时间梯—— by码代码的Gig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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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妈让他去城里探望她哥嫂。他一个人坐着长途大巴车,六十码的速度颠簸着进城,是个夏天,车窗打开了让风吹进来。窗外是同样的荒芜,中间停车都是公路上直接放下。
他在车上看到了一个窃贼,正在偷窃,他想也没想,直接走上前锢住窃贼,没让人得逞。小偷也是个力气大的,两人对峙一番后,最终小偷服软了提前下车,他也坐回座位。车停下又即将起步时,对他怀恨在心的小偷突然扒上了车,隔着打开的车窗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抡拳就打。他反应迅速,立即甩头躲了过去。此时车速已起,一脚油门就已经相去甚远,他只好吃了这个暗亏。
这时,车中的几个人开始自顾自地点评他,说他肯定不是咱这的人,咱这的人哪里能吃这种亏,就是从车窗跳出去也得跟他拼命。
而刚才在对峙时,周围无一人发声,都在默默观看着。
听着他们的挖苦讽刺,他没有说一句话,头发被拽了一缕,沉默地在众人鄙视的目光中继续着行程。
他那时就明白,不要着急彰显正义感,小心当事人会出卖你的正义感。
可那时到底血气方刚,后来他还头脑发热过几次,本能之下出手相助。现在年纪大了回头看,他只庆幸,遇到的那些所谓坏人,其实都是怂人。
肖华看着窗外的风景,想起昨晚问自己的问题,这么多年,他失去过什么。答案没那么重要,他从不回头看。失去才换来了所拥有的。
可能,他失去了对人性的期待。
一切都有加码,在巨大利益面前,没有任何人经得起考验。
在很年轻的时候,人的心会软一点,对人性中善的一面报以信任。后来就会发现,那些情意,其实一文不值。
最好的情况是,任何关系都不必经历任何考验。但当考验来临时,他不会选择虚的东西。
想起昨晚她提及过去的神情,没有多少怨怼,仍会对人事报以最大的善意,对美好的东西有很多的期待。
他本能地不相信这些东西,也是现在的他不熟悉的了。
也许是她还年轻。
隔着挺远就看到了工厂前方矗立的牌子,前边的车辆停了下,没两分钟,大门打开,三辆车径直驶入,慢行了几分钟才到了办公楼前。
起得很早,刚刚在车上眯了会,下车时孟思远已经彻底清醒,工作开始了。目光扫到老板后,她就快步走到了他身旁。
工厂的总负责人已经在等待,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白男,叫George,旁边跟着几个下属,其中一个是看起来是ABC,会说中文。
老美一如既往地看起来很热情,上来就与老板握手,喊了Hua,说Good morning,how are you?
身旁的老板回得很简单:Very good.
George看向了旁边的孟思远,孟思远先笑着向他做了自我介绍,说是老板的助理兼翻译,叫我Celine就好。
就算英语再差,肖华也听得出她发音的纯正。
一行人依次介绍着,打完招呼后就往最近的一个厂房走去。
孟思远没有想到老板这么直接,没走两步他就问上个月罢工对工厂影响大不大。
George听了翻译后停顿了下,谨慎地回答说,有造成一些影响,但现在已经复工,恢复正常了。
肖华点了头,没有再多问。
一行衣着光鲜的人进入光线略有些暗的厂房内时,流水线前戴着耳机的黑人大哥看了他们一眼。即使看到负责人走过来,他一个眼神也不给,随即又低下头干活。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带了点对上班的不耐烦。
然而偌大的一台机器,也就三个人在操作。
George向他们介绍着这一片区的功能,肖华问了他,这台机器,需要三个人吗?
George没听出他的语气,看了眼面前的这条流水线,又找了随行的下属询问确认后回答了他,说应该有四个人,一个有事请假了。
孟思远翻译过后,看着肖华,他只点了头。她也看不出他的态度,究竟是觉得人多,还是人少。
肖华随着George的引领往前走,后边区域人工分量更重些,一眼看去,人种也跟着多了起来,还依稀听到了有人说中文。旁边的George在跟孟思远说着话,看着像是闲聊,她听完后还惊讶地问really?
“他说了什么?”
孟思远赶紧收敛了笑意,跟老板解释着,“六月份时,有难民来了工厂做事,带他们的是一个中国人。彼此语言不通,老师傅教他们干活时,说的是中文,没想到双方沟通没障碍,他们也能渐渐上手了。”
她刚说完就应景地听到了一声叹气,紧随其后是一句怎么这么不机灵呢,都教了多少遍了。
他们寻着声源看去,估计就是George说的中国师傅,六十来岁的样子,对着面前的新手在叹气,而新手听不懂他的话,只向他笑着,乐呵呵的,不知有没有听懂师傅的骂。老师傅没了办法,只得手把手再教一遍,在重点步骤处提高音量,最后来了句听懂了没。
孟思远看到老板笑了下,而George当即提出,要不要把他喊过来聊两句,老板点了头。
没想到老板很擅长跟这个老师傅聊天,没有一丁点平常工作时的严肃与话少,甚至挺有亲和力。没聊几句,这位李师傅就讲了自己的背景,是第一代移民,带着孩子过来的,刚来时什么都做过,后面想办法进了工厂,随着孩子读书搬家后,来到了这里。
“哎,你知道以前在汽车厂,工资有多高吗?一个人就能养活全家。现在差不多只有以前的一半,就该搞罢工,把工资涨上去。”
肖华笑了笑,没有发表意见,只是随口再问了些工作日常。
抵达下一生产线时,George这还安排了活动,让他们上手共同操作配件安装,老板让手下人去试一试,意思是自己不去了。George说Celine,你不去吗?
孟思远同样笑着婉拒了,说怕太难了,自己站在这就好。
“Celine是你的英文名吗?”
孟思远正远看着他们聚集在流水线学习操作时,就听到了老板的问题,突然有些尴尬。
她起这个英文名时还是高中,那时不知道这是个奢侈品牌。看到这个词就觉得特别,用它当名字的不多,来自拉丁语,原意是天空,可能是当初向往自由的天空,她很喜欢这个词,就拿来作英文名,注册邮箱和打游戏起名时,都用了它。
后来知道这是个品牌名时,逆反心上来了,觉得凭什么要为一个牌子改名字,但现在尴尬也是真。
“是的。”孟思远还解释了句,“起名时我还不知道这是个品牌。”
“是吗?”
孟思远没想到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牌子,白尴尬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总不能她给有钱人科普说,这是一个奢侈品牌吧。
“卖什么的?”
“卖衣服的。”
他不再说话,在等待的间隙里,孟思远忽然大胆地开了口,“老板,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你这么问,是让我必须回答吗?”
离得他很近,孟思远看不出他的情绪,但他绝不是笑着开玩笑的神情。而他这句反问,颇有讽刺的意味,她一时被吓住了。工作时的他,一向不苟言笑,不是没见过他在会议上对高管的发难。这是工作场合,是她话多了,不该讲的话,就不必开口的。
她挤出了笑容,“没有,抱歉。”
肖华的确不喜欢这样的提问方式,但看她这样的反应,又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我在等你问。”
孟思远已经不想再问了,但他开口,她不得不继续问下去,“您刚刚问机器需要三个人吗,您是觉得多了吗?”
“是,那台机器,一到两人操作就可以。”
孟思远甚少去工厂,听到他这回答,忍不住确认:“那一条流水线,就只需要一个人?”
“对。”对于她的惊讶,肖华并不意外,“不仅是汽车行业,过去几年我去过不同行业超大型工厂的一线车间,智能化和自动化的程度,其实是超出常人想象的。”
这么大的工厂,需要的人竟然这么少,她一时无言。
看着沉默的她,肖华忽然开了口,“别用您,可以吗?”
听着可以吗从他口中说出,孟思远都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但她也不想猜,点了头,“好的。”
肖华想再说些什么,不远处就传来了欢呼声,老美们十分夸张地对他们配件组装成功进行了鼓掌,夸奖声不断。
身旁的她像是没看到他的欲言又止,转头向他们看去,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第19章
翻译的工作并不轻松,老板并非走马观花地参观,随时都会提出问题。孟思远高度紧张,幸亏她事先已经做过功课,还没遇到过卡壳的情况。
至于那句说错话,但也足够让她长记性。是她僭越了界限,以为那天晚上散步时的他是真实的他,让她觉得在工作之余同他闲聊两句也没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认识到他对人始终有边界,不论是谁,说或做了超过界限的事,就会被他敲打,毫无情面可言。
虽然自己被讽刺了有些尴尬,但她也不免会想,如果她同他一样,对任何人都能有清晰的边界感,绝对的自我,是不是生活中就能少了很多烦恼?
孟思远倒没有太过纠结这个错误,一切又回到原点,这样更为轻松。她始终戴着高度专业的职业化面具,思想上不再有松懈,让老板对自己的工作能力满意就好。
行程看似不多,却是将时间排满了。在加州,出行都是开车,参观完工厂,又驱车去下一个科技公司。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午餐都是定的三明治,在车上解决的。
不同规模的科技公司都参观了几家,印象深刻的是他们五点多离开时,停车场差不多就空了大半。而公司管理层在与员工斗智斗勇,要让他们回办公室工作。而一家规模很小的科技公司,拿了投资,没有出成果的压力,朝九晚五地慢慢干,都三年了,还活着。
他们还顺便参观了一家游戏公司,说起这个,肖华好几年前还投过游戏公司,是校友牵头的项目,他投的不多,给了六百多万。当时手游兴起,整体行情不错,他是赚了的。两年前,又一个游戏项目递到他面前时,他拒绝了,原因是他不够了解这个行业。另一个朋友投了两千多万,一年多,就把钱全烧光了。创始人也聪明,前期给自己发的工资挺高的。
肖华当时拒绝的另一个原因,是跟创始人聊过,他看不到那人身上有什么吃苦的精神。创业九死一生,能力之外,直白点说,为了来日富贵,就是要牺牲点生活与健康。拿别人的钱,如果随意到觉得赔了也不用负责,成功的概率会更低些。
连着三天的密集参观,孟思远一直在身旁当翻译,肖华觉得她挺聪明的,做事稳当,还带着灵活。
自己的英语极其糟糕,肖华倒是察觉到她在说英语时是另一种性格,更为真实而活泼些。老美的性格太过热情,打招呼时虽然他听不懂,但也能猜出对方是在夸她,她毫无扭捏地笑着说谢谢,还会带着温柔的嗓音说you are so nice.
而她切换成中文,与他说话时,虽然同样会微笑,但得体到隔着疏离感。从那天的工厂之后,她没有同自己再闲聊过一句。
工作层面的她无可指摘,肖华一向认为这样挺好,不同人不同性格,只要把职责范围的事做好,其他的他也不关心。
然而对于这种强烈的对比感,肖华心中有点不舒服。但他尚有理智,知道她什么都没做错,他也略有常识,知道不同语言下,人的性格就是会不同的。
参观完一家创业公司,快要走到电梯口时,身旁的孟思远忽然低声说了句,抱歉,我水杯忘拿了,我回去拿一下。
肖华嗯了声后,继续往前走。他们一行人说多不多,但一部电梯全进了也会显得拥挤。身后的下属们自然让他先进电梯,他忽然停住脚步,“你们先上吧。”
虽然不知他为什么让他们先上,但也知道他不会解释,也不想把同样的话说两遍。电梯门合上后,肖华按了下行键,等着下一部。
正等待时,他就听到了说话声。他向后看去,是孟思远和刚刚引领他们参观的负责人。她一身黑色套装,半裙至膝盖,小腿修长。
肖华认得那人手中的水杯,是一只奶白色的小保温杯,磨砂质感的外壳手感很舒服。
那人将水杯给了她,她接过后笑了,说完谢谢后也并未离开,与那人聊了起来。
能听见他们的说话声,肖华一句都听不懂。他从来没觉得语言不通是种障碍,能花钱解决的事都算不上问题。
他们笑着在聊天,她的轻松与愉悦,从她的嗓音及腔调中就能感受到。最后他们拿出了手机,像是加了联系方式。
孟思远向Shawn挥手说了再见后,就向电梯口走去。可她刚转身,就看到了不远处的老板正在看着自己。
她收敛了笑意,加快了步伐,几乎是小跑着过去,他不喜欢浪费时间在等待上。快要跑到他跟前时,她收住步子,“抱歉,让您等待了。”
刚刚她与人聊天时的惬意荡然无存,到他面前时,回到带了伪装的尽职下属的角色。虽然今天的工作已经全部完成,但在他跟前,她永远处于工作状态。这个态度,兴许年终都要多发奖金。
肖华看着她,没有讲话。
孟思远自我审查了遍,刚刚只是聊了两句,并没有耽搁很久。参观时老板与人家聊得也挺开心,并没有发生不愉快,工作上她应该没犯什么错。
可能他只是一如既往地不想讲话,她好像已经摸到了与大老板相处的模式,反省下自己工作有没有做到位就够了,其他的,不用想太多,也不关她的事。他这人本质上算是宽容,抓大放小,不会计较什么小事的。
道完歉,她向他微笑了下,此时电梯也到了。她让他先进了电梯,自己紧随其后,主动去按了停车场的楼层键,等待着电梯门的合上。
幽闭的空间里只有她与他两个人,莫名有些尴尬,她转移了注意力,想着今晚吃什么。才吃了三天的美式餐饮,同事们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找了家川菜店,马上一同去吃。公款吃喝就是好,是旁边这位掏钱,如果是她,会觉得在这吃中餐太贵了,加上日渐夸张的服务费,不如再熬几天回国吃。
孟思远想着出了电梯后今天就再不必与老板相处了,却没想到他们搞了个乌龙,急着去吃川菜,直接把她给忘了。没等她,估计觉得还有一辆车,她跟老板一起过来就好了。
她看着车,不知道该坐哪儿。是坐副驾驶,还是与老板一同坐在后面。司机来开门时,老板倒是颇有绅士风度地让她先上,她只能说谢谢。
孟思远上车后就拧开水杯,小口地喝着水。下午讲了太多话,喝了两杯咖啡后身体有些缺水。
她喝了半杯就拧上杯盖塞进了包里,再拿出手机翻了下工作邮箱。大致浏览了遍,大多不紧急,她回去处理都来得及。若真重要紧急的,会直接给她发信息的。
翻完后她打开了领英,刚刚那个Shawn问能不能加领英好友,她许久没有用这个软件了。当初她为了找工作,到处networking时倒是加了一堆人。
她顺手点进Shawn的主页,瞬间觉得没有比这个软件更揭露隐私的了,读的大学,每一段工作经历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上面向人展示。
肖华放下手机抬起头时,就看到了她手机屏幕上的一个头像,像是刚刚那人的。
“你们聊了什么?”
处于休息状态的孟思远放下了手机,老板可能以为她在聊什么正事,“就闲聊,他给我推荐了家咖啡店。”
“你要去吗?”
“不去,有点远。”
孟思远等待着他的下一个问题,他却不说话了,她也懒得再拿起手机,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在座椅上,看着外边的天空。
外头已经没了天光,落日都过了许久,窗外的天际线,她总觉得是深蓝色的。车厢内一片黑暗,她像是藏了起来。
从前有好多个夜晚,下了公交车后,她要走好长一段路才到家。四周安静极了,看着深蓝的天空,她还是会觉得很孤独。
后来她回了国,收入足以让自己过上略体面的生活后,那种无助的孤独感,仍挥之不去。像是下一秒,就又要被丢进深渊,无人救她。
肖华以为她睡着了,到了下一个路口,路灯透过车窗打进来时,照在了她的侧脸上,微卷的发丝安静地落在锁骨中。她看着窗外,像是忽略了周遭的一切,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她。
他不想打破这种安宁,却是忍不住开了口,“你在想什么?”
听到声音,孟思远有些恍惚,像是忘了身在何处,茫然地转头向声源寻去,是他正在身旁看着自己,“什么?”
“在想什么?”
她想说没什么,可显得略敷衍,她笑了下,“在想晚饭吃什么。”
两拨人前后脚进了川菜馆,他们已占了张圆桌坐上了,后到的两人只能坐在了相邻的位置上。
老板刚坐下,杨旭就将菜单递给了他。却看到老板接过后顺手丢给了旁边的人,杨旭愣了下,随即又神情自若地给老板倒茶。
孟思远扫了下菜单后就归还给了他,“您点吧,我都可以。”
此时杨旭顺手倒了杯茶给自己,孟思远起身接过,“谢谢。”
她喝了口,是大麦茶,很香。
就算在国内常吃面包沙拉,可自我选择与不得不选还是不同的,当一道道热腾腾、色泽鲜亮的炒菜端上来时,这一帮平时什么好吃的都尝过的人,此时对这司空见惯的食物也有了异样的热情。
孟思远挑着辣椒里的鸡块,炸得酥脆入味。白天精神紧张时是没什么胃口的,只糊弄着吃了个鸡肉卷。此时放松下来,她的食欲也被这一道辣子鸡打开。
她边吃边听着他们的聊天,聊起了美国的大学,有一位说明年夏天还得带着孩子过来访校,还抱怨了句,这学费和生活成本太高了,也就我们为孩子这么操心。还是美国人心大,学费都让孩子去贷款。
孟思远夹了片水煮鱼,虽然不认同,但她没有加入话题,自顾自地吃着。从她见识过的个例来看,这边人依旧是家里能帮就帮。有钱就帮忙买房,也会帮忙带小孩,能让子女在职场上专心打拼。
放在左手边的手机震动了下,她顺手点开了信息。是那个Shawn发来的消息,问她有没有其他通讯软件,加一下保持联系。
孟思远扫了眼,她不准备回这条信息,正要退出界面时,就听到了声蛋炒饭。她抬起头看去,一盘蛋炒饭已经端在了餐桌上。
她拿了碗就要去盛,这些重口味的菜,就需要一碗炒饭来配。
正喝了口茶,放下茶杯的肖华看到了右手边的手机。
第20章
孟思远能吃辣,但她平时不常吃,只能慢点吃,怕被呛着了。一大桌的菜,照她这吃饭速度,都不一定能全尝到。
不过有一盆汤,刚上时她看着里边是白菜,与肉比起来,她没多大兴趣。不过等汤只剩下一点时,她倒是想尝一下,盛到小碗里,喝了一口,咸鲜瞬间席卷了味蕾。虽然没有了刚上桌的热乎气,但也还不错。
此时服务员端了盘泡椒牛蛙上来,桌子面积不大,而餐盘又太大。正想继续盛汤喝的孟思远就听见了旁边老板说,把汤给撤了。
她不好意思说出口,毕竟汤只剩那么点了,默默放下手中的小碗。
“再上一份汤。”
服务员又跟顾客确认了遍,“还是上汤白菜吗?”
“对。”
孟思远才知道这道汤的名字,她从没喝过,在等汤的间隙里,拿了手机搜做法。做法看起来很简单,冬天了,下班后回家煮碗热汤正正好,她顺手将菜名写进备忘录里。
她做饭水准还行,绝对不难吃,可也谈不上多美味。大概是她照着食谱做饭时,总是十分自信地跳步骤,跟读书时做题一样,觉得可以省去麻烦而不必要的繁琐步骤。
她捧着手机不由得笑了下,笑自己在做饭上没有精益求精的精神,都花时间了,也不想着尽善尽美。
放下手机时,汤也上了,孟思远转头看去时,撞见了老板的眼神,嘴角的笑容尤在,“汤很好喝,您可以试一试。”
餐厅里有些喧闹,孟思远没听见他的回答,也不甚在意。她盛了碗汤,果然热腾腾的更好喝些,拿白米饭泡了汤,吃得极舒服。
吃完晚饭,就回酒店。他们已经换了城市与酒店,新地方热闹了些,回去路上就看到了街上的各色餐厅与咖啡馆。
出差虽然辛苦点,却没有多少应酬上的烦恼。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若是领导喜欢喝酒来事儿,下面人必定爱好劝酒搞气氛。
这是她第一次同老板出差,在外吃饭就是纯吃饭,酒都不会喝。工作之余,更不会搞什么活动,毕竟第二天一早就要开始工作。
回到酒店后,孟思远就跳到了床上,将脚上的低跟鞋甩了出去,解放了的双脚在空中晃荡着。
这几天要么坐在车上,要么就笔直地站着,身体都有些僵硬。她双手撑在床上,头和背缓缓上抬,直至腹部离开床,呼吸拉伸着。
忽然卸了力,她倒在床上时不由得哼了声,再躺着将腿竖起,半裙随着动作褪至腰间,她抱着大腿向躯干拉,感受到肌肉的僵硬,回去后是该考虑下报个普拉提了。
她边拉伸边看手机,划到她一直未回复的那一条微信时,心情忽然有些沉重,却是不像那一天一般无力。
兴许是在地球的另一边,距离太远,注意力被工作占据。再想起这件事,都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荒谬。
她蜷着身体,趴着头埋在枕头里,这样的姿势让她觉得温暖。
她从未对任何一个人讲过她家里的事,可能是觉得耻于说出口,也可能是她的自我保护意识太强。
人类社会有时与动物世界无异,弱肉强食,展示弱点,就会增加生存风险,甚至人类的恶意更具精神层面的伤害性。
与人打交道时,她不会主动提家庭。如果被问,她只简单地说一句,他们都是普通的上班族。
到美国留学后,她认识了很多同学,最常打交道的还是中国留学生。她发现,有几个全然不避讳什么,见过几次熟悉后,单独见面时就会向她诉说原生家庭。模版都很老套,要么是出轨,要么是控制狂。
她内心惊讶于她们的坦诚,可相处多了,每一次都有相似的话题、对父母的抱怨,她觉得厌烦,很难不觉得自己是她们的宣泄口。
有一次,那位同学又在诉说寒假回国,父亲对自己的规训时,她开了句玩笑,说看在他给你这么多钱的份上,无视他呗。那位同学不啻于用不自由毋宁死的态度说:他给我钱就可以这么讲话吗?
她笑了笑,说不可以。
她们的家庭条件都非常优越,留学时不必为生存而发愁,孟思远没有嫉妒,只是觉得跟她们打交道是种浪费时间。
她很少跟人争论什么,渐渐地不再参加聚会。
这样的经历也让她再次坚定了一件事,不会同他人诉说家庭。很常见的事,没什么好说的。
作为一个旁观者,听着同一人频繁提起时,她都在想,把这么多时间花在过往的伤痛上,值得吗?
这几年,她有意无意地从物理距离上就远离了家庭。很少打交道,也算是珍惜时间,她没有让他们影响自己。
偶尔与他们打交道时,她还是会想到过去。
但她知道,她不可以任由自己的小情绪掌控自己。这样是幼稚而任性的,她需要用成年人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感受到心跳的加速,孟思远深呼了一口气,从床上爬了起来,看了眼时间才八点半。她换了身衣服,出去转一圈。
走过一条墙上是各色涂鸦的街后,就到了分叉口。左侧更热闹些,年轻人排着队等餐厅,还有聚集在一起抽烟的;右侧人少些,建筑更多些。
孟思远选择往右走。
天气有些冷,她将手插在口袋中,放慢了脚步,在街上游荡着。看到橱窗里的可爱玩偶时,她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家书店,她走了进去。各色书籍按类别摆放着,她扫了遍,拿了本青色封面上写着获普利策奖的小说,书名十分简单,《Trust》。她翻了目录后就将书拿在手中,继续向里逛去。
里面一个展示柜上摆满了Jellycat的玩偶,各色形状的,最常见的是兔子。
孟思远最早知道这个牌子是因为李敏,李敏说毛茸茸的抓着很舒服,还特别可爱。她就买了只兔子玩偶送给李敏。
她没有买过玩偶给自己,可能是没那么想要。
最后一排,是蓝色的大象。
孟思远停住脚步,蹲了下来,与小象对视着。即使这里的大象憨态可掬,可她总觉得大象的眼神中带着哀伤,可能是它充满着同理心。她也觉得大象是最像人的,而人太过聪明,不一定有它善良。
她还记得曾看过的大象纪录片的一个场景,一只小象掉入了泥坑中,象妈妈一直在帮着它摆脱泥潭。而周围的其他大象,没有抛弃朋友,在旁边等待着。
她看哭了,而跟她一起看的人,并不理解她为什么会那么难受。
孟思远不知道能不能触摸玩偶,看着这只带着傻气的小象,她笑了,伸出指尖小心地触碰了它的鼻子,内心跟它say hi。
傻傻的小象旁边,是一只象妈妈抱着孩子,她不喜欢这个,她站起身,接着往后逛去,后面是些家具与玻璃器皿。
孟思远还挺喜欢逛家具的,想起有个朋友,上班后存了两千刀后,带着卡有底气地走进了奢侈品店里,想买个包。虽觉得皮质手感都很好,但还是没舍得买,却转头花了两千刀买了四把椅子。还记得那个朋友说,与其展示给别人看,我更愿意装饰家里,看着就心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