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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着迷by茶暖不思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10-24

染坊的晒场高高搭着竹竿架,横竖竿身上晾下来一条条蓝印或红印的染布。
晒场一旁摆着长木桌,上面放着两只木臼和一只瓷碗,碗里的清水加了粉末明矾,里面浸泡着粉艳艳的海棠花。
许织夏和孟熙双手撑在桌面托着腮,看着坐对面的程奶奶把海棠花取出来,一片片摘下花瓣。
孟熙等得百无聊赖,不由问道:“奶奶,染坊怎么不进一台染色设备啊,把坯布放进机箱,就能自动出成品了。”
“流水线能跟手工比吗?”程奶奶哼声,似乎对现代工艺很排斥:“机器冷冰冰的,哪有感情。”
许织夏望向晒场,一条条纯手工染布在云端下随风摇曳,好像掀起了半生的故事。
亲手染的布是独一无二的,机器生产和传统手工,一个是冷漠的商品,一个是温暖的时光物。
“但是奶奶,”许织夏也有困惑:“机器能提高效率。”
程奶奶用棉巾轻拭花瓣的水痕,陷入沉默。
“其实开发景区也是好事,有客流了,染坊说不准还能经营下去。”程奶奶自言自语般低声,干燥的花瓣均匀放进她们面前的两只木臼里。
那天,许织夏和孟熙亲手捣了海棠花染液,生叶染出的织布,夹到竹竿上晾晒,阳光下,是垂丝海棠的胭脂粉。
青石板一路走过,有院子用竹编簸箕铺晒着蚕茧,有院子悬晾着油纸伞,有作坊制扇,有一抹梅子青的青瓷,有茶馆里婉转出吴侬软语的评弹,有汉服馆,有武道馆,有千年老字号的中医药馆……
小本生意,门庭冷落,但市井近处是烟火,有着独属于故里的生活气息。
1987照相馆前。
许织夏停下,仰起脸看向玻璃橱窗,一幅相框里是戴虎头帽捧红柿子的小女孩,那是幼年的她自己。
小时候不谙世事,只看得到天上的月亮,刹那间她后知后觉到,原来大人们抬头望月时,又都不得不去捡地上的六便士。
“熙熙,我们是大人了吗?”许织夏没来由问道。
孟熙嚼着染坊顺回来的桃酥,唇边都是酥屑,思考着说:“对于昨天的我们而言,今天的我们已经长大了,但对于明天的我们,今天的我们还小。”
许织夏被她正经得笑了。
孟熙作出一副不茍言笑的样子:“别笑,老班讲了,人不可能踏入同一条河流,辩证那堂政治课我有听的,我现在很哲学。”
许织夏戳戳她吃得鼓起的脸蛋:“好,孟熙小大人,请你辩证一下,棠里镇是商业化好,还是原生态好呢?”
“我只知道爷爷和李伯伯吵得不可开交。”孟熙说。
“那你是哪边的?”
“我是你这边的!”
许织夏眼睛一弯,扬起笑。
孟熙告诉她:“千寻集团的项目经理,今天在镇长家商议,我爷爷他们都过去了。”
许织夏好奇眨眼:“那是谁?”
“景区公司的人,还是大美女呢。”孟熙握着许织夏的胳膊:“我们去看看!”
十分钟后,一把木梯子架上一面白墙。
陶思勉手肘压在青瓦上,人挂在墙头窃听。
“你能不能行?”孟熙扶着梯子腿,不耐烦问。
“别吵。”陶思勉忍气吞声:“你们两个,好事轮不着我,坏事乱轮我!”
“你小声点。”
孟熙提醒又提醒:“别光顾着看美女经理。”
他破罐子破摔:“我看什么美女我看,我这么丑。”
许织夏悄声地笑。
陶思勉竖着耳朵卖力听院子里的声音:“你爷爷说……商业化了,人的匠心都要被熏成铜臭味!”
“李伯伯说什么什么……固步自封!狭隘至极!呸!”
孟熙冷不丁喝止:“不准骂我爷爷!”
“是李伯,李吴钩!”陶思勉喊冤:“我跳进去一块儿商量算了!”
“……”
陶思勉又趴回青瓦上,但一直没声儿,在朝远处张望,孟熙一巴掌拍了下他的腿:“说话。”
“你哥哥来了。”陶思勉语气郑重。
“我独生女。”
“不是啊,我说今今。”陶思勉突然紧张兮兮地望下来:“你哥哥过来了!”
许织夏神情茫然,脸上挂着的笑慢慢消退。
“要完。”孟熙喃喃。
“别愣了,赶紧溜啊,”陶思勉攀着梯子横手下爬:“可不能被周玦哥发现咱们搞小动作。”
陶思勉一只鞋刚落地,就见孟熙和许织夏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他追她们:“梯子,梯子!”
许织夏被孟熙拽着飞奔在长巷里,巷子口一拐,径直迎上男人不慌不忙走来的身影。
幸亏孟熙反应及时,一个弹跳回来,放倒路边的方木桌,拉着她躲到后面。
“你哥怎么抄近路!”孟熙压着气音。
男人微沉的鞋底踏过青石板,声音逐渐清晰,两个女孩子抱在桌面后瑟瑟发抖。
许织夏一丝气都不敢往外呼。
外面的脚步声停止,透过桌沿缝隙,许织夏瞧见陶思勉扛着木梯出现,随后不知看到什么,倏地又扭头跑走了。
气氛一阵诡异的安静。
颅内有血液沸腾,许织夏心咯噔跳着。
“周楚今我数到二,给我出来。”男人慢条斯理地出声:“三。”
许织夏脑子一片空白,他话音落地,她条件发射瞬间挺身直起腰背。
他那双眼睛穿透性太强。
许织夏瞄他一眼:“哥哥你数错了……”
纪淮周没讲话,向前走去,许织夏老老实实在后面跟上他。
一路进到自家院子,纪淮周才回头,看住她:“今天镇政府几个领导都在,是你们能胡闹的么?”
他语气越是没情绪,越代表他不高兴,这回不是佯装的。
许织夏支吾:“对不起哥哥,我惹麻烦了。”
她错认得快,跟鹌鹑一般垂着脸,纪淮周要管教的话忽然就不太好出口了。
他指了下廊檐:“罚站。”
许织夏走过去,面着廊柱低下头,一句怨言都没有。
院子静静的,小橘窝到廊柱下陪她,站久了,双腿酸麻,许织夏身子伏过去,抱住廊柱靠着。
脸悄悄往屋里探了探,看不见人,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许织夏脸又丧着低回去,惆怅地想,哥哥只罚她站过那么两回,而且从没罚过这么长时间。
是不是她最近太不乖了……
许织夏心里堵堵的,没有谁批评她,可她自己反思着反思着,鼻子就开始酸涩,内心非常后悔。
如今的生活于她而言弥足珍贵,长大的许织夏开朗爱笑,但内心深处依然有害怕犯错的因子。
或许也不是害怕犯错,而是害怕犯错了再没人喜欢。
但成长过程中难免不自觉犯些小错误。
又过了几分钟,门口有动静,许织夏抬头,看见他抱臂倚在门框,轻描淡写问话。
“中午想吃什么?”
许织夏自责和委屈的情绪蓦然相撞。
心情回到小时候应激咬伤他,他主动开口,说原谅她了的那个瞬间。
许织夏脸贴着廊柱,因声音有哭腔,一撒娇就显得可怜兮兮:“没关系,哥哥不用管我,我饿了自己会去捡垃圾吃的……”
纪淮周听笑,捉着胳膊拎她进屋:“还轮不到你捡。”
许织夏屁股刚压到餐椅上,门口就响起了几道久违的声音。
“我们今宝能有什么错。”
“不都是你惯的。”
纪淮周睨过去的同时开口:“你们没惯?”
望见突然来临的两人,许织夏意外愣了两秒,眼里盛起笑意:“家宿哥,乔翊哥。”
“今宝!”陈家宿还是那么爱穿花格衬衫,慵懒随性,三两步过去坐到她边上,手撑住脸:“好久没见啊,有没有想我?”
确实大半年没见了。
陈家宿不是在英国就是在港澳,而乔翊依照家里安排,长年在美国进修,为掌管家业做准备。
许织夏最怀念的,就是他们都在行舟念高中的那三年,在同一轨道上肆无忌惮。
但毕业季的那一声声前途无量的祝福里,他们也失去了自由。
许织夏点点头:“有的。”
陈家宿满怀期待问:“每天想多久?”
“十小时以内。”
陈家宿讶异地看着乔翊把蛋糕放到餐桌,难以置信自己是最受宠的哥哥:“有没有骗我啊?”
乔翊不紧不慢把话说完:“一秒钟左右。”
“……”
陈家宿找许织夏谴责:“看看他们北美留子的道德。”
许织夏笑起来,但因刚罚站过,她笑得有些收敛。
“二哥是不是凶你了?”陈家宿看出她的别扭,悄声哄道:“别理他,他就不会好好讲话。”
陆玺得知陈家宿和乔翊到了,在群里喧叫着今夜酒来,纪淮周握着手机,回了句吵死了,闻言睨过去。
“我聋的?”
陈家宿立马闭嘴投降,双手举过头顶。
许织夏在此刻难得相聚的轻松气氛里,回想到很多从前糊涂的快乐。
陈家宿和陆玺都是游戏人间的性子,思维跳跃不设限,高三毕业那个暑假,他们俩邀了几支乐队,包下附近海岛,高调组织了一场海上音乐会。
他们在沙滩上作战水枪,陆玺口出狂言,说要五打三十五。
五是他们四个加上当时刚过小学三年级的许织夏,三十五是班上余下所有同学。
陆玺自发授枪仪式,端起一把电动连发枪,向前一呈:“陈家宿少校!”
陈家宿最配合,立正挺腰:“到!”
“歼灭敌军,不要伤及无辜!”
陈家宿食指并中指,点额一甩敬礼:“明白!”
陆玺继续颁枪,但纪淮周和乔翊都不搭理他,直接上手各自夺走一把,陆玺正不知面子该往哪儿搁,一低头,迎上了许织夏眼巴巴仰望而来的目光。
陆玺重新振作:“楚今崽崽!”
许织夏声音软糯糯:“到……”
“出列!”
许织夏眯着笑眼,小小往前跳出一步。
陆玺扛起一把粉色加特林:“保护好自己,不要被无辜伤及!”
众人在沙滩上激情酣战,一片混乱。
许织夏踩着细软的沙子又跑又躲,被四个哥哥轮流掩护在身后。
那天为她挡枪最多的,是纪淮周,他几乎是放弃攻击,全程在当许织夏的肉盾。
海边日落,水天一线之上,酡红交融黛蓝的晚霞光,光下的海面闪着金粉,卷着白花花的浪潮。
舞台上的冷焰火喷出点点繁星,音乐鼓点躁动,乐队成员手指在乐器上灵活跳跃,身体也跟着摇滚,主唱激情的嗓音振奋全场。
天际一轮红日,粤语歌里唱着——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
别流泪心酸,更不应舍弃,
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
那个黄昏,有红日,有乐队,有四溅的水花,还有她那把粉色加特林里打出的漫天泡泡。
一切都平息过后,午夜的海面,透支体力的他们躺在沙滩上,闭目养神,湿透的衣裳已被海风吹干。
狂欢后的空虚侵袭而来,挟着即将散场的伤感。
“咱们做个约定呗。”陆玺忽地打破安静。
陈家宿笑:“什么?”
“十年后再来。”
乔翊费解:“为什么要等十年?”
静了几秒,纪淮周幽邃的嗓音缓缓道:“小尾巴成年了。”
许织夏坐边上捧着杯牛奶。
当时的她是糊涂的,只知道那天玩得很开心,不明白为什么哥哥们隐约有些伤情。
现在她明白了,那晚的月亮,是他们能抬头尽情去看的,最后一晚的月亮。
即便他们最不缺的就是六便士。
何况是李伯伯和程奶奶他们。
有些事情不是在意就能怎么样的,比如昨晚她拉着他,不想棠里镇被开发,非要他一起留在这里。
即便她会难过,但她的理想,不该让别人为她买单。
四人能整齐聚一回不容易,陈家宿和乔翊一来,当晚他们不用再把酒问青天,而是在院子里把酒言欢。
酒过三巡,都醉醺醺在客厅里东倒西歪。
许织夏写完作业,走出房间,望向院子,只有纪淮周一个人躺在月光下的摇椅里。
她想了想,轻轻下楼,去到院子里。
“哥哥……”
听见她小声的试探,纪淮周慢慢掀开眼皮,视线掠过去,眼底有几分醉意。
许织夏捏着手指,斟酌了会儿,认真表明自己的错误:“昨晚是我不懂事,棠里镇开发的事,我不再问了。”
“我今天,就只是想去听一听……”
纪淮周看着她,目光迷离却又冷静。
刹那意识到,眼前的小姑娘越来越不是小孩儿了,离他们十年之约,也越来越近了。
“没人怪你。”他嗓子被酒浸得低哑。
许织夏觑了眼他。
“又晚睡。”纪淮周倦懒地调侃:“仗着自己漂亮?”
说话间他淡淡挑了下唇,许织夏一抿唇,也不约而同笑了。
生命不是乌有。
她只是希望,偶尔也能看看天上的月亮。

第19章 欲笺心事
虽然答应不问了,但许织夏依然千不舍万不舍,因为棠里镇在她心里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在棠里镇,她从未感到过空虚。
幼时去茶馆二楼和杨老师学古典舞,是为了陪孟熙,但慢慢地许织夏自己也有了热爱。
回头想想,她如今的活泼爱笑,很大程度要归功于跳舞,让她不再是总习惯瑟缩在角落里的胆小鬼。
孟熙曾经告诉她:“杨姐姐很厉害的,是京市歌剧院的首席舞者!不晓得为什么她突然回来这里,不跳舞了,她现在只教你一个人。”
那时许织夏疑惑。
似乎大人们都有着许多的不可说。
许织夏从小也在书院跟着蒋冬青学画画,跟着蒋惊春练书法,他们常去邻居的小作坊,帮人家的油纸伞题字作画。
她长大后,阿公阿婆的年纪也大了,家里晚辈不放心,一定要接他们回金陵近身照顾。
此后阿公阿婆只能偶尔才回书院小住一段日子。
于是常去作坊给油纸伞题字作画的人,变成了许织夏。
流年匆匆也过去。
她仿佛站在时光里,接过了阿公阿婆留承下来的笔。
只要天晴,那张古石象棋桌对局的爷叔从不缺席,每回纪淮周牵着许织夏放学经过,都要被招手叫住:“阿玦,快来给我看步棋。”
纪淮周总是笑笑:“观棋不语啊,袁老叔。”
“哼,那你来陪我下一局!”
一张藤编小椅子,许织夏经常就这样坐在纪淮周旁边,腿上托着盘爷叔们给的花生零嘴,看他们下棋。
这些,或者不止这些,都是许织夏的月亮。
月光太明亮,不想乌云遮住它。
许织夏不知道那日在镇长家里,他们有没有商量出具体结果,但项目还在前期调研阶段,至少短时间内,棠里镇还是她宁静的小乌托邦。
陈家宿和乔翊突然而至,是因为再过几天就是夏至。
夏至是许织夏的生日。
去行舟上学,路程上住在棠里镇最方便,但假期或特定节日,许织夏都会住明家,这是多年以来,纪淮周和她不成文的约定。
因此生日周,许织夏都在明家。
陆玺是常客了,但陈家宿和乔翊长久没来,这么一聚,那晚别墅特别热闹。
庭院落地窗前圆桌家宴,一桌佳肴美酒。
明廷出酒窖,衬衫外一件西服马甲,袖口挽上几褶,手里拎着两瓶伏特加回到餐厅。
乔翊起身主动去取开瓶器。
陈家宿端过一瓶细细看:“Krug酒庄16年份的限量,破费了啊,明叔!”
“你们叔叔正愁没人陪他喝酒呢。”周清梧笑着,托着陶瓷炖盅走近,小心搁到许织夏面前:“小朋友喝不了,宝宝吃这个吧,鱼胶汤。”
许织夏弯颈凑到温热的炖盅边嗅了嗅:“谢谢小姨。”
陆玺一瞧:“周姨,给我也来一盅呗。”
“你不喝酒了?”
“我也想补补啊,公司刚起步,每天累够呛!”
周清梧笑嗔:“让你跑去创业。”
“蛮好的,男人就该这样。”明廷开着酒,帮腔:“有统筹千金的资本,也有白手起家的勇气。”
周清梧乜他一眼,揉揉许织夏的脑袋:“女孩儿也可以。”
许织夏仰起头,刚含了块鱼胶汤里的鸡肉,脸颊鼓鼓的,闻言露出乖顺的笑容。
他们有说有笑,乔翊却在这时发现,某人背着他们不讲话,一直默默在吃菜,甚至还盛了碗米饭。
乔翊一语道破:“你吃上了?”
纪淮周慢条斯理嚼着牛肉:“垫肚子。”
“……”陈家宿和陆玺两道目光倏地汇聚过去,反应过来空腹喝酒容易醉。
双双愤慨:“太狡猾了!”
随后许织夏就看着纪淮周的酒杯被斟满。
几个哥哥要罚他酒。
他提起酒杯,手指修长有劲,手背有着明显但不过分凸起的青筋,跟班里的男生都不一样。
感觉有些……色气。
许织夏不经意入迷了,可能是以为她想喝,纪淮周弯唇,酒杯递到她下唇,杯沿碰了一碰。
玻璃杯贴到唇上凉凉的,一丝倾斜的角度,许织夏一不小心抿到一小口。
伏特加浓烈的辛味刺激到舌尖。
“呜……”许织夏被辣得咬舌,眉眼瞬间皱巴巴。
“哎呦,”周清梧心疼地忙喂许织夏一口汤,然后轻抽了下纪淮周的肩:“不准喂孩子酒!”
纪淮周懒笑着承下:“她还不能喝呢?小时候跟孟熙和陶思勉那两个小鬼偷喝了多少回冬酿。”
“那是甜的……”许织夏底气不足。
“甜的,”纪淮周不紧不慢调笑:“站都站不住,差点儿一屁股压死元宝。”
“元宝谁啊?”陆玺好奇。
纪淮周:“棠里镇的狗。”
“……”
“欺负妹妹你还有理了。”周清梧护得很:“后天妹妹生日,礼物都准备好了没有?”
另外几个都拍胸脯了,倒是纪淮周拎着酒杯送到唇边,罚的那杯酒一口饮尽,又倒过杯子示意。
而后才慢悠悠问:“想要什么?”
许织夏看过去,指腹下意识摩挲着炖盅的陶瓷外壳,静静对视几秒,脑子里忽地冒出一个她自己都感到荒唐的念头。
“想要哥哥亲手染块蓝色的布。”
纪淮周当是听错,匪夷所思地笑了:“胡言乱语,醉了?”
“我想用来包我的日记本……”
“日记本哪天不能买?”
许织夏渴望地望住他,活学活用:“程奶奶说,传统手工比机械生产有感情。”
他发笑,空酒杯在指间把玩了两下,搁回桌面时碰得轻响:“还手工呢,你不如要我的手。”
许织夏遗憾低回下头,重新握上小汤勺。
其实他的拒绝意料之中。
苏杭春夏多烟雨,清晨天空阴冥冥的,雨打梧桐。
在雨里被淋得亮黑的越野车临时停靠校门口,驾驶座车门打开,纪淮周撑出一把伞出来,绕过去拉开副驾驶的门,一条胳膊倚上车门,俯身对着车里的人。
“今天放学小姨父接你。”
书包刚背上肩,闻言许织夏扬起脸,点点头:“好,哥哥你忙。”
“不忙。”纪淮周递她伞:“同事生日。”
许织夏迟疑两秒,握住伞柄,瞄着他状似无意地问了句:“是昨天的罗姐姐吗?”
他淡淡“嗯”了一声。
许织夏屏了下呼吸,没显露情绪,迈下车:“好。”
车门合上,许织夏向校门走了两步,耳后陡然响起一阵嚎叫。
许织夏回头,看到纪淮周还在原地。
一辆山地车打滑,车头来回歪扭着横冲直撞向他,他没避开,抬腿一脚蹬住轮胎。
幸亏他有足够的劲,没被反撞倒,山地车被迫刹住力,大呼小叫的男生踩住地面稳住了失控的车子。
前后不过一两秒的事。
许织夏倒抽冷气,忙不叠跑回去,伞遮到他头顶。
在男生连声道过歉离开后,许织夏还心有余悸地握住他胳膊:“哥哥怎么不躲啊?”
“躲了不就撞到你了么。”
纪淮周若无其事,偏了下头:“进去吧。”
泠泠的雨水里,许织夏抬起脸,清凉空气透进体腔,周围没有泥土,可她却闻到了似有若无的泥土的湿润。
春生的气息。
好像有一颗嫩芽在被往春天里赶。
当天下午,行舟中学针对正处青春情感动荡期的高一年级,惯例组织了一场性教育讲座。
大礼堂乌泱泱一片蓝白校服。
特邀讲师在主席台前对着话筒,从性教育的误区,到认识自己的身体,再到异性交往中如何控制感情,如何发展到爱情,都进行了科普。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里有一句话,‘世界上有两种事情父母不会跟你谈,一个是死亡,另一个就是性’。我们讲早恋这个词本身就是不科学的,人的异性交往其实在初中阶段就应该开始逐渐去感受……”
女老师的声音循循善诱,相比以往乏味的动员讲座,这堂性教育课难得很多人都听得很投入。
也有例外,比如孟熙已经歪在许织夏的肩膀上开始打瞌睡了。
而许织夏一直低着头在看英语课文。
直到台下有学生提问:“老师,请问如何区分异性交往中的感情是不是爱情?”
许织夏思绪一晃,不由抬起了头。
她听见老师说——
“感情问题不是习题,没有标准答案,但你们要明白,爱是独立的,是相互的,爱能带给你们向上的引力。”
“假如你们发现,对方存在的意义超过了你的自我意识,你们因此产生自私或占有的情绪,那或许不是爱,而是过度依赖。”
“感情是感性的,可以跟着感觉走,但不要忘了,你的感觉很有可能会欺骗你……”
回到教室,许织夏托着腮,望着窗外的雨发呆。
青春期身体发育,情愫萌芽,对异性有了敏感,男孩儿女孩儿们在交往中,会因此萌生或友谊或爱恋的朦胧好感。
在这种理不清的情感下,校园里便出现了部分暗戳戳的亲密关系。
周围多得是初中就春心开窍的同学。
学生时代,许织夏总能收到男生的告白情书,有的热烈直球,有的显摆深沉。
但许织夏在儿女情长上,一直都很迟钝。
初中语文书里有一篇名为《卖油翁》的文言文,语文老师握着书,在讲台上念道:“‘陈康肃公善射……’”
话落,全班男生心照不宣哄笑。
念到那句“吾射不亦精乎”和“无他,但手熟尔”的时候,男生们又是两阵不明意味的笑。
那时候,许织夏认真抄写板书的笔顿住:“他们为什么要笑?”
孟熙低声唾弃:“因为他们龌龊!下流!粗俗!”
许织夏很费解,直到同一个学期,生物老师讲了关于人的生殖系统的知识。
那节课上,男生们暧昧的笑声更加放肆。
“在雄性激素和雌性激素的刺激下,男女开始出现第二性征……那么性器官的迅速发育有什么生理表现呢,男生出现遗精,女生迎来月经初潮……”
那堂课后十分钟的课间,许织夏都捧着脸走神,生物书也忘了合上。
总有人这样提问:如果如果,你第一个想到的人是谁。
许织夏当时第一个想到的是纪淮周。
他衣服下的身体也是书上那样吗,他也会在晨间有生理上的反应吗?
那时她尚且懵懂,后来在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境下,她迎来了她的月经初潮。
紧接着那人就避嫌,不再和她同屋。
哪怕她一时不习惯独住,半夜抱着枕头去找他,他也不再同小时候那样,挪个身,空出位置给她躺。
于是她也产生了别扭亲近的情绪。
那是她第一次,对自己从小喊到大的哥哥有了羞耻心。
只不过这短暂的羞耻心,又因他的坦然开导荡然无存。
他依旧是她心里可以百无禁忌的哥哥。
但最近,许织夏察觉自己总因他出现奇怪的情绪,一些她不能自控的复杂的心情。
她回想起老师在讲座上关于区分爱情和依赖的话。
雨下了一整天,千万滴雨珠滑落,窗玻璃变得模糊。
许织夏慢慢有了窒息感。
一种潮湿和阴冷纠缠在心间,缠得她心脏逐渐扭曲。
“放学了今今!”
胳膊被孟熙一撞,许织夏倏地回神,但在阴湿的思绪里太沉浸,脑子还没完全缓过来。
她愣愣看着孟熙:“啊……”
“今天的数学你都觉得难吗?”孟熙见她这副表情,突然担心自己的智商。
清醒的那一秒,无措油然而生,许织夏立马开始理桌上的数学卷子掩饰。
她在胡思乱想什么。
他是哥哥。
孟熙一边整理书包,一边问她:“今晚你还是回爸爸妈妈那里吗?”
“嗯。”
“那就明天见了,你就期待吧。”
“期待?”许织夏疑惑看过去,就见孟熙笑嘻嘻。
“明天是我们小漂亮的生日啊!”
明天是夏至,而今天是罗允锦的生日。
罗允锦的生日宴邀请了不少老同学,正好当初风靡校园的行舟F4罕见都在杭市,生日宴的气氛无疑高涨。
当晚临睡前,纪淮周都没回别墅。
许织夏陷在大床里,睡不着,翻来覆去,棉睡裙都褶到了臀下,露出青春期小女生细白、同时又带着绵软肉感的的腿。
实在难以入眠,她坐起来看手机,屏幕一瞬映亮她细腻素净的脸。
夜里十一点半。
再过半小时,就是她的生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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