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着迷by茶暖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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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本胭脂粉布艺日记,始终捏在手里,没有松开。
外套散开,露出里面的黑衬衫。
尽管衣下临时缠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绷带,此刻腹部的衬衫面料,也被浸得透出湿痕。
宁愿承受冲撞自己痛入骨髓,都要牢牢接住她,在任何时刻。
“二哥——”
背部砸到地面的同时,一直守在暗中的陈家宿一声呐喊飞奔而来。
争分夺秒的鸣笛划破长空,陈家宿的私人医生陪同上了急救车,向医院飞驰而去。
钻黑色古思特紧随其后。
陈家宿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会闹出假戏真做的结果,焦急和悔恨的情绪混乱交织。
他攥住拳头,猛地砸向窗玻璃。
钟遒在砰的声响过后,肃穆开口:“如果家宿少爷不故意挡住保镖,就不会发生今晚的事,这是胡闹。”
“胡闹。”陈家宿气笑了,睨向副驾驶座:“不胡闹,你们肯放过他吗?”
“我们有要完成的任务,不能坏了规矩。”
钟遒目视前方,神情一丝不茍:“只是见面,何苦要送出半条命。”
窗外城市冷冰冰的夜景,在陈家宿深暗的眼瞳里一幕幕闪过。
他想起自己身为外姓的孩子,初到纪家,任人欺辱的小时候。
改变他一生的那天,他顶着满是淤青的脸,追在那个人身后。
“你为什么要帮我?”
“没有帮你,我只是不想当帮凶。”
“他们都在看,只有你出手了。”
“冷眼旁观就无罪了么?”
“……我以后能跟你吗,二哥。”
在那个人人冷漠而险恶的纪家,因为他的存在,他才走到了今天。
陈家宿眸光邃远,声音沉下去:“因为你们都是空心的人,他不是。”
过顷刻,他冷眼看过去。
“我就想知道,”陈家宿语气讽刺:“从他离开,到现在这十七年,你们有没有一秒钟想过,放了他。”
钟遒眼中掀起一秒微不可见的波澜。
他没回答,也许是能当他们父亲的年纪,心有动容,也许是回忆起了某段讳莫的往事,良久后,他才说了一句话。
“今晚他们见面的事,我可以向纪董保密。”
去往旧金山的客机飞上三万英尺的高空。
许织夏坐在舷窗边,一如来时。
后座响起桑德黏糊的声音:“你理理我吧,宝贝,我有点想你。”
“嗯哼。”曼迪正沉迷看剧:“等会儿。”
“等会儿会更想。”
芙妮听得翻白眼,扒着座椅转过身去,日常嫌弃桑德:“哥们,你能不能有一天不开屏?”
桑德笑着投降:“好,我安静。”
“夏。”里斯探出半身,目光越过芙妮,落向许织夏:“后日Kepler’s Books有读书会,一起去吧。”
芙妮胳膊伸到他面前,隔开他视线:“坐回去,不要影响她看书。”
里斯无奈叫苦:“我在追女孩子。”
“惦记人家几年都不告白,现在知道追了?”芙妮抱臂哼声:“我们夏和谈近学长情投意合,你没戏。”
四周的声音自动屏蔽。
许织夏望着舷窗,外面的天黑沉沉。
周围的一切都一如既往,从旧金山飞到港区,又从港区飞回旧金山,这短短的一个月,恍然如梦。
舷窗映出她的脸。
许织夏瞧着玻璃中的自己,长久长久,静静地看着。
不知不觉间,眼角倏地落下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再掉到手背。
许织夏却平静含着笑。
想起从前那堂心理辅导讲座上讲师的话。
——控制情绪并非戴上虚伪的假面,伪装喜悦,伪装冷静,稳定情绪不是不允许情绪的存在,而是接纳情绪。
她不再与那个患得患失的自己较劲,不再硬巴巴忍住不哭,或许直到这一刻,她才算得上是一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
这一刻,她才是真正的熨平了自己。
回到美国,旧金山的吉野樱开了。
异国他乡又是一年。
但这是许织夏留在斯坦福的最后一个月,六月份毕业典礼结束,她准备回国。
身处熟悉的校园,许织夏即刻便投入了斯坦福浓厚的学习氛围,听课,去图书馆自习,回宿舍,偶尔参加社团活动,同过去四年一般规律。
每天下课,穿梭过斯坦福的廊桥,都能听见胡佛塔传来的钟声。
某回许织夏在钟声里想起了那部电影。
她抱着书,回眸望向夕阳。
蓦然间感觉,自己正也在经历一段廊桥遗梦。
红瓦屋顶间的棕桐大道,西海岸的风吹拂着她的发梢,余晖下,她的影子拖在地上很长很长。
她依稀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
许织夏在斯坦福的宿舍是双人间。
与国内文化有差异,这里的宿舍男女同层,生活自由,并没有太多宿管约束。
因此里斯醉翁之意,三天两头来串门。
某个上午,难得休息,许织夏和芙妮坐在客厅的沙发里,靠一块儿网购衣服。
旧金山的夏天是最冷的,尽管本土居民有穿短袖短裤上街的,但在亚热带长大的孩子,每年一到旧金山的夏天,许织夏都得穿外套。
有时气温甚至能低到让她穿上羽绒服。
芙妮滑到张穿搭图,两眼放光,激动地凑过去:“亲爱的,我太想看你穿这套了!”
许织夏视线离开自己的屏幕,在芙妮的手机里,看到一张十分惹火的照片。
暗昧的光影下,女模特内搭抹胸连衣超短裙,狐狸毛皮草滑落露出一半香肩,躺在沙发上,手肘往后撑着,穿黑色丝袜的长腿一条腿挂在沙发扶手,一条腿抬高了悬空勾着。
她眼神迷离,营造出香艳的氛围。
光是看着,许织夏都按捺不住羞臊,别扭抬手推回去:“这不适合我。”
“亲爱的,你知道自己穿上黑丝的杀伤力能有多强吗?”芙妮一本正经:“你这样清纯的女孩子,一旦性感起来,会把一个正人君子逼疯!欲火焚身!欲罢不能!”
许织夏听得想笑:“会把我冻成冰棍。”
芙妮正要再劝,响起敲门声。
拉开门,看到又是为了追求许织夏的里斯,芙妮毫不犹豫地关回去。
“贝果和咖啡!”在门合上前,里斯拎着盒子的双手立刻挤进门口。
芙妮伸手接过:“谢谢。”
她冲他一个假笑,而后不留情面一把关上门。
牛皮纸袋放到茶几上,芙妮一屁股坐回许织夏身边:“如果你穿着黑丝,站到里斯面前,我敢说他愿意从胡佛塔顶跳下去。”
许织夏翻着手机:“我不穿。”
“为什么?”芙妮随口问了句:“你那个帅到人神共愤的哥哥不允许你穿?”
猝不及防提到那个人。
许织夏愣住短瞬,垂着眼没讲话。
“咚咚咚”又是三声叩门。
芙妮深呼吸稳住情绪,再过去,痛骂里斯一顿的话都涌到嘴边了,一开门,那张脸闯入视野,她的声音一下子全哑在了喉咙里。
芙妮呆呆看着面前的男人。
一身风光霁月气质,穿高贵优雅的米白色西装,领带端正,鼻梁上架着一副斯文的银丝边眼镜,薄镜片下,是一双静若寒潭的琥珀眼瞳。
“请问……”
“请进!”
听到芙妮一反常态的反应,许织夏好奇回过脸,望见那个人,她不由一惊,踩在沙发的双脚放下去,套进拖鞋,趿拉着跑到门口。
“乔翊哥?”
乔翊淡漠的眼睛,在看到许织夏的时候,拂过几许温柔的笑:“好久不见,今今。”
许织夏还在诧异他的出现。
随后又见他提了下手里的蛋糕:“方便吗?”
许织夏反应过来,请他进屋,趁着乔翊去餐桌放蛋糕,芙妮扯住她袖子。
“这回肯定是你的周玦了吧?”
许织夏如实回答:“不是,他叫乔翊,是哥哥。”
芙妮顿时一副春心荡漾到流泪的表情:“你到底还有几个帅哥哥!”
“……”
许织夏倒了杯温水,递给沙发上的人:“乔翊哥,我这里只有白开水。”
“谢谢。”乔翊接过水杯,礼貌得体。
“乔翊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许织夏坐下,在他扬眸看过来时,她笑着说:“永远跟谁都很客气。”
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有吗?”
上回在港区见过陈家宿,今天又在斯坦福见到了乔翊,许织夏再不是当初离开杭市时的逃避心情,只有见到故人的喜悦和感慨。
许织夏歪着脸笑盈盈地说:“有,认识你这么多年了,我都没见你有过肆无忌惮的喜怒哀乐。”
乔翊若无其事:“这样不好吗?”
放在以前,许织夏不会和他讲这些话,但不知道是因为学了几年心理,有了本能思维逻辑,还是因为她自己这四年就陷在这种情绪深渊里,前不久才脱离,所以和他一重逢,她便自然而然深有体会。
或者说,是共情到了他的情绪。
许织夏表情故作老成:“弗洛伊德说过,未被表达的情绪从未消失,它们只是被活埋了,且有朝一日将会以更丑陋的方式爆发出来。”
“你每天都这么规矩,总有一天会累的。”
可能是从未有人如此说过。
乔翊微怔,但又不动声色:“不累。”
许织夏有几分认真:“乔翊哥,也许是你家教太严了,你不是不累,你只是习惯了。”
乔翊难得失态,在她这句话里走神很久。
半晌后,他温和开口:“怎么感觉,我今天不是看妹妹,而是看了一位心理医生。”
许织夏难为情失笑:“对不起,乔翊哥,我在学校待太久了,脑回路一下子改不过来。”
受她的笑容感染,乔翊不由也弯了下唇。
原本得知许织夏在港区那个月,乔翊就想过去看她,但临时被父亲要求回沪城,昨日刚到美国。
那天乔翊没有在女生宿舍坐太长时间,他离开前,许织夏送他到门口。
“最近我都在美国出差,有事情随时找我。”他说。
闻言,许织夏不见外地应声。
乔翊迈出门,顿住片刻,思量着回首,那张不茍言笑的脸在那时有过一瞬明显的欣赏,目光停在她身上。
“你和以前,很不一样。”
许织夏灿烂微笑:“嗯,我长大了。”
在斯坦福最后一个月的生活,时而漫长,时而飞逝,飞逝的是她在沉浸学习和为毕业余下课题忙碌的时候,漫长的是每晚夜深人静,她静悄悄写日记的时候。
她会想起那个人。
不能再见只是没有关系,但她依然希望,能和他再见,因为哥哥是她最重要的人。
可是那一个月他们都没有联系。
一晃临近毕业。
毕业典礼这样的日子,周清梧和明廷肯定是要来的,他们百忙抽空,赶了趟前一天的航班。
前两天晚上通视频时,周清梧在手机里说,你陆玺哥知道你愿意回国了,非要跟着来,赶都赶不走。
许织夏当时盛着笑:“我也很想他。”
她在自己的话里安静下来。
很想陆玺哥,也很想那个他。
为她毕业而来的不止他们,还有谈近。许织夏在港区的科研项目结束后,他们一直都有保持联络,时常一起语音讨论课题。
许织夏带他逛了两天斯坦福的校园,而芙妮又误认了一次周玦。
明廷提前订了旧金山的一间餐厅,邀请许织夏在学校的朋友一同晚餐,感谢他们这几年的照顾。
中国人就是这样,讲究宴客之道。
除了芙妮他们,里斯和谈近当然是要邀请的,乔翊和陆玺也都会在。
毕业前夕的聚餐,可以预想的热闹。
那天旧金山很冷,下着大雨,许织夏裹着羽绒服,提前到达餐厅。
餐厅的装潢欧美复古,高调奢华,天鹅绒窗帘和桌椅,墨绿配红框的浮雕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幅艺术感的画作。
为氛围,餐厅里坠着的灯都调得很暗。
她坐在玻璃门前的红丝绒沙发上等待,低着头看手机。前几天周清梧建了个微信群,把陆玺乔翊他们都拉到群里。
他们刚下飞机,在过来的路上。
此刻陆玺正在群里艾特乔翊,说看谁今晚第一个见到小今宝。
许织夏不由抿出笑痕,放下手机,起身走到窗前。
外面雨声淅淅沥沥,或许是室内过于温暖,窗玻璃上都凝出了一层雾。
今天旧金山很冷,如果他在的话,得穿暖和点。
许织夏想着,手指情不自禁按到玻璃上,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写了个“玦”字。
她看着眼前的字,过了会儿又抬手,掌心压着冰凉的玻璃,抹了几下擦去。
同时也在玻璃上擦出了一小片清晰的视野。
许织夏余光不经意瞟出玻璃门。
餐厅门口,纪淮周一身黑色大衣,单手撑着把伞,站在雨里,一和她对视上,他便勾起了唇角。
隔着一面玻璃门,四目相交的那个瞬间,许织夏心怦然一跳,微微张开唇,直接忘了呼吸。
许织夏的思绪完全冻结住了,每根神经都感到匪夷所思,在这极具戏剧性的一幕。
每张西餐桌上都有一盏中世纪铜烛台,长明的暖调烛光,在她身后,映着酒杯和玫瑰的阴影,明暗层次分明。
而他的身后是雨中的购物街。
他们都站在各自的昏暗处,透过玻璃,前面是彼此的眼睛,后面是沉浮的光影。
不知道过去了几秒,还是几分钟,许织夏都感觉自己循环在梦里。
这口气实在屏得人窒息,指尖透进一丝又一丝玻璃的凉意,她随着呼吸,冷不防呵出了温热的气息。
玻璃重新起雾,画面变得模糊。
许织夏头脑乱得很,好长时间才回过神,忙不叠抬手去擦玻璃,再次清晰时,外面空空无人,只有街道纷扰的雨。
眨眼间,许织夏转身奔出餐厅,迎面一阵挟着雨气的冷风,她四处张望,不见那人身影。
许织夏两眼茫茫。
难不成刚刚,是她饿昏了头的幻觉。
头顶撑过来一把伞,许织夏笑容和脸同时扬起,转瞬那张脸映入眼帘,却不是她以为中的。
许织夏的笑弧不由自主敛下去几分,尽管表情依旧是喜悦的,但失落也很明显。
“看来我到早了。”乔翊似笑非笑。
他不是她第一个想要见到的人。
许织夏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嘴角的弧度忙提回上去:“没有,乔翊哥,我正等你们呢。”
乔翊隐约探究了她一眼,没追问,收起伞:“先进去吧,这里冷。”
“好。”许织夏跟上乔翊,不死心地回头再望了一次,才迈进餐厅。
欧美不是所有餐厅都提供包间,这间西餐厅对食物和氛围都很考究,讲究敞亮,他们预订的是餐厅最佳的位置,一张十二人位的长桌,临着落地窗。
室内暖和,许织夏脱掉羽绒服,里面的薄毛衣短款,牛仔裤包裹着细直双腿。
没过几分钟,谈近到了,电话里问许织夏具体位置,许织夏想出去接,乔翊见她外套都脱了,起身替她去。
于是许织夏独自在餐厅。
她坐在桌前托着脸,一面百无聊赖,一面想着之前玻璃窗外面的情景。
“小今宝!”
一道欣喜若狂的呼喊掷地有声。
许织夏思绪断开,抬头见到了多年未见的陆玺。
他的外套印花面料,小众风设计感,还是和过去一样潮酷,头发也是十年如一日剃得露出青茬。
久违的感觉很强烈,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许织夏站起来,看着他飞奔到眼前,一笑,牙齿洁白整齐:“陆玺哥。”
他们之间的感情早有时间扎根,所以四年没见,其实并不陌生,就如那天乔翊出现,只觉得本该如此。
但记忆里她的稚嫩和懵懂,都在过去的四年里烟消云散了,眉眼间虽还残留着几丝青涩,但已全然是成人模样。
阔别一见,年长者很难不感慨和心疼。
陆玺这么聒噪的人,在她近在眼前的这一刻,都不知千言万语从何讲起了。
许织夏心领神会,小碎步上前,抱了他一下,一如从前乖乖说:“对不起陆玺哥。”
四年不和他联络。
她一道歉,陆玺顿时心软到没边:“只要你开心,四年算什么,就是四百年不理我,也是我活该!”
许织夏被他惹笑。
他正经不了两分钟,眉毛灵活挑动:“我是第一个见到你的吧?”
许织夏支支吾吾,笑而不语。
周清梧和明廷随后就到了,乔翊领着谈近和芙妮他们也都相继入座。
十二人位的长桌。
一排坐着芙妮,谈近,里斯,桑德,曼迪。
一排坐着陆玺,许织夏,周清梧,明廷,乔翊。
芙妮和乔翊各自的右手边都空着个座位。
许织夏这几个同学都具有社交天赋,是路过隔壁桌能熟稔地招呼人家吃好喝好,结果一问都不认识的程度。
他们不畏生,见到周清梧和明廷,就跟见到自己的父母似的,没一会儿就在餐桌上聊成一片。
芙妮浮夸说起:“我们夏在学校,有十几支足球队的追求者!”
“是吗?”周清梧没听过这回事,笑意浓重,眼神询问身边的许织夏。
许织夏嗔了芙妮一眼:“不要胡说。”
“我没有。”芙妮一脸无辜,做了个向左展示的手势:“这里就有两位。”
没等谈近和里斯发言。
忽然,餐厅里额外响起了一个嘹亮的声音。
“这里是还有两位啊。”
众人循声望去。
除了许织夏,全桌反应最大的,是英语半瓶子晃荡半天插不上话,正憋屈的陆玺。
他两条腿猛地蹬直,椅子在地面摩擦出一记尖锐而刺耳的“吱”声。
在所有的目光里。
纪淮周和陈家宿并肩走向长桌,画面养眼。
开嗓的陈家宿港式中分,花衬衫随性,走得东摇西摆:“Surprise!有无挂住我啊陆仔?”
陆玺迅速迎上去。
就在陈家宿张开双臂,准备和他来个紧紧相拥的瞬间,陆玺一步跨过去和他擦身而过,径直杵到了纪淮周面前。
陆玺眼里翻涌着复杂情绪,定定注视他半晌,终于闷闷出声:“老大。”
下一秒,纪淮周就一把推开了他。
一点矫情的机会都不给。
“老大!”陆玺委屈跺脚,视线从纪淮周的背影收回,落向陈家宿,一副痛哭流涕的样子扑过去:“宿仔——”
陈家宿闪身避开,哼声走向餐桌,丢下一句“boring”。
今晚聚餐的邀请,出自明廷之手。
只是不确定他们能否出席,他没向任何人透露,周清梧也不知情。
见到他们,周清梧为人母的心情作祟,拉着两人的手红了眼眶,问候寒暄不急于一时,周清梧还当他们是少年般,让他们快坐下点餐。
纪淮周理所当然去坐许织夏旁边,被周清梧扯住,周清梧不知道他们在港区有过纠缠,在她的视角里,当初许织夏心理应激复发,都是由他而起。
为了照顾许织夏的情绪,周清梧暗示说:“那里陆玺坐了。”
纪淮周一眼瞟过去,陆玺忍气吞声让座。
“我可是今晚第一个见到小今宝的!”
乔翊沉默。
纪淮周也沉默。
“哥哥坐吧。”许织夏倾身,帮他把皮凳椅摆摆端正,再抬起脸,眸子里融着心照不宣的笑意,和他对视。
周清梧见状才算放心。
等他坐下,许织夏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唤他:“哥哥。”
纪淮周看着她,没讲话,手掌握上她细细的后颈,指腹缓缓摩挲在她耳后。
她后颈皮肤有些敏感,被他掌心的温度烫到,她不适应地缩了下,往常他都是摸头的。
但许织夏也没有多言。
或许这就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夜在港区机场和他告别,许织夏不知道他们能否再见,就如同不知道一个故事有无后续。
但她清楚的是,周玦在这个故事里,已经和她青春期的暗恋一同成为过去式。
现在她的哥哥是纪淮周。
是她清清白白,没有一丝杂质的哥哥。
这张餐桌上,谈近见过纪淮周,芙妮见过纪淮周,里斯也见过纪淮周,但在里斯眼里,纪淮周是那个对许织夏见色起意的陌生人。
里斯一下挺直脊背:“夏!”
看明白他表情,许织夏着急撇清,立刻给出结论,以免他乱问:“这是我哥哥。”
里斯自顾陷入困惑,摸不着头脑。
没见到里斯的反应,许织夏先听到身边的男人不咸不淡一句:“谁问你了么?”
许织夏回过脸:“我怕他误会。”
纪淮周目光耐人寻味,掠入她单纯的眸中,徐声:“误会什么?”
误会他想要对她图谋不轨。
但三言两语解释不清。
幸好这时侍应生上了开胃菜,许织夏趁机笑笑敷衍过去。
今晚,许织夏的四个哥哥都到齐了,芙妮捧着脸各种痴迷,她看得最久的,还是对面的纪淮周:“亲爱的,你和你哥哥差几岁?”
“十岁。”许织夏脱口而出。
她有些饿了,切了块盘子里的鹅肝涂抹到面包,撒上点海盐,低头咬了口。
旁边的人纠正:“没有十岁。”
许织夏歪过头去看他,嘴唇因含着口面包微微嘟着。
“九岁零八个月。”
“……”
纪淮周回视她,漫不经心:“不是你以前自己讲的?”
坐对面的陈家宿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朝许织夏扬了下脸:“今宝,老男人年纪大了爱较真,你就让着点儿他吧。”
许织夏似懂非懂点了下头。
“还是年轻好。”陈家宿有意无意地望向里斯和谈近:“两位小兄弟,追我们今宝呢?”
里斯坦荡一笑:“目前还没追上。”
谈近没回答,但没有否认。
纪淮周抬眼,野生眉之下阴沉而深邃的目光罩落向那两人身上,慵懒中夹杂着凉意。
他没讲话,搁下刀叉,慢悠悠擦着手。
那天晚上许织夏不回学校宿舍,陪周清梧他们去住酒店,外面的雨还在下,明廷和乔翊分别送芙妮他们回去。
许织夏坐纪淮周的车。
餐厅门口的屋檐下,许织夏跟他们挥手再见,目送他们离开。
陆玺和陈家宿这会儿又勾肩搭背到一块儿,说要去酒吧开下一场。
走前,陈家宿指了下纪淮周的腰腹,态度意味不明但又瞧不出异样:“你就不要去了,二哥,同今宝回酒店歇着啊。”
明天毕业,今晚他们都陪着她,这是许织夏在美国四年时光里最惬意的时刻。
她双手揣在羽绒服的口袋里,望着他们冒雨冲向对街,她唇角渲开笑:“陆玺哥和家宿哥不带你玩儿。”
纪淮周不着痕迹一声哼笑。
“他们是双向奔赴的感情了。”
他轻哂:“病情吧。”
许织夏昂着脸在看夜空坠落下的雨线,闻言瞅向他,语气有一丁点的嗔怨:“哥哥,你好好讲话。”
纪淮周垂下眼,眸光一寸寸审视过她的脸,嗓音低沉:“我在好好讲话。”
在他静如深渊的注视下,许织夏突然想到几个小时前,他站在玻璃门外的那个画面。
整面玻璃都起雾了,只有相框大小的那一部分清晰,她凑近窗前的脸,被拉了个特写镜头。
而她那双纯净的眼睛里,是视觉感知最舒服的中景。
他握着把黑伞,另一只手挡开了黑大衣,闲闲抄在裤袋里,里面那件本就偏低的古巴领衬衫,纽扣又往下松着一颗,高雅不俗的气质中,也不乏慵懒痞劲。
出现在那里,狭长眼尾勾着点笑,总让人感觉看到一位复古电影里的伪绅士,衣冠楚楚的外表下,其实是匹耐心的狼。
哗啦的落雨声淹没了世间所有声响,他们像两个在雨幕里秘密偷渡的人。
静静站在屋檐下不说话。
雨景中有昏黄的光,滴滴答答像落着星星,台阶溅着水花,地面水光发亮,城市霓虹的流光被雨水模糊成了一路潮湿的光晕。
不知对视了多久,雨水翻腾的声音,许织夏似有若无出声:“哥哥,你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了。”
纪淮周低下脸,拉近和她的距离,眸色渐渐变深变沉。
“哪里不一样?”
他目光无声加诸在她脸上,明明没有特别明显的情绪,却像是布下了一张细细密密的网,笼住了她。
许织夏被他的眼神磨得,睫毛簌簌轻颤。
她第一次在哥哥身上感受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她躲开眼,难以描述这种感觉,屏住呼吸,艰难地说出一句不知恰不恰当的形容。
“你好像是在……装一副好哥哥的样子。”
第38章 月下西楼
【人格心理学上有个名词,力比多,即原始性力,是一种只为追求满足的性本能,而这样无理性的欲望,容易让人误解成爱情。
但这又是一个空想的概念。
因为它无法如荷尔蒙或多巴胺那样,从人的身体里真实检测出来。
所以力比多,真的存在吗?
——周楚今】
雨夜滂沱。
许织夏心虚悠悠的。
散场后四周空落,行人早已被大雨冲赶而去,街头巷尾也是一片冷清,肉眼可见范围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怎么讲?”
男人轻慢的嗓音,自她头顶沉下。
檐下壁灯深黄的灯,将他们的影子模糊地拖下去,许织夏低着脸,一地波荡的水光,在她眼里染上了悬疑色彩的晦暗。
要怎样描述这种感觉呢。
他并没有显着的反常,可她就是觉得,自己像是被他囚禁在了雨里,她得乖乖听话,否则会发生某些难以收场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