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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着迷by茶暖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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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摆着手机和几件工具材料,临河的夜风吹进窗格,烛光轻跳,掀动了两页烛台下压着的图纸。
纪淮周靠着椅背,手里拿着两片巴沙木,借着光晕对比检查,闻言随口说:“只要不是豆浆。”
话落他顿了一顿,又若无其事接着手上的动作。
听起来她在别墅过得很不错。
以后她就是明家锦绣堆里的小公主,比跟着他在这偏远的小镇强,尤其他这里,电都不通。
“宝宝不喝豆浆?”周清梧恍悟,叹气说,早知道之前给他们送早饭的时候不买豆浆了。
纪淮周没说,其实豆浆她也会喝掉,只是喝得很勉强。
“现在她还不愿意讲话。”周清梧说:“而且她对你小姨父有点犯憷,上回也咬了他,我估摸着是他让宝宝想到亲生父亲了……她生父肯定对她不太好。”
不过周清梧态度乐观:“父女感情要培养,慢慢来吧,你小姨父这会儿在翻字典呢,宝宝再用旧名字不太合适。”
“不和你讲了,我看看去,你也早点睡……”
周清梧的电话刚断开,就无缝进来一通新来电,纪淮周瞥了下,境外号码,还算眼熟。
手指一滑,接通了。
“哇!二哥,总算搞到你新电话!”
“一个亿的支票你就留在港区了?丢掉都不回来?不要啊,没你好无聊的!”
“听讲你在杭市养了个小baby,好野啊你……”
纪淮周无情掐断了通话。
聒噪的粤语声一消失,屋子里重归安静。
巴沙木片扔回桌面,脊背一卸劲,人就像被抽走了气力垮进交椅里,纪淮周后颈硌在椅子搭脑上,头昂着,沉沉阖着眼。
很奇怪,他竟有怅然若失的感觉。
人的生命是一座巨大的迷宫,他倦怠消沉一步都不想再迈,但勉为其难陪她走了一段,不知不觉,从一个状态脱离到另一个状态。
他感觉到了活着。
如今她的路口到了,他回到原点,空气里都是完成目标后失去意义的空虚感。
他依旧独来独往,或许活着只是那几个瞬间的错觉。
冷清清的屋子里,一声“喵呜”的低叫忽响。
纪淮周眼帘缓缓半揭开,看到窗台蹲着只小橘猫,不知道是蹬着哪面墙瓦跳上来的。
它背部有块心形花色,是小尾巴投喂过的那只。
那几天逢中考,又过一周,正是夏至。
夏至日的阳光涌入市井每个角落,漫进敞开的窗,将桌面浸透得一片明媚。
柔光里,一只模型直升机稳稳立在桌上。
精致的小3D藕粉色涂装,尾翼有串字符:HB621。
安装完电源线,纪淮周把遥控手柄放到桌面,起身离开房间时,蜷他脚边睡觉的小橘猫醒过来,跟着他下楼。
纪淮周从前屋的桌上捞过一盒猫罐头,指尖勾住环,边向院子走,边拉开铝皮盖。
兜里有振动。
电话接通,手机举到耳旁,听着周清梧的说话声,纪淮周把打开的猫罐头搁到檐廊下。
“阿玦,我带宝宝来书院了。”
纪淮周动作止住,一时保持着弓身的姿势,小橘猫凑过去舔罐头,时不时舔到他的手指。
修齐书院,开放式堂屋。
桌几上一摞书籍,诗经楚辞唐诗宋词,十分齐全。
“思柔不好。”蒋惊春手里卷着本书,老花镜挂在鼻子上,猫着眼细细思量,不满意摇头:“太小家子气。”
蒋冬青洗了盘荔枝出来,好笑诟病:“照你这么翻下去,孩子都长大了,名字还没呢!”
周清梧莞尔:“明廷也这样,这个不好听,那个寓意不行,在书房坐了好几晚,最后说来找你们把把关。”
“小姑娘怎么能随便。”蒋惊春理所当然。
明廷赞同地笑了笑,不说话,挽起衬衫袖口,伸手去给女儿剥荔枝。
“今天宝宝生日,想把名字定下来。”周清梧说:“其实安身立命,岁岁平安就好了。”
蒋冬青一拍即合:“清梧讲得对!”
他们有说有笑,许织夏自己老实坐着。
她偶尔往天井望一眼。
院子里天光依然亮丽,瓷缸里的小锦鲤依然活泼好动,但那把摇椅空空的,再没人躺着了。
许织夏安安静静的,不吵不闹,虽然瞧着是个讨喜的乖孩子,但却更像是变回到在儿童院时候的模样了。
孤零零,蔫蔫的,一朵没有养分的花。
许织夏耷拉着眼,失神之际,进院门出现一个身影,晃入她的余光里。
小孩子弯翘的长睫毛抬起,随即呆懵住。
少年双手抄着裤袋,黑衣短裤球鞋,一路走进院子里。
“阿玦!”周清梧见他来了,眉开眼笑迎上去:“我们在商量名字的事,我怕宝宝自己坐着无聊,想让你过来陪陪她。”
周清梧说:“你带妹妹去玩会儿吧?”
纪淮周看过去。
椅子大,小姑娘坐在一张太师椅里,很小一只。
她穿着玫瑰粉小裙子,头发有人给她梳了,编着可爱的双鱼骨辫,发尾在耳下方盘了盘,用两个小花朵发圈扎住。
脸蛋白净,有着这个年纪的呆萌,像个漂亮的洋娃娃。
不再是跟着他时,披头散发的样子。
“嗯。”纪淮周敛眸应了声。
但许织夏没和以前那样立刻跑向他。
周清梧都奇怪了,蹲到她面前问:“怎么了宝宝,半个月没见,不认识哥哥了?”
许织夏抿抿唇,有些别扭地垂下头。
“走了。”
听见他轻描淡写催了句,许织夏才慢慢滑下椅子,温顺地走到他边上。
白墙黛瓦,小桥流水,河面时而有垂丝海棠落下新的花瓣,时而有摇橹船划过荡起水声。
许织夏踩着青石板路,时隔半月又跟着他在这里散步,只是走路,他们谁都没跟谁说话。
经过一张石板长椅,他坐下。
这个高度许织夏正好能直视他的双眼,许织夏埋下了脸,带着犯错后的心虚和羞愧,不敢看他,手指偷偷揪着自己裙子上的小花。
一声不响,生疏得明显。
气氛一阵僵持。
纪淮周瞅了会儿面前的小孩儿,状似不在意,主动开口打破沉默:“不想跟我讲话了?”
小朋友心思简单,没什么弯弯绕绕,只有满心的哥哥不要她了,哥哥也讨厌她了。
所以他一出声,许织夏鼻子就酸了。
他还愿意理她。
许织夏瘪了瘪嘴巴,眼底瞬间泛起一圈湿红,糯糯的哭腔带着自责,眼泪一下子绷不住了随着呜咽声掉下来:“哥哥对不起……”
纪淮周难得明显地怔愣住。
她看起来很愧疚,也很难过,泪水一连串冲到下巴,哭得嘴唇都在颤,好像犯了天大的错误。
纪淮周逐渐意识过来,她是以为那晚咬了他,他也和别人一样生气了。
难怪不搭理他呢。
许织夏哭得很委屈,纪淮周反而笑了下。
等她哭过一阵了,他才噙着笑说:“原谅你了。”
许织夏泪眼汪汪看着他,哭声渐弱,抽抽搭搭喘着气。
他撑着腿俯身离近了些,深邃眼瞳里有了那么几分似有若无的正经:“哥哥也要跟你说对不起。”
在许织夏茫然的眼神下,他说:“那天凶你了。”
许织夏一哭鼻尖就通红,她抬起手背抹了把眼泪,刚刚哭猛了,声音软乎乎的还在哽咽:“没关系……”
她真的很好哄。
纪淮周懒洋洋问:“能和好么?”
“嗯……”许织夏点点头,鼻音浓重。
旁边一道青石板桥,绿水岸边,几株垂丝海棠开得粉靥含笑。
一个身穿长衫的算命先生刚好从桥上经过,目光定在纪淮周身上,扶了扶圆框眼镜。
“小兄弟,你有富贵之相啊,要不要测个吉凶?”
纪淮周斜睨过去。
算命先生握着杆幡下桥,三两步迈到他们跟前,煞有其事:“我钱半仙晓阴阳,通天地,今日上清诞辰,只收你一百卦金。”
纪淮周扫了眼钱半仙的布幡,上面画着黑白太极图,写着:测算姻缘风水,配卦起名……
他挑唇懒懒一笑:“我付你一千。”
钱半仙眼都亮了,连道三声好,又见他下巴朝着身边的小女孩儿扬了下。
“给我妹妹起个名字。”
钱半仙喜不自禁:“起名是要紧,名字影响人的磁场,名字决定命数啊!”
“她将来要是过得不开心——”纪淮周拖腔带调,话还没说完,眼神跟着阴冷下几度,唇边要笑不笑:“我找你算账。”
钱半仙忽然一下再笑不出。
钱难挣屎难吃。
“真狂……”
钱半仙嘟哝,为钱折腰,背袋里搜出笔和纸,忍气吞声递给他:“你的名字写下来,还有你和妹妹的生辰。”
纪淮周也闲着,还真接了过来,第一笔刚落半,突然刹住,随后笔画若无其事一转,龙飞凤舞地写下“周玦”两个大字。
“周玦。”钱半仙念了遍,随口怀疑了句:“这是你名字吗?”
纪淮周把本子和笔丢回去:“你管呢?”
许织夏半握半抱着纪淮周的胳膊,一抽一抽吸着鼻子,悄悄窥看钱半仙。
他看着本子上的字眉头紧锁,一会儿摸摸下巴,一会儿用笔挠挠耳背,一会儿涂涂画画,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转瞬他睁大眼睛,灵光一现道:“周楚今,这个名字好!”
周楚今……
听是好听,但纪淮周就爱没事找事,不让人顺心:“哥哥两字,妹妹三字?我看你们这些算命的,也没多讲究。”
钱半仙脱口反驳:“你妹妹生命之气为奇,就得三个字,否则阴阳不和!这是易理象数,懂不懂?”
纪淮周哼声冷笑。
钱半仙来劲了:“真要讲究,一辈二,一辈三,你就得是二字!”
“这叫长兄如父!”
纪淮周脑袋歪向另一边:“听懂了么,小尾巴?”
许织夏懵懵摇头。
纪淮周解读:“他说哥哥就是爸爸。”
许织夏微不可闻地“啊”了一声,刚哭过的眼珠子晶莹剔透,模样稚气,望着他一脸困惑。
“哥哥你总不怕了吧?”纪淮周欠欠一笑。
许织夏可能也没听懂他真正的意思,他逗她,她就跟着弯弯眼睛,鹿眼显得她憨憨的。
钱半仙自顾自挥笔,洋洋洒洒书了两行字,而后将那页纸撕下来。
自己颇为满意地欣赏了遍,再拿给纪淮周看。
【淮水悠悠,智周万物】
【楚楚知微,今可休思】
纪淮周眉心不易察觉地跳了下,眼风上扬,总算给了钱半仙个眼神。
猝不及防被他拿正眼看,钱半仙反倒不自在了:“看我干什么,还付不付卦金?”
纪淮周淡笑着,折了折那张纸。
慢慢悠悠答:“好说。”
市井街坊宁静却有活气,长巷飘香,古铜铃铛清脆声响,有二八杠自行车颠簸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上。
许织夏跟着纪淮周回到了那间小院。
过去半个月,这里已没有了她生活的痕迹,明家偌大敞亮的别墅让许织夏感到拥挤,而这逼仄的小房子,许织夏却能得到一种豁然的心情。
可是也好空洞。
好像这里除了他这么一个人,其他什么都没有。
小橘猫趴在院里的一把椅子上晒太阳,悠闲朝她摆尾巴,许织夏愣了会儿神后,脸上肉眼可见地溢出惊喜。
哥哥真的带小猫回家了。
螺旋桨飞速运作的噪声从天而降,蹲在院子里用手指头摸猫耳朵的许织夏昂起脸蛋,惊奇地看到天空中飞着小小的一架模型直升机。
还是小女孩儿喜欢的藕粉色。
二楼雕花木格的窗口,少年倚着窗框,手里控制着手柄,从高处看向她,眼里笑意慵懒,说,上来,教你玩儿。
许织夏从未如那天下午那样如此爱笑,她阴暗童年里的太阳似乎在渐渐升起。
但与此同时,棠里镇的太阳也在渐渐西下。
黄昏时分,周清梧出现,要带许织夏回去了。
“宝宝,我们回家吧。”
许织夏被周清梧牵走的时候,频频回头。
少年独自站在院子里,那架模型飞机降落在他鞋边,螺旋桨的噪声消失了,四周陷入悄寂。
她能回家了,那哥哥呢?
哥哥也没有家。
走出院子,周清梧关上院门,许织夏的笑容也被关在了那个院子里。
许织夏又变回一直沉默的状态,跟着周清梧出了棠里镇,周清梧替她拉开车门,许织夏却迟迟没有坐进去。
她慢慢地,把小手从周清梧指间抽了回来。
周清梧察觉她异样,立刻蹲下来。
在别墅这半月,她并未敞开自己,却不再如之前那般排斥了,她很听话,比任何同龄的孩子都要懂事。
但刚刚,她明显抗拒。
“怎么了,”周清梧轻轻捋她散乱的鬓发到耳后:“宝宝不开心了吗?”
许织夏低着头,人又蔫巴了。
别扭好半晌,她终于发出一丝很弱的声音:“阿姨……”
这一声阿姨始料未及。
周清梧惊讶一段时间过后,忙欣喜应声。
她没有唤妈妈,可这是相见以来,她第一次主动开口和她讲话,周清梧内心依旧感动和欣慰。
或许是因自己即将的不乖而惶恐,许织夏不敢看周清梧的眼睛,唯唯诺诺地把话说了出来。
“……我想和哥哥住。”
周清梧心脏当即咯噔了下,错愕在那里。
她没在孩子面前表露情绪,耗费了些时间平复心情,而后依旧温柔,问她:“能告诉阿姨为什么吗?”
许织夏小心翼翼,对上周清梧探究的目光。
她含着点鼻音,呢喃。
“没人陪哥哥了……”
周清梧眼波轻漾,顿时忘了反应,好像掉进了小孩子那双干净纯挚的眼睛里。
她因高危障碍性生殖异常终身不育,但很多年前,她也有怀过一胎宝宝,预产期和许织夏的生日是同一天。
人难免有执念,从收到许织夏身份资料的那一刹那,周清梧就打心底里认定了——
许织夏就是她那未能出世的孩子。
比起强留身边终而不得,如今的周清梧放低了所有期许,哪怕只是旁观孩子开心长大,她也愿意。
周清梧含着笑,声音在喉咙里微微哽咽,不答先问:“宝宝以后,还愿意跟阿姨讲话吗?”
许织夏似懂非懂,但点了头。
周清梧眼眶发烫,没说话,摸了摸许织夏的脑袋。
纪淮周弓着背,胳膊搭膝颓然坐着,目光落在鞋边的模型飞机上,静静缓释小姑娘离开后,伴随而来的落差。
夕阳将白墙染成了橙红色,江南小镇的黄昏,有着静谧感,也放大了孤寂和清寡。
时间长久长久地过去。
在太阳就快要坠入地平线,院子即将蒙上一层青灰之际,纪淮周终于准备起身,可有可无地抬了下眼。
院门在那一秒钟蓦然被推开,逆着热烈的落日余晖,一个小小的身影随着光涌进来。
玫瑰粉的裙摆扬出漂亮的弧度,小女孩儿飞奔而来,周身都是烫金的光晕。
纪淮周一时怔住。
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去而复返,跑回面前,笑眼灵动,红润的嘴唇弯起来,露出一部分齐整洁白的牙齿。
四目相对良久,纪淮周才有声音:“怎么回来了?”
许织夏眨动着长长的睫毛,带着喘气,纯真又软萌:“陪你……”
纪淮周双手撑膝,保持着刚刚预备站起的坐姿岿然不动,不得不承认,当时连他都陷入了木讷。
只不过他总有一副伪装的假面。
“我不要陪。”
“要的。”
许织夏明闪闪的眼里有点小倔强,交融着小孩子的稚气和柔软,温温顺顺对他说:“哥哥也是一个人……”
纪淮周眸光闪烁,在这句话里静默了半分钟之久,又不易察觉地做了个深呼吸,但似乎最后也没能沉住防线。
他伏下脸,不由笑了。
“哥哥……”
“在。”
“我可以回来住吗?”
“今天不给住。”
纪淮周说着,抬回起头,在许织夏眨巴眼睛委屈的注视下,他慢慢悠悠,拿腔拿调接着出声。
“只能每天。”
“你住不住?”
他浑身带刺她也情愿投入他的怀抱,那他疯长出血肉又有什么关系。

有人满身荆棘,有人依然偎近,被她咬过的那只手还是会来牵她。
各自坠落,又被彼此的光辉托起,两个灵魂无声约定好了一起出深渊,再爱一次这个世界。
毕竟光亮从不只因为太阳。
周清梧择日便上电力部门开户,联系装修和家居公司,将纪淮周这房子里的家具大换血,厨房,堂屋,书房,卫生间,里里外外都翻新过一遍,连年久的木楼梯和地板都全部替换。
甚至重金定制了两张小叶紫檀床,摆在卧室窗户的一左一右。
纪淮周不阻止,由着周清梧折腾,他自己无所谓,但小孩儿怎么也得给她住好的。
只在周清梧翻被套理衣柜时,他一句调笑:“您怎么不把这儿夷为平地重起高楼呢?”
周清梧瞧他两眼,声称,苦了谁也不能苦了她女儿。
但其实她同时也在心疼纪淮周,只是过去因着小姨的身份,周清梧能照顾劝导,却不好管教他。
如今他自愿收敛锋芒,周清梧也就把他当自己儿子管着了。
“这个暑假过去,宝宝就该上小学一年级了,我们准备送她去行舟,正好你们住这里,方便得很。”周清梧铺开冰丝席到床垫上,“阿玦,你陪妹妹一块儿上学去。”
纪淮周抱臂倚着窗框:“我也上小学一年级?”
周清梧失笑,佯嗔道:“高中!行舟中学和附小在同个校区!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嘴这么贫?”
纪淮周没说话,嘴里叼着根许织夏嘬过一口但不喜欢的桃子味棒棒糖。
“早和你讲过的,户口落到小姨家,小姨再向校方递份申请书,你在港区读的那所中学是band1,肯定符合内地高中资格,只要能过入学试。”
周清梧语重心长:“你再想想。”
“不用想了。”
纪淮周不带迟疑,在周清梧抬头想再劝时,他云淡风轻接着说:“您做主。”
周清梧都没反应过来,过片刻一笑:“跟妹妹学会听话了?”
“这不还欠您人情么。”纪淮周不可置否。
“这人情你就欠着吧,以后都还给我女儿。”周清梧说着笑,走到他面前,半是欣慰半是煽情:“本来我是真放心不下宝宝,现在看来,或许你们在这里互相陪伴,才是最好的决定。”
纪淮周闲闲含着棒棒糖,偏过脸,目光从窗外落下去。
院子里,许织夏抿着一支他买的兔子糖画,和小橘猫一起蹲着,观察他做的那只模型直升机。
HB621。
这是许织夏收到的第一件生日礼物。
纪淮周想到许织夏来的第一晚,他说,不放心就带走。
那时他没想到自己会在今天说——
“一小孩儿,我还管得住。”
周清梧笑说:“还是让妹妹管着你点儿吧,她比你乖。”
纪淮周和许织夏的户口就这么同时落到了明家。
户口簿上,纪淮周的名字是周玦,他给自己起的——小名阿玦,随母姓。
而许织夏的名字是,周楚今。
许织夏自己喜欢,因为是哥哥花钱给她算的。
蒋惊春也赞不绝口,说“今可休思”四个字用得妙,周也算是随了周清梧的姓。
当晚躺在被窝里,许织夏清澈的眼睛还在黑暗里眨着,声音温软地问:“哥哥,什么是今可休思?”
另一张床上的纪淮周阖着眼,好像在思考,又像是在睡梦中迷糊,静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悠悠出声。
鼻息慵懒,像微风吹过深夜里的花:“今可休思就是……”
“小尾巴有家了,再也不是没人要的小孩儿了。”
许织夏贴着枕头,脸蛋朝着他床的方向,月光照进他们的窗,像一扇时空门,在两床间的地板上复刻下窗格雕花的影子,有两双拖鞋踩着月影,一双大的,一双小的。
许织夏乖乖闭上眼,想着他这句话,她唇边笑意浅浅,很快入睡。
那是在儿童院不曾有过的安稳。
终于她一天比一天踏实。
那天起,纪淮周真正意义上多了个妹妹。
千禧年代,经济处于世纪之交,各家族财团锋芒毕现,论财力,当时公认势头最猛的,当属南粤邵家,京市盛家,港区贺家,以及祖籍沪城的英国纪家。
四大资本,各自独秀。
江南地区相比之,算是花堆锦簇,没有几家独大的现象,虽然同样有四大家——沪城首富乔家,杭市首富陆家,金陵第一书香门第蒋家,和欲识金钱气的徽州商富沈氏。
但不尽以财力划分,皆是名门望族,远离政治中心,格外低调。
例如明氏集团,商业竞争力也并不逊色。
然而许织夏和纪淮周却选择了共同生活在这个叫棠里镇的,寂寂无闻的小镇子。
就在南渡口的那间院子里。
当心有归属,人就会想要在此栖息。
那个暑假,他们还是和之前那样,白天去书院,夜晚就回到他们的小院子里。
小院不再荒凉,除去杂草,摆上一套户外圆木桌椅,周清梧还放了很多盆栽。
后来纪淮周自己又用砖瓦,围着那面白墙砌了个两米长的花池,种植了一片不知名的小花苗。
院门开着,他坐着矮凳岔开腿,上身一件黑色背心,收着劲瘦腰腹,捞砖时手臂绷着劲,肌肉线条紧致。
他戴着双黑胶防护手套,一张漂亮的脸,手上却干着糙活,性感中带着危险感,像一只驯化过的野狼,摸不准他身上到底有无留有原始的野性。
许织夏和小猫一起蹲在廊檐下的阴凉处,握着小棍子在地面划拉,自言自语喃喃着。
“小……橘……”
“周……楚……今……”
纪淮周告诉她,九月份他们要一起去学校,她不能再只跟他一个人交流。
于是许织夏懂事地自己开始练习讲话。
许织夏扬起脸,望见纪淮周,七月的阳光下,他的额鬓渗出一层细汗,有几丝碎发落下来被蹭湿。
许织夏立刻进屋,过半分钟,举着她的小凉伞,又从屋里跑出来,伞面在纪淮周头顶遮下一片凉意,小橘也挤进阴影里。
“哥哥……”
纪淮周勾唇一笑,没抬头,“嗯”着应声。
门外一阵克制不住的骚乱,许织夏越过伞檐望出去,看到几个路过的姐姐捂着嘴,偷看她哥哥,一副心潮澎湃的样子,还有人悄悄举着手机。
许织夏歪着脸疑惑,不得要领。
纪淮周有时很坏,会把说明书摊到许织夏的脑袋上,边看教程边拆磷酸二氢钾。
他们的身高差,她很适合当他的可移动小桌子。
许织夏老老实实顶着,眼珠子一会儿瞟向花池的小花苗,一会儿向上瞟他,乖声乖气问:“哥哥,这是什么花?”
纪淮周将兑过的水倒入洒水壶,似乎是分神了几秒,才不着痕迹地回答他:“罗德斯。”
他低下脸,“想养么?”
许织夏新奇地蔓延开笑意,很想点头,但脑袋被那张说明书封印住了,只好望着他满眼委屈。
纪淮周看得笑了,方才那一丝阴郁烟消云散。
他取下说明书,把水壶递给许织夏。
那时他也无法保证,来自肯尼亚的玫瑰花苗,能在这片土地上存活。
许织夏开始每天有了属于她的使命。
喂小橘,给花苗浇水,去书院学习。
那天纪淮周去行舟参加入学试,许织夏自己听话地和阿公阿婆在书院里。
蒋惊春不仅教许织夏识字,也教她道理,他有句话常挂嘴边:“我们做人啊,要以终为始,行事前得先思考,明确你的目的,然后再去做。”
“这个‘终’就是你的心愿,你想要在秋冬收获什么果实,就得在春夏播什么种子。”
天井阳光明媚,开放堂屋下,许织夏微微张着嘴,听得一愣一愣。
蒋冬青总在他不由自主讲大道理时,走出来笑怼。
“你老给人孩子讲这些,我们今今都听糊涂了。”蒋冬青将一杯清凉的酸梅汁放到许织夏面前,揉揉她头:“是不是?”
许织夏伏在八仙桌上,捧起书本,挡住半张羞涩的笑脸。
“大智若愚,大智若愚。”
蒋惊春笑了几声,同样称呼她以名字:“今今,你的终是什么呀?”
许织夏乌黑的眼睫毛一扇一扇,一知半解。
她认真想了想,如果终就是心愿,那她想要……和哥哥永远在一起。
这时,陆玺神清气爽进了书院。
他一上来就东张西望:“我哥呢?”
中考结束后,陆玺就在棠里镇消失了一段时间。
前些日子他掉进河里,搞出轻生的闹剧,可把他爸吓惨了,私人飞机连夜回国,陪到他中考结束,百忙中又抽空,带他出国旅游了半个月,这两天刚回来。
蒋惊春看得出他是胡闹,但没揭穿。
人生迷途漫漫,不管什么年纪,都需要灯火可亲的陪伴。
“你拜把子拜到书院来了?”蒋惊春问。
陆玺欲言,忽而扫见桌后小小一只的许织夏。
“妹宝!”陆玺骤然惊喜,往她旁边一坐,趴过去,语气溺爱地和她说话:“在写字啊?”
他又问:“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在棠里镇的每分每秒都像彩色墨水,一点点渲染进儿童院的黑白默片,许织夏慢慢在接纳外面的世界,虽然还没能完全开朗,但已经没有过去那么畏畏缩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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