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欢—— by姜厌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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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得熨帖,可就是太熨帖、太善解人意了,梁品霖反倒觉得不对劲,突然意味不明地看了眼他,“你从小十项全能,就没有你做不到的事,每次都能还能把事情做得格外漂亮,有时候我都觉得你其实不是人,只是一个被灌输了标准格式和模板的机器,但是阿洲,你不该对你自己的婚姻也是这样,别让理智完完全全支配你的感性。”
“您到底想说什么?”
梁品霖说:“不管是给又又买她想要的东西,带她去想玩的地方,她受了欺负就给她撑腰,到了一定程度该履行夫妻义务,就上床,这都是你觉得应该做的事,而不是你想做。”
“我不希望你成为那样死板的教条主义。”
梁沂洲默默听完,离开前冷冷淡淡地说:“我觉得您还是高估我了。”
高估什么?也不把话说明白。
这段对话让父子的矛盾有所缓和,但因触及到了一些不该回首的记忆,梁沂洲整个人心烦意乱,缺少一个宣泄口,只能忍受着那团凶悍的气流在体内横行无忌。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冲动,但这一刻,他挺想见言欢的。
言兮傍晚吃完晚饭才去的富力山,被佣人领进门后,先注意到沙发上的言欢,顾不上瞧她这婚房的装修,连忙趿拉着拖鞋朝她走去,捧着她的脸,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瞧瞧,这才结婚多久,眼里就被蹉跎到都没有光了。”
听不出是在心疼还是埋汰。
言欢毫不留情地拂开她的手,“我又不是奥特曼,眼里要有什么光?”
言兮觉得她这说法有道理,还挺有趣,连忙点开备忘录记上。
言欢视线跳过去,“你记这玩意儿做什么?”
“不记这些有趣的话,又怎么能让自己变得有趣?”
一句话说得跟绕口令似的。
言欢看着她说:“你现在就挺有趣。”
言兮两眼放光,“真的呀?”
同样的话言欢没说第二遍,言兮沾沾自喜,也不缠着她,兀自乐呵一阵,从包里拿出塔罗牌,像模像样地在言欢面前摆开,还让她抽一张。
言欢随手一指,一面问:“你什么时候学会看运势了?”
“上个月,花钱学的。”
“花了多少?”
言兮伸手比划出一个数字,“这人还挺有名的,找她看运势,得提前预约大半个月,微博粉丝还有几十万呢。”
言欢冷哼:“我看她不是把你当徒弟,是把你当成猪宰了。”
言兮当然知道自己被宰了,可这些钱对她来说好比江河湖海里的一滴水,无关紧要的,全当施舍送人了,只是现在被言欢当面挑破,多少还是有些不是滋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别骂了,再骂我要哭给你看的……抽了这张是吧,我这就帮你看看。”
安静了几分钟,言欢擒着玩味的笑问:“大师,请问看出什么名堂来了?”
言兮底气不足地说:“别急呀,慢工才能出细活。”
言欢没再催,起身问张嫂要了一小壶桂花酒,顺便给了言兮偷偷摸摸求助网络的可趁之机。
听到折返的脚步声后,还没查出什么的言兮迅速将手机塞进沙发夹缝里,跟个神棍似的,眯了眯眼,故弄玄虚道:“小姐你接下来会发生一件对你来说至关重要的大事。”
“比如?事业还是爱情?”
“这个难说。”
言欢又笑了,“难说要不就别说了吧,大师。”
言兮不甘心就这么被她冷嘲热讽,开始逞强,照着牌面强行解读:“看到这浑身散发着金光的教皇和底下手脚被捆绑的瘦小女人了吗?这说明接下来你会被一些道貌岸然的人审判。”
言欢几乎想也没想就说:“就不能我是这教皇,来审判这名罪犯?”
言兮含糊道:“……也行。”
渣滓水平三言两语暴露得连底裤都不剩。
言欢没忍住又讽了句:“我猜你那爱钱又有名气的师傅一定没给自己看过相,不然知道接下来会收下你这么一个砸她招牌的徒弟,一定提前逃得远远的。”
言兮无话反驳,委屈地撇了撇嘴。
晚上八点,言欢带她去了星空房,言兮满口哇塞,“该不会是梁沂洲特地为你造的吧?”
言欢没回答。
言兮也不追问,视线一飘,看到角落一打包装精美的巧克力。
是的,一打,堆在一起有小山那么高了,这得吃到猴年马月,还是说拿来装饰的?那这口味够独特的。
她走过去,商标写着See's candies,突然有些馋了,也不顾这个点吃巧克力有多罪恶,指了指,“拿你一盒行不行呀?”
言欢脑袋一抬,稍顿,“你要现在吃,还是带回去?”
“现在吃一粒,剩下的带回去。”安排得妥妥当当,一点儿也不浪费。
“你不是在减肥?这一粒下去,我看你这一周都白饿了。”
言兮瞬间打退堂鼓,“那我带……”
言欢打断,“后天我托人送到你家。”
“可以是可以,但为什么是后天?”她直接带走不就行了,何必废这么大功夫?
因为航运要时间。
言欢不动声色地反问:“你不想要了?”
言兮不说话了,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注意力忽然被桌几上的琉璃杯转移走,“这就是你说的特别好喝的桂花酒?”
言欢嗯了声,直接弯腰替她倒了一小杯,“你尝尝。”
这一尝叠加在一起就是两大杯。
言欢低估了她的瘾,也低估了她的酒量,事实上,言兮只是酒意不显脸,脑子已经有点晕乎了,懒癌跟着犯了,靠在堂姐肩头,“我晚上能住你这儿吗?”
言欢迟疑两秒,点点头,然后想起问她的来意:“你今晚来干什么的?别说是给我算运势来的。”
言兮直接把人卖了,“是爷爷。”
这个回答言欢毫不意外,言兮又说:“明里暗里示意我打探你和老男——梁沂洲婚事的具体细节,还有你是怎么想的,到底谁才是那个主导的人。”
这就是对她起了疑。
言欢已经得到了她想得到的一部分,言庭越的怀疑自然无足轻重,相反,她就是要他怀疑,要他惶恐不安到每晚都睡不好觉。
言兮很多时候懒得耗费精力去揣摩一些人情世故和是是非非中的弯弯绕绕,但她不笨,自言欢回国后,周围所有人和事的变化,或大或小,都有迹可循,她也从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愈演愈烈,仿佛周遭全是藏在黑暗里的、危及性命的刀枪剑。
一次偶然间,也是前几天的事,她听见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在房间交谈,声音压得很低,勉强捕捉到掐头去尾的一句:“我看她回来就是为了报仇的。”
没指名道姓的,但她就是觉得他们说的就是言欢。
至于报仇?
报什么仇?
心里好奇得不得了,但言家其他人有的趋利避害意识她也有,明白这件事逃不出两类事,该知道的和不该知道的,后者就算知道了,也要装作不知道。
言欢说:“所以你就乖乖来了?”
言兮纠正她的说法,“我是来了,但不是乖乖来的。”
这也算表面了态度和立场。
“我不想承担你那些秘密的重量,所以你千万别告诉我你的任何想法,我这人没什
么大志向,拿着信托基金快乐过一辈子就好了,坚决不要掺合进你们这些恩恩怨怨里。”
言欢沉默了会,那晚对梁沂洲说的话,被她提炼到最精简,再度对着话题里的主人公吐出,“言兮,我不讨厌你,对你,我只是羡慕又嫉妒……我知道我已经回不了头了,所以,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你都要置身事外,守好你自己的净土,只管做你无忧无虑的言二小姐。”
言兮满意她的话,但不满意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就跟托孤一样,“我看你是和梁沂洲待太久了吧,老气横秋的,听着怪让人别扭。”
说曹操曹操就到。
男人出现得突然,倚在门边,闲闲散散地抛出两个字:“聊我?”
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压有点诡异。
沙发上的两个脑袋齐齐转去。
袖口难得潦草地挽至手肘下侧,冷白肌肤上的青筋脉络延伸进言欢想看却看不到的地方,难得的落拓不羁,性张力展露得不费吹灰之力。
言兮却看得犯怵,脑袋也清醒了,跟打地鼠机的地鼠一样突地蹿起来,改变主意:“今晚我就不住这儿打扰了,你们夫妻俩好好睡。”
最后三个字让气氛微妙地凝滞了几秒。
言兮拿起包就要闪人,被梁沂洲叫住:“通知司机了没?”
“还没,”她轻声细语,“我可以边等边通知。”
要命嘞,今晚这老男人怎么看着这么瘆人?别再和她说话了,就让她一个人在夜风里瑟瑟发抖吧。
梁沂洲不明白她在害怕什么,淡淡说:“我让老赵送你回去。”
言兮只能点头,等他打完电话,避洪水猛兽一般,逃出了别墅。
梁沂洲心情就那么好了些,问言欢:“她怕我?”
言欢想了没想,照实说:“怕。”
“你不怕?”
“三哥就是三哥,为什么要怕?”她口吻轻快,不是装出来的。
屋里只亮着一盏灯,灯光投射轨迹并非固定,会从房间的各个角落流转,隔了十几秒,扫过她的脸。
他没有错过。
亮白光束包拢下,她的五官看得清清楚楚,两腮晕上胭脂,像雪后枝头的梅,红白分明。
梁沂洲视线垂到她身前的酒杯上,里面还盛着晶莹的液体,有零星的桂花漂浮,他明知故问道:“喝酒了?”
“喝了一点儿张嫂酿的桂花酒。”
睫毛掉进眼睛里,言欢抬手揉了揉,音色莫名跟着发痒发紧,“三哥要不要尝尝?”
她身上酒气不浓,更多的是她自带的气息和沐浴露的味道,柑橘草木香,柔和清冽。
他记得没错的话,她的酒量不好不差,这点酒醉不了她,醉的人是他。
他用略哑的嗓音应了声“好”,随即倾身压向她,捧住她的脸,吻了上去。
吻得毫无征兆,也毫无章法可言。
就像戏剧还没开始铺垫故事背景,就已经转入高潮,让人头脑一片昏蒙。
他应该也是喝了酒,不同于桂花的清香,唇舌缠绕间过渡而来的气息是不浓不淡的葡萄酒香,他不喝拉菲,那是康帝,还是丽伯特?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红酒的味道可以这么好。
在紊乱的啄吻声里,言欢想起了在国外的那几年。
言庭越不希望她做一个有主见的人,这不方便掌控,他只希望她成为一个漂亮但没有灵魂的交际花,好为言家打开在海外的社交圈。
在他明里暗里的示意下,言欢开始结交一些相同阶层的人,但她不拿他们当朋友看,只当他们是玩乐的搭子。
他们约她的地方太脏,她几乎不去,为了不显示出自己的格格不入,她经常组局约他们来自己在英国的其中一处房产,当作派对的常驻地。
派对动物们玩得很开,大.麻卷成的烟是他们助兴的必备品,还觉得不够尽兴,就用更浓更烈的玩意儿。
飘飘然的灵魂向肉|体臣服,不用颜色和品种的花扭在一起,毫无修饰的欲望从花芯里涌出,化为糜烂的汁水。
这群人爱欲真难看。
她冷眼旁观,心里这么想着。
言庭越有些手段不光彩,但不代表他没有下限,得知言欢身边这些朋友的“恶趣味”后,特地打来电话交代,长篇大论绕不开一个核心:别碰不该碰的东西。
这就意味着,言庭越想养废她,养废的手段可以不计其数,但不可能是让她沾上毒瘾,然后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传出去,也有损言家的名声。
言欢虚心受教,挂断电话后又约起这群瘾君子,渐渐的,她也习惯了他们的“恶心”。
与此同时,她快要察觉不到自己体内情欲的存在了,直到一天晚上,她梦见了梁沂洲。
——她对他是有欲望的。
所有无法言述的梦境里,他会用同一张脸、不同的身份出现,配合她完成一次又一次的表演,就像情人为了增添情趣,将灵魂毫无保留献祭给阿佛洛狄忒女神前,一场酣畅淋漓的变装游戏。
他们很少赤身,她身上总会裹着他的衬衫,oversize,中空,一灌进风,就鼓得厉害。
而他只穿一条西装裤,皮质腰带总是松松垮垮地束在腰间,好像她轻轻一扯,他就能呈现出最为原始的状态。
在他密不透风的吻落下时,她总能及时捕获到他别样的炙热,这感觉很奇怪,就像它握住了源源不断的生机。
每到那时,她还会想起汽水是什么滋味的,咕噜噜,冒着气泡,吞咽进喉管,呛得有点疼,但会让喜欢自虐的人欲罢不能。
言欢感觉到自己脸上湿漉漉的。
那是长时间被夺取呼吸无法适应沁出的生理性泪水。
女人难以在力量上同男人较量,性|爱也是,她眼睛里全是水务,他却干燥得过分,仿佛一个不受普通欲念影响的情场老手。
片刻,她改变了这种认知。
他的目光基本都是温和的,清明到装不下多余情绪,现在不一样,他多多少少受到了欲望的支配,涌上时,那股冷淡劲无一生还,尽数被冲垮,眼底剩下烧灼的火焰,险些烫伤她。
在他的气息开始紊乱前,言欢下意识摆出了扭捏的姿态。
反应过来,只觉自己好笑。
卖乖的次数太多,她差点都信了自己是真的乖。
瞥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她贴了上去,空气霎时变得稀薄。
哪怕这会的主动权不在她手里,过了电的酥麻感还是密密匝匝地侵袭而来。
渗出的汗液乱七八糟地留在对方的肌肤上,勾画出一副最莫名其妙的毕加索画。
这画只完成了一半。
是梁沂洲喊停的。
他提前透支了欲望,代价是中途清醒后铺天盖地的后悔。
落到另一个人的眼里,不好看,也让人心凉。
如果他不在离开前抛下一句“对不起”的话,气氛或许不会如此僵。
言欢是真愣住了,感觉自己又做了一场梦,偏偏残留的触感太清晰,做不了假。
她的胸膛还在剧烈起伏,胸口上沾着汗液,分不清是谁的。
梁沂洲打算在客房将就一晚,这是最好的冷静方式,但他没有,去外面吹了会风,偏偏又忘了五月底的夜风里也含着燥热的因子,体内的那天热意差点卷土重来,逼得他裸着上身在85度的冷气站了足足十分钟。
他拿这折磨人的十分钟,仔细回忆了下他离开前最后接受到的眼神,不及他的狼狈,却有着他难以匹敌的复杂。
她站在那里,像嵌进悬崖岩石缝隙里的一朵蒲公英,也像空谷里回荡的一缕风,广阔又忧郁。
又过了会儿,梁沂洲关了空调,由西而东,走到主卧门前,抬
手曲指,几秒后又放下,直接开了卧室门,言欢已经睡下。
她睡觉总爱侧身睡,身形纤薄,每次都只安安分分地占据一小块区域,不见怼人时的张牙舞爪,乖得过分。
床头柜上倒放着一本书,封面红绿参杂,花里胡哨的,书名宋体白字,写着《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
梁沂洲拿起看,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停留的那一页——靠近心脏的左边,有相当应景的两行诗:
我又饥又渴,而你是水果
我痛苦崩坏,而你是奇迹
有什么东西猛地敲击了下身体阴暗角落里的鼓,人皮膜被击穿,藏在鼓里的情绪以排山倒海之势倾泻而出。
这时床上的人一个翻身,拿硬邦邦的背对向他。
他怔了怔,回过神,一脸平静地放下书,绕过床尾,走到另一侧轻手轻脚地躺下。
中间隔着一条互不侵犯分界线。
凌晨四点左右,梁沂洲才睡过去,早上七点被生物钟叫醒,身侧床位是空的,这是他们同房以来的第一次,他大脑短暂地出现了雪花状的空白,导致双脚落地后的实感推迟几秒才来。
言欢已经在用餐,看见他后,弯着眼睛叫了声:“三哥。”
依旧叫他“三哥”,口吻也听不出异样,态度若无其事的,仿佛也认定昨晚只是他们意乱情迷下的失误,不值得放在心上。
也或许是她有心揭开这个错误。
一切倒回到最开始。
可雁过也会留痕,这事没这么好翻篇。
周日上午,言欢和梁沂洲受邀参加秦彧的葬礼。
这种场合化太浓的妆容易落人话柄,可要是一点不化,衬不出自己耀武扬威般的气场,于是言欢往脸上抹了层气垫,腮红和唇膏用的都是奶茶色,眼线没勾,大地色眼影涂上又用棉签消去,最后留下稀释的水墨画般的痕迹。
比起秦彧生前的风光,这场葬礼办得相对好点寒碜,前来悼念的人零零总总几批加起来也不过五十人,不请自来的也有,是被秦彧坑骗过倾家荡产的前各企业高层们。
葬礼中途还闹出了一段鸡飞狗跳的插曲。
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出现,提着一个桶蹿到墓碑前,电光火石的工夫,将散发出恶臭的污秽全都倒到碑上。
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所有人都愣住了,等他们闻出那是粪便的味道后,还没来得及退避三舍,又冲出来一对中年夫妇,一会儿骂骂咧咧,一会儿哭天抢地,重复率最高的一句是:“我那苦命的女儿啊,你在天有眼,这畜生终于遭报应了。”
秦彧祸害过的女人太多,其中不乏因承受不了凌辱,将自己的身体从万丈高空抛下的。
想来他们的女儿就是其中之一。
等他们被秦家带来的保镖拉走,从刚才的哭闹和周围窸窸窣窣的议论中,言欢还原出了一个相对清晰的故事。
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秦彧参加饭局看上了一正在打工的女大学生,女孩涉世未深,招架不住糖衣炮弹的攻势,很快沦陷,心甘情愿地将身心献给了秦彧。
秦彧对她自然只有欲,没有情,见她这么容易得手,征服欲渐渐消失,只剩下得不起劲的厌烦,不过一周,将人转手给当时生意场上的合作对象,女孩不愿,一哭二闹,他们就给她上了药。
隔天早上,女孩从二十三层楼跳下,不仅没留下清白,还摔了个粉身碎骨。
总而言之,是风月场上滥俗的一桩情事。
过去这么多年,没几个人记住,真正放在心上的只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
言欢抽回视线,片刻眼睛里撞进另一道身影。
看到秦执后,她才对言兮口中“渣二祖最近的状态就跟被屁蹦过了一样”有了具象化清晰的认识。
穿的一身黑,衬衫纽扣一如既往地敞开两粒,眼下的沉黯前所未有,面部其他区域也是浓墨重彩的,尤其是颧骨处,一边被割开一道口子,刚愈合不久,另一边是大片的青紫。
像给自己画了套战损妆。
是秦彧得知到嘴的鸭子飞了后暴跳如雷,狠狠打了他一顿,还是他跑出去惹是生非同人互殴,不得而知。
最后这问题的答案是梁沂洲解答的:“是秦隐。”
言欢露出诧异的神色,“秦隐打他做什么?”
他们两兄弟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相互间无爱无恨,同陌生人无异,感情淡到比凉白开还要品不出滋味。
秦隐没道理冲他发这么大的火。
梁沂洲淡声说:“秦彧的死不光外面的人怀疑,秦家人也是。”
虽然在北城这样的死法不是头一例,但还是称得上离奇,又极其不体面,很容易将人的思绪往阴谋论上带,即便没有任何证据表面这场“意外”掺进了人为因素。
言欢越听越荒唐,“所以秦执怀疑是秦彧设计动的手,才跑去质问秦隐?可秦彧死了,秦执难道不该感到痛快?”
梁沂洲心莫名一动,吞咽下那句“可能他只是想要个真相”,改成:“秦执该去查查了。”
“查什么?”
“查自己有没有得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等言欢反应过来这里是葬礼现场已经为时过晚,没忍住的笑声在庄严的悼词里显得格外突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多盼着秦彧死,虽然秦彧的死确实大快人心。
好在彼此间距分明,她这声笑也不够响亮,几乎没人注意到,言欢幽幽吐出一口气,转瞬又察觉到异样。
有人在看她。
几秒后,她才不慌不忙地扭头看去,毫不意外,是秦执,他比之前会遮掩了,也可能是纵横的伤口藏住了情绪,她没从他脸上看到波澜,至于眼睛里的东西,背着光,一片昏暗。
明明是不死不休的架势,他却先她一步别开了眼。
言欢手里拿着的是一朵白菊,精心挑选的,花瓣并不饱满,有点蔫,但不是近距离观察的话发现不了。
她和梁沂洲一起上前,几乎在同时放下花束,遗像上的秦彧眼神没那么阴鸷,人模人样的,也是讽刺,活着的时候像个厉鬼,死了安安分分的反倒像个人了。
毕竟是大快人心的事,言欢一点悲伤和惋惜都挤不出来,眼底只有望不到头的冷漠和嘲弄,化成微勾的唇角,和无声的一句话:“早该死了。”
之后言欢和梁沂洲分开了一段时间,她沿着小路走了段,意外碰到了玉玊。
上次见面还是在一个多月前,那会穿得风情万种,今天被黑色压着,气质偏冷。
“你怎么来了?”言欢问。
“安保不严,”甚至可以说没有,“溜进来的。”
她的肩头落着亮闪闪的水光,言欢上前,将伞兜到她头顶,心照不宣的对视下,两个人朝出口走去。
玉玊神情隐晦不明,用只有她们能听见的音量说:“你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跟我走在一起,不怕被人怀疑我们的关系?我记得秦二少爷夜会女伴那张照片,现在还在八卦周刊里挂着呢,要是有人想起,只不准会脑补出言大小姐为了搅和自己的婚事,雇人设计陷害未婚夫。”
言欢不以为意一笑,回以相同音量:“就你被拍的那张照片糊得快人鬼不分了,除了秦执和我,没人认得出。”
玉玊默了默,远远打量到一道身影,玩味道:“你老公没见过我,那要是被他看到,你能保证他不多问?”
“他现在对我的事情没那么好奇。”
言欢还在笑着,声音里却听不出松快感,沉甸甸的。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事,还是与自己无关的,玉玊不做讨人嫌的十万个为什
么,敛了笑没说话。
她们个子差不多,伞檐遮住的视线范围也近乎相同。
走出去几步,玉玊说:“把伞给我吧。”
她在生活里遮遮掩掩惯了,打伞时,就喜欢将伞举高些,高到能看清十米外的人和景,言欢则相反,伞撑得很低,勉强能看到前面的路,这让她不太习惯。
伞就这样过到另一个手中,气质截然不同却极搭的两个人,都是一身黑,远远看去,像□□大小姐和她的女保镖。
玉玊无视周围递过来的探究视线,忽然笑了声,压着嗓音说:“刚才闹事那几人都是秦隐找来的,你说他对他这位老子是有多恨?死得这么狼狈,死后还落得一身污秽。”
言欢差异,“你怎么知道?你还和秦隐认识了?”
玉玊只说会帮她达成她想要的,但没告诉她具体要怎么做,也因此她对玉玊那计划里会牵扯进几个人一无所知。
“岂止认识?还睡了几觉。”女人轻飘飘一笑,眼底风情流转。
玉玊很美,但她的美在骨不在皮,在魂不在形,是淬着毒的美女蛇。
言欢默了两秒,提醒道:“秦隐很危险,别和他走得太近。”
玉玊不以为意,“他危险我也危险,再合拍不过,合作起来也没有顾虑,大不了失败了玉石俱焚。”
她顿了顿,“现在也算已经成功了,你说的对,我确实该离他远点,那就找个时间打次分手炮吧。”
“……”
正百无禁忌地聊着,前面的路被人堵住。
玉玊挑了下眉,将伞塞进言欢手里,“你老公还等着你,你先走,这里交给我应付。”
短短一句话,没有一个字是秦执爱听的,可不爱听又能怎样,她们又不会在乎。
他冷冷笑了声,没拦,看着言欢离开的背影,话却是对着玉玊说的:“你们费了这么大劲到底为了什么?”
“能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顺理成章地踢开你。”
玉玊故意把话说重,看到男人在爱情里气急败坏的模样,总能让她开心,更何况还是高高在上、拿人命当成玩笑的秦家人。
“她应该和你说过不止一遍她不想跟你结婚吧,你怎么就一次次当耳旁风听了呢?”
“就为了这个?”秦执不信。
自她回国后,在他们周围发生的事都过于离奇诡异,就好像有人在暗中布局,不断将原本置身事外的人往局里引。
玉玊也不藏着,“你只是一个开头。”
这实在不是一个开诚布公的好地方,她想了想,“秦二少爷,不嫌弃的话,去我那小破公寓坐坐吧。”
实际上,车还没开到她的公寓,玉玊已经把要说的话差不多说完了,当然怕拿捏不好分寸,在交代前,她先给言欢发了条消息,问能说到什么份上。
对面没怎么犹豫:【可以把你知道的、想说的全都告诉他。】
秦执幼稚又软弱的爱让言欢觉得难堪又沉重痛苦,也让她变得有恃无恐,以至于她现在能笃定,就算他知道了这一切因果关系,也能做到守口如瓶。
玉玊没回消息,开启在车上的第一句话:“嫁给梁沂洲是第二步。”
见副驾驶上的男人不吭声,她倒有些纳闷了,“你怎么不问为什么是梁沂洲?”
秦执嗤了声:“有那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