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骨樊笼by尾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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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随了一个卖糖葫芦的,这年头,鲜少看到这种单人扛一根棍头靶、靶头上插满糖葫芦的沿街叫卖了。
她觉得新鲜,跟了人家三条街,跟得大叔毛骨悚然,回头问她“是想买糖葫芦吗”之后,她才掏钱买了一根。
——介入了一起五岁左右的小孩斗殴事件。
当时,她吃着糖葫芦,看两个小孩拿橡皮铲挖沙,后来不知怎么的两人就打成一团,薅头发、互吐口水、互扔沙子,她等了半天不见家长出来主持正义,愤而上前把两人扯开。
天一黑,肖芥子就开着导航往回走了。
这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一不开心,就会出去乱走,因为母亲肖灿竹说过,不开心时,人就是被很多灰色的情绪给包起来了,包得像个大棉花糖,这时候不能闷闷待在屋里,越待,那些情绪就会越稳固、越生长。要出去兜,让太阳晒、让风吹、跟人说话、买东西,这样,那些坏情绪,在不知不觉间,就会一蓬一蓬地飞走。
当然,母亲还说过,天黑了就要回家,因为太阳下山之后,外头的坏人就多了。
回到“行栖”,肖芥子觉得心情好一点了,但还没好透彻,还得再缓会。
她在床边站了会,顿了顿,面朝着床,像块直挺挺的板砖,啪一声把自己拍倒在床上,歪着脑袋,一动不动。
世界名画里,那么多躺着的美丽女郎,为什么鲜少她这样趴着的呢?是因为趴得不太美观、像尸体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门响,听到行李箱的滚轮声,还听到陈琮兴奋的声音:“哎,灯亮着,你没出去啊,你……”
陈琮的声音戛然而止。
肖芥子依旧趴着不动,心说:你,你什么啊你。
陈琮花了七个小时,先飞南昌,后赶高铁,到站之后再打车,舟车劳顿,本来晕乎乎的,很好,一进门,把他吓清醒了。
“肖芥子?肖小月?”
这个人,为什么趴得一动不动?该不会出事了吧?
陈琮轻轻吞咽了一口,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松开行李箱,攥紧肩上的包带,以备不时之抡,然后小心翼翼靠近:“肖芥子?”
她眼睛睁着,但目光涣散,一点神采都没有,也没看他……
陈琮更慌了,伸手去探她鼻息。
将到未到时,就见她脑袋一转,把脸埋到被子里去了。
陈琮:“……”
他松了口气,把包往自己的床上一扔,没好气地坐下,看肖芥子的后脑勺:“你怎么了,趴着不吭声?”
肖芥子含糊说了句:“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
陈琮心头一紧:“是因为生病吗?大石补没效果?”
见她还是不说话,他又猜:“你不是跟姜红烛一起住吗?她人呢?不会是她知道你暗中帮过我,把你撵出来了吧?”
这人可真吵吵,都说了心情不好了,让人静一会不行吗?肖芥子皱眉,伸手往床头抓,想拽过枕头来盖住脑袋、以示不满。
就在这时,她听到陈琮说了句:“烧烤吃吗?”
咦,烧烤?
“我还没吃饭呢,要么叫个外卖?这家评分五分,离这挺近,二十分钟能到。我看啊,玉米吃吗,有玉米粒穿的串儿,还有烤玉米棒子,要不咱俩分一个玉米棒子?扇贝,有蒜蓉和豆豉味的,你喜欢……”
肖芥子抓住枕头了,她抱着枕头爬起来:“豆豉味的。”
想了想又补充:“两瓶啤酒。”
这样,就能边吃边聊事儿了。
陈琮在购物车里加了两瓶啤酒,说了句:“我看你一点都不像心情不好。”
肖芥子噗嗤一声就笑了,自己也觉得转变有点太快,但这也不怪她啊:她本来就已经差不多快缓过来了嘛,又听到“烧烤”,心情一下子就好了呗。
她找话说:“你就这么过来了?三老肯放你走?”
陈琮手上一顿,抬眼看她:“我正想跟你说这个呢,姜红烛呢,你要不要跟她提个醒?我怀疑,‘人石会’知道她的消息了。”
他原本准备偷摸走、不跟“人石会”的人打招呼的,后来一想,三老都那么大岁数了,万一因为他走了、担心晚上安全没保障,忧虑成疾什么的,就不好了。
于是,还是过去说了一声,具体没讲,只说自己应朋友邀请,要出门玩几天。
没想到的是,三老的反应很平静,没忧心忡忡也没挽留,福婆还笑着让他好好玩,能看得出,心情挺轻松。
陈琮挺奇怪的,他还以为,这几个人要跟着他一道走、继续求庇护呢。
来的路上,他想明白了。
他对肖芥子说:“是我之前把他们想简单了,觉得他们像老废物一样,被姜红烛吓破了胆、拼命揪住我这个新人当救命稻草。”
其实,怎么可能呢。
人家那是多少年的资历、阅历了?“人石会”哪有纯怂人啊,跟着他回老家,那只是权宜之计,而且人家到了之后立马开分店,从来也没耽误事儿。
由此可见,他们私底下,一定动用一切关系、渠道,在查姜红烛——这也正常,谁会坐以待毙,搁谁谁不查?
肖芥子打了个寒噤:“你的意思是,他们查到了?”
陈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敢确定,只是一种直觉。我觉得,就是从昨天到今天,追查一定有进展。”
因为今天之前,三老那头的气氛不敢说愁云惨雾吧,至少是不轻松以及凝重的,但今天,他去打招呼的时候,明显察觉出,他们的心情不错。
肖芥子愣了片刻,脑子里嗡的一声,心里暗骂了句脏话。
陈琮的推测,有九成以上是准的。
因为姜红烛最早是在昨晚,联系了她的所谓“人脉”,然后今早被接走的。
事后,她推测,乘坐那辆大商务车来的人,包括那个大波浪的女人,应该都是来自“春焰”。
“春焰”和“人石会”,说起来是对头、互不往来,但前一阵子,她问过李二钻,野马是不是瞧不起春焰,当时,李二钻的回答很耐人寻味。
——“都是同行,没打过交道而已。这年头,瞧得起瞧不起的,太幼稚的。”
所谓的对头、瞧不起,那都是老黄历了。这年头,都是同行,各取所需,只要给的条件诱人、有赚头,谁还不能杯酒泯恩仇、携手再合作呢?
如果“人石会”早就在“春焰”那儿通了关系,那么,只要姜红烛联系“春焰”,“春焰”反手就能把这消息递给“人石会”。
肖芥子赶紧掏出手机,试图拨通姜红烛的电话,同时心里暗暗叫苦。
——红姑啊红姑,你这是这辈子的劫还没受满啊,不是要……老来再添一轮吧。
再然后,那头传来姜红烛的声音:“喂?”
能接电话就好,肖芥子庆幸之余慌里慌张:“红姑, 你是跟‘春焰’的人走的吗?他们跟‘人石会’是一伙的!一伙的!”
姜红烛冷冷回了句:“我知道。”
咦?你知道?
肖芥子一愣, 姜红烛又补了句:“管好你自己吧, 少多事。”
依稀还听到那头有个娇媚的女人声音:“谁啊?”
姜红烛答:“之前行动不方便, 请的家政。”
再然后,电话就挂掉了。
肖芥子呆了几秒, 缓缓放下手机。
陈琮察言观色, 觉得这电话挂得有点快,走向似乎也不在预期:“怎么了啊?”
肖芥子的火腾一下就上来了, 凶他:“怎么了?什么怎么了?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看不出来吗!”
说完, 气得一头扎进枕头:就说自己是自作多情, 巴巴跑去报信, 也不知道图什么!到头来,还成了家政。
陈琮很镇定:“没事, 烧烤来了你就不气了。”
瞧把你给聪明的,还觉得自己很幽默是吧?
肖芥子气得抬起头, 准备跟他吵个大的,哪知陈琮冲着她一笑:“肖小月, 我给你带礼物了。”
啊?还有礼物收?
这就不好意思发脾气了,肖芥子瞥了他一眼:“什么礼物?”
该不会是飞机上发的榨菜小零食吧。
陈琮拉开背包链, 从里头拿了个小礼盒给她:“喏, 你不是说, 要去订块牌, 指定我做你的死亡联系吗?我看你也不像说干就干的人, 等你把牌做出来,指不定猴年马月了,我就先找人打了个样。”
肖芥子接过来,打开盒盖,拎起链子,带出里头那片颇有厚度、并不方正的小银牌。
小银牌是手工锤制,牌身捶痕清晰可见,鱼鳞样交叠。
陈琮解释:“牌子嘛,太方正了就显得死板,像流水线批量出来的,所以我让人手工制、随形,独一无二。但錾刻的字得清晰,用黑体、做旧,方便辨认。”
肖芥子边听边拿起银牌看,正面是她的名字,反面另有两行,分别是“紧急联络人”,以及陈琮的名字和手机号。
“大小跟麻将牌差不多,我觉得这样刚好,可以当挂件戴。999银还是不行,太软,不防火不防撞的,真有事故容易毁损,师傅还在帮我试别的材质,反正样子就是这个样……”
肖芥子垂下眼,看到礼盒里还有一根链子:“怎么两根链啊?”
“一根是项链,但我总觉得当项链挂有点太大众,所以另一根是腰链,”陈琮比划给她看,“夏天你可以当腰链,腰上一缠,再缀个铃铛,权当装饰了,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求没有?”
没有了,肖芥子摩挲着小银牌,觉得这比她预想中随便一挂的狗牌漂亮多了。
她嘀咕了句:“还挺用心。”
陈琮神气活现:“那当然,我把想法、图样往客户群一发,不瞒你说,截止目前,定制单快两百件了。”
肖芥子愕然:“这么多人需要死亡联系?”
“不是,人家不是死亡联系,人家要紧急联络。情侣之间、闺蜜之间,还有儿女给爸妈订的,你知道现代人嘛,一般都背不出手机号码了,所以这种留存号码的创意挺受欢迎,当然,客户也提了别的需求,比如情侣要錾个爱心什么的,我都让小宗收集了,年后分批出货。不过目前……”
他郑重强调:“就你有。”
肖芥子受了“爱心”启发,也提要求:“那也给我錾个样呗,我这个名字‘肖’这里,脑袋上,给我加个蝴蝶结,小小蝴蝶结子。”
本来想让錾个小蜘蛛的,又觉得这工艺忒复杂了、有点为难人,于是退而求其次。
陈琮听明白了,但不理解:“加蝴蝶结是什么意思?”
“我小名,小结子。”
嚯,她还有小名,肖小月,肖芥子,小结子,这个人的名字跟俄罗斯套娃一样多。
陈琮爽快点头:“那行,简单,都不需要师傅了,我现在就能给你錾。”
999银质软,蝴蝶结又简单,只要有工具,分分钟搞定。
他先在银牌上描了个样,然后从随身的工具包里取出迷你錾子和小锤,就着床头柜开搞。
肖芥子趴到床头柜边,看他叮叮当当忙活,觉得是时候谈正事了。
她清了清嗓子:“陈琮,你爸和你爷爷的事,都挺机密的,我要是不说,你打听十年都未必有信,免费提供,那是不可能的……”
陈琮笑了笑,吹吹银牌,比对了一下錾刻和描线的位置,头也没抬:“交易是吧?你那风格我还不知道吗?你就说吧,想要什么?”
肖芥子说:“是这样的,你也知道,我生完了。但是呢,小仙鹤还小,万一遇到掠食者,我小命就完了。我想着,请你做个保镖,我睡觉的时候,你能站个岗……”
陈琮手上一顿。
怪不得要他订标间、不能分住隔壁,这是要床头站岗啊。
“要保多久?”
肖芥子想了想:“至少……一个月吧。”
先一个月,看看小蜘蛛的成长速度,届时有需要,再继续聊呗。
陈琮嗯了一声,顿了顿说:“你睡觉,我站岗,你醒了,我睡觉?你这意思,我就待房间里不出去了,除了睡觉,就是看你睡觉呗?”
这是喊他来景德镇配合她cos太阳和月亮吗?两人各自东升西落,只在晨昏交接、打个照面?
肖芥子说:“那当然不是。”
她拿过纸笔,画图给他看:“我都想好了,一天二十四小时,分三段。我呢,就睡晚九点到早五点,你呢,睡早五点到下午一点,各自八小时,下午一点到晚九点属于活动时间,大家可以各忙各的,你觉得怎么样?”
陈琮瞥了眼她的分段计划,没吭声。
肖芥子表现得很卑微:“当然了,一般人都不想熬夜。你要是想要晚九点这个时段,那我虽然生病、不宜熬夜,我也是愿意让出来的,那我就早上五点再睡好了。”
说完,仿佛这事已经定了,低下头,一副任凭命运雨打风吹、默默承受的样子。
陈琮看了眼手机,说:“烧烤来了。”
“啊?”
“你要是能去大门口,把烧烤拎进来,晚九点这个时段,就给你了。”
肖芥子怔了几秒,没忍住笑,下一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下了床,还险些让被子给绊了,但这丝毫无损她的势头,只略微踉跄了一下,人就冲出门、没影了。
陈琮低下头,眯着眼看银牌上的小结子是否錾得流畅。
这哪像生了病的人?一天天的龙精虎猛,比他有生命力多了。
交易谈定,烧烤和啤酒又到了位,肖芥子心情舒畅,关于陈天海和陈孝的一切,尽心尽力、如实告知。
中间有涉及姜红烛和自己的部分,绕不过去,也都尽量简明扼要地提及了,主打一个客户体验友好、一次交代到位。
起先,两人应肖芥子“别把屋里吃得都是味儿”的提议,在小院茶座边吃边聊,不过到底是冬天,中途冻得瑟瑟发抖,又应她“可别冻感冒了、回屋吧”的要求转战室内。期间,陈琮由于听得太过入神,忘了分享,一个人啃完了玉米棒子,肖芥子暗暗记在心里,多吃了他一个蒜蓉扇贝。
事情讲完,差不多晚上九点了,看陈琮那表情,估计还得消化一阵。
肖芥子先去洗漱。
洗完了出来,看到陈琮拿着笔,正在纸上勾画。
她好奇地凑上去看。
他把大致的时间线给理出来了。
姜大瑞出生(1878年)——姜大瑞初见颜老头(1887年)——姜大瑞结识草原部落后人,得人参晶,觊觎煤精镜未果,抢部落羊皮卷(不详)——姜大瑞上海二见颜老头(1923年)——姜大瑞去世(1978年)——姜红烛初见颜老头(1983年,45届人石会)——姜红烛家破、入狱(1983年)——姜红烛出狱(1987年)——姜红烛报复人石会,屡次伤人害命(90年代初)——姜红烛被关进魇山、魇神庙(90年代初)——陈孝火车卧铺出事(2001年)——魇山地震,陈天海救助姜红烛(2012年)——陈天海接触沈晶(2013~2014年)——陈天海偷女娲石(不详)——沈晶自杀、陈天海离家出走(2015年)——陈天海指点肖芥子去找姜红烛(2018~2019年)——47届人石会,姜红烛得煤精镜,疑似陈天海在景德镇,与039号关系密切(2023年)
时间线下方,隔了些许,另起一块区域,标注“五色石”,下头填了两项,煤精镜和女娲书。
肖芥子指了指“五色石”区块:“你得补充一下,煤精镜起到了‘眼睛’的功能,可以看到五色石的方位信息。我红姑的人参晶,也是五色石,还有,李二钻和沈晶的钻戒,也是。”
陈琮不忙补充:“理由呢?”
“姜大瑞救了草原部落后人,那人为感谢他,动用煤精镜,帮他找到了人参晶。起先我以为,人参晶是适合姜大瑞的石头,后来才发现,姜大瑞一辈子都没能跟这块水晶建立联系。所以,人参晶应该是五色石之一,还有,你看我红姑就知道了,她能力那么强,‘人石会’好几个老资历加起来,都斗不过她一个,很显然,这里头有奇石的功劳。”
陈琮觉得有理,把“人参晶”添上去了:“那李二钻的钻戒呢?”
“两个理由,一是,那颗钻戒里的人形太逼真了;二是,陈天海后来去找沈晶了。你爷爷先偷‘人石会’的女娲石,现在又疑似和039号混在一起,而039号用尽手段,想找煤精镜,你不觉得你爷爷一直以来,都在绕着‘五色石’打转嘛,由此倒推,沈晶的那颗钻石,八成也是五色石。”
这理由没毛病,但不太硬,陈琮添上去之后,在后面又加了个小小的“?”。
这样一来,五色石已经有四块了。
女娲炼五色石以补天,就是不知道,第五块在哪,怎么炼,以及……去哪儿补。
陈琮吁了口气,把纸笔推在一边,听了这么多、理了这么久,他有点头昏脑胀。
“刚你洗澡的时候,我约了颜如玉见面。”
肖芥子吓了一跳:“见面?跟颜如玉?”
陈琮点头,反问她:“你觉得我爷爷是坏人吗?”
肖芥子没吭声。
但坦白说,她对陈天海印象不坏,虽说他偷了姜红烛的东西,但出发点是为了儿子,也不是谋财害命。
陈琮说:“我之前在阿喀察,听‘人石会’说他偷这个惹那个、还给我下过毒,真是一肚子气,再也不想找他了。但现在想想,都是一面之词,他最初只是为了救我爸,后来的事越来越离奇,也许是……他有什么苦衷呢?你们都说他现在跟039号混在一起,但万一……不是同流合污、是被迫的呢?”
“不去接触颜如玉,事情就没法推进。所以,我约了他明天下午见面,反正……是他先约我的,是他说他在景德镇旅游、欢迎我来找他玩的。”
说到这,陈琮笑起来:“所以,我就来了,他总不能不招待我吧。”
肖芥子没有发表意见, 径直上床躺下。
私心里,她当然希望陈琮别去、这段时间老老实实为自己保驾护航就好——见颜如玉这事是有风险的,万一出了纰漏, 自己这好不容易发展来的内线兼保镖, 可就全没了。
但没办法, 陈琮是独立的个体, 人家也有要办和关心的事,总不能逼着他做提线木偶、只围着自己转吧。
她躺了会, 又琢磨起新的事来。
之前照顾姜红烛, 不是家政,胜似家政。红姑是个残疾人, 吃喝拉撒、头痛脑热, 各种琐事特别多, 她每天东奔西跑的, 基本闲不下来。
但现在, 红姑走了,大把时间归自己了, 这时间她可舍不得浪费,得拿来做点什么。
做什么好呢……
她翻来覆去, 没个主意。
正苦思冥想,听到陈琮咳嗽了两声, 说:“哎!”
肖芥子从被子里探出脑袋。
陈琮坐在书桌边看资料,身子略侧向她:“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啊, 五点咱可就交接班了, 你熬着不睡, 熬的可是自己的时间。”
肖芥子也没办法, 平时她的作息随姜红烛, 都是快夜半才睡,生物钟没那么快能调过来。再说了,床头放个男人,眼睛瞪得像铜铃……
总得让人适应适应啊。
她索性支起胳膊坐起来:“哎,陈琮,你知道聂九罗吗?”
“不知道,谁啊。”
“你搜,网上准能搜到。就是颜老头开的‘无欲.有求’店,代理了不少艺术家的作品,我在里头看到一个女雕塑家,店员说她这两年风头正劲、很有名……”
陈琮手速很快,麻利地点开网页,看到照片时,忍不住赞了句:“嚯,长这么好看。”
说话间,又点开作品页:“牛啊这,很有个人风格,她的作品卖得绝对不便宜。”
肖芥子轻声说了句:“是啊,光复刻件,就要三万多。”
前一天晚上,她站在颜老头的那家店里,仰着头看墙上那一排艺术家简介中、聂九罗的那一屏。
聂九罗的照片,配了张身穿晚礼服的酒会照,笑容明媚,整个人熠熠生辉,像只放光的凤凰,映衬得自己直如误入高档场所、一步一个泥爪印,还秃噜了毛的小鸭子。
看看人家!
比她大不了几岁,事业那么成功,当然了,她羡慕的也不全是她的事业,更多的,是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意态和力量,让人觉得,生命在聂九罗那儿,满是向上的蓬勃,而她也完全没有辜负这种蓬勃,让蓬勃一再扬升、反复生花。
她也想能这样。
肖芥子叹了口气,重又躺下:“人家那么成功,有自己的事业,我连想做什么都想不出来……这辈子可能也没事业了,这么多年,我就只打过零工……外加,做过家政。”
陈琮看了她一眼。
肖芥子没留意,还在揪着被角自说自话:“人跟人的差距是大啊……没事业咯,没这个命,只能看人家的,普普通通肖芥子,平平无奇肖芥子……”
陈琮没忍住:“那我看她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术业有专攻,她简介里说了,学雕塑都十几年了,你要是跟她同一起跑线、一起学,不一定比她差。而且我觉得,你的创意也挺好的,比如这个联络牌……”
他突然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肖小月,你会画画吗?”
肖芥子说:“会啊。”
不敢说画得多好,秒杀小学生是没问题的。
“那你想当设计师吗?珠宝设计师,我的意思是……野生珠宝设计师?”
肖芥子听得云里雾中,又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设计师,距离她很远的样子,至于“野生珠宝设计师”,她感觉,自己全身上下,也就跟最前头两个字比较搭。
陈琮却很兴奋:“我店里,跟很多独立设计师合作,请他们出图样。打个比方……”
他快步过来,点开联系人里、梁婵的头像给她看。
梁婵的头像是一只迷你的独角兽小马,小马是白金制,正闭着眼睛、伏在一大团“云”上酣睡,那团云,是一颗泛温润珠光的巴洛克珍珠。
陈琮给她解释:“这个,就是设计师件。起初,只有一颗巴洛克珍珠,客户很喜欢这颗珍珠,就想镶嵌了做项链,恰好她又属马……”
肖芥子立刻就明白了:“所以,两相结合了一下?”
陈琮点头:“我问你啊,如果是你,有这么一颗珍珠,想镶嵌做项链,同时你也属马,你会出这么一个创意吗?”
肖芥子摇头。
她可没这么甜蜜梦幻,也没有闭目酣睡的闲情,如果是她,她的马可能是迎风嘶吼着的,又可能是伏地哀鸣的,视心情而定吧。
陈琮说:“所以,你有你自己的表达,不会跟别人重样。表达是自由的、人人都会的,其实不管是写作、画画,还是其他艺术,都是对外的表达,包括聂九罗的雕塑作品,也是她以她的人生阅历、在向外界传递她的想法。”
“你可以天马行空的设想,只要我能把你的想法落地、成形,你就是设计师。就好像那块联络牌,你有想法,但没去做,我呢,做的也不多,画了图样,提了设想,我就是设计师了。”
“之所以说‘野生’,是因为你不是科班出身,但有时候,野生自有优势,无拘无束,反而更难得。怎么样,你想尝试吗?”
肖芥子听得怦然心动。
她现在的重心是“挣命”不错,但挣命之外,总不能干坐着,当个设计师,搞搞事业,体验多点,遗憾少点,好像也挺不错。
这一趟聊完,肖芥子很快就睡着了。
和之前一样,仿佛是现实中刚闭眼,石里这头就睁眼了,无缝衔接。
肖芥子坐起身时,照旧困惑了一阵,不过她很快发现,陈琮对她的起身没有反应,也就是说,两人石里石外,“阴阳”相隔了。
寿爷那次,陈琮能看到姜红烛来犯的人形黑影,但看寿爷,只是个躺在床上的人。这次也一样,所以,他保持工作节奏:忙自己的事,但时不时地,就朝肖芥子睡的床上张望一眼,确保她没状况。
因着中午受了惊吓,肖芥子没敢再跑出去溜达,只开门进了小院,看了看小蜘蛛。
蜘蛛攀着檐边,好像又长大些了,而且这一趟,她看见蜘蛛吐丝了。
蜘蛛喷出的其实不是丝,是丝浆,丝浆遇到空气,会迅速凝结为有粘性的丝,理论上,末端粘在哪儿,蛛丝就能架到哪儿。
肖芥子蹲在檐下,仰头看蜘蛛反复吐丝:它攀在檐边,似乎是想把蛛丝架到墙头。但距离有点远,一次两次,蛛丝的长度都不够,缓缓飘坠——看得肖芥子心急如焚,恨不得上手帮忙。
幸好最后一次,一击得中,真是稳准狠,看得肖芥子爽极了,仰着脑袋噼啪鼓掌。
小蜘蛛压根没搭理她,顺着那根蛛丝,很快就从檐边到了墙头,然后在那停了好久,左顾右盼,大概是寻找下一处蛛丝搭架点吧。
真是自己为自己开路的典范:理论上,只要有支点,丝浆又能喷得足够长,那么,小蜘蛛就能去到任何地方。
肖芥子觉得自己学到了。
眼前无路,就想尽办法开路、搭路,什么叫“没这个命”呢?命与命之间,即便隔着鸿沟,她也有蛛丝可架。
早上五点,两人准时交班,陈琮白天舟车劳顿,晚上又熬了一夜,也是累了,头刚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肖芥子轻手轻脚洗漱完,开门出去吃早餐,这个点,她实打实是第一轮早起的鸟儿,吃到的都是香喷喷热腾腾的头锅、头碗。
挺想给陈琮带一份的,但转念一想,带回去没意义,毕竟,他要到下午才起床。
回到房间,七点刚过,书桌上摊放着陈琮昨夜涂画的白纸,肖芥子收拢了一下,发现他设计了个梳子的图样,类似一手握的气囊梳,边上写了“锥梳”两个字,还龙飞凤舞地附了一行。
——秒杀锥盒,不管是实用还是便利性角度。
肖芥子没看明白,寻思着等陈琮醒了问问,正想着,陈琮放在一旁的手机上,来了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