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骨樊笼by尾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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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迅速起身,抽了房卡出门:“你在哪呢,发个定位给我。”
肖芥子说:“不用,我暂时安全。”
陈琮没好气:“你拿了人家的箱子,我问你,万一里头有防丢器呢?”
肖芥子没听懂:“什么叫防丢器?”
“自己搜去,快,定位先发我。”
肖芥子莫名其妙的,先把定位给陈琮发过去,就着路灯的暗光,搜索了一下“防丢器”。
看得她目瞪口呆,这东西廉价版也就十几块钱,简单来说,是个很小的电子件,可以跟手机联网,旅游的时候,扔一个在行李箱或者包里,万一行李箱被偷,通过查看定位,能够追踪查找。
还不止用于行李,有人给钥匙挂,因为这玩意儿可以发声,方便在家里循声找钥匙;有人给狗挂,狗跑丢了方便找狗,有人给老人挂,怕老人乱跑。
肖芥子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大概是她的行李不值钱,没“防丢”的需求。
回头再看这箱子,顿时发怵:万一里头真有防丢器,那她这七绕八绕的,岂不是白费心机,行踪都在别人的手机屏上、一目了然?
她赶紧放平箱子,看到有密码,一阵头疼,但阖该她运气好,尝试着揿开锁,居然打开了。
亏得她有心理准备,事先知道箱子里装了人,否则非得叫出声不可。
箱子里胡乱扔了几件衣物,衣服下头,现出姜红烛半毁容式的一张脸,跟鬼也没两样,双目紧闭,面色煞白,呼吸非常微弱,说是气若游丝也不为过,应该是在深度昏迷中。
说句不合适的话,姜红烛这半截的身子,装箱子里倒是刚好,边上再塞些杂物衣物,可谓是满满当当,一时间真没法把人往外挪。
肖芥子给陈琮发了条语音,请他过来的时候顺路买个箱子或是提包,然后小心地在箱子的缝隙处寻摸起来,试图找找是不是真有防丢器。
先找到了姜红烛的人参晶,用纸巾包着,水晶上有干涸的血迹,她猜不出这是什么用意,但也知道人参晶是重要的,顺手揣进兜里。
又找到了徐定洋的卡包,里头有证件。
还摸出一个备用手机,满电静音,肖芥子暗自庆幸,亏得陈琮提醒她:这手机足以起到防丢器的作用了,她要是贸贸然把箱子拖回民宿,行踪可就暴露了。
她迅速把手机关机、开盖拔卡,拆卸了扔回箱子,继续摸探。
手背上突然被什么戳了一下,急缩手时,又不留神蹭划了一记,她嘘着气连连甩手,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一处的覆盖衣物。
那里,是姜红烛手的位置。
姜红烛的右手掌上,扎着一根很粗的铁钉,手掌完全扎穿,刚戳划到她的,就是钉子尖头。
肖芥子一阵反胃,偏过了头缓劲。
还是那句话,凶险的场景她不怕,但这种加诸人体的血淋淋的残害,她有点受不住。
重新转回头时,鼻子发酸,眼睛发涩,顿了顿,又拨开左手掌处。
果然,也有一根铁钉,洞穿。
不知道这是什么操作,但难怪之前入梦见到姜红烛时,那条巨蛇仿佛是被钉住的,虽然试图挣扎,却一直原地翻滚。
肖芥子心头空落落的,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凉透了的灰,也不知怎么的,眼泪就滑下来了,她发了会怔,一会觉得如果红姑有双腿,怕是脚掌之上也会插两枚铁钉;一会又觉得,之前扇徐定洋那几巴掌,还是扇轻了。
忽然听到陈琮叫她:“肖芥子!”
她如梦初醒,先看巷子口,没见人,忙扭头看另一边,果然是陈琮过来了,拎着一个大行李箱,手臂上还搭了一堆衣服。
肖芥子起身,看他走近,心里有突然踏实和庆幸的感觉。
这一晚上,她见到的都是妖魔鬼怪,都是手上沾血的衣冠禽兽。
徐定洋,几天之内年轻了十多岁,顶着青春女子的妆容,不啻于顶了张人皮画皮。
颜如玉,这个不用说了,在阿喀察时,她就见识过这人的手段了。
那个拖行李箱出门的男人,明明片刻前才勒死过人,居然不慌不忙、泰然自若。
也就陈琮,是个让人可以放心靠近、有人味儿的人。
陈琮大步走到近前,见到她眼睛红通通的,愣了一下,放下行李箱:“怎么了啊?”
肖芥子说:“没事,有点难受。”
正事要紧,难受这事押后吧,陈琮示意她把自己手臂上搭的衣服拿掉:“回去再说,你把衣服换上,帮我挡着点,我先把人换个箱子。”
肖芥子赶紧把衣服接过来:“你一路过来,没状况吧?”
陈琮放平行李箱,动作利索地把拉链一拉到底:“放心,我也是偷偷摸摸避着监控,谁还不是个怕死的?你没见我特意绕了路,从巷子另一头过来的吗?衣服我随便买的,你改个装就行,别穿原来那一身,外套给我……”
他接过肖芥子脱下的外套,细心铺在箱底,又从徐定洋的箱子里把姜红烛给抱出来,姜红烛“出箱”的时候,两侧的手臂自然往下一耷拉。
陈琮身子一僵,他也看到左右手掌上钉的钉子了。
他没吭声,把人倒腾到新箱子里,心想,难怪她刚刚眼睛红红的,自己看到了,都觉得挺不忍心的。
拉好拉链起身,陈琮看换好衣裳的肖芥子,差点没忍住笑出了声:刚来得太急,他在服装店拽了衣服就走,没想到是这效果——她一身水红色的劣质呢大衣,扣子还是亮闪闪的水钻扣,头上包了条绿花围巾,怎么说呢……
是水蜜桃上长了截葱的配色。
肖芥子可没空理会衣服是否合适:“分头走?民宿见?”
陈琮嗯了一声:“箱子我带着吧。”
他想拖着走,犹豫了一下,又俯身把箱子横端起来:“人躺在里头,是不是这样端会比较……舒服点。”
是,但没必要。
肖芥子说他:“你就正常拖着走吧,端着出去,得有多少人注意你。”
肖芥子先回到民宿,路过穿衣镜时,看到了自己与众不同的穿搭。
她飞快地换掉衣服,刚把药箱药品翻出来,陈琮就带着箱子到了。
开箱,把人挪到沙发上,肖芥子赶紧给姜红烛拔钉、清创、包扎,顺带着也和陈琮互相交换了刚刚发生在酒店的事。
陈琮这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这其中,有容易理解的,也有很难接受的。
比如徐定洋的变化,他就觉得匪夷所思:“几天不见,就年轻了十多岁,食补这么大的功效?那姜红烛当初,接连动了方天芝和黑山,也算食补,也年轻了吗?”
说完,突然觉得事情颇为讽刺:拿别人食补,到头来,自己也被食补,这算不算是报应循环呢?
肖芥子摇头:“红姑情况不一样,她是毁容,皮肤彻底坏死,‘食补’或许能让你重焕青春,但没法让皮肤再生吧。”
想了想又补充:“徐定洋这情况,一方面是食补起的作用,另一方面是她妆容变化大,你不懂,有的时候女人化不同的妆,真的判若两人。还有,她不是一般的食补,我红姑这样的大掠食者,对她来说,功效相当于是棵千年老参或者……灵芝了吧。”
她说回正题:“你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帮我想一想,我今天晚上做的这些事,哪里有风险,哪里有漏洞。我也帮你想一想,你今晚会在哪个环节暴露。”
得查漏补缺,事情做得仓促、有破绽或者窟窿没关系,早于对头发现、并提前补上,平稳过关就依然有望,当然了,能把窟窿补成花最好。
陈琮在屋子里踱步,若有所思。
“首先,你肯定被酒店监控拍到了。颜如玉很快会发现自己手下死了,以他的性格,不想事情闹大,不会报警,多半秘密处理。接着他会去查看监控……”
他把自己代入颜如玉:“如果我是他,我会立刻判断出自己的手下不是你杀的,因为你进出房间只有几秒钟。但你会引起我的注意,因为你很奇怪,身份动机不明,你一开始在客廊里厮打徐定洋,后来,又短暂进出2826号房间,接着,你追赶徐定洋的人,截胡了一口箱子,再然后,彻底消失。”
肖芥子摇头:“不是,咱们要做最坏打算。我不是身份动机不明,就当我已经暴露了。你忘记了吗,你爷爷陈天海可能在颜家,但凡他看到我,颜如玉也就知道我是什么人、站在哪一头了。”
陈琮想了想:“那你这两天别出门,反正你酒店之后,就‘消失’了,这民宿是用我的名义定的,他查不到你。”
这样也好,暂时沉寂几天,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肖芥子点头:“那你呢,如果颜如玉查看所有监控,关于你的部分,他会看到你和我出现在前台,你和徐定洋在大堂吧聊天以及……共进电梯?”
徐定洋好解释,陈琮的确属于路见不平,大堂吧服务人员应该可以作证。而且共进电梯之后,确实一个去了12层,一个直接上了28层。
但共同出现在前台实在不好圆,要知道,五星酒店是用肖芥子的名义定的,陈琮还进去待了一段时间……
两人同时沉默、眉头深锁。
过了会,肖芥子迟疑着开口:“这样,如果他查到你、问起你……”
她灵光一闪,忽然觉得,不如顺水推舟、玩一招险的:“不,别等到他问,你可以主动去找他,明天就去找,打他个措手不及。”
陈琮仔细听着:“怎么打?”
“你就跟他说,你和他吃完饭之后,遇见了一个奇怪的年轻女人,那个女人把你带去了酒店,让你去12层的一个房间。”
“在房间里,你看到了红塑料袋包着的一枚纸牌和一根红蜡烛,跟他饭后收到的一模一样。你打开纸牌,上头写了一句话。”
陈琮忽然有点紧张:“写了什么话?”
肖芥子笑起来,她拈过一张白纸,在上头刷刷刷写下一行字,亮给陈琮看。
——陈天海就在颜家茶室二楼,去问颜如玉,他知道。
反正,她是个迟早要暴露,说不定已经暴露的人,好在颜如玉暂时找不着她,那她就利用身份和赢来的时间,尽量玩神秘,打个明牌,帮陈琮助推一把。
陈琮直接上门,诈个大的,颜如玉得给个答复,看他怎么答、答多少。
即便不答,陈琮的风险,也算是洗清了。
茶室只有两层, 一楼是待客及生活区,二楼偏私人起居,陈琮没有上去过。
他可以肯定陈天海跟颜家产生过交集, 也深度怀疑茶室二楼住了个神秘人物、且是个掠食者, 但要一口咬定二楼住的就是陈天海, 武断了点吧?
他说:“写这么具体不合适吧, 万一诈错了呢?要不要改一下,比如‘颜如玉知道陈天海的事, 去问他’。”
肖芥子瞪他:“万一他看了之后, 告诉你一堆陈天海的兴趣爱好,比如爱撸串、爱健身, 又或者他告诉你某年某月, 曾与陈天海见过一面, 那之后就失联了, 这些都叫‘知道陈天海的事’, 你怎么办?”
还真的,是自己天真了, 陈琮想了想:“或者改成,‘茶室二楼有秘密’?”
肖芥子阴阳他:“小伙子, 人家颜家的茶室二楼有秘密,关你什么事?”
也对, 有秘密那也是人家的秘密,他收到纸牌之后, 悚然心惊, 第二天就上门质问, 那肯定是因为, 这秘密跟自己密切相关。
只能从陈天海入手去诈。
“要不写‘陈天海在颜家茶室’?万一茶室有地下室呢, 放宽范围,诈得模糊一点。”
肖芥子点头:“这个行。”
又叮嘱他:“到时候,你一定要死盯着他的脸,看他的第一反应,第一反应很难作假。其它的,你就见机行事吧,我可帮不了你,这两天,我得蛰伏不出了。”
说完了,长吁一口气,对这计划很是满意。
她起身收拾药箱,准备先去洗漱,陈琮把纸放回桌上,看她在旁忙碌,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冒出一句:“蛰伏不出,你还真放心我。你就不怕我见到颜如玉之后,反手就把你们给卖了?”
肖芥子抓了一手的药品纱布,正要放进药箱,闻言身子一僵。
过了会,她抬头看陈琮。
她的脸上,一点笑意都没了,冷冰冰的,眼睛也幽深得有点陌生,仿佛顷刻间就变了一个人。
陈琮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下一秒,她把手里的东西狠狠扔下,说了句:“不住了,马上走。”
说走就走,箱子立马拖过来展放在地,看得出是精于跑路的,动作粗暴利索,东西囫囵着抱起,也不分类整理,一股脑往箱子里投。
陈琮后悔自己嘴贱,赶紧过来蹲下拦她:“肖芥子,我开玩笑的。哎,哎,我开玩笑的,芥子!”
急得他一手一边,摁住肖芥子的胳膊。
肖芥子不动了,掀起眼皮看他,右胳膊一抖,甩掉他一只手。
“开玩笑?”
她伸出一个手指头,恶狠狠戳他肩膀:“开玩笑?有人说过,没有所谓的玩笑,任何的玩笑都有认真的成分在里头!陈琮,你一句话就暴露了内心的真实想法,你有背叛的潜质,你不对劲!”
陈琮默默地看自己的肩膀,亏得她是用手指头点戳的,这要是锥子,那儿估计已经多了十多个血窟窿了。
他说:“我就随口一说,我不可能去卖你的啊。”
肖芥子冷哼一声:“理由呢?”
陈琮说:“理由就是,首先,我和你联手坑过颜如玉,我去卖你,不也等于暴露自己?”
他拿起箱子里的衣服,小心地往床上放:“其次,颜如玉这个人,心狠手辣,还背着人命。我这种老实人,躲着他还来不及呢,跑去跟他合作,纯属脑子坏掉了。”
衣服放完,又去拿洗漱用品:“最后,从阿喀察到现在,都是你把他耍得团团转,可见不管是智商还是运气,你都占了上风,那应该向哪一方靠拢,不是一目了然吗。”
他把洗漱用品塞进她手里:“小月,芥子,我的朋友,该去洗漱了,洗完了,我好站岗,站你和姜红烛两个人的岗。”
肖芥子洗漱了出来,先从柜子里翻出备用的被子枕头,安顿好姜红烛,这才上床躺下。
一时又睡不着,晚上发生这么多事,精神有点亢奋,她转头去瞧陈琮,看到他正端详着一块黄玉。
“什么东西?”
陈琮把笑面襁褓玉人递过来:“喏,跟你说过的,颜老头送的那块黄玉。”
行家伸手,肖芥子光凭手感就知道是好东西,再细细一看,忍不住赞出声:“这个算……珍品了吧,颜老头可真舍得。看这个形,好像一个包在襁褓里的娃娃,还是笑呵呵的一张脸……”
她又揿亮床头灯,对着灯光仔细看玉人的线条:“陈琮,这个不像人工雕刻的,不会是天生地养的吧?”
陈琮提不起劲:“是,所以你说,这样的珍品,颜老头为什么要送给我呢?这种传家宝,应该送给颜如玉啊,子孙后代相传,为什么要便宜我这个外人呢?”
子孙后代相传这话提醒肖芥子了,她心念一动:“会不会……名义上说是颜老头送的,实际上,是你爷爷送的?”
陈琮一愣,下意识坐直身子:也不是没这种可能性,如果陈天海真的在颜家,一定也听说了他抓周抓到和田黄玉的事,然后迂回拐弯地、借他人之手给他送了这块玉?
那为什么就是不跟自己见面呢,还有那句“小心陈天海”,又是什么意思?
他越想越是头疼。
肖芥子掀开被子起身,一脸兴奋:“这样,我帮你看看吧,用煤精镜。”
煤精镜,正面帮人看石头,反面看胎,陈琮还没养上石头,看胎是不可能了,那就看看石头吧。
她从行李包里拿出煤精镜,回忆了一下操作方式:好像是要用血,抹在人脸的眼睛和嘴唇部位。
居然还得出点血。
肖芥子从药箱里拿出一次性针头,在手肘处用力戳了一下,看到出血点,又使劲捏着边缘挤了挤,硬挤出一两滴,勉强抹完了煤精镜。
想想气不过,点着胳膊给陈琮看:“看见没有?我为你忍痛出血,你呢,一心只想着去颜如玉那儿出卖我。”
陈琮凑近了,托着她的胳膊看了看,勉强看到了快要愈合的针眼儿:“看到了,血流得哗哗的。”
肖芥子忍住笑,没好气地甩了他的手:“坐下,坐到我对床,坐正了,面对着我。”
陈琮依言坐下,肖芥子盘腿坐到床上,比划了一下方位,觉得大差不差。
她欠身揿掉了总控开关。
整个房间一下子裹进了黑暗中。
肖芥子深吸了一口气,举起煤精镜,遮住了自己的脸。
“你得看着镜子啊,别闭眼,也别东张西望的,就假装自己在照镜子。”
陈琮有点瘆得慌,这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到,还得睁着眼“照镜子”。
他清了清嗓子,又坐得板正了些。
肖芥子眼前一片漆黑,镜面贴着脸,起初微凉,后来就温温的,鼻息反复扑着镜面,鼻头处蹭着水汽,有点湿。
她其实是个半吊子,从没拿煤精镜对着人看过,上次在阿喀察,她对着虚空看,结果煤精镜仿佛变软了,像温软的皮膜,紧贴着她的脸。
这一次会怎样呢?
煤精镜,又称“女娲脸”、“女娲眼”,要想象着镜面的眼睛就是自己的眼……
肖芥子努力睁大眼睛,睁得眼眶微微发疼。
突然间,黑色好像稀释了,有物件的轮廓慢慢勾勒延伸。
她的心砰砰直跳,这轮廓,她可太熟悉了,“人石会”的那块女娲石嘛。
因为是盘坐着的,只半人多高,女娲微微低着头,右手往上托起,掌心里托了块石头。
接下来,像影视里的特效,女娲渐渐隐去,镜头只聚焦她掌心里的那块,再然后,肖芥子觉得自己听到了“咔嚓”的轻微裂响,那块掌心石裂了开来。
居然石里有石!
更让她惊喜的是,裂开之后,正冲着她的,是一块和田黄玉!玉形仿佛是襁褓中的娃娃,脸上还带着笑。
肖芥子真想一把甩开镜子,冲着陈琮大吼:“你小子!发达啦!”
发达得她都嫉妒了:又是女娲石,又是命定石,还刚好攥在手里,这得是什么样的运气啊。
后面还有显像,她定了定神,决定一次性看完,再去当这个报喜鸟。
现在,煤精镜真的像一面照人的镜子了。
她看到了陈琮。
陈琮像在照镜子,对着镜子微笑。
肖芥子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近距离面对面地看过他:他眉眼给人感觉很舒服,眼睛里带笑意,鼻梁高挺,但并不冷硬,唇形流畅清晰……
她突然觉得,光影似乎有变化,陈琮的眉眼口鼻都在变。
变化非常小,眼线渐渐狭长,鼻翼微微收窄,上嘴唇略略变薄,这张脸开始陌生,不再像陈琮……
肖芥子眨了眨眼睛,想再看得更仔细些。
可惜了,眼前陡然一黑,回到现实中了。
她缓缓放下煤精镜。
还是民宿的房间,外头的光透过玻璃门漫进来,能隐约看到屋里的家具轮廓,她听到轻微的呼吸声,也看到正对面,陈琮正看着她,眼睛亮亮的。
他有点期待:“怎么样?”
肖芥子有点困惑,小声嘀咕了句:“好奇怪哦……”
不过她很快就又高兴起来,冲着陈琮轻声嚷嚷:“你小子,这次真是发达了。”
八成是陈天海给的玉,他偷了“人石会”的女娲石,而今把掌心石里的玉给了亲孙子,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同一时间,颜家茶室。
灯已经全灭了,但依然有亮:颜如玉坐在宽大的茶桌后头,对着巨大的、一面墙的投影屏,正在看合成和处理过的酒店监控。
屏幕的光有时会打在他的脸上,光有明暗不定,但不管光影如何变化,表情始终阴鸷。
监控没那么清晰,但处理过的就不一样了,尤其是最新的合成成像技术:可以实时抓取人物的不同正侧面,然后给出一张真切明晰的正脸图。
原来这一晚,陈琮见过徐定洋。
那个甩徐定洋耳光的女人,片刻前跟陈琮一起出现在酒店前台,片刻后,又刷卡进了2826号房间。
好奇怪,表面上看似全无关联,这些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颜如玉垂下头,伸手捏了捏眉心,突然烦躁,揿下手边的投影遥控器。
投影屏上,出现15秒自动关机的倒计时。
他站起身,趁光影还在,借着光走出茶室,拐进楼梯下方,拉开小储物间的门走了进去,顺手闩上门。
储物间里,感应灯应声而亮,能看到,靠里的墙面上,又有一扇门,再次拉开之后,是一道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颜如玉顺着楼梯,一路下去。
据干爷说,这个地下室的位置,正好位于整栋茶室的中心、正下方,这里适合摆放一些“镇守”的物件,像个千斤坠,把茶室牢牢卯住、定住,保家宅平安。
他记得,以前,这儿相继摆过佛爷、关二爷、观世音,从八年前开始,只放女娲石了。
干爷说,女娲是地母、人祖,足以镇住一切。但可惜了,干爷在这出了大事,看来女娲,不怎么罩护干爷。
这里没有灯,但有亮,常年点着油灯,烛焰摇曳,于昏暗中生影,女娲石的影子投在墙上,更显神性,也更显诡异。
盘坐的女娲,右手掌微微上托,原本托的是块掌中石,但有一天,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碎开了。
也正是因为这意外,才让干爷和陈天海发现,石里还藏玉。
不过可惜的是,玉也随之碎成了两爿。
颜如玉缓步过去,自女娲掌中取下一爿和田黄玉。
从外形看,是个襁褓中的娃娃,只是,娃娃稚嫩的脸上,一派凶相。
好神奇的天生地养玉,正面欢喜,背面忿怒,而后一裂为二,像是生来不能相容。
干爷让他先挑一块,他挑了忿怒相。
从小,这世界以忿怒对他,他亦以忿怒向世界,忿怒相的玉人,最适合他。
凌晨六点半, 肖芥子和陈琮交班。
姜红烛一夜都没醒过,气息也时有时无,看得让人揪心, 陈琮提醒肖芥子想办法把她叫醒:他睡了无人站岗, 姜红烛这虚弱的状态, 万一来个掠食者, 那可就任人宰割了。
肖芥子也有这担心,她匆匆洗漱了之后, 试图晃醒姜红烛未果, 回头看陈琮睡得正香,不想动静太大吵到他, 再看外头晨曦隐现, 忽然有了主意。
她把姜红烛抱到院檐下的椅子上, 裹盖好被子, 确保她能感受到“阳间”清冷的空气却又不至于冻到, 自己也陪在一边,等候日出。
阳光是有助于唤醒入石者的, 试想一下:石头里那个漆黑的夜间世界,渐渐有光线渗入, 任谁都会有反应吧。
她拿湿纸巾把人参晶擦拭干净,举起来正对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不忘变换水晶的角度,确保全方位照射, 细看人参晶残损的人形, 忽然想到一件事。
李二钻的钻石, 里头的人形是个母体中蜷缩的胎儿, 身上还连有脐带。
陈琮的黄玉, 人形是个已出生、襁褓中的娃娃。
姜红烛的人参晶,人形已经完全长成,算个有正常认知的成人。
煤精镜,重点是人脸,或者说,重点是“看”。
前三个着重于“人”,是人孕育、长成,第四个着重于“看”,看是一种感官、功能,这里头,是有什么暗线或者联系吗?
正想着,忽然听到身边的姜红烛低低呻吟了一声。
肖芥子心中一喜:“红姑?”
姜红烛依然只能睁一只眼,眼底浑浊散焦,看上去像个行将朽木的痴呆。这还不如疯子,疯子上蹿下跳,至少是有活力和生命力的。
她怕姜红烛又昏睡过去,赶紧跟她说话。
“红姑,你想喝水吗?或者吃点什么?来碗热豆浆,再来份油条包糍耙?”
姜红烛没反应,仿佛还在睡,只是误操作、把眼皮给打开了。
得说点姜红烛感兴趣的。
肖芥子灵机一动:“红姑,颜老头死了,你知道这事吗?就是那个你太爷见过的,骑着驴、驴脖子上挂两颗人头的老头。”
果然,一提到颜老头,姜红烛的呼吸就急促了,她的眼睛里好像聚出了一点光,唇角微微牵了一下,似乎在笑。
但这反应转瞬即逝,再看时,又是痴痴呆呆。
行吧,醒了就好,毕竟遭遇了“活吃”这么大的事,得恢复一阵子,等红姑清醒了,就能教自己怎么救命了。
肖芥子看自云层内一点点跃升出的朝阳,眯着眼睛笑起来。
真好,截至目前,她的“保命”大业,仍在有条不紊推进中。
她回了趟屋,取了绘图本出来。
难得有闲暇,她得搞搞设计了,边画图边跟姜红烛“讨论”,也有助于帮助红姑恢复,一举两得。
肖芥子一边画,一边跟姜红烛念叨。
“红姑,你看我干设计怎么样?听陈琮说,如果图样被采纳了,那我就是有版权了。以后售卖,我也可以分钱,躺着挣钱,想想就开心。”
“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表达,如果是你,会怎么设计呢?你会设计一条蛇吧,也挺酷的。”
“我准备做个小蜘蛛,就是扒在蛛网上的那种,我查了一下,其实蜘蛛在古代是祥瑞,因为它的外形像‘喜’字,所以又叫喜蛛。趴在网上呢叫‘织喜’,吊在一根丝上,就叫‘喜从天降’……”
正说着,手机响了。
肖芥子意外,就她这交友量,怎么会有人给她打电话?要说是广告推销,也太过勤勉了吧,这才几点啊?
不会是颜如玉查到她了吧,打来确认?
她身子猛地一绷,待看清来电人“李二钻”,长吁了口气,同时又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