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骨樊笼by尾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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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还好,一提这个肖芥子就来火:“她倒是给想了个好办法,让我学徐定洋,吃她进补,一个不够,补两,活到老补到老。”
陈琮听到有“好办法”,没顾得上细想:“不行吗?”
肖芥子被他气乐了,伸出指头,狠狠戳在他右肩上:“你说呢?”
“这是人做的事吗?同类进补,这跟杀人也没什么两样了吧?我想活下去,是想活着过舒心日子,不是要活着害人的,到时候我害了一个又一个,还怎么舒心?嗯?”
说话间,又戳了他好几下。
外套是棉的,戳了之后总有个凹坑,然后慢慢回弹,陈琮低头看:“你要活得舒心随你,你老戳我肩膀干嘛?”
不说还好,一说肖芥子又来劲了,她又挑衅似地狠戳了一下:“我还不能戳了?”
陈琮伸手抵住那个指窝,像是防犯罪证据消失:“行,你给我等着。”
他起身在兜里摸索,遍寻无获之后又去翻包,肖芥子看他忙活,只觉莫名其妙:她就戳了他几下,怎么着,他还能拿刀把她给捅了?
过了会,陈琮终于找到要找的物件了,他拈下一张圆形的标贴纸、贴在了那个凹窝处,为防掉了,还拿手怕了怕,这才又坐回来。
肖芥子没懂:“什么意思?戳伤你血管了,还给标一下?”
陈琮乜了她一眼:“反正你也爱戳,拦不住,给你标个专戳,行吧?下次认准点,别得寸进尺,其它位置不开放。”
肖芥子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不笑了。
她身子往上一蜷,脑袋斜歪在椅背上,说:“当然了,我现在说得正义凛然的,我也保不准自己以后会不会变,兴许以后,我为了活命,就丧心病狂了。”
“陈琮,趁着还能看到,你可得好好看看我,没准以后就看不到了,又没准,再看到我的时候,我比什么颜老头、徐定洋,加起来都狠呢。”
她闭上眼睛,好像还带着笑,细密的睫毛轻轻动了动,鼻头却渐渐的、微微红了。
陈琮很想伸手去蹭蹭她的鼻头、安慰一下她,他有点后悔问她生病的事,她虽然总是嘻嘻哈哈地很不在乎,真说起来的时候,还是难受的吧。
他说:“芥子,你以后要是难过,就给我打电话。”
肖芥子说:“给你打电话干什么?”
她睁开眼睛,坐正身子,好像瞬间已经回了血,又精神满满了:“我要是难过,有给你打电话那功夫,早自己调整好了。再说了,朋友不是这么用的,只难过的时候去找安慰、老去向朋友倒垃圾,很快就会没朋友的。”
说完这话,她吸了吸鼻子,指桌上:“那个砂锅鸡,还有萝卜丸子好吃,多少钱,我打包一份,带给我红姑。”
陈琮看桌上:“好多菜都没动呢,拿个餐盒,给她挑几样回去不就行了?”
肖芥子摇头:“还是别了,这个女人又挑剔又爱找事,回头她会骂我,尽给她吃剩的。”
新菜打包好,肖芥子重又包头罩脸地武装上,没让陈琮送,嫌两个人目标大。
她拎着菜开门时,忽然想到什么,回头吩咐他:“我那个花,就是小兰花,扔在房间了,你记得帮我照顾好啊。”
又是一盆花,他真是见她一次、抱走一盆花。
肖芥子拎着外卖去到地下车库,也是不巧,边上又过来两辆车,都正努力、试图把车停得更到位一点。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好把姜红烛从后车厢放出来,只好先开车上了地面。
路面上人来人往,更不好操作,索性开了导航,定位“通淮”方向,径直出了城区。
景德镇周围多山,往通淮方向,也要过山区,她开了一阵子,把车停到路道边的小山坡,觑着暂时没有车过,快速打开后车厢,把姜红烛抱回了车内。
姜红烛果然满腹怨气,牢骚个没完,一会骂她让自己受罪,一会又骂她吃香的喝辣的,留老太婆倒霉挨饿。
肖芥子暗自庆幸自己打包了饭:“红姑,留点力气,先吃饭吧。”
餐盒打开,香气扑面而来,姜红烛看也不看,冷笑一声:“不是吃剩的饭,也不会拿来给我。”
肖芥子差点笑出来:“你学什么林黛玉挑花,红姑,你自己看,这鸡有胳膊有腿的,是专门给你打包的。”
姜红烛气发得没来由,又不便收回去,冷着脸不说话。
肖芥子用勺子舀了个萝卜丸子送过去:“来,红姑,先吃口萝卜丸子。”
姜红烛冷哼了一声,别过脸去,嘴上继续埋汰:“萝卜有什么稀罕的,放在乡下,都是拿来喂猪的。”
她以为肖芥子会怼她或者哄她,但都没有,反而是那个萝卜丸子,带着勺里那点汤水,突然滚落下来,顺着她的前襟,滚在了后座上。
姜红烛奇怪地抬起头来。
她看到,肖芥子一只手攥着那个空了的一次性勺子,另一只手扶着车门,脸色很怪,有些泛红,还有点慌。
姜红烛发怒:“你把我衣服都弄脏了,看不到吗?”
肖芥子还是没说话,这一次,她勺子都撒手了,身子晃了晃,两只手去摸喉咙,脸色越来越红,眼神越来越慌。
姜红烛愣了一下:“你怎么了?”
肖芥子圆睁着眼睛,眼泪已经下来了,她沙哑着嗓子,艰难地说了句:“气,我喘气……”
下一秒,她就说不出话了,她跪倒在地,一直抓脖子,很难受的样子,再次抬头时,两手在车身上乱抓,脸色都发紫了,眼球也开始充血。
姜红烛脑子里轰的一声。
她突然想起,当初,苗老二为了她,逼供那些她怀疑是举报人的邻居时,曾使用一招狠的,拿塑料袋套在人头上,那些人喘不上气时,就是这样,双手乱抓,双目充血,苗老二还自豪地说,再嘴硬的主也经不住这么搞,搞个两三分钟,不死也大脑永久损伤。
姜红烛一下子慌了,她也顾不得总觉得身上在痛了,哆嗦着往外爬,从车门开处爬下来,叫她:“芥子啊,芥子?”
肖芥子倒在地上抽搐,两只手抠抓进身下的土里,脖子几乎跟脸一个紫涨颜色,连青筋都暴起来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不喘气了,拼命想呼吸,但从鼻子到喉口,都像是摆设,一点气都不进。
姜红烛不知所措,顿了顿,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赶紧又往外爬,她看到有辆车过来了,远远开过来了。
她爬到坡边,怕赶不及,像一个球一样滚栽下去,头脸磕着冷硬的石头,眼前金星乱冒,带着腾起的灰土滚到路边,拼命欠起身子,向着那车大叫着招手。
她只有半截身子,太矮了,车子看不到她,呼啸着疾驰而过。
姜红烛心慌慌的, 六神无主间,汗都下来了。
这感觉很多年没有过了,仿佛回到了当年、民警来家里抓人, 她拼命拖来桌子凳子抵住门、然后跳窗逃跑。
她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左看右看, 这里除了土坷垃、碎石子、树枝, 没有别的。
也不是,有个黄色的破塑料袋, 显见是车主行车时乱扔的垃圾, 被风吹着,打着旋儿飘在路边。
姜红烛飞快地爬过去, 急急抓住那个塑料袋, 又爬向另一头, 捡了根老长的树枝, 她把塑料袋捆在树枝端头, 用尽力气把树枝扬起来,上下不断地晃荡, 像挥舞一面旗帜。
又一辆车开过来了,这次, 她被看到了。
车速缓下来,司机在观望, 没有下车的意思,姜红烛把树枝扬得更急, 塑料袋在空中哗啦急响。
她嘶声大叫道:“救命啊, 快救人啊, 有人要死了!”
车上下来一男一女, 亏得是白天, 来往的车多,这要是深更半夜,恐怕没有车主敢下车。
姜红烛几近喜极而泣,她用手指山坡上,话都说不利索了:“救,救人。”
那男的几步就奔上去了,没过几秒又慌慌下来了:“是有人,要不行了,喘不上气的样子,你会急救吗?”
女的一脸懵:“我不会啊,没学过,打120?”
男人说:“等120车开过来,指定赶不上了。”
姜红烛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这俩不会急救、这俩指望不上!
她又抓起她的大旗,向着车道拼命挥舞,那女的没辙,还是拨打了急救电话,男的过来帮着姜红烛一起拦车挥手。
有停着的车,拦车的又有男有女,后头的车就好拦了,基本上都一辆挨一辆地停了,路边的人越站越多,好像终于是拦到了会急救的人,又听说某辆车上还有护士。
姜红烛没听到,她耳畔嗡嗡的,脑子里只一个念头“不能停,指望不上”,直到那个打急救的女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了句“婆婆,不用拦啦”,她才如梦方醒。
回头看,山坡上已经或站或蹲了不少人了,有人在给肖芥子做心肺复苏。
还有人跑上跑下,像是传递消息,她先听到一句“是窒息,海姆立克没用,不是吃东西噎到的”,又听到说“有呼吸也得送医院,你不知道她什么情况”。
突然间,听到一句和自己相关的——
“就是这个残疾的老婆婆……”
她愕然抬头,这才发现,那些站着围观的人,不少人都在拍视频,很多镜头是对着她的,还有人已经在直播了,攥着那根带塑料袋的树枝比划:“起初我看到这个,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是在救人……”
姜红烛只觉得全身的血轰一下冲上了脑子,顷刻间汗流浃背。
她很多年没被人围观着看过了,她不愿意被人看,之前她出门的时候,即便不会见到人,都会顶一块遮身遮脸的大麻布。
而且,她也不能被看到,颜老头的家里人,会很快像狼嗅到血腥味一样扑上来的。
她避着那些镜头和目光,惊惶地往山坡上爬,山坡上也很忙,正七手八脚地把肖芥子抱抬下来,还朝下头喊话:“快,快,大车开过来,不等救护车,咱先往城里开,中道上汇合,节省时间。”
救人的车折返调头、向着市内开过去。
留下的人里,忽然有人想起姜红烛来了:“哎,那个老婆婆呢,就是没有腿、拦车救人的那个?”
众人四下去看,有人还不死心地往外围跑了几步。
不见了,这刚还闹腾的场地,现下只剩了一辆孤零零的破旧出租车,以及打开了盒盖的外卖。
陈琮的行李少,只一个背包,收拾起来五分钟搞定。
多出的那盆兰花,本来是想抱着的,考虑到中途要转车、还得赶飞机,末了委托民宿老板帮忙快递回去。
赶到高铁站,时间卡得刚好,正赶上排队检票,他拿了身份证在手上,顺着人流往前走。
听到背后两个小哥边刷视频边讨论:“这老太婆脑子怪好使,换了是我,我就想不到这么拦车救人,我只会向马路中间滚。”
另一个人嘲笑他:“车速多快啊,你这一滚,人还以为碰瓷的呢。万一踩刹车不及时,你可就报废了。”
陈琮好奇心起,往后瞥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现在的人戒心可真强,手机屏贴的都是防窥的,回头他也搞一个去。
他刷身份证进站,忘了自己是几号站台车厢,掏出手机来查票。
就在这时,同城热点跳出一条消息——
残疾老妇急智救人,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陈琮好笑,顺手点开。
打开就是个小视频,好混乱的场面,连拍摄的视角都是歪斜的,有个老太婆,正举起一根带塑料袋的树枝,竭力上下甩动。
没看明白,就是觉得这老太婆有点怪。
陈琮关了视频,继续查票,票面跳出来的时候,他心念微动。
他反应过来那个老太婆怪在哪了:她太“短”了,看上去像是在蹲着甩棍子,但又完全没有“蹲着”的感觉。
陈琮退出票面,马上又回到之前的热点,里头不止一个视频,他飞快下翻,点了个较清晰的拖动,定格到一个大特写时,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这不是姜红烛吗?
绝对是她,虽然自己跟她没打过几次照面,但姜红烛的形体特征太明显了:没有双腿,半张毁了容的脸,以及一只总也睁不开的眼睛。
姜红烛不是跟着肖芥子回通淮了吗,在这急什么智、救什么人?
身边脚步声和行李箱的滚轮声越发杂沓,陈琮却越走越慢,他继续翻看视频,在又一个新视频里,看到山坡上,有人被抬下来。
陈琮像是被钉在了当地,杵在人群中不走了。
刚刚不是,大家还在一起吃饭吗?
他看到视频下的评论——
“这姑娘长怪好看的,死了真可惜,这世上美女又少了一个。”
“楼上的放什么屁,在这造谣博眼球也不怕报应。”
“我在现场,没死,感谢好心人,送急救了。”
“老太婆呢,老太婆就这么不见了?不会是山精野鬼吧,长那么吓人。”
有人自后头撞了陈琮一下,大声抱怨:“有病啊在这挡路。”
陈琮回头看那人,习惯使然,他笑了笑,想说一句“不好意思啊”,但恍惚间,又总觉得这时候不该笑,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下一秒,他猛地拨开那人,逆着人流,向检票口奔去。
一路磕磕绊绊,惹来叫骂无数,检票口还排着长队,检票员看出他是反方向,大叫:“哎,哎,同志,不能闯闸……”
话未落音,陈琮一个起落,已经从闸机口翻出去了。
陈琮也顾不上违反规定了,在高铁站口抢了辆送人的出租:“去医院。”
司机也怕罚款,一脚油门,溜得飞快:“哪个医院?”
还不知道是哪个医院,陈琮快速刷评论找信息:“你先往外开,医院……还不确定。”
他在几条视频底下都留言询问了,攥着手机等回复等得心焦,自己反复顶自己的评论,也说不清是顶到第几次时,终于有好心人模糊地回了句:“好像是二医吧。”
陈琮马上催司机:“二医院,去二医院!”
司机应了一声,打方向盘调头,就在这个时候,陈琮看到,一辆宝蓝色的跑车迎面过来,嗖的一下就过去了。
没看见司机,但这种外形的宝蓝色跑车……
颜如玉?
陈琮脑子一激,也说不清为什么,直觉应该跟上去,旋即支使司机:“不对,再调头,跟上那辆车,快,刚过去那辆蓝色的!”
司机手忙脚乱,又打反方向,然而本来就落后,距离还越拉越大,陈琮心急火燎,坐立难安,司机忍不住安慰他:“人那是跑车,跟不上正常的。”
陈琮问了句:“那个方向,有什么大医院吗?”
司机对路挺熟:“一医院,一医在那头。”
“那能抄近道去一医院吗?”
司机不太确定,但争强好胜之心顿起:“我试试哈!”
事实证明,在绝对的设备差异面前,好胜心再强也无济于事——出租车还没到一医院门口,陈琮已经远远看见停车场停着的跑车了。
他心头一沉,赶紧先扫码付款,没等车停稳就开门冲了下去。
一进门诊大厅,人来人往,一时间也不知道找谁去问,陈琮稳住心神、四下去看,还好,虽然落后,不至于太落后:他看到不远处电梯门缓缓关闭,没能看到颜如玉,但有个光头胖子,一脸兴奋难安的……
那是何欢!
陈琮冲到电梯前,电梯已经上去了,另一部电梯又迟迟不来,陈琮死盯住电梯停靠楼层。
他转身直奔楼梯,往常着急时,一大步跨三四级台阶,这次一步五六级犹嫌不够,恨不得能抓住扶手、一节节翻跳上去。
进了三楼,气喘吁吁,左右看时,正看到颜如玉和何欢两个,跟着一个护士,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向一间病室走去。
颜如玉并没刷到什么“老妇急智救人”的视频,他来医院,纯粹是因为在各大行业服务群里散的红包起作用了。
他收到消息,那个“阿兰”好像出了什么事,被急救送去了一医院。
这还得了,何欢一听就坐不住了,颜如玉一来要通过这个“阿兰”查姜红烛,二来,也很想看看这“父女相认”有多么滑稽,索性就载着何欢一起来了。
小护士边走边给两人介绍情况:“送来的时候说快不行了,之前情况危险,应该是窒息导致的休克,但窒息的原因不明,检查了之后,又没见有什么严重问题,所以暂留普通病房观察……家属可得好好谢谢帮忙的人……”
何欢点头如啄米,一脸感激涕零,颜如玉玩味地笑,眼见到了门边,也不等护士,径直去揿门把手。
几乎是同一时间,有人一把抓住了门把手,力气很大,颜如玉没能把门打开。
他愕然抬头,旋即一脸困惑:“陈琮?”
陈琮差点没跑死,一口气上不来,脸涨得通红,他笑了笑,喘得厉害:“你让我……缓……缓下哈。”
颜如玉莫名:“你不是要回家吗?怎么在这?”
说话间,又一次去转门把手。
还是没转动,陈琮把门把手摁得死紧,纹丝不动。
颜如玉终于察觉到事情不对头了,他看向陈琮:“你什么意思?”
陈琮说:“没什么意思……你不能进去。”
颜如玉眯起眼睛,没说话,何欢倒是急了:“哎,你在这搞什么鬼,我们这忙要紧事呢。”
小护士也有点着恼:“这位先生,请不要妨碍家属探视病人。”
陈琮很有礼貌地说了句:“他们不是家属。”
小护士一愣。
在医院工作这么多年了,急救病人先入院、家属火烧火燎滞后赶到的情形不少,医生也不大可能要求家属出示户口本查三代,冒认家属的事,她还是头一次遇到。
她有些迟疑:“不是……家属?”
真有意思,颜如玉眯着眼睛打量陈琮,还是没说话,但没再跟门把手较劲、慢慢松开。
何欢气冲上脑:“说什么屁话,我就是家属!里头那是我女儿,阿兰!”
陈琮说:“是吗?那她姓什么,多大了?”
何欢暴躁:“这关你什么事,你又是哪根葱?”
话到末了,正对上小护士狐疑的眼神,赶紧尴尬陪笑:“是我女儿,姓姜,也……三十多了,我可以验血型、验DNA证明的。”
陈琮笑起来:“不是,她姓肖,二十三四,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何欢猝不及防:“哈?”
小护士彻底糊涂了,蓦地戒备心起,看双方都像反派:“不是,你们是干什么的?要是跟病人没关系、根本不是家属,请保持距离啊,不然我叫保安了。”
陈琮说:“我是家属。”
小护士没好气,一把搡开陈琮的手,自己挡在门边:“病人身上没有身份证件,你怎么证明?”
陈琮从兜里掏出身份证递给小护士:“你去她身上找找,她应该有条项链,上头刻了名字和紧急联系人,我是联系人。”
小护士半信半疑,接了身份证,闪身进了屋,陈琮甚至听到了反锁的声音,大概是搞不清状况、怕他们硬闯吧。
这一头,何欢已经傻了,他退后两步,难以置信地喃喃了句:“不是?”
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咬牙切齿:“你个婊子,特么的耍我!”
颜如玉压根没搭理何欢,他看着陈琮,意味深长地笑,顿了顿上前一步,直盯着他的眼睛:“陈兄,我算是回过味儿来了,这么久以来,我事事不顺,跟我作对的,有你一份吧?”
陈琮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你要觉得有,那就有吧。”
他看着陈琮, 很不理解:“陈琮,我对你不赖啊。”
因为陈天海的关系,他自觉对陈琮很友好了:在阿喀察时, 主动跟马修远打招呼说愿意和新人一间房;他一贯不怎么搭理人, 却有兴致跟陈琮聊东扯西;陈琮被梁世龙怀疑, 他暗地里帮着打掩护;陈琮入会, 他包了个大红包……
真是越想越气,有一种“我本将心向明月, 奈何明月是条狗还特么咬了老子一口”的感觉。
他的脸色慢慢难看, 眼神中掠过一丝狞厉,手指前戳、几乎点到陈琮脸上:“陈琮, 你想过后果没有?”
真奇怪, 陈琮之前很忌惮颜如玉、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生怕引火上身, 而今终于亮了牌、撕破了脸, 心里反而踏实了。
忽然觉得,也就这样吧, 天也没塌下来,左不过威胁恐吓, 严重点放火伤人,你还能怎么着?
他说:“后果……你是说葛鹏、金媛媛、苗老二, 还有煤精店那个不知道烧没烧死的小老板吗?”
颜如玉没想到在这儿还能听到旧事,面色略变。
就在这时, 手机响了。
也好, 他微侧了身, 借着接手机掩饰一时的失态:“喂, 奇哥……什么视频?你给我发过来, 对,你先别挂电话。”
陈琮隐隐有预感:应该是那个“老妇急智救人”的热点视频。
颜如玉点开视频,顿了顿心情见好,对着手机说了句:“你先过去,我随后到。”
说完了,连正眼都没瞧陈琮,走到还在发怔发狠的何欢身边,拽起他的后衣领就往外拖:“走了,别在这纠结了,有什么问题,找老东西问去。”
陈琮目送颜如玉。
颜如玉走在前头,何欢急急跟着,被拽过的衣领滑稽似地支棱起一块,两人进电梯时,颜如玉似有所感,回过头,向着陈琮颇为自得的一笑。
抓大放小,事有轻重缓急,老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李宝奇其实也没见过姜红烛,但从徐定洋的助理、那个叫廖飞的女人那,他已经知道了姜红烛的大概形貌:太有辨识度了,全市估计都找不出第二个。
再一翻视频,里头还涉及到一个送去急救的年轻女人,而颜如玉去找的那个“阿兰”也同一时间在医院急救,这不就对上了吗。
依着颜如玉吩咐的,他先开车往城外赶,路上再三琢磨,又给颜如玉打了个电话:“玉小哥,说是那个老女人后来就不见了,你说……当时车和人都多,她会不会偷偷爬上随便哪辆车、跟着车跑了?”
颜如玉冷笑:“不会,车主又不是瞎子,这么大个怪东西爬上车,能不发觉?而且就视频来看,她最后被拍到,是往山坡上爬的。她那个体力,爬不远,应该是找地方躲起来了。”
李宝奇觉得事情不好办:“这个老女人鬼精的,怕是不好找。”
颜如玉也是这想法。
姜红烛既然躲起来了,那就说明,她意识到暴露会带来危险,借着这时间差,必然做了些防备。虽然一个半残老妇没什么战斗力,但要防对方使诈:前两天,自己就是太大意了,没把那个叫廖飞的女人放在眼里,才导致己方折了人手。
李宝奇说:“山里找人最麻烦了,我要不要多叫点人、找起来也方便。”
颜如玉沉吟了一下:“人不能太多,动静别闹太大,你安排一下,拉个范围,再搞两无人机从高处看看,还有,何欢会先过去……我要回趟家,晚点到。”
颜如玉独自驱车回了茶室。
医院这种地方,多细菌病毒,进屋之后,他先去仔细洗了手,这才不紧不慢、顺着楼梯下了地下室。
进入地下室的刹那,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油灯的烛焰飘忽不定,昏暗的墙上,打上了一大一小两个“女娲石”的影子。
下一秒,他觉得好笑。
那个嘴里塞着布团、被绑得严实的廖飞,正低着头、神思恍惚,那垂头丧气的盘坐姿态,乍看之下,居然颇似边上的那块女娲石。
听到动静,廖飞疲惫地抬起头,见到来的是颜如玉,好像瞬间活了过来,脏污秀气的脸上满是凶悍,眼睛拼命眨着,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好几顿没吃了,还能有劲折腾,可真有生命力啊,颜如玉趋前俯下身子,把她嘴里的布团扯了出来。
廖飞发出一声呕音,紧接着大口喘息:“阿洋怎么样了?”
颜如玉皮笑肉不笑:“放心吧,还挺能活、没断气。”
那一晚撞车,李宝奇死活找不着徐定洋,回来把情况一说,颜如玉很快就想到了:“出事的地方紧挨着湖,她会不会是趁你对付别人的时候,下水跑了?”
毕竟是“养”珍珠的,生意又主打南洋金珠,十有八九精通水性。
李宝奇恍然大悟,暗骂自己榆木脑袋,不过倒也没太懊恼:他是个旱鸭子,即便当时发现了玄机,也未必有办法。
下了水,那就没处找了,徐定洋很有可能耐心等到李宝奇离开之后、上岸拦车走人,一夜之间,窜出个几百公里不在话下——也就是说,她现在可能身在任何地方。
好在,廖飞不知道这事。
颜如玉对廖飞的说辞是,徐定洋被抓之后,回来的路上试图跳车逃跑,十分不幸,跳得比较失败。
好消息是还没死,坏消息是颅脑损伤,更坏的消息是颜家不准备救、还兴高采烈内部实时直播,下赌注买她哪天会自然断气。
他知道,如果只简单地说一句“徐定洋在我们手上”,廖飞很可能会怀疑是与否,但描述得越细致、越符合颜家人的秉性,她的关注点就越会从“真伪”命题上偏移,转而更关心徐定洋的现状。
人就是这样,就好比你去撒一个漫天大谎,说某某被车撞啦,听众的第一反应往往会是:真的假的?
但你如果绘声绘色填充细节,说,撞了之后没死、爬了几十米,忽然街口一辆拉木头的车过来,看见路上有人,紧急转弯,结果木头松散了,一根轮一根地往那人身上砸,听众通常就会倒吸凉气,感叹一声“太惨了吧”。
廖飞果然中了套,仿佛已经看见了徐定洋头破流血、奄奄一息,而颜家人却在罔顾人性、砸钱下注,气得嚼穿龈血,对着颜如玉破口大骂。
颜如玉就在她的骂声中,把那个包着红蜡烛和纸牌的红塑料袋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