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骨樊笼by尾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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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预谋,完全是刚刚、仓促间起的念头:她不管,这女人之前满嘴喷粪、诋毁她爸,她非揍她不可,塞她的嘴,是不想让她喊出声,这样,可以多揍几下解气。
她自后箍住徐定洋,手团着衣袖拼命捂住她的嘴,使尽浑身的力气将她往后倒拖、但又不致让她摔倒闹出动静,另一只手攥成拳,没头没脑、狠狠往她身上挥打。
徐定洋不算功夫好手,但比起梁婵,还是要高一筹的,从最初的慌乱中反应过来,她真是怒从心头起,左肘重重往后一撞,同时右手上抬后抓,一把揪住了梁婵的头发。
梁婵本就被撞得倒吸凉气、痛得龇牙咧嘴,头发又被重重揪住,顷刻间形势倒转:本来是她箍着徐定洋,现在,徐定洋薅着她的头发,反把她拖到身前。
徐定洋腾出左手,想把蒙头的卫衣拽掉,就在这时,一股大力袭来,那件衣服反又罩将下来,同时脖子一紧,是有人拿衣袖勒住了她的脖子。
梁婵上一秒还被拽得眼前发黑,下一秒,头上那股凶狠的拽扯力道忽然就没了,她伸手捂住头,愕然回看。
居然是颜如玉!
颜如玉对付徐定洋,本就有绝对优势,更何况还是中途偷袭——他几乎是以单手反剪了徐定洋双手,另一只手绕绞着那件卫衣、勒得徐定洋不能发声,百忙中还有空抬头冲着梁婵一笑,以口型示意她:“打啊。”
颜如玉是奔着徐定洋来的。
自进屋开始,他的目光看似游离,实则从没真正离开过徐定洋:屋里这么多人,他当然不可能拿她怎么样,但他看不惯她那副阴阳怪气的嘴脸。
他都找来了,她能不能表现得心虚点、有点畏惧感?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给谁看呢?
所以,他想单独找她“聊”两句。
他看到徐定洋进了隔间,也就不动声色地跟了过来,隔间位置有点偏,客厅里人又多,反没人注意他。
没想到,瞥见梁婵和徐定洋在打架。
梁世龙怎么样了,颜如玉心里比别人清楚:那天晚上,李宝奇没抓到徐定洋,垂头丧气地回来,曾提过一嘴,说是徐定洋被他从车里拖出来时,脸被碎玻璃豁进去,毁得够呛。
但今天,一进屋他就注意到了,徐定洋的脸,堪称白皙光洁。
她为什么冒那么大的险绑架梁世龙,颜如玉立刻就有了猜测。
这是拿梁世龙进补了啊。
拿人进补,还得了便宜卖乖,嘴上不干不净的,是该打。
他本来乐得观战,但梁婵战斗力不行,眼看要输,不得已之下,他少有地出来主持了一下公道。
见梁婵发愣,颜如玉又以口型示意了一次:“打啊。”
不知怎么的,被人撞破,梁婵反没心思打了,她咬着嘴唇,低头就往外走,到门边时意识到什么,抚着胳膊又停下来。
外头太多陌生男人了,她只穿了件吊带,有点凉,还有点局促。
看来,是指望不上这姑娘动手了,颜如玉遗憾地笑了笑,一把拽起卫衣,头也不回,扔向梁婵,然后摆了摆手,示意她走。
徐定洋终于从眼前一抹黑的状态中摆脱出来,她头发散乱,心头冒火,恶狠狠转身,还没来得及说话,下颚一紧,被人以手扼住了。
她被扼得口唇微张,喉间“嗬嗬”的说不出话来,下一瞬,看清来人,面色微变。
颜如玉。
其实颜如玉一进屋,徐定洋就看到他了。
她怀了侥幸:一是,这里这么多人,他不能公然对她怎么样;二是,真正的主使人姜红烛已经死了,廖飞也赔命了,这事,多多少少就算过去了吧。
没想到,他就这么直接、冲着她来了。
徐定洋想说话,她以眼神示意,颜如玉也知道她想说话,但他没松手。
没兴趣听她说屁话,他说,她听着就好。
他只说了一句话:“咱们的账,还没算完呢。”
语毕轻笑一声,顺势控住她的脖子,把她往里重重一推。
徐定洋踉跄着退了两步,后背撞到了墙,墙边受不到外头的光亮,她披头散发,整个人陷在黑暗里,两只眼睛亮得可怕,自长发的缝隙间、勾勾盯着他看。
颜如玉冷笑一声。
这种眼神吓不到他,他也有,他小时候就有了。
他掸了掸手,径直往外走,跨出门时才发现,穿好了卫衣的梁婵,正倚着门边站着,跟个尽忠职守的看门人似的。
颜如玉有点莫名:“你怎么还没走?”
梁婵示意了一下火塘处的那些人:“我帮你看着点,防止他们过来。”
颜如玉觉得好笑:看着点?过来就过来,他会怕这个?
他说:“没那必要。”
徐定洋在隔间里待了会, 平复心情、理顺头发,没事人样出来。
没走两步,有人快步截住去路, 火塘的焰光将他的影子兜头罩过来, 徐定洋心里一惊, 还以为是颜如玉阴魂不散, 看清来人是廖扬,又松了口气。
“有事?”
廖扬嗯了一声, 有点吞吐:“洋姐, 我想问你,我姐去哪了啊?”
他的姐姐廖飞跟着徐定洋去景德镇办事, 那之后没两天, 他就被安排带人来云南找魇山, 两姐弟有日子没见了, 起初还互发消息, 后来彻底失联。
廖扬心中奇怪,昨天汇合了徐定洋之后, 他找机会问过,听那意思, 廖飞还在“忙要紧的事、暂时保密”,也就没往心里去。
但今早肖芥子那怪力乱神的一咋呼, 着实把他吓到了:一个陌生人,不可能知道他有个双生姊, 而且还说得那么有板有眼, 会不会是什么征兆啊?
他越想越慌, 于是又来找徐定洋确认。
徐定洋心烦:“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又来问?”
廖扬解释:“不是的, 洋姐,我昨晚在林子里过夜,梦见我姐了……反正,梦里她状态不太对,我有点担心。”
徐定洋一惊。
廖飞出事,她也是后来才打听到的,具体不太清楚,只知道廖飞和姜红烛、何欢三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在危险的崖口互相厮打,最后失足落崖、无一生还,以及,颜如玉也在场,还是他报的警。
之所以没告诉廖扬,是因为这两姐弟关系很好,还因为这小子一直看不惯廖飞和自己混在一起,明面上不说什么,背地里颇有些不好听的话,而今廖飞横死,徐定洋难免心虚、怕廖扬怪到自己头上,寻思着能拖就拖,从魇山出去之后再说不迟。
想不到廖飞还给廖扬“托梦”了,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亲姐弟之间的心电感应?
她越沉默,廖扬就越慌:“洋姐,我姐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徐定洋定了定神,伸手拉住廖扬的胳膊:“来,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这开场白,其间的不祥意味太浓了,廖扬只觉耳朵边上嗡嗡乱响,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被她拽到角落里的。
徐定洋背对火塘,面色平静:“你姐的事,我确实瞒你了,怕你接受不了。你往‘人石会’那头看。”
廖扬双腿发软,但还是依言看过去。
“人石会”那头一共来了九个人,八男一女。
“看见那个长头发、戴金丝眼镜的男人了吗?”
陈琮和花猴他们要出去找人,激起了不小的动静,禄爷极力劝说几人天亮再行事,但陈琮答得挺有技巧:“就在附近看看,不走远,顺便也检查一下周围安不安全……不是大门一关就保险的。”
这话在理,毕竟屋子是茅草、竹木结构,又上了年头了,门板一踹就破,谈不上绝对安全。
但只三个人出去,人手还是太少了,末了梁健主动加入:他觉得这些人出去,多少是为了梁世龙,他作为梁家人,不能坐视别人冒险。
四个人,从竹楼后头的小门出了屋子。
外头已经在下雨了,依然是小雨,手电光打出去,光柱里密密的雨丝。
巨山、密林、山洼里死寂的废寨,浓重的夜色之下,几人顿觉自己渺小。
花猴想找一下神棍是否还留下了新的指示信息,那种记号笔的材质,夜里打光照过去会很显眼。
他和陈琮分了工,山鬼家的专心找记号,“人石会”的就负责戒备、提防周围。
陈琮没趁手的武器,捡了根粗树枝备用,这树枝有手腕粗细、两米来长,抡起来虎虎生风的,他十分满意:近身战容易受伤,有棍子就不同了,棍扫一大片不说,还能御敌于两米开外,自身安全得到了极大保障。
几人以竹楼为圆心,绕着圈往外走。
连绕了几圈,越兜越远,什么记号都没看到,花猴有点心急,陈琮突发奇想:“要么你喊喊看呢?”
梁健赶紧阻止:“这不就暴露了吗?”
陈琮好笑,指了指各人手中的火把和手电:“除非咱们是摸黑出来找人,一打光,不早就暴露了?横竖是暴露,再喊一嗓子,我觉得问题不大。”
花猴觉得在理,问大灯:“扩音器带了吗?”
大灯点头,从包里掏出个折叠手柄的便携式扩音喇叭:“我带的这个穿透力一般,也就五百多米,用吗?”
花猴拍板:“用,总比自己喊着强吧。你肺活量大,你来。”
大灯的大鸭梨身材,终于要派上用场了,他设置好喇叭的录音功能,深吸一口气。
梁健始终觉得“喊话”这事不妥,眼见他真要开喊,顿觉头皮发麻。
大灯酝酿好的腹稿是“沈先生,我们来找你啦,你在吗”,喊完了沈先生,他原计划再帮梁世龙也喊一喊,哪知话到嘴边,骤然变色,大吼:“蛇!蛇!蛇!”
人在近旁,又是大吼,声音本来就大,再经扩音喇叭一放,简直是要了命了,陈琮浑身一激灵,握紧树棍:“哪呢?”
不需要大灯回答,他已经看到了,只见一条七八米长的白影,腰身足有小水桶粗,在远处的茅草屋顶上一冒,倏地窜下去了。
陈琮的心简直要跳到嗓子眼,恍惚中,几乎能听到大蛇在废屋杂藤中窜行的声音、且这声音越来越近,几人背靠着背,下意识攒靠在一起,各自攥紧了手中的家伙,死死盯牢地下。
哪知下一秒,正对面的高处白影一翻,大蛇又从茅屋顶上窜上来了,此时离得近,憧憧火光下,几乎能看到灰白色的蛇腹、蛇腹上密密的泛光鳞片,以及其间夹杂的黑斑。
陈琮心头一凉:这要怎么打啊,这么大的蛇,手中的树棍跟它的身形相比,简直是一根纤细的筷子。
万幸的是,这蛇好像对他们毫无兴趣,纵身窜上半空,如一条白练般,自几人头顶直掠而过,飞快窜至另一侧的茅草屋顶,应该是重又下了地,顷刻间再次消失。
这是要去哪?陈琮目瞪口呆。
很快,他就知道了,因为大灯又吼了起来,还习惯性地再次对着喇叭:“那!那!咱们的楼!”
是那幢二层竹楼!
果然,竹楼顶上再次出现盘缠的白色蛇影,这一次,蛇没有窜下地,反而从屋顶直没而入,像是凭空消失。
梁健没反应过来,茫然问了句:“咱们屋顶是有洞吗?”
谁还有那闲心思管屋顶有没有洞啊,陈琮一把夺过大灯的扩音器,对着那头大吼:“蛇进屋了!跑!快跑!”
用不着陈琮示警,屋里头早已乱作一团了。
本来,一天下来身心疲累,除却几个被安排守夜的,其他人都已经准备睡了,睡前多少都有些放松,谁能想到,屋顶上突然垂下一条蛇来?
头一个看见蛇的是晓川,她运气不好,一抬头就跟脸盆大小、缓缓垂下的蛇头打了个照面,完全没反应过来,还呆怔地跟蛇眼对视来着,直到身周骇叫四起、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人已经吓僵了,连哆嗦都不敢哆嗦,就那么直挺挺地坐着,眼睁睁看着周围的人疯跑,再然后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陈琮几人发足往回奔跑,半路上就听到“轰”的一声巨响。
那幢竹楼塌了,于细雨中腾起好大的烟尘。
陈琮心急如焚,主要是担心梁婵,又是大蛇又是楼塌,她一个没什么功夫的姑娘家,怕是应付不来。
如此一想,跑得更快,连冲带腾跃的,立刻和身后的人拉开了距离。
花猴和大灯两个到底是山鬼出身,障碍跑跳算是强项,没被落下太多,但梁健应付起来就吃力了,脚底下本就凹凸不平,心里发慌,想赶紧撵上又力不从心,一个不留神,踉跄着磕倒在地,手电滴溜溜滚出去老远。
梁健暗骂了句“晦气”,狼狈起身,正要去捡手电,忽然听到,身后不远处有轻微的奇怪声响。
丁零当啷的,像是链条磕碰着什么。
他心中警钟大作,纵身一窜抓起手电,就势回身、光柱打向那头,厉声喝了句:“谁?”
手电光柱微微发颤,他看到,那一处的茅屋后头,露出一个头来。
一个被拎在人手里的、孤零零的头。
竹楼坍塌的时候,颜如玉刚奔出门外,他这命金贵,与其喂蛇,还不如留给干爷,干爷毕竟养了他这么多年。
没想到这楼下一瞬就塌了。
其实塌了也不奇怪,毕竟竹木结构,又朽了这么多年,哪经得住这么大的阵仗,颜如玉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就栽下去了。
好在下头是古早时畜养牲畜的地方,也就是中空的一楼,挑高并不高,他滚倒在地时,下意识双手抱头,防着上头再往下砸压,没想到运气挺好,竹楼是塌了,但没有稀里哗啦散架,整体框架还在,斜斜地颤颤撑着,并没有把他压成肉饼。
他暗自庆幸,伏低身子,手脚并用往外爬,冷不丁手底下软绵绵的,正撑在一个人身上,那人惊骇出声,颤声道:“谁?”
听声音,是梁婵。
颜如玉吁了口气,又有点嫌弃,说她:“你到底跟来干什么,来了也是受罪。”
梁婵听出是他的声音,心下放松不少,这底下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不敢大声说话:“你……小点声,万一那蛇也在呢。”
靠,颜如玉还真没想到这个,被她这么一说,吓出一身冷汗。
外头的人要是有脑子,最好赶紧生一大堆火,蛇再横,应该还是怕明火的。
正这么想时,忽然觉得底下没刚刚那么黑了,努力向外看,从偶尔的缝隙中,确乎能看到外头的火焰的跃动光亮,显然,有脑子的人还是多,确实生火了。
颜如玉看向梁婵,还是看不到人,好在借着这点透入的微光,能隐约看到她的眼睛。
他招呼梁婵:“走吧,赶紧爬出去,这楼指不定还会二次坍塌。”
梁婵嗯了一声,正要说什么,面色一下子变了。
她看到,颜如玉身后,就在他脸侧上方,还有一双眼睛!
颜如玉见她不动,正觉得奇怪,下一瞬,只觉喉头一紧,身后有人猛然用细绳勒住了他的脖子、狠狠内收。
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且下手极重极狠,颜如玉喉头一塞,登时就喘不上气了,他伸手想往后抓,那人显然是料到了,身子往后一翻,带着他向更深处去。
梁婵听动静,也知道大事不妙,刹那间心惊肉跳,就在这时,她听到不远处传来陈琮的吼声:“梁婵?”
太好了,陈琮回来了,梁婵眼眶一热,心里突然就有了底,她大吼道:“这!这!”
边吼边往颜如玉的方向扑了过去。
一团漆黑间,扑到了两个人,她双手乱摸,混乱间摸到颜如玉的脸、他脖子上的绳索,又摸到他身后的人,吓得魂飞魄散,吼道:“松手!快松手!”
然而没人吭声,那人也并不把她放在眼里,梁婵急得发疯,伸手在地上摸索,突然摸到一根木条,大概是坍塌时劈裂下来的,她想也不想,抓起来向着后头那人的头猛扎过去。
就听一声惨叫,那人松了手,向着更里头滚去,颜如玉喉头终于得脱,他双手猛抓着喉头,一时间居然发不出声音。
好在此时,眼前终于见了光,是陈琮听到声音大步过来,三两下拨开了这头坍塌堵塞的木料茅草。
梁婵带着哭音爬出来,身子哆嗦得筛糠一般,指着里头向陈琮道:“有人,里头有人!”
陈琮还没闹清楚是怎么回事,颜如玉也爬出来了。
他双目血红,一脸狠戾,嘴唇嗫嚅着,像是要发狠,陈琮还以为他对梁婵做了什么,正要上前喝问,他反转过身,发疯般拨打开更多的废料,怒吼道:“给我滚出来!”
再然后,手臂内探,一把抓住了什么:“出来!”
陈琮看到,他抓住的是一个人的脚。
颜如玉震怒之下,力气也是大得惊人,只一只手,硬生生把那人直拖出来:“老子今天不弄死你……”
后半句话硬生生刹住了。
陈琮也惊呆了。
梁婵更是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没错,颜如玉是拖出一个人来,但是,这个人没有头。
坍塌的竹楼前头,燃起好大一个火堆。
陈琮筋疲力尽,垂着手远远坐在一边,偶尔会突然后怕,激灵灵打个寒噤。
混乱中,那条巨蛇也不知道哪去了。
点算人数,少了四个。
一是周吉,后经春焰的人指认,那具没头的尸体就是他。
二是晓川,当时,她是距离蛇最近的那个,然后众人四下奔逃,再然后楼塌了,废墟里没她,凭空人间蒸发,陈琮怀疑她是被蛇给生吞了,但他不敢说。
三是廖扬。
四是梁健,没错,梁健也不见了,陈琮明明记得,竹楼出事、大家飞奔回来救援的时候,他也跟着一起往回跑来着,怎么跑着跑着,就跑没了呢?
这还没开始“营救”呢,就损兵折将,陈琮觉得极其挫败。
正沮丧间,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陈琮身子一耸,瞬间回头。
身后依然是茅草屋,一幢一幢密密簇簇,被植被入侵得厉害,无声无息矗立于夜色间,形状诡异,看起来分外瘆人。
他站起身,确信自己刚刚真的听到了。
又是一声轻笑,压得很低,像气音,陈琮心头猛跳,试探似地低声问了句:“芥子?”
刚刚那个声音, 真的很像是肖芥子的。
现在是听不到了,但密密簇簇的茅屋深处、更远些的地方,似乎有什么说不清的东西, 窸窸窣窣。
会是肖芥子吗?
陈琮犹豫了一下, 从地上拖起那根树棍, 小心翼翼地向着那个方向缓步过去。
绕过一幢茅屋, 又拨开一丛杂乱的垂藤,好在身后的那个火堆燃得够旺, 火光冲天, 焰头跃动,橙红色的光穿透无数的缝隙, 足可抵达厚重的黑暗深处。
那笑声又来了, 压得很低, 柔媚中带着几分诡谲。
是不是她呢?真的很像。
陈琮忍不住, 又低声但谨慎地问了句:“芥子?”
面前是一棵挤塌了茅屋的大榕树, 枝桠上挂下无数的气生根,像一面疏密无序的门帘, 茅屋弱柳扶风样地斜倚在榕树身上,生平头一次, 陈琮发现只要姿态得当、茅屋也可以给人以娇羞之感。
那声音就是从茅屋的那一面传过来的。
陈琮拂开那片气生根,说不清是为什么, 缓缓放轻步子。
“我不管,杀光他们, 把他们通通杀光, 一个都不要留!”
陈琮的心砰砰跳起来, 声音真的是肖芥子的, 但什么叫“把他们通通杀光”?肖芥子怎么会讲这样的话?
他有点喘不上气, 好在,用不着冒险绕过去了,茅屋朽坏开裂,从茅草和竹木的罅隙间,他能隐约看到点什么。
先看到一把握在手里的刀,刀身磨得锃亮,其上还有血迹漫流,握刀的手指节白皙纤细,显然是个女人。
陈琮屏住呼吸,慢慢挪动身位、换了个角度。
看到那个拿刀的人了,只不过,她是背对着他的。
她穿了一件宽袖的外罩白纱袍,衣长及地,长发以红色的发带半束,后背上……
陈琮先还以为她后背上抱扒着一只大蜘蛛,惊得险些叫出声,好在很快看清楚了,那不是真的蜘蛛,只是刺绣上去的,但是绣技卓绝,重工华丽,正对着看时隐有立体效果。
不过,即便从侧面看,这蜘蛛也真心让人发寒:它的躯体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后背,八根细长的步足呈向前抓抱状,绣线大部分用黑色,但步足掺金丝,最诡异的是眼睛部分,金红线相间,火光映上去,简直像在转动一般。
再然后,伴随着轻笑声,她微微侧身,语声温软,语调阴寒:“杀干净了,也就一了百了了!”
陈琮惊地连退两步,这不是肖芥子是谁?
他的心跳得几乎要蹦出来,喘息急促,顿了会,惊觉那头没动静了,赶紧一个跨步绕过去。
果然,人已经走了。
陈琮站在她刚刚站过的地方,想到她之前说的那两句话,只觉遍体生寒。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叫他:“陈琮?”
陈琮身子仿佛过电,立时回身,看到肖芥子一脸惊喜,正从几步外的一幢茅草屋后转出来。
好家伙,这么短的时间,就换了一身现代装了,陈琮不及细想,树棍抡起来,御她于两米之外,喝了句:“你给我站那。”
肖芥子愣了一下,果真站住了,眼珠子滴溜溜的,不明白他这么如临大敌、连棍都拎上了是为了什么。
陈琮上下打量她,觉得眼前这个真挺像的,但谨慎起见,还是问她:“鹭鸟飞,打一个字是什么?”
肖芥子想也不想:“路啊。”
“不是,你一开始不是答这个。”
一开始?
肖芥子想了想:“八?”
陈琮长吁一口气,这次对了。
这么独特的错误赛道,除她没谁了。他撒手扔了棍子,这才发觉掌心汗津津的,风吹过来,额头上冰凉,大概额头也出汗了。
不过还好,总算是找到人了,陈琮如释重负,大步过来,才走了几步,肖芥子吼他:“你站那!”
又怎么了?陈琮太阳穴微微一跳,旋即收步。
肖芥子瞪着陈琮看,先时还觉得怪,紧接着就反应过来:陈琮在跟她确认什么,好像要证明她是正主。
那你呢,你是正主吗?
“我戳呢?我戳盖在哪了?”
陈琮笑起来,觉得确实是她没跑了,他勾起食指,往左肩上点了点:“这,这呢。”
他记得很清楚,锁骨和肩胛之间,有个凹窝,是挺好戳的。
这下算是确认无误了,肖芥子忍不住也笑起来,笑得眉眼眼弯弯的,几乎是蹦跳过去的:“你怎么来啦?”
陈琮上前一步,下意识两手微抬,想接抱住她,哪知近处又有人“咦”了一声,说:“鹭鸟飞,打一个字,明明应该是‘路’啊。”
怎么还有人啊,陈琮吓了一跳,手又放下了,然而肖芥子一脸欢喜的、已经到跟前了,没点表示实在不好,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把握住她的手,用力摇了两下。
肖芥子万万没想到,陈琮会跟她握手,如此正式,她忽然也局促起来,觉得来而不往非礼也,于是也用力回握,使劲摇了两下。
这商务的氛围一经开头,好像停不下来,肖芥子微侧了身,给陈琮介绍说话那人:“这是神棍,这个……是陈琮。”
神棍恍然:“哦,你就是那个小琮琮啊,听小结子说起过。”
他走上前来,心里纳闷着什么时候年轻人之间开始流行握手了,然后有样学样,郑重伸手,以示自己紧随潮流:“你好你好。”
又问:“你们见面为什么要先猜谜呢?这是约定还是……怎么的?”
肖芥子也想问这个。
陈琮看了看左近,还是忍不住心悸:“咱们先回去再说吧。”
肖芥子和神棍于上午9:50分从夜宿的那棵大榕树离开,为了给后进的花猴等人留下讯息,神棍在一棵树上留了字。
写完了,问肖芥子要不要也留名,肖芥子意兴阑珊:“人家是进来找你的,留我的名字干什么呢。”
神棍总有道理:“这是个纪念啊,以后你故地重游,看到当初的留书,不觉得亲切吗?”
也是,肖芥子接过笔,见神棍画了个三瓣莲,于是随手在边上撇了一下,敷衍了个月亮了事。
早晨雾大,两人绕了点路,不过还是于中午前到达废寨。
废寨不是肖芥子的目标,她想绕过寨子、直奔魇神庙,但问题在于,此时徐定洋等人也吵吵嚷嚷地汇合了,且大手一挥,上山去了。
总不见得是上山打猎,至此可以确认,这伙人的目标,也是魇神庙。
为免两相遭遇,她一直躲在暗处观察,末了惊喜地发现,徐定洋一伙人完全是没头苍蝇般乱找,紧接着,她就想明白了:梁世龙的确来过魇神庙,但那是三十多年前,也就是说,他能给徐定洋等人提供的信息是滞后的。
因为十多年前,魇山地震过,山肠的入口位置也有变动,那之后,能明确说出入口在哪儿的,只有两个人。
姜红烛和陈天海。
陈天海远在景德镇的茶室养老,而姜红烛临终前,把入口处的信息告诉了她,也就是说,而今魇山上下,只有她能找到进魇神庙的路径了。
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节,肖芥子如释重负,她带着神棍退回到近山的一间茅草屋里,告诉他自己计划打时间差:先睡觉,养足了精神,趁夜入山进庙。
所以,禄爷一行人进寨的时候,肖芥子那头睡得天昏地暗,压根没留意,再然后,是被木鼓声吵醒的。
敲木鼓、猎人头,这声响,的确是让人心生惧意。
两人窝在茅草屋里,屏息静气,连火塘都没点,静听外头动静,原打算等外头消停点了再上山,哪知猝不及防间,听到扩音喇叭里传来的惊叫声。
——“蛇!蛇!蛇!”
神棍判断这是山鬼来人了,因为一般进山的人,好像不太会带扩音喇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