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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骨樊笼by尾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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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判官”两个字还好,一提这人,梁世龙的面色黑得如同锅底。
陈琮有再度踩雷的不祥预感。
梁世龙盯着陈琮:“我问过小婵,她说你早察觉到判官的存在了,还说是个女的,对吧?”
“正是因为你早就察觉到了,怕她发现你的秘密……不,也许她已经发现了你的秘密,所以你一不做二不休,对她下了手。”
陈琮如堕云里雾中:“啊?”
梁世龙怒不可遏:“狗屁的让判官出来说话!方天芝都那样了,怎么出来说话?”
陈琮脑子里嗡了一声,小臂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方天芝是他的判官?
没错,这才合理:他是反派的孙子、重点怀疑对象,理应一上路就有人从旁监视;火车票是“人石会”订的,方天芝恰好在他上铺,哪有这么巧的事,都是安排好的。
疯的两个,一个是他判官,一个是他对接,都跟他深度绑定,难怪梁世龙卯上他了。
陈琮喉头发干:“那……那个女人呢?去火车站接我的那个?”
梁世龙压住火:“去火车站接站的,只有牛坦途和旅行社的葛鹏,哪来的什么女人?”
陈琮意识到,从开始自己就犯错误了。
那个女人出现在接站的小面包车上,他就先入为主、以为她是“人石会”的,再然后,他发现她谎报号码,又自我纠错,以为她是判官、行事诡秘是职责需要。
可如果由始至终,她就不是“人石会”的人呢?
他思绪有点乱:“不是,当时确实还有一个女人……”
梁世龙咬牙切齿,反而笑了:“怎么,被问到无话可说,开始生造臆想、子虚乌有了?行,我给你机会。”
他一把薅住陈琮的头发,逼得他面孔朝上,一字一顿:“你说还有一个女人,有什么证据?除你之外,还有第三人看到吗?”
陈琮的心直接沉底。
没证据,只有他看到了。
梁世龙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了答案,眼神由嘲讽转成了看死狗般的怜悯。
看得出来,这小子的防线已经开始崩了,首轮问话就能有这效果,梁世龙很满意。
不过绳子勒太紧,容易适得其反,得适当松一松,让人喘口气。
他松手起身:“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好好想一想,晚点咱们再聊。提醒你一句,再狡赖就没意思了。”
他抓过布草柜上的毛巾擦了擦手,又闻了闻,嫌恶似地皱起眉头,转身向外走去。
陈琮脑子里乱作一团,他目送梁世龙走到门口,忽然冒出一句:“你不怕我喊吗?”
梁世龙回头看他,没明白他的意思。
陈琮示意了一下手脚的绑绳:“你这……非法拘禁,这儿是宾馆,除了你们,还有服务员,你就不怕我呼救吗?”
梁世龙说:“你可以试试看啊。”
他打开门,忽然想到什么,又回过头来:“你爷爷在北方,是有什么生意或者熟识的朋友吗?”
陈琮想了想,缓缓摇头:“没有。”
陈天海那小打小闹的门店,还犯不上跨地域做生意。
“那他有提过什么风沙大的地方吗?”
陈琮茫然,梁世龙心头来火,狠狠摔上了门。
门外脚步声渐远,陈琮吁了口气。
又问北方又问风沙,看来“尘土飞扬,想去北方”这句话,是陈天海留下来的。
如果这是陈天海留的话,且在爷爷的预计中,“人石会”必然会拿这话来盘问当孙子的,那么,很可能就不是表面意思。
是字谜。
尘土飞扬。
尘/土飞扬,“尘”中的“土”飞掉、扬掉,减字法,尘-土=小。
想去北方。
方位法,将地图中的“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应用到汉字中,那么上下结构的字,上半部分是“北方”,下半部分是“南方”。
“想”的北方是“相”。想/去北方,“去”代表减去、去掉,减字法,想-相=心。
最终简化为两个字的信息。
——小心。
小心谁?人石会吗?这谜解了跟没解没分别,还更糟心了:你偷了东西跑了,让我小心,这还不如让我多喝热水呢。
算了,还是先专注眼前吧。
起先,他觉得一切都是误会,三两句话就能把结解开,现在看来,他把事情想简单了。
自己的处境很糟糕,而放眼四下,无朋无友,无亲无故,无依无靠,只能指望自己了。
陈琮阖上眼睛。
解结的关键是陈天海,但一个失踪八年的人,哪那么容易找到?
那从事件着手,方天芝和黑山发疯时,有什么异样发生呢?
有,他两次都在做噩梦,梦里有蛇,还有个年轻的女人。可这算什么证据?
再站远一点,从头追溯整件事,有个绕不过去的点,那个……接站的年轻女人。
这个女人,又是扮演什么角色?她就那么短暂地、只在火车站出现了一下?之前或者之后呢?
陈琮眉头皱起,眼睫微动。
年轻的、口罩遮住了下半张脸的女人,提取关键词:“年轻”、“看不到脸”。
近期,自己身边,还有这样的女人出现过吗?梁婵倒是年轻,但她显然不是,再有,就只剩梦里了。
陈琮陡然睁眼。
有没有可能,梦里的女人,跟火车站的那个,是同一个人呢?
北方天黑得早,才刚入暮,阿喀察就像被一口黑锅给罩严实了。
如果有月亮或者星星,天会显得薄些,不过可惜,今晚不挂月,云层也厚,不透星。
更何况,晚饭过后,还下起了雪。
肖芥子把车停在一条偏僻的街边,车灯打得很远很大,纷杂的雪片在两束暖黄色的车光里乱搅,像被困进永不停歇的滚筒。
偶尔有行人从街口、也就是车灯光束的尽头处经过,有人目不斜视,有人则皱着眉头往这看,嘴里嘟嘟嚷嚷,多半在抱怨是谁这么有病、停车还打这么远这么亮的灯。
她捧着热腾腾的泡面,边吃边看,有看默片小电影的惬意感。
面汤见底,肖芥子抽纸巾擦了擦嘴,连同一次性汤碗揉了扔进塑料袋,掂掂份量不够,便在车座边寻摸。
面具……不行,红蜡烛……不行,皱巴巴的苹果……
行,份量够了!
肖芥子把苹果塞进塑料袋,拧紧袋口,车窗揿下半扇,瞄准四五米开外处的垃圾桶,手上甩了又甩,精准掷出。
“砰”的一声,袋子从垃圾桶开口处窜入,砸进桶内,发出颇有力道的闷响,肖芥子一阵兴奋,旋即又不免惋惜:多么漂亮的投掷,没有观众,有点子寂寞。
雪片从车窗处偏入,凉气冲淡了车内窝暖的汤面气息,肖芥子对着车内的后视镜整了整帽檐,突然注意到,有人正自车外、偷偷靠近。
肖芥子皱眉,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
怕不是以为自己做得很隐蔽呢?车侧的后视镜都映出那张猥琐的、带鬼祟笑意的脸了,以及,那臃肿的侏儒身影都已经被光扯得巨大、映到不远处的墙上了,还在这儿跟她玩“让我偷偷吓你一跳”?
肖芥子抿了抿嘴唇,左手轻轻拧开车门、微启一道缝,待那人蹑手蹑脚地凑到附近时,狠狠将车门撞出。
车门正拍上那人的脸,那人一声痛呼,身子蜷成一团,抱着脑袋滚倒在地。
肖芥子故作惊惶,车门回关,从车窗处探头。
这人个子很矮,身长不到一米四,看身形只十二三岁,穿吊裆的阔大牛仔裤,不合身的毛衣外罩着厚夹克,蹬一双大码的厚底运动鞋,整个人臃肿拖沓,邋里邋遢。
肖芥子奇道:“苗叔,是你啊?你在车门口,怎么也不吭气呢?”
苗千年哼哼唧唧,忍痛从地上爬起来。
他约莫六十来岁,是个侏儒症患者,身材短小,头倒挺大。他凑向车窗,脸上已经青紫血肿,却还咧嘴一笑:“没事没事,美人撞一撞,筋骨都抻开了,爽翻天。”
肖芥子莞尔,心里骂,特么的,刚刚还是撞轻了。
她没有让他上车的意思,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面上愠恼:“苗叔,有什么事长话短说,红姑刚跟我打电话,催我早点回去。你也真是,约好了七点见,这都快七点半了。”
苗千年愕然:“不是,你电话里说的七点半啊,我这还提前来了呢。”
肖芥子沉下脸:“苗叔,你这就没意思了啊,我还会赖你吗?明明说的就是七点。”
苗千年糊涂了,看她脸色不好,觉得应该是自己记岔了,赶紧陪着笑道歉:“肖……肖妹妹,我老头子了,记性不好,赖我,让你白等这么久,受冻了……”
一阵冷风吹过,苗千年止不住打了个寒噤,他吸吸鼻子,踮着脚尖抖抖索索扒住车窗:“肖妹妹,你跟我红姐说,煤精占卜镜那事,有门。”
肖芥子乜了他一眼:“真的?落在这小地方?”
苗千年笑得谄媚:“肖妹妹,能让‘人石会’挑中、开大会的地方,那可不是小地方。老话讲,‘高人在民间’,那高货也在民间呐,我跟你说,老祖宗的好东西,在什么博物馆、珍宝馆的其实少,最尖尖上的,都在藏家手里攥着呢。”
肖芥子不置可否:“确认吗,你看见了?”
苗千年一窘,嘿嘿笑着含糊过去:“还……没,不过没跑了。‘人石会’那个做煤精的李宝奇,上门磨过不少次了,你想想,什么货能惊动他啊。还听说他软的硬的都来,已经把藏家惹毛了。”
肖芥子“哦”了一声,意味深长:“那就是藏家不肯出呗?有门,但没戏,这就是你让我给红姑传的话?”
苗千年赶紧摆手:“不不不,我的意思,他肯不肯出不重要,只要红姐想要,包在我身上!”
说着,脚尖又踮了踮,飞快往车内张了一眼,笑意中居然多了几分赧然:“肖妹妹,红姐什么时候才肯见我啊,三十多年没见,怪想的,我这夜里梦里,都睡不踏实。”
肖芥子给车子打火,似笑非笑:“什么时候见面,这不是取决于你吗?送镜子的时候见咯,苗叔,给个日子,我红姑也盼着见你呢。”
苗千年激动得丑脸泛红,血肿的嘴唇直哆嗦,他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个“八”,又改到“五”,末了心一横,竖起三根手指头。
肖芥子不容他再改:“成交!”
她踩下油门,笑盈盈撂下一句:“这么想见我红姑?你不怕啊,我听说早些年,人家都叫她‘红烛恶鬼’呢。”
苗千年勃然:“放屁!”
继而反应过来,语无伦次地冲着渐远的车屁股道歉:“不是……肖妹妹,我不是说你啊,我说那些烂嘴胡嚼的玩意儿,我红姐当年……那可是……”
他声音低下来,喃喃着不无骄傲:“那可是……出了名的红烛美人。”

肖芥子车出阿喀察。
小县城本就不繁华,出了城更荒,路道上只她一辆车,偶尔能远远看到几间亮灯的房舍攒在一处,顶着漫天的雪,像萧瑟地挤在一起取暖。
约莫半个小时后,她拐入边道,在一栋小院前停下。
小院不大,乡郊常见的那种,破败失修,如果不是院门屋檐下挂着一盏簇新的红灯笼,很多人会以为这是废弃之所、无主之屋。
事实上,几天以前,这儿确实还是没人住的废屋。
肖芥子停好车,从副驾上拎下一提袋杂物,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已经积了一层雪,踩上去有吱呀的压实音,还怪好听的,她穿过院子,来到正房门口。
门没闩,应手就开了。
屋里亮微弱的烛光,那是圆板桌上立的两根几乎燃到尽头的红蜡烛,烛苗苟延残喘、幽幽晃动,像桌面上生出两只垂死飘忽的眼。
借着烛光,能隐约看到屋顶像是划块分格,每块格里都软软垂下一根拖地的粗麻绳,风透过门开合的间隙灌入,十几根麻绳微荡,带动四壁墙上的憧憧投影,让人止不住骨寒毛竖。
烛光后的暗影里,坐着一个白发老女人,头发乱蓬蓬的,如杂草盖满脑壳,手里攥着一把尖刀,正低头看着桌上。
肖芥子从提袋里抽出两根红蜡烛,就着残烛点了,稳稳接立住:“蜡烛点完了可以开灯,我要是不回来,你就这么摸黑过了?”
姜红烛抬起头来。
她约莫六七十岁年纪,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加苍老,额头上道道沟壑,浑浊的老眼里满布血丝。更恐怖的是,她的左边脸直至脖颈咽喉下不知道是被火烧过还是被腐蚀过,皮肉熔结,眼歪嘴斜,伤疤和凸起的肉条挤堆在一起——不夸张地说,鬼见了她这尊容,都得胆寒三分。
她之前长时间低头凝视的,是个布偶小人。
小人的针脚很粗糙,眼眉走线怪里怪气,但能看出是个男人,胸前用大头针钉了张白纸条,肖芥子俯身点烛的时候,气流微动,带得纸条稍稍掀起,能清晰看到上头歪歪扭扭的三个血红字。
陈天海。
而桌边地下,落了一堆大小布偶和棉絮布头,布头间隐约能辨出独立的手、脚、头脸形状,那是被尖刀粗暴肢解、扯烂的其它布偶人。
肖芥子说:“这个都失踪八年了,找不到,换一个呗。或者,拿他孙子撒撒气?那个陈琮,现在刚好就在阿喀察。”
姜红烛不吭声,用刀尖将布偶人拨弄得翻身、再翻身。
肖芥子放下提袋,手脚麻利地插电、打开电暖器,电暖器质量不好,破车般刚启动就嗡个不停,但火力却大,橙红色的大灯仿佛骤起的小太阳,瞬间就驱散了屋内涌积的潮寒。
姜红烛问她:“那头怎么样?”
肖芥子说:“还能怎么样,接二连三出事,好比一棍子敲下来,懵着呢。”
姜红烛半晌才“哦”了一声,似乎有点反应迟钝,她重又低头去看桌上的布偶人,锃亮的刀尖拂过布偶的脸,停在黑线勾缝的眼珠上划拨:“懵着……”
靠墙有几个箱子,并排铺了张被褥就是肖芥子的床,她一屁股坐上去,摘掉帽子,扯脱发绳,顺手捋理长发。
顶了一天编发,发上带微微蜷曲卷痕,这样一头油润黑亮的浓密头发,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可惜……
她脑顶心往后,约有三分之一的头发,是白的,不是间杂着的那种花白,是恰好中央那一片,像垂下一条掌宽的发带——乍一瞧很像染发,细看就知道不是,头发染得再仔细,发根处总还会留点黑,她不是,那一处全白,这种诡异的反差,让她一张带笑的俏脸平添几分肃杀。
肖芥子从提袋里摸出一个卖相不错的苹果,抽刀开削。
“‘人石会’怀疑上那个陈琮了,他这些年各种找他爷爷,什么寻亲网、专业寻人,看起来,他是真不知道陈天海的事。但是呢,人心叵测,也不排除爷孙俩是合计好的、做戏给人看。总之,他们狗咬狗也好,先打起来。”
姜红烛还在拨弄人偶:“打不起来的。”
肖芥子专心削皮:“为什么?”
姜红烛抬起头,也不看她,目光呆滞地落在不远处的一根垂绳上:“野马那头,人不蠢,他们迟早会知道,这么大的事,陈琮干不了。”
姜红烛从来不说“人石会”,她喜欢说“野马那头”。
肖芥子笑,继续往下说。
“刚去见了老二,他说煤精占卜镜那事有门,三天内给信。红姑,这老色胚,他惦记着你呢,你不会真见他吧?”
她手上使力,果皮蜿蜿蜒蜒、一长溜地垂到地上:“你要那镜子干什么?你还会占卜?能占什么?吃点吗?”
她抬起削好的苹果,刀刃微微切入,以示愿意分享。
姜红烛点了点头,肖芥子一刀切进、顺势甩了小半个过去,姜红烛整个人看似痴钝,这一刻动作却快,刀尖往半空一叉,稳稳叉住,眼珠子略动,又恢复了先前的迟笨,慢吞吞将苹果送进嘴里。
她吃苹果跟常人不同,不咬也不嚼,就那么抿着,好像苹果能自己软烂融化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开口:“要镜子干什么,还不是为了你?帮你看看,到底怀的是什么胎,两年多了,还不生,是个哪吒都该出来了。”
肖芥子笑嘻嘻地咬了口苹果:“又没死胎,怕什么。”
姜红烛用刀尖细细挑着那个布偶的眼珠子,把缝线挑得丝丝发毛:“今天不死,难保明天不死,别以为怀的时间越长越好,过犹不及,你这胎,多半要死。”
肖芥子面色一凛,笑意顿收:“那怎么办?”
姜红烛忽然抬头:“你听,是不是阿兰哭了?”
肖芥子侧耳去听。
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小太阳的鼓嗡声不时起歇,借着淡红的烛光,能看到小窗外的雪片正被风吹斜,有几片停在玻璃上,像粘连的蛾。
她说:“没有,你忘了吗,她刚吃过奶,睡得可熟了。”
姜红烛愣了几秒,恍然点头:“那我也该睡了,后半夜,还得给她喂奶呢。”
她撂下刀,伸手拽住最近的一根垂绳,身子往上一耸。
起先,姜红烛是坐在桌子后头的,只能显出胸腹以上,而今身子上耸,下半截便露了出来。
她没有腿,但穿的裤子却是正常的,长长的裤管在大腿齐根处收束扎紧,剩下的就那么软软垂着、晃着,所以乍一看,不像没腿,更像是两条腿没长骨头、软绵绵的。
身子耸高之后,姜红烛伸手在桌面上撑了一下,如同行舟撑篙,整个人借力一荡,又迅速撒手——炕床就在桌后不远,而她显然驾轻就熟,落炕时像轻捷的兽,无声无息。
原来这满屋的绳,都是方便她在屋里各处来去的。
梁世龙走后不久,天就黑了,紧接着又下起雪来,雪片一再斜过高处的小窗,像一幅冷漠的画。
这一天过得可真快。
事情会怎么收场呢?
横竖他交代不出东西来,法制社会,梁世龙不可能一直关着他,但就这么把他放了,似乎也不太现实。
一股凉气爬上陈琮的脊背:为了泄愤,梁世龙不会让人把他弄疯吧?类似方天芝、黑山那种,外人看来,只会以为是突然发病。
这可太吓人了,得赶紧行动起来。陈琮后背蹭墙、借力起身,一点一跳地在布草房里开始了全面搜寻。
要是能找到刀片抑或是可以磨开绳子的东西就好了,他蹦跳了一回,一无所获,躁得后背都出了汗。想想不能放弃,于是跪趴在地,屁股撅起老高,试图看清布草架下端与地面间不到一厘米高、长年黑暗积尘的间隙……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刷卡音,有人开门进来。
卧槽,这可大大不妙,老实躺回原地是来不及了,梁世龙看到他不老实,岂不是又要给他一耳刮子?
陈琮急中生智,立马滚倒在地,身体摆了个扭曲的形,还配了副正在进行哲学思考的茫然表情,主打一个迷惑敌人。
然后,他看到了进来的人。
居然不是梁世龙,也不是“人石会”的任何一个成员。
来人是金鹏之家的女服务员,一身工作服,圆脸盘发,闪身进屋之后,迅速关门上保险,一副慌里慌张模样。
再然后,她就看到了滚倒在地的陈琮,也的确被他这不知所谓的身体行为艺术迷惑到了,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急急扫了一圈室内,目光重又落在陈琮身上:“就抓了你一个?”
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陈琮一头雾水。
女服务员紧走两步蹲下身子,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我在餐厅,听人说昨晚抓到贼了,就你一个?”
陈琮暗骂了句脏话。
怪不得不怕他呼救,阖着早有应对,他喊破嗓子,路过的服务员也只会以为是贼的无能狂怒,说不定暗地里还会夸这协会大度:抓到贼都没有报警,这是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不想他档案上留下黑历史、影响后代考公啊。
见他不吭气,女服务员急了:“问你话呢!”
这女服务员话里话外都透着不单纯,陈琮心念微动,说:“当然不止。”
女服务员身子一僵,声音都变调了:“那其他人呢?”
陈琮进入角色倒也很快,他用力撑坐起身子,动了动被绑在背后的手腕,一脸当贼的浑不吝:“先帮我松了绳再说。”
说话间,他瞥见女服务员别在胸口的名牌。
——餐饮部金媛媛
金媛媛没带犹豫,立马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剪刀,先剪开陈琮的腕绳,又用力去铰脚上的。
工具准备得这么对口,看来,她就是奔着救人来的。
陈琮揉了揉被绑得淤肿的手腕:“你要找的人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我看看那几个人里有没有符合的。”
金媛媛一愣:“几个人?”
旋即似是想到了什么,没再纠结人数:“其它人我不管,有一个小个子,平头,眯眯眼,哦,对,手上还受伤、缠绷带的……”
小个子、平头、眯眯眼,手上还缠绷带……
符合这特征的人,他这两天确实见过,陈琮脱口而出:“葛鹏?”
金媛媛激动,手上用力,将陈琮脚上的绑绳一铰到底:“对,就他,他人呢?”
陈琮拽开断绳,警觉地看了看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出去再说。”
金媛媛先贴门听动静,又查看手机信息,陈琮估计外头有人给她望风,因为他刚瞥见进来一条“走廊没人”的新信息,她就一把拉开了门:“走!”
出门右拐是往消防楼梯,金媛媛偏偏往左侧客房的方向走,陈琮满心纳闷,正想问为什么,她举起房卡,飞快刷开身侧一间客房:“快进来!”
所有的客房不都被“人石会”包圆了吗,陈琮闪身进屋:“这间房没人住?”
金媛媛关上门,紧张地透过猫眼看外头的动静:“本来住了个老头,早上突然发疯,送医院了,这间暂空。”
原来如此,陈琮松了口气,他上下打量金媛媛:“你是葛鹏什么人?他为什么偷东西?”
金媛媛过来,没好气地在床上坐下:“我是他表姐。为什么偷,不外乎就是穷、想要呗。我劝过他,有钱人的东西烫手,没那么好拿,非不听!”
又紧张地看陈琮:“被打的不是他吧?”
陈琮不动声色:“你怎么知道有人被打?你看到了?”
金媛媛又气又急,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来:“你自己看!牙都打掉了!”

葛鹏动歪心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去年,他爸,也就是金媛媛的亲舅舅,得了重病。葛鹏打算好,要是绝症就不治了,把老头拖回家,好吃好喝伺候着,到死完事。
没想到能治,就是得长期服用一种进口药,这药死贵,还不进医保。
为了药钱,葛鹏真是操碎了心,他加入了一个病友群,目睹人间各种搞钱乱象,有卖车卖房的,也有卖血卖自己的,总体一个大书的“惨”字。
葛鹏的原则是,宁可别人倒霉,不能自己受罪。
所以,从去年开始,他的小偷小摸就开始了,他带的线,客人总会丢东西,或是相机手机,或是现钞首饰,好在案值都不大,介乎“好心疼”和“丢了就丢了、破财消灾”之间,所以一路还算安稳。
宝玉石协会这个单子,起初不是他的,他努力争取来,就是盯上了“宝玉石”这三个字,何况场地定在金媛媛工作的宾馆,“地利”、“人和”都占了。
前期观察下来,他觉得这事稳拿:协会居然没有外聘专业的安保,只是在陈列展品的宴会厅外多加了道锁。
这要是不出手,都对不住过路的横财。
他很乐观地对金媛媛说:“大多时候啊,人失足,都是因为太贪,贪一点点没事,咱得把握住度,一串珠子吧,只捋一颗就够,要守住底线。”
金媛媛恨恨捏着一颗牙。
这颗牙不像是被打断的,很完整,有牙冠、牙颈、牙根,连根分叉部都毫无损伤,更像是被拔掉的。
“早上那老头发疯,把会场搞得乱七八糟,人手不够,抽调我们去帮忙打扫卫生。”
靠墙的条桌都围了桌裙,裙边曳地,本来是不用管桌子底下的,但她心里有鬼,借着做卫生的名义查看每一处犄角旮旯,这颗血迹已干的牙,就是在角落里的一处桌腿边发现的。
金媛媛打听了一下,那疯老头虽然从高处摔下来,但牙没事,那这颗牙哪来的?
又听说昨晚抓到了贼,心里有数了,她推测,八成是贼被痛殴,打掉了牙,而混乱间,牙又被人踢进角落。
“葛鹏要真被打掉了牙,我可跟他们没完!我查过,这也算轻微伤了……抓到贼可以报警,但不能虐待啊对吧?你说是不是?哎,你!”
金媛媛奇怪地拿手在陈琮面前晃了晃。
陈琮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以掩饰刚才的晃神。
关于牙,他总觉得有什么事,但脑子有点浆糊,一时抓取不到。
当然,也可能是事不关己,懒得去想。
金媛媛沉不住气:“你说话啊,被打的是葛鹏吗?他现在人呢?”
“人石会”昨晚上,不像抓过贼,真抓到了,还不第一时间报警?最符合常理的推测是:葛鹏见财起意,半夜独自(或者是纠集同伙)行窃,被人发现,期间被痛殴(或者是同伴被痛殴),但全员成功逃离。
陈琮说得含糊:“昨晚上太乱了,我运气不好,被人摁住,好像看见葛鹏他们跑了,协会的人跟着追……”
金媛媛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
“追没追到,不敢说。你也看到了,我后来就被关布草房去了。”
金媛媛沉吟:“要是追到了,应该跟你关一起……难道是跑了?跑了怎么联系不上他呢?”
陈琮:“可能是吓到了、还没缓过来?要么你再等等看?”
金媛媛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这小子其实胆不大,当场被发现,还被人追,确实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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