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骨樊笼by尾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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蜘蛛胎?陈琮愕然,他看向肖芥子,小声问她:“不是仙鹤吗?”
肖芥子老实交代:“那是骗你的。”
她怕他有想法,赶紧为自己找补:“这也不怪我啊,谁还没点虚荣什么的。当初我跟你说生了个仙鹤,你是不是夸我很特别、还说我‘太仙了’?我要是实话实说,你还会夸吗?所以嘛,怕你瞧不起我,要面子,情有可原。”
陈琮心说,也不是不能夸,比如可以说“蜘蛛,好多腿啊”。
“蜘蛛,就是那种常见的蜘蛛?”
肖芥子摇头:“不是的。”
她觉得自己仍旧是特别的:“是长了张女人脸、蜘蛛身子的那种。”
陈琮心头一跳:“那不是魇神庙的魇神吗?”
“嗯哪。”
“那你很厉害啊,一下子搞了个大的。魇神,听起来就不是一般人物。”
同是养石头,只她沾了个“神”字,陈琮顿觉与有荣焉:“芥子,说好了啊,苟富贵,勿相忘。万一发达了,带上我一起,不能忘了朋友啊。”
肖芥子一愣。
她隐约觉得,这话好像在哪里、听陈琮说过似的。
陈琮见她发呆,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
想不起来了,肖芥子定了定神:“可是,神棍跟我说,石头里的那个,可能本来就存在,并不是我,我们所做的,只是把它孵化出来了。”
这话一下子提醒陈琮了,他也有事跟她讲:夜半2:37分,他在石头里看到一个人,难道他孵化出一个人来?可他刚养上石头,离怀胎还远着呢。
交流起来话就长了,好在夜够长,一个不困,一个不想困,一个能说,另一个又是很好的听众。
怕吵着神棍和花猴,两个人尽量压低声音。
然而在安静的地方,再低的声音都有存在感,更何况这声音一时半会地、还歇不下去。
很快,神棍就注意到他们了,花猴也伸着脑袋看:这俩嘀嘀咕咕的,自以为很小声,凑在一起,神秘兮兮,有时还互咬耳朵,肖芥子凑近陈琮耳边时,会拿手遮一下,仿佛这样又上了一重保险,陈琮附在她耳边讲话时,则会帮她拂一下头发。
很好,很有素质,非常顾及他人的感受,虽然全程都没看“他人”一眼。
花猴都不忍心打断,他重新躺回去,小声跟神棍说了句:“这让我想起我刚跟我老婆好上那会,也是说不完的话,不像现在,三天都说不了几句。沈先生,你呢?”
神棍保持沉默,这种事,他没有经验,没有发言权。
不过他坚信,如果解放前去世的阿木理、或者近半个世纪前亡故的段小姐能活过来的话,他也会有不少话想讲的。
就是不知道,人家想不想跟他讲。
凌晨三点多,颜如玉小盹了一下,又醒了。
抬眼看,屋内屋外其实也都没睡实,翻身的翻身,打呵欠的打呵欠,在这种地方,精神高度紧张,很难真的睡实。
他起身,想出去上厕所。
经过梁婵身边时,她突然一骨碌爬起来,小声问他:“你是要出去方便吗?我能一起去吗?”
从竹楼到茅屋,失去了女士专用的洗手间,这种素日里的小事突然艰难,她夜半醒了,不敢一个人出去,也不好意思叫醒别人,于是躺着干等,等谁起夜时、自己也好跟去。
颜如玉叹了口气,又想说她“你到底跟来干嘛,活受罪”。
话到嘴边咽回去了,他想起就在之前不久,梁婵还救了他。
他没吭声,点了点头。
出门看了看,山鬼那头守夜由大灯改花猴了,春焰依然是阿达。
颜如玉意味深长地朝春焰那头看了一眼,朝门口守夜的那人借了把匕首,示意梁婵跟上。
绕过茅屋,颜如玉四下看了看,吩咐梁婵:“你这两天小心点,出入紧跟着人,别落单。落单的话,见着廖扬,记得立刻防备。”
梁婵见他四下查看,还以为是要找方便的地方,忽听这话,心头咯噔一声:“怎么了?”
颜如玉冷笑。
从坍塌的竹楼底下爬出来不久,他就想明白了。
勒他的人不可能是周吉,周吉是早一步被人砍了头、陈尸附近,刚巧被他拖了出来而已。
勒他的,是个男的,而且被梁婵戳伤了脸,脸上的伤太难掩藏了,这人事后不想被发现的话,只能选择失踪。
今晚失踪的是两男一女:梁健、廖扬、晓川。
不可能是梁健,陈琮和山鬼的人可以证明:竹楼坍塌之后,他们往回跑,梁健落在了后头。
那就只剩下廖扬了:徐定洋的打手、廖飞的兄弟,是这人也正常。
他走向一栋半塌的茅草屋,内外看了看,退后几步,让梁婵进去:“你坏了他的脸,说不定更严重,戳瞎了他的眼,他能不记恨你?进去吧,头露出来,我好看到你。”
梁婵有点尴尬,但还是依言照办,情况特殊,也讲究不了那许多了。
颜如玉一心二用,玩着刀,也看四周动静,正觉得索然无味,忽然面色一凛。
不远处的一棵榕树后头,探出一个人来,看身形有点熟,好像也的确熟:那人朝他招了招手,又慢慢缩回去了。
颜如玉只觉难以置信。
陈天海?这老头怎么会来?
正心头打鼓,梁婵速战速决,飞快地跑出来,面色有点窘:“那个……你去吧,我帮你看着。”
颜如玉说:“我不用你看。”
他刀头一指,指向茅草屋的方向:“赶紧过去,我看着你回去再说。”
目送着梁婵绕过茅屋,颜如玉拔腿就往树后去。
果然是陈天海,这一处有点背,能透过来的火光有限,陈天海就在暗里坐着,更深的轮廓影打在他下耷的眼角和松垮的眼袋上。
颜如玉觉得这事荒唐到有点好笑:“你怎么会来?”
陈天海说:“不是你跟我说,协会出了事,有好多人要来魇山吗?”
颜如玉重复了一遍:“我问的是,你怎么会来?”
陈天海依然慢悠悠说自己的、答非所问。
“你知道吗,前一阵子,有一天,我在茶室睡过了头,一觉到中午。入石嘛,闲着无聊,就会四处走动,溜达到一处街面时,忽然就感应到,那儿有石头。”
“这说明,遇到一个养石头的,当时也在睡,是不是很有缘分?”
“我就过去看了看,那个人养的胎还很小,但是我一眼就看到了。”
大半夜的,在这鬼扯什么有的没的,颜如玉烦躁:“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一眼就看到,那人的胎,是个蜘蛛。”
陈天海叹了口气:“就是可惜了,还没入石,那人就醒了。”
第122章
陈天海没能看到那人的具体位置, 因为他窥探时,眼前是白日的街面,只大概知道人是在那一带活动。
那之后, 入梦时他又试过几次, 不过都没再找到:可能是人走了, 也可能是双方作息没对上。
但他隐有推测:蜘蛛还小, 可见这是个新人,又听说姜红烛在那附近住过, 后来被春焰接走了——那这个新人, 不是姜红烛身边的,就是春焰的。
就是不知道, 那只是个蜘蛛呢, 还是个人面蜘蛛。
这一趟, 听颜如玉说不少人要去魇山, 他忽然坐立难安, 觉得自己也该来走一遭。
来了之后才发现,果然, 魇山“动”了。
颜如玉起初心不在焉,及至听到“蜘蛛”, 直觉说的是正题:“蜘蛛怎么了?”
陈天海抬头,看向夜色中巨大而又沉默的魇山:“养石, 石头都很小,但如果很大呢?石就是山。魇山也是石, 蜘蛛就是它的胎。魇神庙里, 供奉的魇神是个蜘蛛形象, 你知道吧?”
颜如玉好笑:“所以呢?那不就是个塑像吗?它还能作怪不成?”
陈天海回答:“绝大多数时候, 确实只是个没核的塑像、死物, 但如果有了核、活起来,就不一样了。”
“核?”
“是啊,果实中心最坚硬的部分,就叫核,一般来说,果核就是种子,代表了生命。人的核,应该是心,核心核心,人无心不活。”
“那魇神的核,是那个有蜘蛛胎的人?”颜如玉仿佛捋到了线头,思绪一下子顺畅了,“养神君说,有什么东西混进来了,指的就是那个人?魇山和那人有感应、所以处处反常,对不对?”
陈天海微笑:“阿玉啊,你果然一点就透。”
当然有感应,就像一具巨大而又沉寂已久的空洞躯体、忽然察觉到渐近的搏动心脏,它的呼吸会复苏、皮肤会起伏,头发、指甲也会开始生长。
魇山开始“活”了,四野的蜘蛛反常躁动,那些传说中被宰杀的积淀梦魇、骇人往事沉渣泛起,如待沸的锅鼎,渐有灼烫蒸汽溢出。
“那然后呢,会怎么样?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陈天海说:“你觉得现在糟糕吗?这只是开始,接下来,会越来越坏。”
“最坏的结果,你们不是都知道吗?魇山一夕荒废,所有的人下落不明,你猜,他们都去哪了?”
他面容诡谲,压低声音,像是在和谁密谋什么:“杀光,把他们通通杀光,一个不留!”
后半夜时,肖芥子赶陈琮回去睡觉:她是白天睡饱了不困,但能看得出来,陈琮是真累了,虽然精神奕奕地听着她说话,但仔细一瞧,眼白里头都是红血丝。
陈琮担心她会打盹,走之前,拿了“狼牙棒”给她。
狼牙棒,就是“锥梳”的变体,当初看样,陈琮抓起梳子挥舞了几下,总觉得掠食者来袭,他在这舞梳子,不够霸气。
所以灵机一动,改成了狼牙棒,虽小,锥刺形如戟张,极其契合他男人的钢铁审美,越看越爱,以至于想做个大号兵器版当手办收藏。
他还有进一步的产品机械电动化设想:比如肖芥子躺在床上睡觉时,上方几个刺球来回转动不休,这样,他就不用熬夜在边上守着了。
不过暂时,产品开发还只到狼牙棒阶段。
他让肖芥子靠门边睡,测算了摇摆幅度之后,用绳把小狼牙棒吊起来,然后拜托门边守夜的花猴:“猴哥,麻烦你,待会芥子要是睡着了,你就把这个棒子荡出去,让它自行单摆运动。快停的时候,你就拿东西拨一下,让它继续摆,反正你也是守夜,就当玩游戏提神了。”
花猴:“……”
意思他听得懂,但他不懂这是个什么意思:现在年轻人的喜好都这么独特吗,他见过在床上方悬挂捕梦网或者唯美挂饰的,挂狼牙棒已经够小众了,还得晃,晃床或许还能助眠,但在床上头干晃……
他怀疑这是什么新型的play方式,没好意思问。
肖芥子原本不想睡的,但那狼牙棒晃呀晃的,还挺有助眠效果,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犯困了,再然后,眼睛一闭,盹着了。
茅屋里突然静悄悄的,跟之前不太一样。
肖芥子睁开眼睛。
晃荡的狼牙棒不见了,神棍他们也不见了,屋里只她一个人,屋子也比睡前看到的要新,很扎实、很稳固。
她推开门出来。
还是夜间,雾气弥漫,十几米开外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邻近有灯火,庭燎式的小火堆,也能看到有些屋檐下挂纸皮灯笼,在风里轻轻摆着。
诡异的是,没有人,屋子都很结实、没有朽坏,随处都有生活痕迹,但就是没看到人。
肖芥子后背发毛,不觉抱住了胳膊,抬手时,发现右手食指勾着一根莹亮的蛛丝。
想起来了,这是陈琮的那块女娲石,他说有一天半夜2:37分在石头里看到一个人影,她觉得奇怪,就把他的石头要过来,在手里使劲摩挲,确保建立联系。
要么,去他石头里看看?
就在这时,正前方隐有人影晃动。
肖芥子紧张地盯着那一处看,近了,又近了,看身形是个女人,手里拎着一包东西。
下一瞬,那个女人从雾里出来。
这是一个穿白色裙袍的女人,头发散乱,脸上、身上都是血迹,以至于肖芥子都没法看清她的脸。
她左手拎了一把血迹半干且几乎卷刃的刀,右手拎着一个用外衣草草卷着的包袱,走得很慢,一步一喘息,身后是不清晰的血脚印。
肖芥子呆呆地盯着她看,连自己挡了道都没发觉,待想给她让步时,已经来不及了——那女人几乎是无障无碍、从她身体里穿行过去。
穿体的刹那,肖芥子忽然很难过,好像这女人身体是穿过去了,却把很多情绪留给了她:筋疲力尽的、悲伤的,还有,死亡的。
她转过头,看到女人的后背上,如陈琮所说那般,重工绣了一只八爪环抱的蜘蛛。
突然间,那个包袱里掉出什么东西,在地上滚了一下。
是只沾满血迹的水晶佛头,佛头歪在地上,双目微阖、唇角带笑。
肖芥子忍不住叫出来:“哎,你东西掉了。”
女人好像没听见,还是喘息着往前走,肖芥子弯腰去捡佛头,将触而未触时,又放弃了:这个女人是虚幻的,那这佛头,多半也是。
她小跑着追过去,跟着女人来到一栋二层的竹楼前。
竹楼门户大开,里头烧着火塘,但同样的,内外死寂无人,女人艰难地一步步上了楼梯,扶着门框跌跌撞撞进去,半跪在一个背篓里,长吁了一口气,将手里攥着的那个包袱举起来、微微撒手。
肖芥子只觉一阵目眩,伴随着哗啦哗啦的声音,她看到大小的宝玉石,足有二十来块,尽数跌落进竹篓中,而竹篓里,原本已经有好几十块,大多都沾血。
女人扶住竹篓,仰起头,哈哈大笑。
这一下,肖芥子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尽管她已经猜到,这就是陈琮说的那个白衣女人,但当真看到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她还是觉得周身的血都冷了,直冲上去,一把抓住那女人衣领:“你是谁,怎么会……”
一抓抓了个空。
女人、竹篓都不见了,外头的夜色也忽然换成了白天,日光甚至有些微刺眼,肖芥子抬手遮阳,再低头时,吓了一跳,赶紧退后两步。
她的脚边,趴着一个被捆缚的长发女人,正挣扎着想直起身子,但努力了半天无果,索性翻身躺倒,梗着脖子,头顶拄地,喘着粗气看向门口。
这个女人三十多岁,神情憔悴,脸上已经有岁月的痕迹了,但仍能看得出,长得特别漂亮。
她盯着门口看,忽然笑起来,嘴里喃喃念着什么,眼角缓缓滑出一行泪。
肖芥子俯下身子,听到她低声说:“真美,好美的花。”
肖芥子愕然看向门口,这才发现门外、栏杆的下方,探出一枚蝴蝶兰的花头,跟她曾经买过的那盆小兰花一样,开得正盛,且镀着日光,仿佛边缘处描了一线浅浅的金。
是挺美的。
“真美,你好啊,阿兰。”
肖芥子浑身一震,眼睛迅速蒙上泪雾,失声叫出来:“红姑?”
又不见了,红姑、兰花,还有外头的日光,都不见了。
这一次,屋子是真真正正地朽了、荒了,抬头时,能看到风吹过,破碎的蛛网耷拉着乱飘。
肖芥子走出屋子。
真正的深山老林、无人荒寨,暮色四合,林梢惊起一群乱聒的老鸦。
抬头看,魇山的山头已经歪了,有一张颤巍巍但巨大的蛛网,从山头处一直披下来、直披到山脚,仿佛山头长满白发。
一只巨大的蜘蛛,她的蜘蛛,正慢慢地顺着网、向高处爬。
神棍说,这蜘蛛并不是她,只是被她孵化出来的。
肖芥子忽然来了气,冲着上头吼了句:“肖结夏!”
蜘蛛的身形顿了顿,回过头来。
她看到一张长成的脸,和她的脸一模一样,两相对视,像在照镜子。
凌晨时分,肖芥子被一阵喧哗声吵醒。
梁健回来了。
他鼻青脸肿,神色狼狈,手上和手臂都多处擦伤。
问起时,说是昨晚往回奔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影,很像梁世龙,当时时间紧迫、来不及知会陈琮他们,就赶紧追过去了,结果一来二去的,也不知道追到哪去了。
人没追到,迷失了方向不说,还摔跌了好几次,他心里害怕,就寻了个藏身的地方躲起来,捱过长夜,天蒙蒙亮的时候,才重新摸回来。
人没事就好,禄爷乐得合不拢嘴,直称这是个好兆头,梁婵哭哭笑笑的,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只戴天南心里愤愤,越发觉得晦气:折的都是春焰的人,“人石会”难得失踪了一个,居然还跑回来了!
梁婵取出医药包,含泪帮梁健清理伤口,梁健却心神不定的,几次欲言又止,末了一把攥住她胳膊:“小婵,你跟我来一下。”
外头的空地上,不少人已经起床洗漱了,梁健带着梁婵绕到茅屋后头,怕有人偷听,又走开了些,这样,四面都是空地,不可能被人听去。
梁婵莫名其妙,又有些惴惴:“怎么了啊?”
梁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嗫嚅了好一会儿,心一横:“昨晚上,我看到的那人,不是像叔叔,我看清楚了,就是叔叔。”
梁婵又惊又喜,正要说话,梁健一句话就把她的心浇凉了:“他拎了个人头,你明白吗,一手拎刀,一手拎人头,头上还顶了个牛头骨。”
当时,梁健真是吓得魂都飞了,还以为自己下一刻也会身首异处。但是,梁世龙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会,居然转身走了。
梁健好一会儿才发应过来,磕磕绊绊地顺着那个方向追过去,可惜没追上。
梁婵僵了半天:“那个人头……是不是周吉的?”
梁健记不住人名:“不知道是谁,看着有点眼熟,像是竹楼里的人……我本来一回来就想跟禄爷说的,但这是杀人,事关叔叔声誉,鬼使神差的就瞒下了。但是我心里不踏实,要么,我还是跟禄爷……”
梁婵人已经呆愣了,听到这句时,蓦地反应过来,一把抓住梁健的手:“不行!不是我爸,我爸不可能杀人,别坏他名声!”
不说,不能说,万一说了之后,禄爷不找、不救他了呢?还有,春焰的人也会找麻烦。
梁婵咬着嘴唇,神经质一样喃喃:“不是,不能说,别说!不是我爸,是魇,对,是这鬼地方!”
早餐时,又下起了蒙蒙细雨,屋里头太暗,大家都凑在门边、或者索性露天顶雨用餐。
各处都在小声商量着今天的安排。
禄爷那里自然还是搜找,计划留一个人在屋里照顾养神君,其他七个人分两队,先搜寨子,有时间的话,再上山。
戴天南这头则打不定主意:想上山找魇神庙,又觉得失踪了两个同伴、不找说不过去。
肖芥子这边就简单多了:她想去魇神庙,神棍也想去,花猴和大灯也想他们能快点把事办了、早点外撤,是以一拍即合。
她在屋里吃完了饭,戴上口罩,背好了包,顺便也把神棍的包拿出来。
神棍接过包,正翻找里头的东西,忽然发觉,四周一下子没声了。
明明刚才大家都在低声谈论,不敢说吵嚷吧,至少不安静,但现在,静得有点异样。
神棍抬起头来。
他明白为什么了。
养神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正扶着门框、站在茅屋门口,身子和胳膊都抖得厉害,这次,他没用盲杖,一只手举起来,颤颤指向这头。
那一瞬间,神棍还以为指的是自己。
不是,指的是这个方向,但不是他,他和花猴、大灯都是坐着的,位置低,养神君指的那人,是站着的。
只有肖芥子是站着的。
她看着养神君,不知道为什么,不但不紧张,反而如释重负:老实说,昨天晚上,她就有一瞬间的怀疑,总觉得养神君那根欲抬不抬的盲杖,是要指她。
静默间,颜如玉哈哈笑起来。
他说:“是你啊,我说怎么陈琮老往那头跑、后半夜才回来。”
“肖小姐,你的石胎,是蜘蛛吧?魇山这所有的反常,都是因为你吧?”
“你是想为姜红烛报仇吗?姜红烛的仇家,人石会、春焰,还有我,还真是齐全了啊。”
第123章
肖芥子站着不动, 依然一点都不紧张,冷眼看颜如玉说个没完,觉得这人真是怪聒噪的。
禄爷没提防忽然听到“姜红烛”这个名字, 吃惊不小:“姜红烛?这事跟姜红烛有什么关系?”
颜如玉说:“禄爷, 上次寿爷出事、有个戏服女人跳楼的事你忘了吗?姜红烛身边, 一直有个帮凶啊。你不会认为, 姜红烛死了,‘人石会’和她之间的纠葛就清了吧?”
禄爷张了张嘴, 脑子突突的, 一阵发胀。
得知姜红烛的死讯之后,他如释重负, 觉得这半辈子的烂帐终于能过去了。被颜如玉这么一说, 才蓦地反应过来:是啊, 为什么这趟是从梁世龙开始呢?
梁世龙是“熄灯计划”仅存的几个成员之一了, 地点又是在魇山, 姜红烛被“处理”的地方,难道说, 这是一个圈套、复仇的计划,从哪开始、在哪结束?
戴天南骇然:“蜘蛛胎?那跟结网的那些蜘蛛有什么关系?那些蜘蛛听她使唤吗?”
铁头可是死在蛛网上的。
颜如玉耸耸肩, 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山鬼这防瘴口罩, 戴久了可真闷啊。
肖芥子微低下头,自耳后把口罩摘下, 勾在食指上绕晃了几下, 略一撤力, 口罩打着旋儿飞出去了。
不躲了, 不藏了, 不装了,这么久以来,总是小心翼翼、包头罩脸,露个脸都斟酌再三,她真是腻味透了。
徐定洋一直盯着她看,此时目光微微回敛,认出她来了,略一思忖,突然发难:“你早就在这一带了是吧?肥七、周吉的死跟你有什么关系?还有梁世龙,你把他怎么了?”
听到父亲的名字,梁婵身子一颤:对,父亲不会杀人,他一定是被“怎么了”、才会拎着人头到处跑。
神棍被这连珠炮似的一通乱轰给轰糊涂了,此时才回过味来,他推了推眼镜、试图解释:“那个……不是哈,你们那两同伴死的时候,她一直跟我在一起呢。”
春十六“呵”了一声,语音又尖又厉,像钢丝剐抹铁条:“她也用不着自己动手啊,昨晚上,养神君都没碰着她,满眼流血的,差点死过去。”
肖芥子瞥了她一眼,又看一张张或惊愕、或是包藏祸心的脸,这么多人,群起而攻,她并不畏惧,只觉得好笑,而且还真的笑出来了:这种心态,像高高在上的神,看一群喋喋不休、蠢笨恶毒的人,懒得自证、懒得说话,连白眼都懒得给。
戴天南喝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啊,你看到魇山的山头没有?”
魇山的山头怎么了,有异状吗?明知道不该分心,戴天南还是飞快地朝魇山山头瞥了一眼。
肖芥子说:“我正想着,怎么用我的超能力隔空御物,把那个山头挪过来、压爆你们两公婆的狗头呢。”
话音未落,就听一声暴喝,是春焰那头素来很少说话的那个阿达,猛然间豹子一样向着肖芥子窜扑过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陈琮从“人石会”这头、向着阿达疾冲过去。
自养神君指人开始,事情就急速脱缰,陈琮听得肺都要气炸了,但他没立刻站出来维护,他耐着性子继续听、观察事态走向,顺便也防有人动手。
他判断:三拨人,山鬼是外人,不可能动手;“人石会”有动手的可能性,但不大可能搞突袭,而且双方隔着半熄的火堆,位置不便;只有春焰,在两拨人之间,占了地利,又素有劣迹,下黑手的可能性最大。
果然让他猜中了。
阿达这个人,人高马大,穿着衣服都能看得出肌肉隆突,再加上知道他是拳手出身、出招必狠,陈琮不敢掉以轻心,打定主意一定要一招即中,还得是重创的“中”——但凡还能让这人有余力反抗,后头再对付可就麻烦了。
所以他眼里没阿达这个人,也不管阿达会怎么防守,只盯死他腰侧,狠咬牙关,右手攥拳,蓄足了全身的力气,重重砸下。
他听到不止一个人惊呼出声。
这都不是有招式的对打了,完全就是力与力的凶悍对撞,陈琮能感觉到拳下着肉、先软后硬,蓄足了的那股力全送了出去,同时也下意识偏头——阿达的拳头从他颧骨一侧,顺着颊肉滑下。
这一拳是先硬后软,后劲无力,但因为打在头上,陈琮眼前还是金星乱晃,踉跄着退了几步,他晃了晃脑袋,喘着粗气,撑住了没倒。
再看阿达,痛嚎着抱着肚子蜷缩在地上乱滚,像只佝偻得不能再佝偻的龙虾。
打得漂亮!该!
陈琮的成就感油然而生,这一下骄傲的,连疼痛都不觉得了,他拨开肖芥子扶他的手,把她挡在身后,转身面向众人:“有话好好说,谁动手我不客气!”
禄爷慢慢站起身,喃喃了句:“好啊。”
“陈琮,你说有个朋友给你提供消息,梁世龙被春焰绑来了魇山,这个朋友,就是她吧?”
这语气,听着像是他配合肖芥子、把“人石会”诓过来宰一样,陈琮怄得要命:明明是一件压根不存在的事,被他们这一复盘、对应,居然荒唐地暂时逻辑自洽上了。
他尽量平心静气:“禄爷,这事跟芥子没关系。”
颜如玉仰着脸,笑得人畜无害的:“没关系,那你急着动手?没关系,养神君别人不指、偏指她?没关系,那让肖小姐出来说话、证明自己的清白,你别在那挡着啊。”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陈琮,你别被她迷了眼,一直在出事,这女的指不定还想干什么呢。”
这一起身,像是亮出了信号,一众坐着的人,都陆续站起来,满脸的戒备和蓄势待发。阿达也缓过劲来,撑着地趔趄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