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骨樊笼by尾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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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神棍,倒得比花猴还早:两人打斗时,他各种试图插手帮忙,被戴天南一脚踹了个仰栽。
台阶上,春十六冷眼看走过来的肖芥子:她这副样子,走路都费劲,即便手里拎把刀,也没什么威慑力。
春十六有点失望:“魇神至今都没露面,会不会是早就不在这儿了?”
只留魇山和魇女当饵、引得他们前仆后继做无用功?
陈天海抿了抿嘴,心里也没底:“再看看,先别急着下结论。”
又示意步履虚浮的肖芥子:“如果她到死魇神都没动静,那这次……真指望不上什么了。”
春十六嗯了一声,吩咐下头的戴天南:“老戴,别把人放过来啊。”
戴天南呵呵一笑,活动了一下手腕,拳头重又捏起:“这我能不懂吗?”
肖芥子慢慢走到跟前,看戴天南如看一条挡道的狗:“让开。”
戴天南轻蔑一笑:“为什么不是你滚开呢?”
说话间,一拳挥出。
哪知肖芥子一路流血,撑到现在,实在也是气竭了,说完那句“让开”之后,腿一软,径直跌坐了下去。
戴天南一拳挥出,半道目标没了,正愣神时,就见肖芥子身后一直失魂落魄般的陈琮骤然抬眼,眸光凶悍,一记酝酿已久的勾拳重重砸在了他下颌之上。
这一拳又快又准,不敢说拳力重逾千斤,百十斤的力绝对是有的,戴天南只觉“锵”的一声,下牙床狠狠磕到了上头的,这还不止,拳头的力道直透上脑,打得他眼前发黑、颅脑发荡,整个人踉跄着往后跌栽。
花猴正喘着粗气晃荡着爬起,没提防戴天南栽过来,又把他给坐趴下了,花猴被压得眼前一黑,但见到戴天南挨拳,又觉得解气,嘿嘿一笑,语音含糊地说了句:“好拳。”
陈琮身子晃了晃,伸手扶住山壁时,只觉得喉头腥甜,他用力吞了,仰头看向台阶上方。
视线已经有些不清晰了,看那几个人时,都像在看发灰发暗的鬼影。
陈琮这一拳倒是让阿达兴奋起来了,他觉得这拳挺有水平的,一时手痒,跃跃欲试:“十六姐,我来吧,这俩,不够我一拳砸的。”
事到如今,胜负已成定局,春十六也觉得让阿达扫尾没什么问题,她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年轻女人的尖叫。
那声音,听着居然像是晓川。
陈天海也听见了,他心头一紧,几乎是和春十六同时回头。
有个人被猛推了进来。
洞口狭窄,几人分站台阶之上、跟待砸的保龄球似的,但凡真被撞个正着,少不得接二连三滚砸下去,亏得阿达眼疾手快——不过他疑虑重,生怕撞过来的人是搞偷袭的,条件反射般飞起一脚——踹中时才发现那就是晓川,可惜来不及了……
晓川惨呼一声,被踹飞两米开外,捂着肚子倒在地上,身子痛苦地几乎蜷成了一只大虾。
陈天海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
怎么会是晓川?之前他明明交代过,出洞之后,一路向外,千万别停。外头都是“人石会”的人,不会为难年轻的小字辈,真为难的话,你就各种卑微谦让,陪笑讨好,过关是不难的。
怎么就回来了?
他撑起身子,死盯住洞口。
外头有亮光,不止一道手电,很快,有人进来了。
是个熟面孔,颜如玉。
他一手扶洞沿,另一手捂着胸口,脸上带笑,笑意却是狰狞的,目光迅速往内扫了一圈,瞬间锁定陈天海,咬牙切齿间,笑意更盛:“老东西,拿我当猴耍呢?”
边说边抬起手,指缝间垂下一小截挂绳,挂绳尽头处,赫然坠着一块晃悠悠的水晶佛头。
陈天海还没来得及开口,颜如玉骤然扬手。
下一瞬,那颗水晶佛头带着一线柔滑的亮,如一颗转瞬即逝的流星,消失在魇神庙深处。
事发太过突然,陈天海失声惊叫,他甚至都没看清,那颗水晶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同一时间,梁婵打着手电从颜如玉身侧挤过来,她也顾不得看春十六他们,先往洞里找人,忽地看到陈琮,惊得目瞪口呆:“陈琮,你怎么在这……你怎么啦?”
陈琮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看见这俩,只愣愣看着梁婵,顿了顿,忽然觉得外头还有人声,隐约还听到了禄爷的声音,蓦地精神一振:“禄爷,禄爷是不是来了?”
颜如玉被一干人救醒之后,被禄爷骂了个狗血喷头,问他在瞎搞什么,是不是跟人“联石”了,私联的那人是不是就是陈天海。
他当然不能就此承认,脑子转得很快,把事情都推在之前的老039号身上,只说那人是家里的长辈请来、指点他养石的,一直自称“老海”,至于是不是叫陈天海,他也不清楚。
这一趟,来魇山拔旗做事,他只是跟家里打了个招呼,没想到,这个老海居然偷偷跟了来,还让他别对外声张,他也没办法,只得帮忙瞒了下来。
至于“联石”,确实是老海的主意,说是为了帮他提升养石的能力、能让他进步得更快些。
这一番话,让禄爷的气消了不少,颜如玉年纪轻,确实不像会认识陈天海——039号是个家族号,可能真是家里的长辈牵的线。
他想想后怕,手指几乎戳到颜如玉的脑门上:“这人居心不良你知道吗?‘联石’是这么个联法吗,这是在坑你!”
颜如玉心头猛跳,装着心悸后怕:“这……不至于吧。”
禄爷气结:“样子长得挺机灵,脑子怎么这么木呢?”
养神君耗了元气,一直在边上阖目休息,此时才沉吟着开口。
“石头和石头是有壁的,你的石头就是你的,除了掠食者,其它养石的进不去。但掠食者是闯入、侵入,你的石头天然的、会对它有抵触。”
“可‘联石’就不一样了,等于是你给了它许可,这种抵触消失了。当时,我看到一个灰蒙蒙的人影、几乎和你合二为一,也就是说,他骗得了你的许可之后,试图鸠占鹊巢、反过来以梦魇、梦游的形式来控制你。”
“这种控制,属于强行催动,你或许会被催动起来,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对自身的极大消耗。所以我当时才说,不管用什么方法,马上叫醒,否则,我怕你醒过来也是又痴又傻,或者索性就醒不过来了。”
颜如玉默默听着、后背一阵紧过一阵地发凉。
他并不十分明白,但有一点他很明确:这特么可不像是在带他体验什么“共石”、“互换”的乐趣啊。
难道所谓的“互换”根本不存在,如禄爷所说,陈天海居心不良、另有目的,根本是在坑他?
不止坑他,一直以来,他扮演着一个“想救回儿子的可怜老头”,把干爷都给蒙过去了。
颜如玉气得血冲上脑,恨不得立刻夺门而出、去把陈天海给揪出来痛殴一顿。他的那块石头还在陈天海那儿呢,这要是隔三差五地被阴,那还得了?
这老东西不难找,他一直怕肖芥子进魇神庙,口口声声要阻止:肖芥子逃出去之后,多半是上山、或许都进洞了——找陈天海,得往山上找。
也是巧了,牛坦途去春焰那屋内外看了一圈,回来很笃定地说,有隐约的手电光一路往山上去,春焰的人猝然失踪,八成是进山了。
白天的时候,春焰的人就险些杀了梁世龙,大晚上的如此鬼祟,不会得了什么线索、又要去和她爸为难吧?梁婵急得不行,当即建议赶紧跟过去。
禄爷也觉得春焰的人有问题,反正这一晚是睡不安稳了,跟去看看无妨。
斟酌之下,他将现有的九人分了三个小队:体力不支或者身体不适的,暂时留守,有余力了再出发,是末队;其余的分两队,一前一后上山——这样前队出状况,后队到了可以帮忙,后队不济,还有末队这个希望,不至于扎推团灭。
颜如玉身子不舒服,论理应该和养神君一样先留守,但他硬捱着,跟着禄爷、牛坦途和梁婵组成的前队一道出发,居然也没掉队,反倒是原本带队的禄爷年纪大了,精力也不济,落到后队去了。
上山之后,毫无头绪,四下一片漆黑,一时间也没发现山肠入口,但阖该运气好——就在这个时候,晓川和廖扬急匆匆从洞里出来、被堵了个整着。
晓川也没想到一出来就撞见“人石会”的人,她谨记陈天海的嘱托,示弱陪笑,只说是春焰找到了魇神庙的入口、趁夜进去查看,照明设备带得不足,戴老大安排他们下山拿装备。
这要碰上的是禄爷,可能就让他们混过去了。
颜如玉似笑非笑,听着她说,面色堪称友善,但听到中途,没任何征兆地动了手,一拳就冲着廖扬包扎的那只眼怼了过去。
是偷袭没错,但这孙子之前险些把他勒死,不也是偷袭吗?
场面瞬间混乱,牛坦途不明所以,但知道胳膊肘往内拐的道理,想也不想,帮着颜如玉一道去摁廖扬,趁此机会,晓川不顾廖扬、撒腿就跑。
梁婵的反应也不慢,拔腿就追,因着梁世龙的事,她对春焰的人恨得牙痒痒,就凭着这一股悍劲儿追上了、抱着晓川跌滚成一团。
摔滚的时候,她觉得晓川的裤兜里装着什么东西,硌得她生疼。
摁住了廖扬之后,颜如玉过来,把披头散发的两人给拉开,梁婵喘着粗气,先去晓川裤兜里掏——先还怕是什么伤人的凶器,看了才知道,是纸巾包着的、一块一块不同的宝玉石。
都是吊坠件大小,最大也不过是手把件,有碧玺观音,绿玉髓,水晶佛头,以及一块阴沉着脸的襁褓玉人。
水晶佛头和襁褓玉人身上,明显沾过湿泥砂,都还没擦拭干净。
颜如玉微笑着拈出那块襁褓玉人,问晓川:“不是说下山拿装备吗?我的东西,怎么会在你身上?”
老东西,拿我当猴耍呢?
既然你让人把养的石头带出去,那我偏偏就要给你带回来,我这辈子,就喜欢看人大失所望、惊慌失措、盘算落空的狗样。
颜如玉满意地看着陈天海跌跌撞撞冲下台阶、冲向魇神庙深处,觉得自己的这一手真是干得漂亮,他哈哈大笑,笑到一半胸口抽痛,又吁着气捂住了胸口。
这当儿,陈琮已经磕绊着冲上了台阶,梁婵怕他摔倒,赶紧上前扶住,陈琮借力站起,上气不接下气:“禄爷,禄爷?”
禄爷其实带着常昊,已经到洞口附近了,他留梁健和被捆的廖扬守在山肠口,好接应最后上来的养神君他们。
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发现魇神庙的门没了、只留一个黑漆漆的洞口,跟要吞噬人的嘴似的,他惊得右眼皮突突乱跳,即便知道里头有人,暂时并无凶险,仍然踌躇着不敢迈进去。
听到陈琮的声音,他应声往前走了两步:“陈琮?里头没有石虫子吗?”
台阶下的神棍听到了,没好气地回了句:“没有!你们‘人石会’的,自己的事还搞不清楚吗?石碑上刻得那么明白,没有魇女,进来了才有血光之灾,魇女在,半只石虫子都没有,对吧,小结子?”
说着,自然而然看向几步外坐着的肖芥子。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哪里不太对,他半跪着往前探身:“小结子?”
禄爷于神棍的回答听得不太真切,还想再问时,陈琮探出身子,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禄爷,快,救人!有人被‘点香’了!”
他连推带搡,把不明状况的禄爷拉到台阶底下,挤开正挨过来的神棍:“快,禄爷,就是她。她刚被‘点香’了,时间不久,来得及的。”
禄爷俯下身子,只瞧了一眼,心里咯噔一声,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是魇神庙的入口,被人扔了根绿色的照明棒,肖芥子坐在台阶下,面上带笑,映着莹莹的绿光。
但在禄爷看来,她瞳孔散大,笑的那几处肌理发僵,分明是已经死了。
陈琮浑然不觉,他满心欢喜,只记得肖芥子忽然脱力坐倒,自己一拳干翻了戴天南,再然后,“人石会”的人就到了,有救了!
他俯身抱起肖芥子:“是不是要找宽敞的地方?我记得我那时候,是躺在床上的,是吧?”
要躺着,对,找一块平整的地方。
陈琮四下看看,紧走几步,在一处相对平坦的所在放下肖芥子,又回头催促禄爷:“禄爷,快啊,点香的发作很快的!”
这反应,禄爷不免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难道是刚刚光线太暗,自己看错了?
他回头招呼牛坦途,让他把背包给拿过来、需要用到里头的家伙事儿。
“人石会”到了,总算是能消停点了,花猴过来扶起神棍,就见神棍面色有点不大对,胳膊略略发颤。
花猴顿觉不妙:“沈先生,怎么了?”
神棍嘴唇嗫嚅着,紧拽花猴:“快,快过去看看。”
他不敢说,但他总觉得当时、他探身去看肖芥子的时候,她的面色……很不对劲。
颜如玉一步步走下台阶,看陈天海在远处的黑暗角落里发疯般寻摸。
找吧,慢慢找,这里这么大,够你找一阵子的了。
最后一步没迈下去:戴天南痛哼着坐在台阶下,下巴有点错位,好像骨头还碎了一块,摸上去怪怪的。他滑稽似地半张着嘴,仰着头,唇边挂着口水。
颜如玉正待绕过她,肩上一沉,他略偏了头看,是春十六。
春十六面色发白:“我们的石头呢?”
她刚去问过晓川了,晓川带着哭腔告诉她,那些要带出去的宝玉石,全被颜如玉给搜走了。
颜如玉眼皮略掀,伸手指陈天海:“我都扔了,你没见他在找吗,想要石头,你自己去找啊。”
春十六声音都变调了:“你不是只扔了他的吗?”
颜如玉笑起来:“后来都扔了,左一块右一块的,我记得有碧玺,还有玉髓,都扔在这了,你们人多,打着灯仔细找,总能找到的。”
他嫌弃似地掸落春十六的手,继续朝陈天海走去。
走了一段之后,从裤兜里摸出一块碧玺,弹石子一般,哧溜一声,就把碧玺给弹出去了。
禄爷请花猴和牛坦途帮忙打灯,灯光罩过去,肖芥子的面色惨白,笑意越发瘆人。
花猴和牛坦途几乎是齐齐打了个寒噤,话到嘴边,没敢说。
陈琮也看到了,他愣了几秒,迅速俯身、贴近肖芥子口唇,然后抬头:“有气,还有气,我感觉到了,温热的,禄爷,你赶紧。”
这怎么可能还有气啊,禄爷喉头发干,他伸出手指,试了试肖芥子的鼻端:“陈琮,这……没气了啊。”
陈琮太阳穴两边鼓胀得难受,脑子里嗡响,说话都没条理了:“不是,禄爷,你不明白这其中的原理。蜈蚣,现实中是没蜈蚣的,那她受伤,只是以为自己受伤,不会没气的,你知道吗?就像姜红烛的蛇吞了方天芝,蜈蚣就是那块石头,李二钻的那块石头……”
他边说边仰起头,想指给禄爷看洞顶那个透明的、胎儿似的包体形象。
自己都愣了一下,咦,那个包体呢?
什么时候消失的?
又茫然地看向远处,那条蜈蚣呢,应该在那附近挣扎的,也不见了。只看见春焰的人,到处打灯,四处寻摸;还看见梁婵和常昊也过来了,一脸的关切和质询。
禄爷叫他:“陈琮?”
陈琮回过神来,语气很肯定:“禄爷,你先救,就算没气,也只是暂时的,救得回来,你相信我。”
禄爷一声长叹。
他只会救治“点香”,没气这种,实在帮不上忙。他拍了拍陈琮的肩膀,正待起身,陈琮大力又把他薅坐了下来:“快啊,你怎么能什么都不干呢?”
禄爷想说什么,面色却陡然变了,他嘴唇翕动了两下,声音都发颤了:“你们听到什么了吗?”
嘁嘁喳喳,嘁嘁喳喳,像水流声,从四壁的高处、看不见的暗里,慢慢泄下。
这声音,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渐渐的,每个人都听到了,坐着的人慢慢站起,每个人都仰头往上看,还有人瑟缩着把手电举高。
石壁上,一线一线,像石纹在游动,粗看以为连成线,细看就知道不是,那是密密麻麻,一颗一颗,和石壁的颜色一模一样,点聚成线,线汇成片,蔚为壮观,居高临下,恍恍逼近,如山体大幅蜕皮。
禄爷大吼了句:“快跑!”
陈天海的手电四处乱照, 额上渗了密密的汗,慌得汗滴子都入了眼。
可能是地震过的原因,地面上有许多大小碎石, 手电的亮度和光照范围都有限, 这些都增加了寻找的难度:一时间, 他也找不到那颗佛头水晶被扔去哪了。
没事, 会有好运的:上一次,佛头被魇女收了都能奇迹般掉落、被同伴发现之后设法运了出去, 这一次, 依然会有好运的。
身后传来颜如玉的冷笑声,陈天海脊背一紧, 缓缓回头。
颜如玉的面色阴晴难测:“老海啊, 共石可以互换身体这事, 都是你编的吧?”
事到如今, 陈天海也懒得演戏了:“我也没编什么啊, 不就是你们自作聪明、我配合了一下吗。”
苏醒之后,他对原有的陈天海几乎没什么印象, 但既然还得扮演这人,总得下点功夫。
经由衣橱, 他知道了这人的穿着喜好、着装风格以及大致的消费水平;看收藏着的相册,知道了他的家庭关系;翻行李物件, 了解得就更多了,比如90年代陈孝火车事件的剪报、姜红烛的羊皮卷、“人石会”古早的手抄通讯录……
但最多的信息, 其实是从颜老头嘴里套到的。
两个暮年的老头, 住在一处, 长日无聊, 碰面总会聊上两句, 颜老头又喜欢唠嗑,没事总要提上一嘴。
“陈孝还没醒的意思?他要真醒了,你预备怎么办啊?是不是得先把人从精神病院领出来?”
“人那魂儿,真能在石头里一直存着?那再给找具身子,是不是就能借尸还魂了?”
嘴里出来的都是信息,一来二去的,他心里就有数了,压根用不着复刻曾经的陈天海,他和之前不同,才更显真实。
他们说,老海啊,你怎么一点都不疼惜自己的孙子,跟以前不一样了啊,他就装着心虚、失措;他们又说,老海啊,你还想瞒着我呢,你不是陈天海,是陈孝吧,他就装着震惊、被戳破。
他可没编什么。
颜如玉点头,呢喃了句:“好啊。”
在他们颜家骗吃骗喝这么久,还把活了几辈子的干爷都给骗过去了,颜如玉想想都觉得好笑:真是被鬼迷了眼,“互换”,这么荒唐的说法,他们怎么就信了、还一直信了这么久呢?
就在这时,四壁传来嘁嘁喳喳的怪声。
颜如玉下意识仰头去看,陈天海却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眸中掠过一丝阴狠,一把将颜如玉推向更深处,哪知颜如玉的动作也不慢,反手揪住他的衣领,两人齐齐栽了过去。
狼狈爬起时,窸窣的动静已在耳边了,这下,两人谁也顾不上对付谁,撑地就起、拔腿向着洞口狂奔。
禄爷吼完那句之后,就近拽起陈琮就跑:他也是好意,却忘了陈琮身上有伤,这一被拽,人非但没起来,还失了重心跌摔在地。禄爷脚下一绊,人也骨碌摔滚了出去。
嘁喳声潮水一般,如死亡的号角,瞬间逼近,每个人的神经立刻绷到了最紧。
牛坦途狂冲过来,跌撞着扶起禄爷,神棍和花猴也奔过来拽陈琮,陈琮喘息未定、甩开两人:“还有芥子!”
他转身想去拉肖芥子,就见大片的石蝗暗影水流般漫过来,距离肖芥子也就几米远了。
嘁喳的声音由四壁转作身周,入耳皆是,绕脑不绝,那感觉,石蝗已经掀起他的头皮、在颅骨之上兴奋啃噬了。
陈琮直扑过去,脖颈突然一紧,是花猴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大吼:“算了,人都死了,活人重要!”
陈琮也吼:“没有!她没死!”
他不是伤心过度或者拒不接受现实,他是真的觉得肖芥子根本就没死。
他喘着粗气,一手自她颈后、一手自腰后伸进去,想把人给抱起来,但没了呼吸的人,身子真是死沉,陈琮脱力之下,只把她抱抬离地就没后劲了。
花猴和神棍急得魂儿都要飞了,手忙脚乱地上来帮着他抱抬,好不容易趔趄起身,正要迈步,神棍痛叫一声,原地蹦跶着连连甩手。
紧接着是花猴,他也撒了手,大叫着原地躲滚,这俩原本抬着肖芥子的半边身子,忽然都撒手了,陈琮措手不及、独力难支,又跪摔下去。
石蝗已经到眼前了,他眼睁睁看着肖芥子刚落地的那一侧身子、霎时间就被密密麻麻的石蝗给覆满了。
陈琮觉得自己要疯了,就算肖芥子真的死了,他也不能看着她生生被石蝗给吃了吧?
他死咬牙关,又想发力,就在这时,右臂上一阵钻心疼痛,形容不出来:这疼痛从手臂窜升、顷刻间就经由一侧的颊骨上了脑子,半边身子在那刹那间、几乎没知觉了。
肖芥子的身体从他的手臂跌落。
陈琮徒劳地还想去抓,手指猛地勾着了什么,是根链子。
是链子,绷断了,带着一块缀着的银牌,而再低头看时,已经看不到肖芥子了:只有成堆的、覆盖成堆的石蝗。
陈琮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觉得自己人木了,只想拼命伸手把石蝗给拨开、把肖芥子从里头拉出来。但还好,理智还在:他跌跌撞撞冲出去,一手抓住神棍,一手拽起花猴:“走,快走啊!”
三个人,互相扶持着,趔趄地奔向洞口。
那个洞口,透着杂乱的亮光,像一扇很小很小、摇摇晃晃、总也奔不到的窗。
陈琮茫然地往前看。
梁婵正站在洞口处,拼命朝这头招手,声嘶力竭,喊着“快跑”。
常昊和春焰的那个阿达合抬着沉重的庙门,随时准备堵门。
台阶上,有几个人正争先恐后地往上爬,身体耸动,仿佛怪异的爬行类动物。
台阶下站着禄爷和牛坦途,两人没急着上,而是回转身,焦急地朝他们伸出手,似乎是要及时拽他们一把……
跨步上台阶时,陈琮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原来还有人在他们后头,是颜如玉和陈天海。颜如玉体力好,步子也跨得大,眼见快到了,陈天海气喘吁吁的,落了一截。
看不见肖芥子了,她原本躺着的那一处,早就被成群的石蝗给遮没了。
在一众惶急的催促声中,禄爷沉声说了句:“嘘……都别说话!”
这一句,像陡然摁下了静音键。
大家都不作声了。
陈琮一下子就明白禄爷为什么要这么说了:那种嘁嘁喳喳的声音不见了,魇神庙里,蓦地安静得有点可怕,但仔细听,幽暗的深处,又似乎隐隐传来年轻女子哀哭的声音。
是芥子吗?陈琮脑子一热,脸上发烫,他睁大眼睛,往声源处搜寻。
禄爷的声音很轻,像是唯恐惊着了什么:“大家互相看看,是不是少人了?”
轻微的咔哒开关声,有人揿着了狼眼手电,电光四下扫荡了一回之后,遥遥打向远处一隅。
是晓川。
她蜷缩着身子,头脸血淋淋的,正躺在地上抽搐——之前春十六听说颜如玉把宝玉石都给扔了,就打发春焰的人赶紧进去找,晓川大概是走得太远,事发时离石蝗太近,没来及跑就被石蝗给攻击了。
梁婵于心不忍,小声说了句:“这怎么办啊,要去……救她吗?”
说得轻巧,这谁敢去救啊,退到台阶上的牛坦途悄无声息、继续往上退,喃喃了句:“这万一是个饵呢,石虫子故意放她不死,引我们过去救,好再攻击我们。”
禄爷站着没动,他摇了摇头:“不对,这石虫子怎么突然没声息了?上次不是这样的。”
上一次,把姜红烛关进来那次,石虫子一路追撵他们到洞口,众人七手八脚把庙门关上之后,还能听到门上噼里啪啦、跟炒蹦豆似的声音,那是石虫子在试图撞门。
这一次,真的有点异样。
陈天海也到台阶下了,他上气不接下气,扶着石壁回头去看、迟迟不愿上台阶:他的佛头水晶还没找着呢,难道就这样走了?
春十六也是这心思,她本来都快到洞口了,又下了两级,反正石蝗就算再诈尸,要过来也得要一会。
她客气地问禄爷:“那你看现在,是退是留呢?”
禄爷摇了摇头,没说话。
陈琮手里攥着那根带银牌的链子,没去留意周围的对话,只是一直盯着肖芥子消失的地方看。
没嘁嘁喳喳的声音也好,那证明石蝗没在进食。石蝗会退潮吗,如果会,那他就还有希望把肖芥子给带回去——毕竟当初姜红烛也没事,对,姜红烛在这儿待了二十年,石蝗也没把她吃掉……
视域有些晃,总像是有细线在飘,陈琮伸手抹了一把眼睛,再想看时,忽然觉得,好像听到了破空的气流声。
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到阿达骇叫,不止是阿达,骇叫声此起彼伏,忽高忽低,身侧的神棍突然飞起来了,像一枚炮弹般飞进了魇神庙,花猴大惊,伸手去抓,自己却也被荡了出去,紧接着就是陈琮,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头下脚上,倏地就到了半空,这失重感可太难受了,陈琮眼前一黑,几乎要昏死过去。
陈琮觉得,他真的昏过去了,大概有几分钟吧,又倒吸着气、猛然睁眼。
第一眼看到的,是满地的照明设备。
没错,他身在半空,脸是朝下的,可以看到地上散落着各色手电、照明棒,都距离他很远,是摔下去足可摔残摔死的水平。
陈琮悚然心惊,一个翻身,看到周围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所有人,都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