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骨樊笼by尾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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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琮是谁?梁婵反应不过来,她瞪着眼睛,身子直发抖。
一看就知道这姑娘吓到了,陈琮有点愧疚,他松开手,轻声说了句:“是我,我想请你帮个忙,没恶意的。”
边说边往外侧轻轻拉了一下梁婵,这样,从后门的角度,能看到她“安全”地在和人说话。
梁婵认出他了,眼睛瞪得更大,后退两步,张嘴就想喊。
陈琮急得后背都出汗了,两手合十,一直拜托:“别!别出声!你就看在……我和你拼过羊肉、扶过你一把的份上!”
他知道这话说出来好笑,但没办法,两人只有这交情。
居然管用,梁婵渐渐恢复平静,她咬着嘴唇,依然有点警惕:“你……”
能对话就好办了,陈琮长话短说:“我知道你们怀疑我,但事情不是我做的,我也在查,你看这个。”
他把那个布偶递给梁婵。
梁婵瘆得慌,她拈住布偶的一点点边角拎起来看:“这是……”
“协会里有叫何天寿的吗?”
梁婵略显迟疑:“有啊,寿爷。”
陈琮头皮一跳:三老之一?好么,猜到那个女人会开大,没想到开这么大。
“你听我说,我怀疑寿爷是今晚的目标,下手的是个女的,已经混进宾馆了,寿爷住几号房?你们赶紧通知他,不,快让人过去看看。还有,那个女的换了身服务员的衣服,别被她骗过去了。”
梁婵被这一连串的信息绕懵了,有点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来了句——
“真的?”
陈琮血压都要高了,虽说梁婵这反应正常,但时间经不住这么耗,他也没法去细细解释:回头那位肖小姐办完事、从别的出入口跑了,他可就百口莫辩了。
靠谁都不踏实,自己上吧。
“这样,梁婵,你帮我个忙,带我进宾馆,行吗?你相信我,寿爷有危险,我帮他,也是在帮自己洗脱嫌疑。”
梁婵拿不定主意,她搓着布偶的边角,看看陈琮,又回头看看后门。
“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全程监视我,反正里头都是你们的人,我一有不对,你就喊,行吗?”
这话终于让梁婵动摇了。
有梁婵领着,事情顺利多了,如陈琮所料,后门里也安排了人,见梁婵有事离开,那人还主动出去暂顶她的岗。
梁婵带陈琮走了电梯,揿下三楼时说了句:“寿爷住320,但你预备怎么办啊?”
陈琮没吭声,脑子飞转。
赌运气的时候到了。
如果肖小姐已经完事,寿爷也已不幸中招——这叫背运。
如果她尚未行动、还潜伏在宾馆中,他可以说服寿爷藏起来,自己替上——这是中运。
而如果她正要行凶,被他喝止撞破,边上有梁婵做见证,然后其他人等相继赶到……
那他真是可以瞑目,啊不,踏实了。
电梯在走廊中央,一出电梯,陈琮就感受到了来自安保的压力:这一层有四个安保,两个分守两头楼梯,另两个在走廊里晃荡。
这是瞬间就身处包围圈了,陈琮有点不安。
好在如颜如玉所说,这些人确实像工地上拉来的:虽然身着保安背心,手里还甩着橡胶棍,但佝头耷背,下盘虚浮,走路看似气势汹汹,实则晃里晃荡。
两人来到320门口,梁婵有点紧张,往陈琮身后缩了缩。
陈琮低声吩咐她:“你站远一点。”
万一有状况,可别殃及了她。
梁婵嗯了一声,又往后挪了挪。
陈琮先把耳朵贴到门上,隐约听到里头有电视音,他屏住呼吸,示意梁婵再退开点:那些罪案片里,凶手犯案,通常都会打开电视当背景音。
他揿下门铃。
脚步声窸窣,有人过来开门,陈琮身子微侧,留出防御距离。
就在这时,兜里的手机震动。
这是颜如玉的备用手机,里头就存了一个主号码,这货可真会挑时间打电话。
陈琮原本想摁掉,转念一想,对方打开门,看到一个漫不经心打电话的人,会容易放松警惕。
他心不在焉地将手机送到耳边。
那一头,颜如玉的声音雀跃非常。
“刚洗澡去了,我靠,何天寿,那是寿爷啊!居然选三老,简直是巅峰对决!”
咔哒一声,锁舌轻响,门慢慢启开一条缝。
“三老都住豪华套,417,不像咱们,两人挤一间……”
陈琮脊背一紧,417?
门还在继续打开,“320”的门牌号自他眸底缓缓掠过。
陈琮顾不上去看门内是谁,抬脚就是一记正蹬。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梁婵从后头猛抱住他,狠狠将他撞进屋:“爸爸!是陈琮!抓住他!来人哪!”
这种时候,拼的就是应急速度了。
陈琮身子斜往里侧,一手用力攥住梁婵右手,另一只手自后隔着衣服抓住她的腰带,梁婵只觉整条胳膊都被他攥麻了,尖叫一声,整个人被陈琮拎拽开,甩向倒在地上的梁世龙。
梁世龙正待翻身窜起,忽然看见女儿被甩过来,生怕她摔着,赶紧一个窜跃接住了,就地一滚卸去力道。
陈琮趁此间隙,夺门而出,奔向一侧的消防楼梯。
这姑娘,真是八百个心眼子,压根没准备帮他,这是诓他进来诱捕呢,果然拼买羊肉的交情是靠不住的。
动静太大,四个安保全被惊动了,楼梯口的严阵以待,走廊的甩着橡胶棍迎头就打,剩下的两个离得较远,但职责所在,一边吹哨一边狂追。
居然还给配了哨!
陈琮脚下不停,伸手攥住打来的棍头,硬生生扯了夺下,反手就是一棍,那人“嗷”的一声,抱着脑袋原地乱蹦。
楼梯口的见他来势如此生猛,面色陡变,好在四楼的两个保安听到动静,双双疾冲下来,所谓“三人成众、众志成城”,楼梯口的胆气顿壮,大喝一声,合身扑了上来,想拦腰抱搂住陈琮。
陈琮左手猛地摁住楼梯扶手,蹬地借力,身子以摁点为圆心向上扬起,途中右手勾带,抓住高处扶手二次借力,整个人从低处的这截楼梯直接翻到了高一截。
拦抱的保安扑了个空,直接从楼梯上冲了下去,好在狂追的两个及时赶到,当了他的缓冲肉垫。而下楼支援的那一对等于是冲得太过,反落在陈琮后面了,赶紧刹住脚步、转身爬楼再追。
陈琮一刻不停,落地就跑,直奔进四楼楼廊。
403,409,413……
负责四楼的另外两个保安也奔过来了,非但如此,因为哨声太过激越,不少会员开门探身出来看究竟。
417!
不管了,成败在此一举,陈琮把橡胶棍对着直奔过来的两个保安砸过去,然后运气蓄力,一脚踹开了417的门。
力道太大,没收住劲,整个人踉跄着进了屋。
屋内昏暗,但有烛光摇曳。
豪华房,名不虚传,正对着门有半面墙那么大的夜景窗。
陈琮抬起头,看到毕生难忘的一幕。
那个女人,肖小姐,踩在桌子上,高高立于窗前,似乎拿大窗当衬景、专等人来看。
她穿水粉色的长衫戏衣,精致的彩绣纹样自领口处一直压到襟前。
脸上是花旦的那种俊扮,脸并没有涂得腻白,而是肉底红腮,眉眼处黑色重笔勾勒,内眼角尖而细,外眼梢斜抹飞起,唇色鲜红,京戏扮相中标准的元宝唇。
严格来说,这套戏相不全,没戴勒头也没贴片子,但意思到位了。
身后人声渐起,显然,是追他的、以及那些听到动静的,都渐渐拥过来了。
陈琮愣愣地看着她,心里都为她急了:你跑啊,你怎么不跑呢!
然而她不跑,也不慌,慢慢理着白绸的水袖,俄顷抬起头,冲着陈琮微微一笑,水袖一翻,身子往后一仰。
只是轻轻一撞,巨大的玻璃窗上却突然碎声不绝,无数道裂纹四面展开,她身子倚在中央,像布网的蜘蛛,也像蜕变振翅的蝶。
再然后,整个人砸落下去。
这可是四楼啊!管她是行凶还是其它,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去死。
陈琮大叫了一声“小心”,疾冲上去,探身想捞。
当然是捞不着的,她落的速度太快了,不过陈琮很快就发现,她身上有绳子。
有一根速降绳,一头拴在室内,另一头应该通过环扣、系在她腰上,只不过戏服宽大、又有水袖遮盖,不易被察觉。
以这么快的速度索降,其实挺危险的,好在这是四楼,不算很高。
伴随着大小玻璃碎块的砸落声,她安全着陆,起身时,撤开身上环扣,又仰起头,似乎想看看有没有观众捧场。
高处的客房玻璃窗,像一块块温暖明亮的棋格,唯有那一处是暗的,窗上破了个狰狞的大洞,像吞风的大嘴,齿牙交错处探出一个人,正低头看她。
肖芥子满意地冲他眨了一下眼。
有人看就好。
一群土狗,还加强戒备,搞来一群废物安保,都不够她玩的。
陈琮看到,她迅速转身,奔进停车场,停车场里没什么人,即便有,估计也被这变故惊呆了。
她跑得飞快,在车辆间迅速穿梭,水粉色的戏服迎风张起,鼓胀欲飘,突然间,应该是她解了系扣,那件戏服离了身,水袖大张着被夜风兜展开来,倒飞着飘起,像一片绮丽又惊悚的鬼魂。
小面包车急速启动,伴着刺耳的车皮声,猛转突窜,直直冲出了停车场。
陈琮回过头来。
417门口乃至门廊里,已经站满了人,有追他的保安,有梁世龙,有马修远,有很多没见过的高矮胖瘦,想必看不见的走廊里,还有更多。
当然,也少不了那位裹着浴袍、头发都没抹干的货。其他人脸上,是一色的震惊和悚惧,唯有他,拈着那副精致的金丝框眼镜,笑得眼睛都看不着了,还试图跟左右互动:“哎,你看,那个红蜡烛,老吓人了。”
红蜡烛?
陈琮这才注意到,不远处有一张大床。
大床床头,各有床头柜,每个床头柜上,都立了一根燃着的大红蜡烛,陈琮踹门而入时,感觉到有“烛光摇曳”,就是因为这蜡烛。只不过靠近破窗处的那一根,已经被突入的冷风给吹灭了,另一根也好不了多少,橘红色的焰头颤颤巍巍、跳闪不定。
床上躺了个白发老头,姿势可谓安详,被子整整齐齐地盖至胸口,两条手臂搭在被面上,近乎优雅地交叠放置。
看不清脸,因为有个手机,以额头和鼻尖为支点,很正地摆在他的脸上。
不过,手机在微微起伏,这位寿爷,还是在喘气的。
陈琮迎着各色目光,反而平静下来,他说:“你们都看到了啊,这事跟我没关系。”
其他人不好说,但紧追着他的那几个安保、乃至随后而来的梁世龙,应该都看到了那个戏装女人坠楼的场景。
而更多的人可以为他证明,他一路被穷追猛打着上来,根本没时间布置这屋里的一切。
不过,好像没什么人在意他,片刻之前,他还是全楼追打的焦点,现在,似乎无关紧要。
陈琮直觉,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颠覆性的大事,连刚被他猛踹了一脚的梁世龙,都完全顾不上他了。
梁世龙僵立在门口,连身后有人搡到了他,都没察觉。
他接住梁婵之后,就紧追上来,恰好看到那女人微微一笑、后仰着撞碎玻璃坠楼。
三老之外,他算是说话小有威信的,这时候,也该当出来主持大局,但仿佛有小鬼抱腿,他迈不了步,心仿佛跳在嗓子眼,阻了他进气呼气。
这个女人,这套扮相,乃至这个坠下的姿势,他都……见过的。
马修远向他使眼色:“龙哥,哎,龙哥?”
梁世龙浑身一震,反应过来,不好跟会员发火,先冲安保撒气:“看什么看?谁让你离岗了?花钱是请你来看热闹的?”
几个安保反应过来,看看陈琮又看看破窗,知道这事已经不归自己管了,赶紧撤退。
梁世龙一开腔,马修远就接上了,他满脸堆笑着往外撵人:“那个……大家也别在这站着了,影响我们工作,事情挺突然的,调查清楚之后,会出个说明,那什么,福婆来了吗?去催一下。”
梁世龙大步进屋,顺手揿亮了灯。
陈琮的眼睛适应了烛火的亮度,乍见亮灯,反觉得刺眼,他下意识闭眼,再睁眼时,看到梁世龙伸手去拿寿爷脸上的手机,脱口说了句:“我建议你别动。”
梁世龙手上一顿,瞥了眼陈琮,语意不善:“你什么意思?”
陈琮示意周围:“你不觉得这布置是有用意的吗?我要是你,至少先观察一下,或者拍下来。”
话是没错,但因为是陈琮说出来的,梁世龙没给他眼神。
他环视床上,先伸手去探寿爷颈侧,发觉脉息正常,稍稍放心了些,又试着拿起手机。
陈琮屏息旁观:还以为手机拿开,会是什么骇人场面,还好。
寿爷长得慈眉善目,尤其是两撮倒八字形状的白眉毛,梢处拗弯,几乎下挂到满是皱纹的眼角,跟年画上的老寿星颇有几分神似。
梁世龙轻推了他一下:“寿叔?”
没反应,唇角依旧微扬,睡得很是甜香。
梁世龙的面色反而更凝重了,他舔了舔嘴唇,又抬头去看破窗,然后朝外吩咐:“让李二钻过来,看看这窗。”
巧了,李二钻就在走廊里,就是人太多,还没能挨到门边,马修远赶紧向他招手,又努力拨开人群,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拉进屋。
这是个清瘦的中年男人,看着儒雅,外形却有点颓,腮上冒满胡茬,头发也长得盖了眼。
他一进来,陈琮就知道,他为什么叫“李二钻”了。
他的身上,戴了两颗大钻。
一颗是钻戒,爪镶,戴左手无名指,目测至少5克拉,标准圆钻琢形,钻石有强而柔和的火彩,这种琢形,一颗上琢出57个刻面,本就是为了让钻石能反射最大量的光线,即俗称的“闪瞎狗眼”。
这么大一颗,市场价至少60万起,成色好点的,几百万都打不住,陈琮感慨,李二钻这是赶上好时候了,换了他爸被锤子敲头那年代,抢劫的能把这只手都给剁走。
另一颗是粉钻,大概2克拉左右,耳钉,戴在右耳耳垂。
天然粉钻不易得,别看这颗小,价格怕是200万都不止。
两颗钻加身,再不起眼的人都流光溢彩,不夸张地说:他一扬手,指上生眩光,一偏脑袋,耳畔起虹彩。
李二钻走到窗前,迎着风捡起一块碎玻璃,俄顷点头:“是被破坏过。”
“用的金刚石?”
金刚石是钻石的学名。
“八成是。劲拿捏得挺巧,差不多破坏到压应力层,还得注意压力平衡点,再一撞,整块钢化玻璃都碎。”
陈琮默默听着,大致明白为什么一整幅玻璃一撞就爆了:钻石的摩氏硬度堪称地表最强,满级。
一般来说,摩氏硬度高的,就能去刻划低的,譬如小刀5.5,指甲2.5,小刀就可以去割指甲,从没听说过指甲能反削小刀。
说话间,门外又有响动,人群自动分出一条道,连颜如玉都向着来人点头哈腰致意。
来的是个耄耋之年的老太太。
这一定就是福婆了,她个子不高,富态又贵气,老年人睡得都早,这个点,她应该是从睡梦中被催起的,但仍捯饬得整整齐齐,雪白的短卷发烫得蓬松齐耳,连发丝都没乱,穿了件胸口有“五蝠捧寿桃”图案的宝蓝色中式对襟缎面袄,下头是黑色呢裤和脖口缀貂毛的厚底织锦老北京布鞋。
估计是已经知道些什么了,她脸色不太好看,看到红蜡烛时,明显惊了一下。
梁世龙忙迎上去:“福姐。”
继而压低声音:“没事,起初也把我唬了,刚反应过来,应该是有人装鬼。”
福婆面色稍缓,这才注意到陈琮:“这位是……”
梁世龙说:“先别管他,他是第一个进屋的……”
又大声吼陈琮:“你站开点!”
本来是想让陈琮“滚出去”的,一想不行,万一跑了呢。想吩咐人“摁住”,又怕一时半会摁不住,再说了,福婆在场,打起来不方便。
既然这人老实站着、并没有逃跑的意思,那就先“站开点”好了。
陈琮很配合,后退了一大步。
梁世龙语气急促:“福姐,你过来看,那人可能给寿叔用了迷膏,睡死沉,我叫不醒,两边就是这样点大红蜡烛,哦,还有,手机,手机开始是这么放着的……”
也不知道他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又把手机原样搁回去了。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陈琮真会笑出来:你当寿爷那脸是手机支架吗?拿下来还给放回去。
福婆“嗯”了一声,看着古怪放置的手机,一时也没头绪:手机压脸,这是什么意思呢?
陈琮没忍住,他清了清嗓子:“那个……我建议你们打开手机看看。”
特么又在这唧歪,梁世龙对着他怒目而视:“要你说……”
没等他说完,福婆已经拿起手机,手机有密码,她略一思忖,拽起寿爷右手的大拇指摁上去。
手机瞬间解锁,跳出一张照片。
福婆没心理准备,刹那间脸色发白,骇叫一声,把手机甩了出去。
陈琮之所以提议看手机,实在是因为自己也好奇,所以福婆解锁时,他的脑袋也不自觉地偏了过去,忽见手机脱手,下意识赶紧伸手去捞——也亏得他伸手了,福婆甩的方向是破窗,再迟一秒,想捞也捞不回来。
他攥住手机,礼貌奉还,奉还时,也没忘记瞥一眼。
一瞥之下,头皮发麻。
那是一张自拍照,是那个戏服女人和躺在床上的寿爷合影,背景里还带进一截红蜡烛。
烛光那么幽暗,寿爷双目紧闭,那个女人偏偏浓妆艳抹,再加上自拍时人脸难免畸变,这照片拍的,真比实景还要鬼气三分。
福婆声音都变了:“我认得她,姜红烛,我认得这身衣服。”
梁世龙看了一眼门口,再度压低声音:“福姐,你冷静点,你忘了吗,她死三十多年了。”
外头忽然响起中气十足的声音:“还挤在这干什么,都散了!阿欢,你留下。马修远,去把瞎子叫来,再给阿欢搞箱酒。”
马修远劝了这么老半天,聚着看热闹的人都没见少,那人一两句话,门口已经清出来了,唯有颜如玉恋恋不舍,表情似是要走,脚下纹丝不动。
门口一暗,一个虎背熊腰的老头走了进来。
福婆和梁世龙同时开口。
福婆:“老六。”
梁世龙:“禄爷。”
来的又是三老,难怪这么威风,禄爷也是奔八十的年纪了,这把年纪的老头,一般都已经缩个儿了,很少见到身材这么魁梧、中气还这么足的。
他的胳膊上,搭着那件水粉色的戏衣。
一直没露面,原来是下去捡衣服了。
他见陈琮还杵着,呵呵一笑:“小兄弟,你也得回避。”
梁世龙急了,“哎”的一声,一时又不好解释。
陈琮知道他的心思,善解人意地一笑:“没事,我原先住哪间客房,还回去住哪间,想找我,你就敲门。”
他向着门外走,听到禄爷在后头低声说了句:“都打起精神来,今晚不好过。”
肖芥子车出宾馆,一路疾驰,阿喀察主城不大,她有路就进、随意绕弯,一条道驶到头,再进下一条。
又拍开手套箱,刷刷刷连抽卸妆巾,不断在脸上擦拭,最初妆脱得像个妖怪,卸妆巾黑成一团,几张卸完,终于恢复本来面貌。
“红姑,还在吗红姑?”
车后座没声响,肖芥子手机往支架上一摁,点开定位追踪,上头那个红点,还在金鹏宾馆后的停车场。
肖芥子笑,猛打方向盘,车子再度驶上街道,几个转弯之后,停在一条破巷口。
巷口处停了辆蓝色破皮卡,边上立着苗千年,垫着脚一直张望,忽见车子过来,喜得嘿嘿直笑:“肖妹妹,这,这!”
肖芥子一脚刹车,拎了袋杂物下车,大步绕过车头,直奔皮卡车,苗千年本是上来迎她的,奈何腿短,跟不上她的步子,一溜小跑着赶到皮卡车旁时,肖芥子已经甩上车门了。
苗千年扒住车窗,胁肩谄笑:“肖妹妹,都按你的要求,车里有挡光膜,你贴上去,四面不透光的。”
肖芥子嗯了一声,示意边上的小面包车:“要是有人查到这辆车,知道怎么说吗?”
苗千年赶紧点头:“知道。我这破车,不稀罕锁。不知道叫谁偷开出去,又送回来了。”
肖芥子打火:“那我走了。”
她发动车子贼快,苗千年忙不迭缩手,对着车屁股的扬尘殷殷关怀:“肖妹妹,这么晚了,还要去忙啊?”
肖芥子目视前方,油门一踩到底。
忙啊,这一晚,还没过呢。
第15章
颜如玉对自己未能目睹最精彩的一幕很是不满,回房间的路上,还跟陈琮抱怨上了:“这都什么人哪,看到了也不说拍个视频。”
陈琮懒得理他,他那股绷着的劲儿,直到这时刻才一点点松下来,腿上软得发飘,下楼都嫌费劲。
颜如玉嘀咕了会,瞅了瞅前后,压低声音:“哎,跟你八卦个事。”
陈琮觉得新鲜:至于强调“八卦”二字吗?你有不在八卦的时候吗?
他以为是要说红蜡烛、或者那个戏服女人,没想到不是。
“你看见李二钻耳朵上那颗粉钻了吗?”
看见了,陈琮忍不住再次感慨:“至少两百万吧。”
颜如玉鄙夷地看他:“就知道钱,陈兄,你怎么这么肤浅?粉钻,粉色代表爱情你知不知道?”
陈琮没好气,他爷陈天海就是靠贩卖忽悠爱情的草莓水晶手串起家的,他能不知道粉色代表爱情?关键那是“钻石”好吗,身为业内人士,看到钻石第一反应不是售价而是爱情,那叫不专业。
颜如玉:“我再给你一点提示,那颗粉钻是他老婆。”
陈琮哦了一声:“爱钻成痴啊。”
古有梅妻鹤子,李二钻拿钻石当老婆,也不是不行,那手上戴的那个,就是孩子了?一家三口,齐进齐出,还挺和谐。
颜如玉无语,只好直给:“字面意思,那颗粉钻,是用他老婆做的!他老婆!你懂?”
陈琮心头一突,脚下差点打了个磕绊:“骨灰钻石?”
鸡同鸭讲至此,终于走向同频,颜如玉欣慰点头。
骨灰钻石其实已经不罕见了,又称“钻石葬”,是提取逝者骨灰中的碳,通过实验室合成方式制成,而之所以能这么操作,当然是因为钻石的成分是碳(C),而人又是碳基生物,烧巴烧巴也是碳。
所以将人比作“一颗璀璨生辉的钻石”,那不是夸大,是有操作依据的。
陈琮的第一反应是:不是天然钻石啊,那不值这么多钱了。
下一秒为自己的肤浅羞愧:人家这是爱情,到他这儿,只剩下钱进钱出。
他有点唏嘘:“难怪觉得他挺颓的,死气沉沉。”
颜如玉说:“022号,李二钻,他们是夫妻同号,他老婆就是前022号,以及,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这颗骨灰钻做成耳钉吗?”
陈琮还没开口,就被他嫌弃地打断了:“行了行了,你不用猜了,就你那想象力……原因是,听老婆的话。”
说话间,到了209门口,颜如玉刷卡开门。
经过两天的折腾和刺激,陈琮感觉自己贫瘠的想象力已经阴暗出芽:“听老婆的话,是一种仪式感呢,还是说,字面意思,真能听到他老婆说话?”
颜如玉手上一顿,旋即嘻笑如常,他进屋插卡取电:“随你喜欢呗,爱哪个意思就是哪个。”
陈琮还想再问,忽然瞥见走廊两头都有人过来。
二加二,四个安保,两边逼近,手里都攥橡胶棍,目光意味混杂。
陈琮面色一冷,原地不动:“怎么着?还来?”
四人都没敢吭声,到了近前,其中两个门神一样贴住门边,另两个在门口两平米不到的范围内踱步、再踱步。
明白了,这个梁世龙,还是不放心他啊。
颜如玉自内倏地探出头来,还乐上了:“呦吼,站岗啊。”
陈琮推着他进了屋,用力甩上门,想想气不过,大声说了句:“守着门有什么用,谁还不会坠个楼了!”
说着,还辅以动作,大步走到窗前,唰的一声拉开了厚重的红绒大窗帘。
现实让他闭了嘴。
人家是豪华房,有景观大窗,可以上演飘逸坠楼,他这是双人间,窗户只半扇门那么大,再加上是二楼,为了防贼,外头还加装了防盗窗。
陈琮默默拉上窗帘,气势远没拉开时那么猛,导致窗帘没拉合拢,留了道两三指宽的缝。
还是专注眼前吧,事情还没完呢。
他问颜如玉:“姜红烛是谁啊?”
颜如玉也不知道姜红烛是谁。
他被拦在门口,只能抻长脖子张望,是瞧见福婆和梁世龙在说话,但声音太小,身周的杂声又太大,完全没听着。
不过,这名字,倒是跟红蜡烛呼应上了。
“那个唱戏的女的,叫姜红烛吗?怪不得点红蜡烛,等于是她出场的印记?也就是说,她今晚上,是专门来出作品、留名的?”
真会说话,把行凶叫“出作品”,真不怕寿爷醒来打爆你的头?
陈琮点头,又摇头。
梁世龙曾说过一句“她死三十多年了”,而那个肖小姐,只二十来岁,所以今晚这一出,严格意义上讲,属于模仿式的、场景重现。
他说:“这个姜红烛好像三十多年前就死了,喜好戏衣扮相,你仔细想想,听说过这人吗?”
颜如玉摇头。
“你不是家族号吗,问问家族的长辈?我感觉,三老他们,都知道这个人,而且,好像还挺忌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