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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穿同人)清朝乡下女进城后by竹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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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被冷落鄙夷的孩子,只要有人在她在孤立无援的时候跟她说说话,即便什么都不做,日后她想起童年往事,总也有点温情在。
她又是此间来客,脑子里多了些记得东西,说:“你别着急,有什么话慢慢说,大家都是知礼数的闺秀,你说得有理,她们自然服你。”
牛荣儿泪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她本来是看不上楚韵的。
她娘说了,楚韵是乡下丫头,挨得久了会沾上她的穷灰和土气。
楚韵皮肤黑了点瘦了点,但人不难看,叫荣儿说,这不比那些十二岁类大花卷似的妞儿好看?
牛荣儿就觉得娘说得不太对,只是还想着要做孝女而已,这时看楚韵给自己擦眼泪,又不跟着别人一起笑她。
牛荣儿彻底叛变了,小声说:“我是听我爹说的,那日我娘不在家,我爹守着我午觉,我亲耳听见他跟大管事说‘山东一直缺粮,你准备准备,咱们改明儿也驮着东西去一趟,要是那头真是灾年,你干脆先住下占位,差个人回来说一声,我就叫人把店里的货全捎过去,等开了大仓,就赶不上这趟风了。’”
听到是山东的事,更没人感兴趣了。横竖挨不着黄米胡同来。
唯有刚刚觉得些怪异的楚韵,听到这番话后心里一紧。
牛家在京城大大小小总共开了五间米铺子,宣武门外三间,内城两个繁华商业地两间。
楚韵跟着哥嫂住时,常看着柯氏以杜家亲戚的身份去牛家米铺杀价。
以她的了解,牛家铺子瞧着多,生活亦富足,在别的地界,比如她这辈子的乡下老家,牛员外是首富中的首富,在京里,顶天了也只能说是买卖兴隆的小生意人。
小生意人为了节约成本,习惯了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像下乡收米这种事,牛荣儿的父亲牛大力就跑得很勤。
机灵的小生意人的消息往往最灵通!
她想,恐怕这次地震就是改头换面落到山东去了。
如果是这是真的,她并没有听到有人说山东地龙翻身的事啊,难不成是她记错了?
楚韵记性一向很好,尤其落到清朝,更是翻来覆去地把自己脑子里那点东西过了个遍。
她仔细想了想。
先不管那头出了什么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米价利润已经大到连牛家这样的京城小虾米都想要千里迢迢地倾巢出动。
这说明——山东形势非常不好。
一般不好是小事,非常不好是无事。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山东那边出了事,官员担不起这个责任,干脆一级一级地瞒下来了。
我的娘,这些人是猪精变的吧,怎么不瞧瞧你老主子是这么容易被瞒住的人吗?
楚韵想到这里,脸马上就白了,她是经历过蝗灾,死里逃生的人,那场面她只能说,——自己这辈子最恨这种贪官污吏!
等到这些人买果买布,她非驮着布车打上他们家门不可!
喜鹊的笑容也凝固了,——她是下人,可她不傻,人家可是真大官儿,拔根汗毛都能压垮杜家,要是以后有人说起某某日有个杜家,在家开宴揭山东官的短。
她想想就头皮发麻。
喜鹊很快出去了一趟,再过来时手上就拿了些骰子和牌,说要陪她们玩。
她能说会道,这么玩了两把更没人记得米不米的了。
一群女孩子一起吃了瓜玩了游戏,骂了看不上的种种人,约好下次玩的时间,总算散伙了。
牛荣儿也叫牛家派了马车来接爱女。
楚韵还以为喜鹊会跟杜太太说,谁知到晚上杜容和从宫里回来,杜家都还静悄悄的,还叫喜鹊端来两碗鱼汤。
这鱼是魏佳氏做的,鱼先起油煎过,用的是冻豆腐,这个好吸汤,人吃了容易长肉。
不会做鱼的人,只能做鳜鱼鲈鱼这类不放盐都好吃的鱼。做鲢鱼就会有股子土腥味。魏佳氏的本事就是鲢鱼能做出鳜鱼味儿,煎过又炖过的鱼着照样不比豆腐差。
杜容和一整碗都吃干净了。
楚韵在想要怎么说这事,杜容和虽然是在内务府当差,不算正经臣子,但他确实是八品官,而且没日日出入王庭,如果有办法往上捅一捅这事,那山东灾民或许就不用买高价粮了。
可这事哪有这么容易,杜家芝麻大的地方喜鹊还怕惹祸上身呢。
杜容和一个芝麻官能做什么,京里未必没人知道山东的事,人家都不说,你去说,不是明摆着得罪一个省的官吗?
不说吧,她当真良心难安。
杜容和看出来她有话要说,还潇洒地吃了碗茶,想看她能憋到什么时候。
上床前,楚韵终于想通了,凑过来说:“三爷,你知道吗,山东米价涨了七八文,都卖上十四文一斤了。”
杜容和看着近在咫尺的红菱小口,垂下眼在心里念经。
她还太纤弱了,纤弱到自己不能逾越。
他故作惊讶地笑着问:“哦,是这样吗?你从哪里听来的?”
楚韵慢慢地说着话,杜容和趁机伸手给她塞了两只炸糖糕在手里。
糖糕外头撒了层白糖,里头是满满的豆沙,金黄酥脆,一咬就流发烫的糖汁。
楚韵说着话,不知不觉吃了两个下去。
杜容和看她吃得不算少,总算放心了,一想又觉得楚韵傻。
他在尚虞备做笔帖式,这地方专管皇家饮食起居要用的东西。自己每天都得用满汉双语抄写各地进的贡品,这里头就包含了各地大米。
难道他还会不知道外头的事吗?
尤其像山东这样肥沃的土地,那边的官员送东西都喜欢送点儿米面果蔬之类的农货。
不过最近人家送上来的米,写的仍是七文一斤钱。
要是换了别人告诉杜容和,他肯定得哈哈大笑。
这人换作楚韵呢,他就想让她多吃点饭,把这事当点心消遣了。
听她学了一遍荣姐儿的话,又把自己的猜测说了之后,杜容和就发现自己委实小看了楚韵。
他比楚韵更清楚里头的事,道:“外头的事万事有我在呢,我必不叫你再挖地窖过日子,你在家跟嫂子、娘、月姐儿一起高高兴兴地过日子,这些事很快就过去了。”
至于牛家要去卖高价粮,他说:“这个也不能去,姐夫不知轻重,明日我亲自去一趟。”
楚韵真不是消沉的人,她更关心以后的生活,别的事,能帮则帮,帮不了对得起自己良心就成了。
她点点头,还怪呢:“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弄得这么神秘。”又看着他提醒“枪打出头鸟,你可别犯傻,什么事都敢往前跑。”
杜容和对她的关心很受用,安慰道:“你三爷又不是三品大员,平日只能上上请安折而已,就是想立这个功也没机会。”
楚韵叫他说得放了心,当真睡了个好觉。
何妈来收拾完桌子,回屋还跟李叔说:“还是二奶奶有法子,两个人今日都吃了不少,这么下去,不几日肉就能长回来了。”
早上杜容和出门前,楚韵不忘提醒他:“打听到是什么事告诉我一声。”
她想看看自己记的还能不能用。
杜容和点点头,骑马走了。
晚上,他提了两盒糕点,跑到姐夫家谢大孝女,回来就跟她说:“这事不大好,我一过去就听人说牛太太在念经祈福。”
至于究竟是什么事,这个他没问出来,杜容和说:“牛家人也不知道,消息封锁得很严实。”
楚韵听了后,便想着写封信让李叔交给楚东陵,告诉他是时候可以买东西了。
只是一提笔墨,又犯愁了,她之前没想起来买,这会儿钱用得差不多,已经没钱买这个了。
杜容和工作会涉及一些皇家密辛,他的书房都是锁着的,只有自己能进去。
楚韵只好等到出去买饭时,用两个铜板叫了个帮闲去楚家跑腿。

楚东陵得了信儿就往外跑。
四五月没好桃子,甜口水多的蜜桃都得七八月份去了。这时有的是油桃,吃着脆而酸涩,跟后来的油桃完全是两个物种,人都不爱吃这个,楚韵说用这个正好杀价。
楚东陵听着口信想,这姑娘还真不愧是楚家人,处处节约得很。
只他个二道贩子,哪会买什么新东西,为了省钱,楚东陵最后是去到郊外小庙子里跟和尚买的。
满人信佛,好些和尚都有田有地还蓄奴,个个好吃懒做,日子过得赛神仙,那桃子也是吃一个丢一个,酸的涩的都是等着香客来买了去殿里跪着敬佛。
听到有人张口要买一两银子的桃和一两银子的八五新的旧衣,人都跟看傻子似的瞪大了双眼,最后连主持都惊动了,提着只火腿和一角散酒跑出来接待肥羊。
怕这笔生意跑了,老和尚足足给了楚东陵三百五十斤油桃和十六套衣裳,人走前还笑眯眯地摸着东西开了个光,说:“施主有佛缘。改明儿想通了来剃度,要是死得早,让老衲亲自操持,定能烧出二三十颗舍利子哩。”
好好的桃子衣裳被这么一祝福,楚东陵觉着晦气,回家不想再跑这事,就高高举起一只手,慈爱道:“灶上你娘吊了只肥鸡慢慢炖着,这会儿已经出油了,你提着翁子,去杜家跟你姑说一声东西我都给她办妥了,顺便把二两银子拿回来。”
“不是爹非使唤你,你不知道,那杜家人只要半张脸,我是他们要的那半张,过去杜家人还得设宴款待,不好跟你姑说话。你是人家不要的那半张,到时角门一开,悄悄领到你姑屋子里吃顿饭也就灰溜溜回来了。”
楚宗保看着他爹高悬的手没吱声。
其实这话说错了,杜家人要面子,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绝少出错。
打秋风的亲戚上门素来都开正门以示家风。
楚宗保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又提着炖得烂烂的肥鸡、萝卜、桃子等市井小家常用的土特产过来探亲,自然也是一样。
黄米胡同和楚家那边是两个地方。
楚宗保进门就乡巴佬似的,围着杜家转了一圈,看他们有家里有下人,屋子里有糖味儿,四月份了,厨房还有腊排骨炖白菜吃,顿时惊得用了句土话说:“姑,我可算知道啥叫锦绣之家啦,这院子大得,比宫里也不差什么吧?”
这话惹得杜太太一笑,中午又在大饭厅摆了一桌子说要一起吃。
楚宗保光逮着焦溜丸子和溜肉段往嘴里塞,下桌时路都走不大动,唬得杜家人一愣一愣的。
厨房都在纳闷。
“三奶奶家不是穷门小户吧?怎么爷们儿吃饭这个光景?”
还是喜鹊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这年纪吃再多都不奇怪”。事情才没掀出水花,
楚韵不知道这档子事,她送走了楚宗保,便被两个妯娌拉过去打牌了。
闵氏说:“咱家饭桌难得凑齐人,干脆让人摆了瓜果点心打牌,打它个一下午。”怕楚韵不干,她还说呢:“你输了我不收你的钱,到时一个铜子儿帮你嫂子跑一次腿罢了。”
楚韵会打牌,她上辈子是麻将战神,曾经七进七杀自己暗恋的白大衣,搞的人从此见她就绕道走。
这种无敌的经历很快让她点了头,主要是,给了二两银子后,她实在身无分文了。
要不是牌局小,楚韵还不敢上呢,她害怕自己赌到让皂衣送她吃牢饭去。
辛辛苦苦打了一下午,两嫂子让楚韵欢天喜地地搂走三文钱。
三文钱,也就能买个肉包子,还不够塞牙缝的。
闵氏都被这穷酸劲逗笑了,她哼了声,不再搭理穷鬼,转头跟魏佳氏说:“最近的婆子丫头身价下来了,你要不要添些人?”
大房院子少,丈夫又没事干,为了维持长嫂风范,在吃穿用度上,闵氏样样掐尖,哪里有好东西她都跑得勤快,几条胡同的生意人都愿意先让她看货。
“屋子里够用,我不要了。”魏佳氏说。
二房跟三房一样,拢共只有一对老夫妻帮着做事。虽要上手的事多了些,可住着宽敞,人心里也舒畅。
楚韵只有三文钱,魏佳氏都不买,她更不可能买了。只是看闵氏知道点什么似的,就问:“哪里遭灾了不成?怎么身价银会突然下来?”
闵氏还真知道这个,她吃着点心小声说:“山东那头地龙翻身,人死了不少,县父母不想挨罚,故意封锁了消息,想从人多的地方调人去填无人村。地龙翻身的地方,谁知道有没有瘟疫?没人想去填村,渐渐就闹起来了。听说还死了几个官!”
这消息最先出现在牙行和米铺。牙行的银婆子,早早去了山东乡下,装了十几个马车的人回来养着。
前几天银婆子扭着帕子来杜家跟闵氏说了这事儿,让她去挑头茬。
这就是当家主妇的厉害之处了,即便很少出门,丈夫也很少将大事跟她们说,可是她们仍能在细节处敏锐地察觉门外的动静,只是为了避免这样那样的麻烦事,许多时候装不知道而已。
杜家女眷趁着给太太老爷买东西尽孝心,都惯常在外偷懒,闵氏很容易就能溜过去看人。
她瞧过了,人都被银婆子养得干干净净的,这才起了多添两个人的心。
之前一个丫头要一二两银子,如今都有的八折有的对折。这价格太实惠了!等几日在胡同里传开,得让人抢疯!
闵氏很心动,想着趁这机会给娘家庄子上送点人。
魏佳氏听了却说:“怪可怜见的,大嫂,银婆子这人心狠,拉了这么多人在外头养着,身上煞气重,大家住一条胡同怪吓人的,我想叫萨满进门跳跳,再给寺里捐点香油钱。”

杜家女眷在准备买人和烧香。
杜容和却在宫里请小太监吃茶,自从去见了一回杜老太爷之后,他更忙了。
正黄旗的何显耀跟杜家是拐了七八个弯的远亲,当然人家是只认那个杜四爷,不认这个杜三爷的,在宫里没少给杜容和摆脸子。
看杜容和给小太监茶水钱,还挖苦道:“不愧是祖上弯过腰的人,子孙做来亦是熟练。”
杜容和待人接物都和气,但他也是从小被捧着长大的,脾气上来那也不是个多好相处的人。
还笑呢:“何爷说得有理,咱两家也算通家之好,素来爱互通有无,我有什么不会做的,瞧着何爷也就会了。”还做句打油诗,“当时共我弯腰人,点检如今都尚存。想到这个,咱两家老祖宗都能含笑九泉了。”
何显耀气了个仰倒。
添水的小德全听着心里颇为不忿,请他们喝个茶,怎么就弯了腰了?都是做奴才的,谁比谁干净!
凑到杜容和耳边小声说:“三爷别气,在这一亩三分地斗个鸟气,他这么能耐,也不见万岁叫他跟着去园子里哩!”
小德全说的是实话。
天潢贵胄不爱住在紫禁城,觉着这地方狭小阴湿,他们爱去各种宽敞的大园子里住着。
北狝南巡,一年得花好几月,除了祭祖这类礼仪大事,其他时候几乎不怎么回来。
所以,留在宫里的都是被“剩下”的人,都快把不受宠三个字写脑门上了。
杜容和也不爱待在宫里,可杜家这样的虾米,莫名其妙的康熙怎么会带上他呢?
去了趟牛家之后,他意识到机会或许要来了。
地龙翻身这么大的动静,哪是一个知县就能瞒下来的?很可能周围几个省都有牵连。
这么多人都知道,难不成还能所有人都是丧尽天良的贪官污吏?这不可能啊,唯一的可能是,不让声张的就是宫里人。
想到这个,杜容和拧眉叹了口气。
阿韵天真烂漫,连他用点儿宫里的浮银都吓得花容失色,他更不想叫她知道这些脏污事了。
不过,他一直在想要怎么把事捅出去。
写在请安折里是最好的法子。这是直接给上头看的,不用经过前朝。
决定好之后,杜容和很快写好了请安折。
请安折一般很少超过三行,一行问候皇上身体怎么样了,一行交代自己身体怎么样了,一行祝福语作为结束。
这回他洋洋洒洒用满文写了两页纸。
例行公事之后说,臣有个卖米的姐夫,他发现许多人都在往山东跑,这事偶然叫自己妻子知道多问了两句,发现山东米价涨到了十四文上下。
自己又去打听了一番,据说是地龙翻身被周围县省压下来了,里头闹起来还死了几个官。
说到这里他还顺便弹劾了一下山东的官员,最后以询问康熙要怎么办,臣不敢擅自决定。
康熙的回复非常迅速,上午送过去下午就批下来了。
这种速度杜容和以前从没见过!而且上头的朱批也是他手上最多的。以前那都是印上三个“知道了”就结束了,要多敷衍就多敷衍。
康熙说朕早知道了,耳目下次灵通些。这事要慢慢处理不可大操大办,朕是满人的皇帝也是汉人的皇帝,必不会偏袒要拿汉人填空村的满官,也不会委屈被冤枉的满人。
然后过问了一通杜太太杜老爷身体状况,夸了两句楚韵细心,赞杜容和满文写得流利,还问他新婚过得快不快乐,以后生孩子了也说给他听听。
最后才说以后常常写请安折来吧,外头有什么新鲜事都给老主子说说,这事千万别叫人知道啊
结尾是四个——小心!小心!小心!小心!
杜容和没见过几次康熙,两个人之前也没什么交集。虽然上三旗只给他一个人办事,但上三旗的人海了去了,对很多人,他仍然是一个见不到的传说。
他对康熙的印象就是——一个脸上略带麻点儿的冷酷帝王。
这一次的朱批,就让杜容和感觉出这个满人皇帝确实是一个很容易得到别人真心的人。只要他想,他就能立刻从冷酷的帝王脱变成亲切的邻居大爷。
受过这种冷热攻势的人很难不对他感恩戴德。就连杜容和都产生了一种,“他这么尊贵竟然肯这么放低身段跟我说话”的感动。
他兴致冲冲地拿着朱批回家了。
男人们在外头忙,杜家女眷也在忙。
上头要缓慢释放压力,不许掀起大浪,但京里还是暗流涌动,至少很多官宦之家都开始做僧衣僧帽了。
杜家也一样,杜家是有地的,旗人都有地,他们只是不能自己耕种,——沉迷种田荒废了骑射怎么办?
银婆子那十几车人,杜家最后要了两个中年汉子送到乡下管佃户去了。
魏佳氏自己不要,给娘家那头送了好几个。闵氏这是十个起步,只是中途叫杜太太叉走一个会梳头的妈妈儿。
楚韵哪会往外掏钱,她赚都来不及了!
杜太太此人,就是又要做坏事又容易心虚的半吊子,段位不高蹦得高。买了人就开始买僧布果子要敬天地了。
这时僧衣僧衣早走俏,全京城的素果僧布都让山东官留京的家眷买走了。听说他们要大做几场法事给给儿女祈福,之后还要开粥棚请老百姓免费吃祛病药粥。
东牌楼的僧衣僧帽从三百文已经涨到了四百五十文,油桃更不用说,早从三四文涨到了二十文。
大家都知道这个是宰富户的一锤子买卖,自然得好好提价了。
杜太太舍不得那么多钱,又发愁自己买了人,在家急得脸色蜡黄。
楚韵在她手上吃了几次亏,一直没吱声。这回一点不犹豫,迅速让楚东陵雇人拖了她的货过来,在杜家门前晃荡。
她的东西也分人卖,杜太太这类有点过节的,一套衣裳收她三百五十文,一斤桃子收她十五文。
有钱人可不是傻子,不是自己穿的,二手货照样要,能少点儿是点儿。
最后杜太太买了六套衣裳六十斤油桃。
除去二两本钱,楚韵还剩了一两在手里。
剩下的,她要亲自拖到山东官门口卖。
捏着银子又小小地报了个仇,楚韵非常开心,连杜太太给她分了两套僧衣僧帽让她重新缝补的事都不在意了。
苍天啊,整整三两银子,加上她打牌赢回来的,那就是三两零三个铜板!
她在古代活了这么久,手上从来没摸过这么多钱。
楚韵终于理解暴发户的快乐了!
杜容和进门就看到楚韵坐在凳子上做针线,嘴角还哼着歌,吓了一跳,手上朱批都捏皱了。
他叫来何妈,悄悄问:“奶奶魇着了?”

楚韵自认自己没啥事,一直乐呵呵的,杜容和拿了朱批也一样。
一个不想叫一个知道自己的私房钱。一个得了四个小心不让外传的话。楚韵虽然活了两辈子,但心思比起在宅子和八旗中长大的杜容和,那还是差了一截。
两人对视几眼,杜容和抿着茶,倒是稳如泰山。楚韵在他娘身上赚了这么大一笔钱,就有些心虚了,站起来道:“我出去卖两样吃的回来!”一骨碌跑到侧门口小贩去了。
守门的孟婆子正压着腿儿跟伺候杜太太的孙婆子嘀咕小丫头坏话。
比如喜鹊,杜太太房里就是自从她来了以后,孙婆子就不大得用了。
两人凑钱从门口买了只肥肥的蒸河蟹,又问人饶一个三文一只的烧鸭腿,撕成两半,一点点扯了肉下酒。
看楚韵破天荒地出来买下酒菜,都说:“难为奶奶瞧得上咱们的吃食。”
楚三奶奶在她们心里,不说抱着金砖进门,也绝不是啥光着身子嫁人的破落户。
楚韵往常不出门,不买东西,她们都想着,这是人家风如此,天生不爱买外头的东西。
楚家的家风就是没有家风。楚韵纯粹是穷的,她早馋了不知道多久了。
两个嫂嫂和小姑子,一天能往门口跑五六回。一时买花帕子,一时买炒瓜子。
她没有回的礼,人家一买东西,给不给她都尴尬,为了避免这样的场景,楚韵只有尽量少出门。
杜太太亦不想给儿媳一口饭外的吃食,有个什么事也不爱叫她。
楚韵乐得清闲,不过这不能说她没有大吃大喝的欲望,只是情况不允许而已。
这时也快吃晚饭了,胡同里流动的小贩很多。杜家外头就站了两个人,在卖棋子馒头,帘子棍,煮小肠,芸豆卷,黄粉饺,杏仁茶,切扒糕,涮羊肉,驴打滚,羊霜肠,灌肠,豌豆黄。
楚韵叫住点心余,花了四文钱买了他家两碗子果仁梅桂白糖粥儿。又叫住汤饼蔡,花六文钱买了他两碗鲜肉小馄饨,交到厨房,让人往里打上两个鸡蛋,配上酸罗卜丝和酸笋丝,做成一份爽口汤馄饨来。
杜容和知道她没钱,看见东西人都怔了。他其实很少吃这些点心,觉得不正经。
但是没钱的人肯为有钱的人花钱…………
他看着馄饨,尝了一口温和地说:“很香甜。”
楚韵吃着香喷喷的鲜肉馄饨,看着他点头,道:“是挺甜的。”
因为,劳动的果实最香甜啊。
吃完饭,杜容和又往妆奁盒里放了二两银子。两人尚未圆房,他也并未因此不管楚韵处境,杜家男人的月银每月要交给父母。
唯有其他的收入,父母是不管的。杜容和每次有了横财,都会分给楚韵一些。他放下之后隔日东西便会消失,便以为是楚韵收下了,只是节约不肯用而已。
他想,过久了苦日子的人,吃苦是她们的自保之举,只要她能在杜家待得安安心心的,日子一久,问题自然迎仍而解。
不过楚韵真正的心事,杜三爷其实一点也不了解。
她当然不会要他的钱。不知为何,楚韵总觉得在自己没钱时用了这些钱,她就成了“被杜容和养着的妻子”,再也不是自己了。
而且现在她有钱了。
洗漱完,楚韵抱着自己的三两银子左瞧右瞧,还往上咬了两个牙印。
或许是乐极生悲,当晚竟真魇了一回。
梦里,她带着三两银子回了陕西老家,楚老太太穿着短衣麻布在地里忙活,说她种了点儿好麦子,到秋天,要把第一碗好麦磨了做手擀面给楚韵吃。
等麦子熟了,楚家的叔叔伯伯非说:“这个地是楚家男人的,你们也是咱们家男人的。”
地和粮食他们都要带走。
楚韵想说,自己有钱。三两银子能买下这两亩地,还能留五钱银子和老太太过个好年。
结果要付钱时,她打开荷包一看,里边空空如也。
楚韵找得满头大汗,怎么也找不到那些从杜家带过来的钱。
那一年,她和老太太到底有没有过个丰年呢?
可她想让老太太过个丰年呀!
“醒醒。”一只温暖的大手拨开她额头的碎发,轻轻贴了上去。
楚韵被叫回了神,醒来用手一摸枕头,发现底下硬硬的东西还在,当下松了一口气。
她拥着被子坐起来道:“我没事,就是梦见了在乡下的事。”
一晚上楚韵都在说胡话,真不知那些乡下人对她做了什么。
杜容和起身倒了杯温茶递到楚韵嘴边,道:“睡吧,那些人再也不回来了。”
可是那个丰年也不会再来了呀。
因这一档子事,杜容和一晚上起来看她好几次。次日还想着,怕是家里当真新买了下人到乡下去的原因,便打算往大庙里找两个有本事的萨满回来跳跳,除除晦气。
这类事杜家这样的小富之家,亦是常做的。这话一说,杜太太就同意了,还道:“你大哥没营生,你二哥挣得也不如你多,如今萨满衣走俏,萨满也走俏,黄太太昨儿去问了一趟,人说要足足一贯钱,天杀的狗才,到时候还不得下地狱去。”骂了一回,犹豫道:“老三,这事上你多操劳一些罢。”
这意思就是叫杜容和出钱。
杜容和是要给楚韵和家里祈福,他就从没想过要两个哥哥出钱,只是这话让亲娘说出来。就叫人嘴里仍泛出一点苦味。
他口里恭顺道:“娘,儿子都知道。”之后一连几天都没再往正院去。
杜太太哪受得了这个冷遇,她还以为是楚韵撺掇的,眼瞅着到了月底,便赶紧让喜鹊捧着账单来找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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