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楼—— by姚颖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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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大舅和阎舅母忘了阎氏对他们的帮助,也忘了何淑婷尚未及笈。
何淑婷是从外家逃出来的,她无处可去,只能又回了何家。
而这时,他们又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祖母带着三房,跟随皇帝去了金陵!
府里的人都在说老夫人和三房以后都不会回真定了,金陵那么远,怎么可能回来呢?
而大老爷失踪的事,早在之前便传回了真定。
何书铭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以前家里请了西席,他一直都是跟着西席读书,可是何大老爷失踪的消息传到真定,二老爷和二太太林氏便辞了西席,说是家里困难,请不起西席。
何书炜和何书枚全都去了私塾,何书铭和何书桥也去了,可是第一天,他们就被欺负了。
私塾里的学生都知道,他们的母亲是被休弃的下堂妇,甚至还有人连阎氏是孝期进门的事也说了出来。
这些事,在阎氏在的时候,大家也只是暗地里说,可是现在阎氏不在了,何大老爷也不在了,这些事就连小孩子也知道了。
二房的何书炜和何书枚,不但没有维护他们,反而和其他学生一起起哄。
何书桥年纪最小,大哭着跑回家,说什么也不肯再去上学了。
何书铭也不想去,他嫌丢脸,他甚至不想见人。
何淑婷从舅舅家里跑回来,看到的就是垂头丧气的何书铭,以及正在偷看连环画的何书桥。
正在这时,何书炜跑了过来,一把夺过何书桥手里的连环画:“不要脸的奸生子,谁给你胆子让你偷看我的连环画的,看我不打死你!”
何书炜已经十二岁,八岁的何书桥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何淑婷冲过去阻止,可是已经晚了,何书桥脸上已经重重挨了一记。
“我不是奸生子,呜呜呜,我不是……”
何书桥正在换牙,话没说完,便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
何书桥看到有血,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曾经,他是长房最小的儿子,除了何淑媛以外,阎氏最疼的就是他。
他不知道什么是奸生子,但是他知道这是骂人的话,他才不是奸生子。
何淑婷怒视何书炜:“你说谁是奸生子?”
“他是,你也是,你们长房全都是奸生子!”何书炜大喊。
大伯娘是坏人,仗着大伯是当官的,总是和娘吵架,还欺负他们,把家里的好处全都抢走了,现在好了,大伯和大伯娘都失踪了,在这个家里,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他们了。
何淑婷朝着何书炜就是一巴掌:“你听着,只有何淑媛才是奸生子,我们全都不是,你敢再说我们是奸生子,我就”
何书炜没想到何淑婷敢打他,他抡起木剑就向何淑婷砍了下来,何淑婷侧身躲过,脑海里忽然浮起一个影子:“你敢欺负我们,我就告诉我大姐,我亲大姐!”
她看到了那本被何书炜夺走扔在一旁的连环画,她虽然没有看过,可是她在街上听人说起过,她知道这画的是什么。
她鼓足勇气:“你还不知道吧,连环画上的何秀珑就是我大姐的手下!只要我和大姐说一声,大姐就能杀了你,把你扔到山上喂野狼!”
“呸!我娘说了,你大姐进了大狱,这辈子也别想出来了。”何书炜说道。
第216章 一路向西
“坐牢的是何淑媛,她是假的,她才不是我大姐,我的亲姐姐是何苒,苒军的何苒!”
当何淑婷喊出“何苒”的名字时,心中的郁结忽然就没有了,她无比畅快!
活了十四年,最畅快就是这一次了。
阎氏明明有两个女儿,可是她眼里却只有何淑媛,她和何书铭是龙凤胎,可是何大老爷却只关注何书铭,因为那是他的长子。
他们没有给过她父母之爱,却在他们双双走后,让她为他们承受了所有的耻辱。
可现在,何淑婷忽然想起来,她其实还有一个姐姐,那才是她的亲姐姐。
何苒啊,尽管何二老爷和林氏,对外统一口径,说那个何苒和他们何家没有关系,他们何家的大小姐,已经跟着老夫人去了金陵。
就连晋王的人也没有找何家的麻烦。
可是何淑婷知道,此何苒就是彼何苒,苒军的何苒,就是她的姐姐,何家的大小姐!
何书炜像是被何淑婷突然的转变吓住了,呆呆地看着她。
而闻讯赶来的林氏,却恰好听到了那一声“何苒”。
她吓了一跳,扑过来便试图捂住何淑婷的嘴,何淑婷挣扎,脱离了她的掌控,林氏索性抢过何书炜手中的木剑,朝着何淑婷劈头盖脸打了下来。
“我让你胡说八道,我让你胡说八道,我给你吃给你喝,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和你那不要脸的亲娘一样,都是养不熟的东西,还嫌咱家不够倒霉,你还上赶着把咱家往枪口上送啊,你是想让全家人一起死吗?死丫头,看我不打死你!”
何淑婷一边跑一边把何书桥往外面推,可是却让林氏更加生气,手上更加了几分力气,何书桥扑上去想要抢下木剑,被反应过来的何书炜从后面踢了一脚,何书桥趴在了地上。
何淑婷抱起何书桥,没命地跑了出去。
她跑回长房,何书铭还在自怨自艾,看到被打得遍体鳞伤的何淑婷和鼻青脸肿的何书桥,他什么也没说,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次日,三小姐何淑韵忽然发现自己的私房钱和首饰不翼而飞,她哭着跑来告诉林氏:“娘,我的钱,我的压岁钱和首饰,全都不见了,呜呜呜。”
林氏立刻便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一定是何淑婷干的,自家女儿是个没脑子的,又总是和何淑婷一起玩,那放钱的地方,怕是早就让何淑婷发现了。
林氏怒气冲冲杀到长房,却发现何淑婷和何书桥全都不见了。
长房只留下何书铭,他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
他知道他们走了,他们没有问他要不要一起走,即使他们问了,他也不会走。
他是何家的长房长孙,何家是他的,这里就是他的家,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的,他哪里都不会去。
而此时,何淑婷和何书桥正躲在一座废弃的石桥下。
“姐,你拿了三姐姐的钱,这是偷吧。”何书桥可怜巴巴地问道,昨天被打的地方还没有消肿,小脸上青青紫紫,看着让人揪心。
“你忘了吗?咱们的钱,娘的首饰,我的首饰,都被二叔二婶拿走了,他们不是偷,他们是抢,他们拿走的,可比我从何淑韵那里拿来的要多的多。”何淑婷咬牙切齿。
何书桥想想也是,其实他也是似懂非懂,他直到现在也不明白,二叔和二婶为何像对仇人一样对待他们。
“二姐,咱们去找娘吧,娘一定还活着,要不去找爹,爹也肯定还活着。”何书桥说道。
“不去,他们都死了,他们肯定都死了。”何淑婷斩钉截铁。
“为什么?”何书桥不解,他就不相信爹娘全都死了,死了要吃席,他家可没有吃席,所以他们肯定还活着。
何淑婷没有说话。
她想说他们得罪了何苒,何苒讨厌他们,所以他们肯定会死。
何苒那么厉害,得罪她的人都不会有好事,就像何淑媛,谁能想到何淑媛会是那样的下场呢。
何淑媛抢了何苒的人生,所以她才会那么惨。
父亲和母亲也同样做过对不起何苒的事,所以他们一定会死。
至于他们为何没有死讯传回来,想来是因为何苒不想为他们守孝吧。
所以父母失踪了,他们姐弟三个都不用守孝,何苒当然也不用守孝。
何淑婷觉得自己发现了大秘密,可是她却不想告诉何书桥。
何书桥太小了,他不懂事,他一定会恨何苒吧。
何淑婷不恨何苒,她也不想让何书桥仇恨何苒,因为那肯定没有好下场。
何苒多厉害啊,虽然她只在何家待了短短几天,可却闹得何家鸡犬不宁,即使她后来离开了真定,还令母亲、大舅、二叔和三叔进了大牢。
何淑婷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厉害的人,就是何苒了。
因此,尽管二叔和二婶死鸭子嘴硬,可是何淑婷坚信,苒军的何苒就是她大姐何苒。
“咱们去找大姐姐,大姐姐一定会保护我们。”
何书桥只见过何苒一面,那时他比现在还要小,他已经不记得这个大姐姐了。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问道:“大姐姐也会像二婶那样打我们吗?”
何淑婷摇头:“大姐姐不会打我们的。”
“那她会嫌弃我们,骂我们是奸生子吗?”何书桥又问。
虽然不能理解,可他还是记住了奸生子这个词。
这一次,何淑婷没有说话。
她和何书桥,也同样是阎氏的孩子。
虽然阎氏不喜欢她,可她却真的是从阎氏的肚子里生出来的。
“我们给大姐姐磕头,请大姐姐收留我们。”
何书桥想起他们也给二叔二婶磕过头,可是二叔二婶还是拿走了他们的钱,又打骂他们。
“如果磕头也不行呢?”何书桥小声问道。
“大姐姐是大英雄,她不会斤斤计较的,一定不会,一定!”
何淑婷像是在告诉何书桥,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何苒会接受他们吗?
可是如果不去投奔何苒,他们就真的无处可去了。
她知道何苒在晋阳,真定离晋阳很远很远,他们一直向西走,总能走到晋阳的。
第217章 屠村
连环画在平山和真定流传,当地晋军查抄了一部分,可也只是摆在货架上还没有卖出去的,至于那些已经买走的,就查不到了。
再说,买这个的大多都是小孩子,倒也抓了几个,让家里拿银子去赎人,来的都是老太太,撒泼打滚撞墙走了全套,无奈只能把她们轰走。
如今在真定,人人都知道这一招最管用。
晋王厉害吧,还不是被左老太哭得无计可施?
再说,晋王再三叮嘱,真定是大城,不能等闲视之。
现在晋王还要继续打仗,还需要钱财,需要钱就要和那些世家、商贾打交道,真要在同一个地方把人得罪狠了,无论是钱还是名声,就全都没了。
最终,连环画的事不了了之,倒是不能再正大光明售卖了,私底下仍然有卖的。
那日,蔡莹在涿州城楼上的一番陈词,早已传遍天下,晋王人在唐县,可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还是传到了他的耳中。
更令他生气的还有忻州的战况,忻州已经丢了一半的地盘。
他是快要打到京城了,可是做为大本营的晋地,却已经没了五成。
武氏父子重伤未愈,这段时间倒也安分,攻打忻州的是苒军,领兵的竟然是武安侯世子陆臻。
晋王如何不气?
他派郑宣行刺何苒,可现在何苒不但活着,还上窜下跳蹦哒得欢。
“给郑宣飞鸽传书,让他加快行动。”晋王面沉似水。
他还不知道郑宣已经被钟意砍了。
是的,钟意在动身前往鹤林观之前,就把郑宣秘密斩了。
郑宣这种人,不能留在世上,哪怕关进大牢,钟意也不放心,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劫狱呢,最好的办法,就是杀。
此时的钟意已经到了五寨,现在的五寨已经看不到晋军了,但是乡下或者山里,还不知道上面又换人了。
钟意一行都是便装,他们途经一片田地时,发现田地荒芜,杂草丛生。
钟意勒住缰绳,这里的田地至少也有一两年无人耕耘了,放眼望去,一眼望不到头,这些荒芜的土地少说也有百亩之多。
钟意想到这一路过来好像就没有看到人,他便让一名手下去打听,原以为很快就能回来,却没想到那名手下去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回来。
“怎么回事?”钟意隐隐已有猜测。
手下眼中闪过一抹悲痛:“屠村,都死了,不仅是这里,山那边也有荒地,属下好不容易才遇到几个人。”
这和钟意猜得差不多,前世也见过这样的情况,只是五寨一带一直都是晋王地盘,直到前不久,才由苒军接管,这屠村是谁干的?
“仔细说说。”钟意说道。
手下说道:“邹文广的独子,名叫邹兴福,前年他手下有个小旗与他结仇,趁他喝醉想要杀他,结果没有成功,邹兴福挨了一刀,那名小旗被乱刀砍死,小旗还有几个同村兄弟也在军中,连夜逃走了,邹兴福带兵追到他们老家所在的村子,逼着村民把人交出来,村民们交不出来,邹兴福便下令屠村,全村近千口,一个没留都死了。”
钟意面沉似水:“此事晋王可知晓?”
属下不知。
这里归忻州管辖,两年前,这里的最高长官是符燕升。
邹文广是符燕升的爱将,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邹兴福又是邹文广的独生子,出了这样的事,邹文广一定会封锁消息,可即使传到符燕升耳中,他不会坐视不管,可也一定没有严惩,否则邹兴福也就不会活到现在了。
“村里人的尸首呢?”钟意问道。
“就藏在村后,那里有很多荒坟,不过没有立碑,想来是那几个事后悄悄回来过,给村里人收尸的。”属下说道。
“嗯,继续去查,把那几个人的名字查出来。”钟意吩咐。
属下领命而去,这事不是随便打听就能打听出来的,毕竟村里人都死了。
不过,锦衣卫最终还是查到了这几人的姓名,后来,这几个人在苒军里被找到,都被钟意调了过来。
当然,这是后话了。
到了五寨,鹤林观就不远了。
钟意不是第一次来鹤林观了,只是前两次这里还是晋军地盘,他是悄悄来的,绕开了晋军的盘查,也就没有看到这些荒地。
钟意先让人在鹤林观附近的村子打听情况,果然和他猜测的一样,这里的村民还以为管着他们的是晋王,是晋军。
听说已经换人了,有一个大娘当场就哭了:“这可咋整啊,前不久刚缴了一次粮食,现在换人了,是不是还要继续缴啊,家里没有粮啦,真的没有了!”
钟意问了他们上一次缴粮的时间,正是晋军从五寨撤走的前几天,也就是说,晋军临死还又搜刮了一批粮食。
这次来五寨,钟意原本不想和陆臻联系,可现在看来,还是要给陆臻通个信,陆臻是勋贵子弟,这些五谷不分的公子哥,难以体会民间疾苦,真有可能再来一次征粮。
现在打仗就是这样,一般出兵之前便会备下粮草,但是时日长了,粮草便不够了,补给不能马上送到的情况下,领兵的军官们都会下令征粮。
何苒三令五申,征粮要给钱,这钱都是现钱,还多是铜钱,打仗怎么可能带着那么多铜钱?即使有钱,也是打了胜仗抢来的,所以这个时候,军官们往往就会打白条先欠着。
这所谓的白条,在老百姓眼里就是一纸空话,没用。
好在钟意知道,前不久,何苒刚给陆臻和江涛送过一次补给,所以现在陆臻的粮草不会差得太多,不过,还是要和他打个招呼。
了解完情况,钟意便去了鹤林观。
他先是有模有样送了拜帖,前两次他都是偷溜进去的,没有送过拜帖,现在的情况不同了,也就更加正式了。
最近这些日子,欧阳云的状态很不好。
鹤林观与世隔绝,蔡莹的事,欧阳云并不知晓,但是那日郑宣来要人的时候,看向他的目光里满是算计和考量,这让欧阳云很不舒服,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看到拜帖上面的名字,欧阳云怔了怔,他没想到,钟意竟然还敢来。
上一次钟意来到这里,被他困在地牢里,那钟意也是个人物,竟然能从地牢里逃出去。
欧阳云以为这辈子也见不到钟意了,没想到那人竟然还会再来。
欧阳云同意见钟意。
但要求钟意解下兵器,只能一人进观。
钟意没有拒绝,全部照做。
他第三次见到了欧阳云。
与前两次的精神奕奕不同,眼前的欧阳云眉头深锁,眼下乌青,似是已经几天没有休息。
“钟镇抚,怎么又来了?该不会又是来捉拿我的?”
欧阳云语带嘲讽。
钟意:“欧阳大侠,钟某已不是镇抚了,重新介绍一下,在下钟意,现任锦衣卫指挥使。”
说完,钟意不看欧阳云诧异的脸色,便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好整以暇。
欧阳云说道:“皇帝不是迁都了吗?你升官了,却没有随行南下?”
钟意面不改色:“钟某已另投明主,如今在昭……如今在何苒何大将军麾下。”
欧阳云大吃一惊,上次钟意来时,还为了朝廷要对付他,这才多久,钟意就改投了小昭王?
不对,钟意说的不是昭王,他说的是何苒。
欧阳云还是从郑宣口中得知,皇帝南迁,晋地又出了一个新的反贼,还是个女贼,名叫何苒。
至于其他的,欧阳云并不知晓。
自从十年前,他去晋王府隔得远远地见过蔡莹一面之后,这十年来,他便再也没有走出过鹤林观,外面发生什么,都和他没有关系,他只是一心一意为两代晋王培养杀手。
老晋王有恩于他,而现在的晋王,是蔡莹的儿子。
他对不起蔡莹,他把对蔡莹的愧疚,全部转化到晋王身上,呕心沥血,为晋王培养人才。
“你这样的人,竟然也会叛变。”欧阳云不耻。
钟意呵呵干笑:“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钟某做不到如欧阳大侠这般,不分是非,不辨善恶。”
欧阳云大怒,用手握住剑柄:“你说什么?”
钟意:“欧阳大侠想来还不知道,蔡氏已灭,老晋王妃蔡莹也被从密室之中解救出来的事吧。”
欧阳云以为自己听错了:“密室?什么密室?还有蔡氏已灭是什么意思?”
钟意:“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老晋王妃蔡莹的孩子被老晋王当场摔死,她也被关进地牢之中近二十年,为了让蔡氏和你相信她还活着,老晋王找了一个和她有几分相似的人冒充她的身份,对外宣称她醉心佛法,不理俗事。
这二十年中,蔡氏和蔡莹手中大大小小的矿山,大多归了晋王父子。
而晋王则利用假蔡莹杀死了蔡杰,让蔡氏变成一盘散沙,被灭那不是迟早的事?
直到去年,何大将军才将蔡莹从王府中解救出来。
对了,晋王并非蔡莹的孩子,蔡莹的亲生骨肉刚出生就被摔死了,现在的晋王只是老晋王在外面生的孩子而已。”
欧阳云脸色大变,他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钟意,你在胡说八道!”
钟意冷笑:“是不是胡说,你只要走出五寨去打听一下就清楚了,当日蔡莹于涿州城楼上所说的话,早已传遍天下,也就是你在这道观之中坐井观天,不知道而已。”
“涿州城楼?她去涿州城楼做甚?”欧阳云问道。
“她恨极了晋王,她要去当场揭穿晋王父子伪善的假面,她要为你和她的孩子报仇。
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拿不动刀,挥不动剑,她身体瘦弱不堪,但她还有血性!
她凭着这股血性,正面晋王,哪怕晋王要乱箭射死她,她也没有退却!
欧阳云,蔡莹要为你报仇,你辜负她了。”
欧阳云如遭雷击!
他不知道钟意的这番话是真是假,但他却本能地相信了。
“你说,她要为我报仇?为什么?”欧阳云的语气明显得弱了下来。
钟意:“你可还记得,当年你在鹤林观中偶遇蔡莹?你们一起中招,衣衫不整地醒来?”
欧阳云脸色赤红,默默点头。
钟意说道:“那次之后,蔡莹便被软禁了,后来她生下一子,老晋王说那是她和你生下的孽种,不但摔死了孩子,还让蔡莹相信你也死了,他把你和孩子的尸体处理后,放进炉中焚烧,而蔡莹就在那个巨大的香炉前跪了二十年,日日夜夜为你们上香祈福。”
欧阳云的身子晃了晃,钢筋铁骨般的身体,此时摇摇欲坠,如同秋风之中艰难屹立的枯木。
“我,我和她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钟意早就从欧阳云的武功里发现了端倪,但他不动声色,等着欧阳云自己说出真相。
何苒,一定也想知道这些真相吧。
“那你和她衣衫不整又是怎么回事?”
在不知不觉之中,钟意已经占了上风。
那是欧阳云不想触及的隐私,这么多年,他逼着自己忘记。
但是他没有想到,那段往事并没有因时间而失逝,反而成了禁锢蔡莹的枷锁。
“我与蔡莹青梅竹马,当时两家人也有意撮合我们,那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可惜后来父亲发现蔡家另有企图,便不再让我和蔡家来往。
不久之后,蔡家攀上了晋王府,蔡莹也做了王妃。
我以为从此以后,不会与蔡莹再有牵扯,不久之后,我便接受家族的安排,来鹤林观出家。”
欧阳云说到此处,钟意眼里闪过一抹异色。
欧阳云是奉家族之命来这里出家的,而并非如蔡莹以为的那样,是因为心爱的姑娘成亲了,新郎不是我才出家。
什么家族会让儿子出家做道士呢?
“出家?”钟意问道。
欧阳云解释:“我们家族每一代都会选派一名子弟做道士,但我们这一派是不限制嫁娶的。”
钟意颔首,虽不限制嫁娶,可是欧阳云至今还是童子之身。
欧阳云说道:“那年,我在此处偶遇与老晋王同来的蔡莹,她误以为我出家是因为她,我只好向她解释,可谁知,我们竟然双双晕倒……”
第219章 守墓人
“正如你所说,醒来之后,我们便已衣衫不整地躺在一起,我初时也以为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暗暗运气,发现元阳未破,可那时蔡莹已被带走,我知道我们是受了暗算,我竭力向老晋王解释,并告诉他,我练的功法仍在。
老晋王什么都没说,我知道,即使我和蔡莹没有什么,可我们衣衫不整躺在一起却是千真万确的。
我自己无妨,可于蔡莹而言便是失贞。”
钟意点点头:“所以就是因为这件事,你便死心塌地为晋王父子卖命,且不离开鹤林观半步?”
欧阳云想说什么,但是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说。
钟意说道:“所以当年其实是你先疏远蔡莹,原因是令尊发现蔡氏另有图谋,这个图谋最初针对的不是晋王,而是欧阳家族,欧阳家族是有什么,令蔡氏觊觎的吗?”
欧阳云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这是默认了?
钟意:“那你可否告诉我,晋王父子那样残忍地对待蔡莹,替身都有了,连蔡氏都骗过了,可却宁可养着蔡莹,也没有杀她,无论怎么看,晋王父子都不是这般仁慈的人吧,这个中的原因,你一定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欧阳云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当年是我苦苦哀求保住蔡莹性命的,他们留下蔡莹性命,应是为了我,十年前,我去过晋王府,见过蔡莹一面,可惜离得远,我以为那就是蔡莹,现在想来,我看到的只不过是个替身而已。”
“因为你?”钟意可不想给欧阳云留情面,他咄咄逼人,“你也不过就是一个训练杀手的教头而已。”
欧阳云一怔,苦苦一笑:“可我还是这一代的守墓人。”
话一出口,欧阳云那紧绷的身体忽然松弛下来,钟意已经怀疑了,凭锦衣卫的手段,查明真相只是早晚的事。
他现在说出来与钟意从别处查来,其实都是一样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今日得知蔡莹的惨状,欧阳云身心俱震,原来他对蔡莹的伤害,并非只是当年在鹤林观中的那一日,那一日只是开始,或者,从他有意疏远蔡莹就已经开始了。
如果说蔡莹这一生的悲剧是晋王父子造成的,那他呢?
他其实才是始作俑者吧。
最近这段日子,欧阳云的状态全都不好,而今天忽逢剧变,他已经近乎崩溃。
他的异样,钟意已经看出来了,但钟意依然在不动声色地逼他,浅移默化,让欧阳云陷入自责的漩涡中不能自拔。
钟意看着他,目光如刀。
欧阳云全身颤抖:“因为我是守墓人,我让蔡莹活着,他们宁可找个替身冒充蔡莹,也要让真正的蔡莹活着,毕竟,万一哪天我发起疯来,要近距离见到蔡莹呢,哈哈哈,他们有私欲,为了这私欲,他们只能先让蔡莹活着。”
钟意一早便查过欧阳家族,欧阳氏在欧阳云出家之后,发生了很多变故,八年前,欧阳家族分宗,其中一房南下另立门户,余下的便是欧阳云的这一支,他的父亲和叔父已经过世,他是这一支唯一还活着的男丁。
“你说你是十年前见过蔡莹,最近十年,你出去过吗?你家出事了,你知道吗?”钟意问道。
欧阳云诧异地看过来,他的神情出卖了他,他果然什么都不知道。
钟意继续刺激他:“八年前,欧阳家族分宗,你堂叔那一支分出去单过,而且南下不知去向了,你叔父,也就是上一位出家的道士吧,他是分宗那年去世的,接下来便是你的父亲,后来又是你兄长和弟弟,他们都已不在人世,都是暴亡,至于是怎么死的,你不用猜也能知道吧。
欧阳云,在这世上,你已是孤家寡人。
钟某没有见过,这世上还有比你更蠢的人。”
欧阳云如坠冰窟,他忽然像发疯了一样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
钟意不再理他,转身走了出去。
不知何时,外面已经阴云密布。
钟意望着道观一角的飞檐,他查过,鹤林观自前朝便有,但一直都是一座不大的小道观,是由老晋王出资扩建的,而在欧阳云出家之前,这里也只是一座道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