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楼—— by姚颖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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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苒下楼,黑妹已经坐在楼下大厅里的一张桌子前,身上穿的,还是一件领子高到下巴的衣裳,显然,他是不准备暴露性别了。
何苒用了很大力气才把上翘的嘴角扯回来。
何苒见黑妹面前摆着花生米、毛豆、咸豆干和炸小鱼,笑着说道:“有菜,哪能没有酒?伙计,来两坛烧刀子!”
酒送上来,何苒让伙计把酒碗拿走,她拍开酒坛子上的泥封,将其中一坛放到黑妹面前,自己则拿了另一坛。
“咱们好久没见面了,来,先碰一个。”
两个酒坛子碰到一起,何苒喝了一口,咂咂嘴:“这酒还可以。”
黑妹尝不出酒的好坏,在他看来,所有的酒都是一个味道,当然,黄酒除外。
何苒对黑妹说道:“我知道你酒量不行,我多喝,你随意。”
黑妹:“谁说我酒量不行的,你小看我了。”
何苒不和他争辩,几口酒下肚,黑妹的话就多了起来,一脸兴奋地说起从开州王手里抢钱的乐事。
当他说起开州王看到周灯的亵裤,误以为他们对周灯做过什么时,何苒忍不住哈哈大笑。
何苒说道:“不用你去打,开州王的几个儿子也是死的死,废的废,我若是你,就趁着开州王情绪低落的时候,把他打出开州,最好再要了他的狗命!”
黑妹已经有了醉意,他摇摇头:“你不懂,我若是把开州王搞死了,别人就要来搞我了。”
何苒不解:“搞就搞呗,谁来搞你,你就搞回去!”
黑妹:“那如果是你来搞我呢?”
何苒她忽然感觉“搞”字用在这里,好像不太正经。
何苒好奇:“你该不会是怕我吧?”
不用何苒劝,黑妹抱起酒坛子喝了一大口:“我会怕你?我才不怕!”
何苒心里算是有数了,黑妹是不想和她成为敌人。
好小子,还算有良心,没有浪费当初给他的五千两银子。
要知道那个时候,何苒自己手头也很紧,可即便如此,她给黑妹银子时可没有心疼。
她大声说道:“你们帮主喝醉了,扶他回去休息!”
黄豆和红豆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嘻嘻哈哈地过来,想要扶起黑妹。
黑妹却一把拍开他们的手,对何苒说道:“谁说我醉了,我没醉!这么好的酒,我还没喝完呢!”
他努力睁开一双醉眼看着何苒,忽然说道:“不是要和谈吗?那咱们谈吧。”
何苒给逗乐了,对他说道:“你没喝醉,是我喝醉了,所以我们明天再谈。”
黑妹心满意足,他就知道他没有喝醉,醉的是何苒,他开开心心被黄豆红豆扶着去睡觉了。
次日,和谈正式开始。
何苒再次提起豫地,她问黑妹:“你真不打算追打开州王?”
黑妹一夜好眠,加上年轻,脸上丝毫没有酒醉过后的疲态,一双眼睛亮晶晶,神采奕奕。
“何大当家,我们丐帮和你们苒军不同。苒军多在北方,而我们丐帮却是遍布大江南北。”
何苒心中一动,试探地问道:“你想南下?”
黑妹点点头:“是,我想南下。”
何苒使个眼色,小梨和流霞将带来的舆图挂在墙上,没等何苒开口,黑妹便走到舆图前,他指着南阳的位置说道:“在我来这里之前,已经让一部分兄弟过河回南阳了。”
何苒明白了,看来黑妹在来会兰之前,便已经有了决定。
那么,黑妹放弃豫地的原因,就是不想让别人对付他,或者说是不想让她对付?
既然如此,他们双方结不结盟并不重要。
毕竟,至少两年之内,她是打不过长江的。
黑妹似乎看出何苒心里在想什么,他的眸子熠熠生辉:“我不想和你为敌,以前不想,现在不想,以后也不想。”
何苒看着他,黑妹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我也不想与你为敌。”何苒说道。
黑妹的笑容直达眼底:“真的?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欺负我!”
何苒:这是什么虎狼之词,怎么就变成欺负了?
“你相信我?”何苒问道。
她与武东明结盟,武东明是不信她的,否则前阵子也就不会派武骐来晋阳了。
可是她却从黑妹眼里看到了信任。
黑妹用力点头:“我信你。”
何苒想问为什么,黑妹却已经抢先开口:“我们永远不做彼此的敌人,好不好?”
何苒一怔,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与黑妹不同,她已三世为人,看尽世间善恶美丑。
这世间的一切都是会变的,沧海能变桑田,人同样也会变。
越是活得时间够久,越是知道这世上人心才是最善变的。
黑妹的请求,让她无法给出肯定的回答。
黑妹还是太年轻了。
“你能做到吗?”何苒问道。
黑妹看着何苒,目光逐渐坚定:“我能做到,何苒,我永远不会成为你的敌人,即使有朝一日,你不把我当做朋友了,但也不要把我当成敌人,好不好?”
何苒万万没有想到,这场和谈刚刚开始,便已经是结尾了。
她深吸一口气,对黑妹说道:“好,我答应你,但愿我们都能做到。”
黑妹伸出手,何苒没有迟疑,两只手掌在空中碰触,啪的一声,随即又分开。
这可能是史上最快速的一场结盟了。
苒军与虎威军在会兰镇结盟,次日,黑妹率人离开会兰镇,与此同时,还在豫北扫荡流民军的虎威军纷纷渡河,南下返回南阳。
临行之前,黑妹对何苒说道:“以后你还会给我写信的,哪怕我到了南边,你也会写信,是吧?”
何苒笑着点头:“写啊。”
黑妹松了口气,他可真担心南下之后收不到何苒的来信。
“那我就走了。”黑妹说道。
何苒又笑了,冲他挥挥手。
黑妹翻身上马,走了几步,身后传来何苒的声音:“黑妹,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这一别可就不知什么时候见面了。”
黑妹心中一动,他忽然想起在那梦中的情景,那日他在大树后面等了许久,也没有看到苒姐从大院里出来。
梦中的他,是不是从此再也没有见过苒姐?
他掉转马头,他要告诉何苒,他其实不是女的,他是男的,男子汉!
可是当他走到何苒面前,却看到何苒眼中戏谑的眼神,他忽然反应过来,他性别的秘密,何苒她早就知道了!
“你早就知道了?”黑妹问道。
何苒忍着笑:“我知道什么?”
黑妹:“你怎么知道的?”
何苒只好实话实说:“在京城时你喝醉,自己说的。”
黑妹:原来她那么早就知道了!
想到何苒还曾经问过他的月事,还有这次说他的衣领太高,黑妹只觉得全身上下哪里都不好了。
何苒分明是故意的!
“你这个骗子!”
黑妹忿忿,马儿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儿,然后飞驰而去!
风中传来何苒银铃般的笑声,笑声越来越远,终于呼啸而过的风声。
黑妹放慢了速度,又后悔起来,他跑什么啊,他还没有告诉何苒,他为什么要扮成女人呢。
算了,这么尴尬的事,还是写信告诉她吧。
黑妹一行走后,何苒没在会兰镇停留,也回了晋阳。
刚到晋阳,何苒便收了钟意送来的消息。
陆臻身边的细作找到了!
令何苒震惊的是,那人竟是陆臻身边的一名副将,甚至那天陆臻受伤之后,还是这名副将亲自去邻县给江涛报信的。
且,这人姓何,是何家军的第三代,他的祖父祖母和父母都已去世,他十岁时就成了孤儿,在何家村吃百家饭长大。
何苒把陆臻叫了过来,说了这件事。
陆臻不可置信,对何苒说道:“这是钟意查出来的?他是不是查错了?”
陆臻对钟意没有好感,当然也不信任。
当他得知钟意查出的细作是这名副将时,本能地认为钟意想要借机陷害他的人。
“他是我带出来的,也是我一手提拔的,他是孤儿,无父无母,也没有成亲,连孩子都没有,若说别人想要对付我还有可能,可是他为什么?我了解他,也信任他!”
何苒猜到他会这样想,她对陆臻说道:“你说你了解他,你只是知道他没有成亲,那你知道他有女人吗?”
陆臻一怔:“他有女人?也是何家村的?或者是军队里的女兵?”
陆臻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两种可能了。
何苒摇头:“非也,这个女人是平山时遇到的,后来女人来了真定。”
“不可能!”陆臻绝对不相信,“我们在平山只逗留了三日,而那三日从上到下都很忙,他怎么可能认识女子?”
何苒看着他:“那么忙的情况下,你还能发现符家兄弟的异常,而他想要遇到一个合心意的女子,又有何不可?”
陆臻忽然想起,当时他让手下的人去向铺子和住户购买米粮,对,当时也派了这名副将出去。
见他沉吟不语,何苒继续说道:“他就是那个时候,在一户人家里与那名女子遇到的。
当时他去那户人家时,正好遇到一名无赖在女子家中纠缠,女子向他求助,他将无赖赶走,救下了那名女子,两人发生了一些事,从此确定了关系。真定城早在你们攻打之前便已经城门紧闭,可那女子却能抢在你们打下真定之前进城,她是如何进城的,想来并不难猜。”
陆臻面沉似水,他从未听说过这件事,显然那人是刻意隐瞒了。
那人不会是独自去那户人家的,身边还会有至少两个亲兵,所以那两名亲兵也在帮他隐瞒。
且,那个时候,就连左小艾也不能进城,而那女子却能抢在大军到达真定之前进城,这女子的能量可想而知。
“那女子是谁的人?”陆臻问道。
“她是晋王派来监视徐嵘的,可是徐嵘死了,阴差阳错,那名副将成了她的网中之物。”何苒说道。
“他,在军中还有帮手吧?”陆臻问道。
“有。”何苒说道。
陆臻垂头丧气走出了何苒的书房,他甚至没有问何苒,他何时可以返回军中。
现在细作已经查出来了,他也不必隐瞒行踪了。
且,他的伤已经好了,随时都能回去。
若是往常,陆臻一定会很高兴,迫不及待地向何苒提出回真定的请求。
可是今天,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看着他落寞的背影,何苒没有叫住他,更没有劝他。
想当初陆臻刚到青苍山时,倔得就像一头高傲的驴。
她把他扔到枫树岭磨性子,后来又让他跟着江涛一起去做野外训练,直到何秀珑何大力立下军功,才让陆臻去领兵。
而陆臻也没有让她失望,浮躁的少年日渐沉稳,隐隐已有大将之风。
可他还是太顺了。
从他走出青苍山便是一路奏凯,他没有败绩,高歌猛进。
因此,这次的一点打击,就让他开始怀疑人生了。
何苒叹了口气,少年,你还有的磨,这才哪到哪啊,差得远呢。
何苒对小梨说道:“派两个人在后面跟着,不要让他发现。”
陆臻没带亲随,独自一个人走出了行署。
在晋阳住了多日,这还是他第一次走出去。
陆臻独自走在晋阳街头,像是踩在虚空里,没着没落。
他的心情也是如此,空空落落的,就像是一个离家许久的人,想回去时,却发现家里已经空了。
陆臻便是这种感觉,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
那名副将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在青苍山时,他甚至觉得那名副将的能力强过何大力。
也不是说他看不上何大力,否则他也不会把何大力的名字报到何苒面前了。
而何苒却在他推荐的几个人当中,挑选出了何秀珑和何大力。
现在看来,何苒早在那个时候,便已经看出那人不堪大用了。
是的,不堪大用的人,多半自制力薄弱。
那人也不是从开始就是坏的,他是败在自己的自制力上,他没有管住自己,最终,只能受人驱使。
那人是何家村出身,所以他背叛的不仅是陆臻,还有他的祖辈,他的父母,还有何苒。
陆臻停下脚步,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善堂。
在行署里的时候,他听人说起过,何苒来晋阳之后兴办了几家善堂。
此处这家善堂距离行署不是太远,想来就是其中一家善堂吧。
既然来了,那就进去看看。
以前在京城时,祖母每年都会往善堂里捐钱捐物,后来他才知道,祖母捐赠的那些东西,有一半是惊鸿楼捐的,余下一半才是武安侯府的。
即使是在何惊鸿消失的那几十年里,惊鸿楼依然在救助那些流离失所的妇人和孩子。
想到何惊鸿,陆臻便想到了何苒,心里那种空空落落的感觉更加真切了。
他甩了甩头,大步走进善堂。
一个半大孩子正和一群孩子说着什么,看到他进来,那半大孩子大声说道:“陆大将军!”
正在打瞌睡的老仆连忙站起身来,快步迎了上来:“请问您是……”
没等陆臻开口,刚刚那个半大孩子便笑着说道:“这位是陆大将军,就是白马银枪战忻州的陆大将军!”
老仆面露崇敬之色:“原来是陆大将军,里面请,小四,快去请管事!”
话音未落,便有孩子往里面跑,一边跑一边喊:“白马银枪来了,陆大将军来了!是活的,活的!”
陆臻没想到会是这样,他忙说道:“我在这里路过,进来看看,不必惊动管事了。”
他转身看向那个认出他的半大孩子:“你认识我?”
那孩子笑嘻嘻地说道:“我叫冬瓜,就住在行署里,我在行署里见过您。”
这时,管事闻讯迎了过来,他也是第一次见到陆臻,但这并不影响他对陆臻的敬重。
“陆大将军,您过来怎么不让人提前说一声呢,快点里面请。”
陆臻有些不好意思,他只是临时起意进来看看,也没有准备,哪有空着手来善堂的道理。
先前跑进去的孩子,早已经把陆臻来善堂的消息喊得人人皆知。
陆臻走进去,便看到一双双明亮又好奇的眼睛。
就连教书的夫子也停下课来,让孩子们出来见见心目中的大英雄。
“白马没有和您一起来吗?”
“您的银枪呢?”
“您踢邹文广的那一脚是骑在马上踢的吗?”
孩子们围着陆臻,七嘴八舌,像一只只等着投喂的小麻雀。
陆臻脚下的虚空感忽然没有了,这一刻,他无比踏实。
他挨个回答孩子们的问题,没有因为这些问题幼稚可笑而不耐烦,他甚至还当众表演了几个连环画里的招数,孩子们兴奋鼓掌,大声叫好。
何书桥仰起小脸:“陆大将军,你真的打下真定府了吗?”
陆臻微笑:“是的,打下了。”
何书桥与有荣焉:“呀,我就是真定人啊,真定可难打了,你好厉害啊!”
陆臻被他夸张的语气愉悦到了,问道:“你是真定人?”
何书桥点头:“是啊,我是真定人,我们真定的缸炉烧饼可好吃了,大将军你吃了吗?还有马家卤鸡,大将军你一定要去尝一尝。”
说到这里,何书桥咽了咽口水,其实这两样东西,他也有好久好久没有吃到过了。
“好,等我回去,一定去尝一尝。”陆臻笑着说道。
何书桥还要说什么,另一个孩子挤到他的前面,对陆臻说道:“陆大将军,我老家是忻州的”
很快,又有孩子加入进来,何书桥被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不过他一点也不生气,相反,他的心情好得快要飞起来了!
“二姐姐,我和陆大将军说话了!”何书桥一眼就看到了何淑婷。
男孩子们全都挤到陆臻面前,女孩子们不好意思,远远站着,好奇地往这边张望。
何书桥跑到何淑婷面前,眼睛亮晶晶的:“二姐姐,陆大将军可好啦,他一点都不凶,他还冲我笑了呢。”
所有的连环画里,何书桥最喜欢看的就是《白马银枪战忻州》,他看过好多遍了,都能背下来了。
何淑婷刚要开口,便听到旁边两个女孩子正在说道:“你看到了吗?陆大将军长得可真好看。”
“是啊是啊,陆大将军比连环画上好看十倍。”
“就是,就是,陆大将军一点也不像打仗的人。”
过年的时候,何大力来过善堂,姑娘们全都见过,嗯,又黑又壮还有点凶。
那时姑娘们私下里议论,是不是打仗的人都是这样的?
可是现在,看到了陆臻,她们可以大声说:不是,真的不是!
一个姑娘拍拍何淑婷的胳膊:“小婷,你看到陆大将军了吗?”
何淑婷点点头,她看到了,陆臻进来的时候,她就看到了。
她早就知道陆臻了,那时他还不是陆大将军,而是武安侯世子。
何淑婷永远忘不了,当年武安侯夫人登门时的情景。
她记得她那位一向目下无尘的父亲在屋里走来走去,既兴奋又紧张。
那是高不可攀的武安侯府,而那位武安侯世子就是陆臻,是大姐姐的未婚夫君!
只是她从没想过,陆臻不但家世好,长得竟然也这样好。
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大姐姐吧。
“陆大将军成亲了吗?”一个姑娘小声问道。
“没有,肯定没有,什么样的人能配得上陆大将军啊?”另一个姑娘说道。
“去问冬瓜,冬瓜肯定知道。”先前的姑娘提议。
冬瓜经常来善堂,和这里的人都很熟,他又是住在行署里的,和那些大官们全都认识,所以问冬瓜,肯定没错。
还真有孩子把冬瓜拽了过来。
“冬瓜兄弟,你知道陆大将军成亲了吗?”姑娘们问道。
冬瓜摇头:“没有,陆大将军和江大将军都没成亲呢。”
这也不是秘密,苒军里就是光棍最多,男光棍,女光棍,就连他冬瓜也是个小光棍。
“看,我就说陆大将军肯定没成亲吧。”小姑娘得意地说道。
“那他订亲了吗?”又有一个姑娘问道。
冬瓜再次摇头:“这就不知道了,谁也不会把自己订没订亲挂在嘴上吧。”
姑娘们有些失望,冬瓜都住在行署里了,居然不知道陆大将军有没有订过亲,如果换作是她们,一定把陆大将军祖宗十八代全都打听清楚了。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何淑婷忽然问道:“大当家呢,大当家订亲了吗?”
姑娘们全都吓了一跳,看看何淑婷,又去看冬瓜。
冬瓜也是一怔,他下意识地摇头:“没有,肯定没有!”
大当家那样的人,谁能配得上?
一个姑娘小声说道:“小婷,你快别问了,那可是大当家。”
何淑婷红了脸,忙道:“我就是一时嘴快,以后不问了。”
她又一脸歉意地对冬瓜说道:“冬瓜兄弟,你千万别告诉大当家啊。”
冬瓜嘻嘻一笑:“没事,大当家可好了,一定不会怪罪你的,放心,我也不会说出去。”
那日,陆臻直到下午才离开善堂回到行署,他忽然觉得,这是他来晋阳之后,过得最充实的一天。
他回到自己住的地方,便翻找自己的行李,忽然想到什么,对身边的亲兵说道:“你去把小梨姑娘请过来。”
亲兵刚要出去请人,陆臻想到什么,忙道:“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小梨是何苒身边的人,就像左小艾一样的地位,那左小艾,可是自家祖母也没有办法的人。
所以,陆臻决定还是亲自去吧。
陆臻到的时候,小梨正坐在茶房里烹茶。
“咦,陆将军,有事?”小梨问道。
陆臻有点不好意思:“小梨姑娘,我的俸禄,好像从来没有支取过。”
这些在外面带兵打仗的将军,只要粮草充足,能发出军饷就行了,他们自己的吃喝花用几乎不用自己掏钱。
不抢老百姓,但是战利品总有吧,打下忻州时,他们抄了邹文广的家,这都是战利品,何苒从不会限制将军们将这些战利品据为己有。
当时,陆臻挑了几箱名贵稀奇的物件,让人送到晋阳,余下的,他和江涛分了,手下的将领也全都分到一些,还给士兵们加了两顿肉。
因此,陆臻自己不缺钱,他甚至没有领过俸禄。
小梨:“是吗?也是啊,陆将军的家人都不在晋阳,没有人替您领俸禄。”
陆臻:“那你知道怎么领吗?要找谁去领?”
真的,他不知道,他也不太好意思去打听。
小梨笑道:“没事,我带您去。”
一个时辰后,陆臻终于领到了他的俸禄,不过他没有一次性领走,因为除了银子以外,还有禄米和布匹。
且,因为他一直都没有领过,所以攒了很多。
次日,陆臻雇了马车,将那些禄米和布匹全都送到了善堂。
管事带着孩子们出来迎接,陆臻又一次收获到真诚的笑容。
到了吃饭时间,管事请他留下来一起吃饭,昨天也留过,只是当时陆臻是空手来的,没好意思留下用饭。
今天就不同了,他送来了很多米和很多布,留下吃顿饭也还是可以的。
善堂里吃饭的桌椅很少,大多数人都是打了饭,找个地方蹲着吃饭,陆臻也想这样,可是他刚刚走出饭堂,便有两个孩子跑过来,要把自己的鸡蛋送给他吃。
十二岁以下的孩子,每天有一个鸡蛋。
陆臻连忙推辞,他怎么能吃这些孩子们的鸡蛋呢。
这时,又有一个小姑娘跑过来,她十四五岁,脸蛋红扑扑的。
她跑到陆臻面前,把一双鞋子塞到他的臂弯里:“谢谢你打死了邹兴福,这双鞋你一定要收下!”
小姑娘说完便跑,陆臻想要拒绝都不行。
冬瓜端着碗过来,看着那姑娘的背影,对陆臻说道:“那是阿珊,她家被邹兴福害得家破人亡。”
陆臻一怔:“她是忻州人?”
昨天他便发现了,善堂里有不少忻州人,都是从忻州逃难过来的。
前些年邹氏父子在忻州鱼肉百姓,甚至屠村,以至于很多百姓逃离故土,流离失所。
冬瓜说道:“是啊,阿珊是忻州人,当年邹兴福强抢民女,逼死了她的堂姐,她爹和大伯想去告状,被邹兴福的手下活活打死,阿珊跟着舅舅一家逃出忻州的。”
陆臻心中被塞得满满的,这是他在忻州时没有感受到的。
陆臻并没有察觉,有一双眼睛一直都在注视着他。
这又是心情舒畅的一天,直到太阳落山,陆臻才回到行署。
这两天陆臻的行踪,何苒全都知道,她知道那件事让陆臻有了心结。
征战沙场的将领,最忌的便是心中郁结。
谁知道他一个想不开,那枪对准的会是谁啊。
何苒觉得,军队里其实也需要心理医生,可惜,现在没有这个条件,她能做到的,就是让陆臻放开心胸,尽可能地给他一个自由的空间。
“听冬瓜讲,陆将军在善堂里很受欢迎。”小梨说道。
何苒:“他上过连环画,善堂里大部分都是孩子,他肯定受欢迎。”
小梨笑着说道;“不仅是孩子们喜欢他,姑娘们也喜欢,好多姑娘打听他有没有订亲呢。”
何苒:“是吗?没看出来,陆大公子还挺有女人缘,回头告诉李锦绣,她肯定也没有想到。”
接下来的几天,陆臻每天都去善堂。
消息传出去,来善堂的人便多了起来,有大户人家的小姐,与闺蜜结伴而来的,也有当娘的领着闺女一起来的。
何苒听说之后付之一笑,反正这些人是不会空手来的,为了能给陆大将军留下深刻印象,甚至还会互相攀比。
你家捐了十担粮食,我家就捐二十担。
何苒觉得也不用催着陆臻回真定,反正那边还有江涛,再说,钟意也在,就让陆臻在晋阳再当几天吉祥物吧。
而此时,豫地的消息陆续传来,虎威军的主力已经全部进入楚地,只余下一小部分还在豫地。
何苒想了想,吩咐下去,趁着虎威军还没有全部撤离,将二十车盔甲和武器送了过去。
对于虎威军的二十万大军来说,这二十车东西只是杯水车薪,但蚊子再小也是肉,何苒设身处地,如果有人送给她,她一定很高兴,黑妹差不多也会这样。
果然,黑妹收到消息时还在路上,当下便咧着嘴,笑出一口大白牙。
而此时的晋王,却是笑不出来了。
他埋在真定的钉子被拔了!
这钉子原是给徐嵘的,可徐嵘死得太快,阴差阳错,钉子就给到了陆臻。
虽然没要了陆臻的性命,可对于晋王而言,这已经是最近两年里最让他高兴的事了。
没错,最近这两年里,晋王事事不顺,就没有一件事能让他高兴的。
就连打进保定府,他都高兴不起来。
因此,陆臻受伤九死一生的消息传到保定时,晋王开心极了,他甚至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且,何苒为了照顾他的情绪,还让这份开心延续了相对长的时间。
可惜,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钉子被连根拔起,陆臻的死讯也没有传回来。
晋阳城里的消息也终于到了,陆臻活蹦乱跳,根本就不像是受过重伤的人。
晋王大发雷霆,刚好,符燕升再与陆屏南的对屹中再次失利,晋王气上加气,对于负伤回到保定府的符燕升没有半分好脸色。
符燕升心情郁郁,他没有在临时王府久留,而是回到城外的大营里。
他躺在榻上,忽然听到身下有细微的响声,像是纸张磨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