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楼—— by姚颖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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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脸色大变,想要关门大门却关不上了,流霞一只脚踏进来,笑着说道:“大娘,您别害怕,我们想在您这里借灶间用一用,给钱的。”
老妇人怔了怔:“你们要借灶间?”
小梨走过来,晃了晃手里的粮袋:“大娘,我们带了粮食,就想借您的柴火灶煮碗米粥。”
说着,小梨递过一串铜钱,老妇人又是一怔,伸手要接,又想到什么,把手缩回来藏到身后。
“不要钱,你们进来吧。”老妇人的目光再次落在小梨的佩剑上,脸上都是惧意。
三人道谢,跟着老妇人进屋,小八落在屋檐上,东张西望。
农家院子一目了然,墙角是柴禾垛,旁边放着几件农具,家里虽然只有老妇一人,却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
看到灶间,小梨便走了过去,老妇人连忙叫住她:“姑娘,那个灶间好久不用了,脏着哩,你来这边煮饭吧。”
老妇人指着另一间更小的屋子,那里也有一个灶,灶台上放着一只粗瓷大碗,旁边还有水缸。
三人走进小灶间,何苒看了看水缸,满满一缸水。
刚刚过来时她便留意了,村子里只有一口井,就在村子正中,从这里走过去不算远,但是对于一个腿脚不方便的老人而言,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何苒想起在五台山时,看到冯撷英挑水的情景。
这老妇人挑水,恐怕也比冯撷英强不了多少。
何苒走出灶间,见老妇人站在院子里,两只手紧张地握在一起。
何苒笑着对老妇人说道:“您老高寿了?”
老妇人:“不瘦,不瘦。”
何苒:“您多大岁数了?”
老妇人:“老了,五十。”
即使何苒已经习惯这个四十岁便已经子孙满堂的年代,可还是没有想到,这个满脸沟壑的老人其实并不老。
只能说生活不易。
何苒又问:“您家几个儿女啊?”
老妇人:“八个,一个儿子七个女儿。”
何苒:“哎哟,您家日子过得不错,八个孩子呢。”
老妇人:“这八个命大,死了好几个,就他们活下来了。”
何苒忙问:“您家儿女全都成亲了吗?”
老妇人:“儿子还没娶上媳妇呢,闺女……”
她只顾回答何苒的问题,并没有看到流霞悄悄走进了那间已经闲置不用的灶间,很快,流霞便又走了出来,走到何苒身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灶间大锅下面是地道。”
何苒想起在现代时看过的一部电影,没想到在这个看上去并不起眼的村子里居然也有灶台挖地道的事。
苒军进入豫地,也不过就是这十几天的事,这地道显然不是为了防她,看来以前就有,而这村子里的青壮,很可能就藏在地道里。
第266章 此处有疑
何苒又和老妇人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会儿,老妇人渐渐松驰下来,何苒也知道了这村子的一些情况。
村子名叫卫村,村子里没有外姓,全都是姓卫的。
前朝村子里出过一位进士,因此,四里八乡都把这里叫做进士村。
不过,前朝末年的时候,那位进士公的后人得罪了朝廷里的什么人,满门抄斩,所幸,因此,现在这个村子虽然还被称做进士村,可是已经没有了进士的后人,村子里这些姓卫的,与进士家都是出了五服的远亲了。
何苒想起了一个人,前世,她认识一位机关大师,还跟着这位大师学过一阵子,虽然没有正式拜师,但也有师徒之谊。
这位大师,名叫魏玄机。
魏玄机是个道士,被她救了一命,在青苍山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她带兵下山去行宫营救周池,回来之后,魏玄机便不知去向,她四处游历,也没有听到魏玄机的音讯,反倒是几十年后,却在晋王府里看到了魏大师的手笔。
魏玄机身份成谜,而且,魏和卫,也有些巧合。
当然,如果没有那灶台下面的地道,何苒也不会想到魏玄机。
小梨煮好粥,何苒向老妇人道谢,三人便端着粥离开了。
她们走后,老妇人拍拍心口,走进她们煮过粥的小灶间,却见灶台上放了一串铜钱,数了数,竟有二十多个。
次日,苒军继续赶路,何苒转身看着不远处的卫村,对金波说道:“你留下,看看他们要保护的是什么人。”
是的,何苒深深怀疑,这些村民躲进地道里,不仅是为了躲避她这个抓男又抓女的大当家,而且他们还有要保护的人。
而此时,另一个被保护的人却在唉声叹气。
聂忱奉命前往沧州招安冯赞,可冯赞行踪不定,聂忱接连扑了几次空,人没见到,自己反而病倒了。
负责保护聂忱的是何江琪和鹰队的二十人,当初将聂忱的家人从昆山接到晋阳的也是他们。
聂忱一病便是十几天,好不容易好得差不多了,却得知冯赞在河间府受了重伤,命悬一线,危在旦夕。
聂忱叹气:“唉,这是大当家交给我的第一个任务,如果冯赞有何不测,我也没脸回晋阳了。”
何江琪在他心上再扎一刀:“不是我说,聂先生,回去之后你还是到五台山拜拜吧,你这运气差得也没谁了。”
聂忱也有同感,他也确实够倒霉的。
“好,回去以后我就去五台山。”
何江琪:“您带戏班子去吧,五台山的龙五爷最爱看戏了,您请他看戏,他老人家一高兴,说不定就让您心想事成了。”
聂忱:奇奇怪怪的知识又增加了。
他拿小本本记了下来。
他把小本本揣进怀里,对何江琪说道:“走吧,咱们去河间府。对了,几日能到?”
何江琪说道:“如果不带上您,就我们这些人,两三个时辰也就到了,带上您嘛,两天或者三天。”
聂忱又一次被伤到,他咬咬牙:“你们就当没有带着我,咱们半日就到,好不好?”
何江琪:“万一到了河间府,冯赞没死,您先办席了,那可咋整?”
聂忱:我竟无言以对!
最终,他们一行还是当天到了河间府,不过不是两三个时辰,而是用了半日。
就这,聂忱还是头晕脑胀,从马上下来便大吐特吐,站立不稳,脚上打颤。
何江琪没眼看了,这次回到晋阳,她就去和大当家说,哪怕让她到战场上当个马前卒,她也不想再给聂先生当保镖了。
“聂先生,要不咱们先去医馆里看看?您这样子,看着像是又要病倒了。”
聂忱摇头:“去见冯赞,我一时半刻还死不了。”
可谁知冯赞并没在府城,他的军队驻扎在距离府城二百多里的一处地方,这里出了一伙土匪,据说是从保定府逃过来的官兵,武器精良,还有马匹,冯赞盯上他们,就是为了抢兵器和铠甲。
也不能说冯赞轻敌,这伙官兵的确是冯赞单干之后遇到的最强对手,他们手里竟然还有石炸炮。
五六颗石炸炮,冯赞手下死了不少人,冯赞自己被炸得飞了出去,所幸胳膊腿儿都还在,但是当时撞在大石头上,断了几根肋骨,除此以外,都是皮外伤。
聂忱一行赶在天黑之前,终于找到了冯赞驻扎的地方。
守营士兵远远看到一行人策马而来,便搭弓上箭,随时准备射击。
聂忱被横放在马背上,被颠得东倒西歪,他强撑着掏出一块雪白的帕子:“两方交战不斩来使,两方交战不斩来使!”
何江琪连忙侧过脸去,丢人啊,太丢人了!
白帕子带来的福利便是聂忱被带了进去,何江琪等人被拦在外面,守营士兵继续搭弓上箭,箭尖指着她们。
何江琪只好对聂忱说道:“聂先生,自求多福吧,龙五爷会保佑你的。”
聂忱被带到了冯赞面前,冯赞直挺挺躺在门板上,脸上身上用布带子包扎着,只能勉强看出这是一个人。
“大将军,这人说他是何苒的使者!”
聂忱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没有站稳,跌倒在冯赞面前。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冲着冯赞深深一礼:“在下聂忱,奉何大当家之命,前来寻访冯将军。”
冯赞虽然伤得不轻,但脑子却还清明,只是一说话身上就疼,所以他现在能不讲话就不讲话。
可是看到聂忱,他却忍不住想要奚落几句了。
这人,是何苒派来的使者?
衣衫不整,鞋子只有一只,头发蓬乱,像是顶着一个鸟窝,两只眼睛又红又肿,偏偏眼袋是乌青的,嘴上还有一二三个大火泡。
“何苒的眼光着实是差啊!”冯赞说道。
聂忱知道自己此时肯定形象堪忧,可他有什么办法呢?
他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像个行李一样被放在马上,飞奔着这么远的路,他还能活着,已经是个奇迹了。
再说,这冯赞还不如他呢。
他好歹一看就是活着的人类,冯赞的形象,若是七月半出来,那一准就是夜行大军中的一员。
这当中,最有可能来买他的,便是何苒。
齐王挟天子以令诸侯,他代表的是小皇帝,冯赞既然反了朝廷,那就不会再吃回头草;
而晋王让冯撷英离心,暗杀谢鸿明,后来又传出密室拘禁嫡母,杀害蔡杰的丑闻,吃相太难看,冯赞担心自己若是跟了晋王,不知哪天便会死得不明不白;
至于开州王,冯赞原是看好的,可是最近听说开州王的几个儿子斗得你死我活,冯赞不屑,这还没当皇帝呢,就开始窝里斗,气数长不了。
而武东明,冯赞压根没有放在眼里,在他看来,武东明和他一样,都是周氏臣子,被逼无奈才起兵的。
他与武东明,可以结盟,却不会投靠。
至于刚刚冒出来的虎威军,冯赞是真没有放在眼里,一群叫花子而已。
最终,冯赞的目光落在了何苒身上。
冯赞没有因为何苒是女子而轻视,他自己就是借着女子上位的,他没有资格看不起女子。
尤其是何苒这样的女子。
前有何惊鸿,后有何苒,到了今时今日,谁还敢说看不起她们?
因此,冯赞一直在等,等何苒派人招安。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何苒的人终于来了,可却是在他最狼狈的时候来的。
冯赞心情郁闷,索性什么都不说。
反正他受伤了,大夫也说他现在不适合开口说话,毕竟是断了几根肋骨的人。
冯赞不理不睬,聂忱毫不在意,但是冯赞却没有让人把他轰走,而是将他留在了军营里。
何江琪等啊等,最终等到的就是让他们滚开。
何江琪问道:“聂先生呢?”
来人说道:“聂先生是我们将军的客人,你们尽可放心。”
何江琪当然不放心,可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好带着人离开军营,在离此三里的地方找到一处民宅,借住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何江琪每天都派人去军营附近转悠,没有见到聂忱,可也没见到他的尸体。
而聂忱在住下的当天就后悔了。
冯赞用来招待他这位贵客的,是两个掺了麦麸的窝窝头。
聂忱出身殷实之家,后来虽然颠沛流离,可也没有吃过苦,到晋阳之后,何苒又是送宅子又是送粮食,他的吃用比起小昭王也不差。
他这辈子受过的苦,也就是从沧州到河间这一路的颠簸了。
他就着热水,好不容易才把窝窝头咽进肚里,只吃了一个,另一个说什么也吃不进去了。
第一天是这样,第二天还是这样,聂忱吃完窝窝头,便又去见冯赞,亲卫没有阻拦,他顺利见到了冯赞。
一名亲卫正在给冯赞喂饭,聂忱闻到了鸡蛋羹的香味。
聂忱咽咽口水,对冯赞说道:“你吃的是病号饭?”
冯赞身子不能动,只能斜着眼睛看过来,没好气地说道:“听说聂先生嗓子细,咽不下粗粮,让你留在这里,难为你了。”
聂忱摇头:“聂某君命在身,何谈难为?”
冯赞冷笑,吃了一大口鸡蛋羹。
心里却在盘算,要怎么才能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现在这副样子肯定不行,聂忱这老小子一定会趁机压价,还是先晾着他吧,让他多吃几天窝窝头,等他受不住的时候,看他还怎么压价。
聂忱也不着急,之后的几天,每到吃饭的时候,他便来见冯赞,而且还是拿着窝窝头过来。
冯赞忍不住,问道:“你为何要来本将帐中吃饭?”
聂忱:“我闻着鸡蛋羹的香味,也就不觉得窝窝头难以下咽了。冯将军,聂某现在每顿饭都能吃掉两个窝窝头了。”
冯赞:“你一向如此厚颜无耻?”
聂忱摇头:“非也,聂某只是性情直爽而已。”
冯赞恶狠狠斜了他一眼,好你个性情直爽!
直到冯赞的伤好得七七八八,聂忱依然如故,不但没有因为生活艰苦而受不住,反而过得怡然自得。
他闲来无事就到处和人拉家常侃大山,他见多识广,言之有物,又没有读书人的架子,冯赞的手下都很喜欢他。
冯赞躺在病榻上,就听到好几个手下明里暗里表示了对苒军的向往。
而这几个手下,全都是当年跟着他一起当土匪,又一起被朝廷召安的,是彼此能交付后背的人。
马广对他说道:“老大,要不等你伤好了,咱们就去晋阳吧,那位女当家听上去人还不错,挺讲义气的,我可听说了,过年的时候,她带着整猪整羊到军营里和士兵们一起守岁呢。”
冯赞冷哼:“过年的时候,我没和你们一起守岁吗?”
马广挠挠头:“这不一样,咱们是兄弟,在一起过年很正常,再说,咱们不在一起,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啊,可人家那位女当家不一样,她身边可不缺一起过年的人,可还是到军营里,与士兵们一起守岁,那意义就不同了。”
冯赞:“收买人心而已。”
马广:“我还挺想被人收买的,可问题是没人买啊。”
听到自家兄弟这样说,冯赞心中涌起一股酸楚。
当年,他带着兄弟们接受招安,原想从此后带着大家一起升官发财娶老婆,可没想到,朝廷把他们当猴耍,他们被招安了,就坐上了冷板凳,不仅勋贵子弟不把他们当人,就连那些真刀真枪拼军功的将官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在那些人看来,他们还是土匪,脑门上贴着匪字,到死都是土匪。
后来他一咬牙,娶了那位淑贤县主,这才有了领兵的机会,可他也成了京城中的笑柄,就连自己的兄弟们也跟着一起受辱。
他这辈子,第一次被人收买,就是招安;第二次被人收买,就是娶县主。
这两次与其说是被收买,还不如说是他上赶着的。
也难怪马广会这样想。
“你就不怕咱们跟了何苒,也会像当年被招安那样?何苒手下的那些大将,有一大半都是跟着她姓何的,这些都是她的嫡系,就连那不姓何的陆臻和江涛,也是何家军的后人,若论亲厚,咱们拿什么和这些人相比?”
马广继续挠头:“要不咱们也跟着何苒改姓何?
反正我是孤儿,我也不知道自己姓啥,我是被义父在马厩外面捡来的,所以就姓马了。
其实何广这个名字,也挺适合我的。”
冯赞:今天不想看到你!
转眼又过了几天,冯赞的伤势已无大碍,只是断了的肋骨还没有完全长好,他还不能做剧烈运动。
但至少不用再包裹得像个大粽子一样了。
冯赞没有让人去请聂忱,反正到了吃饭的时间,聂忱也会来。
果然,吃饭的时间一到,聂忱便拿着他的两个窝窝头来了,一进来就像狗一样吸溜鼻子,可是没有闻到鸡蛋羹的香味,却看到了冯赞面前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窝窝头。
聂忱叹息:“冯将军真是简朴啊。”
冯赞在心里骂娘,简朴个屁,老子分明是没钱了,这些日子吃的鸡蛋,都是好不容易淘换来的。
聂忱笑眯眯:“聂某给冯将军找了一条生财之道,冯将军可愿听聂某详说?”
冯赞心道,什么生财之道,不就是想让老子投奔何苒吗?
他压着性子,冷冷地说道:“你想说就说,少卖关子。”
聂忱一笑:“冯将军,聂某在沧州时听说,盐山有一伙流民,抢了当地很多大户,那些大户凑了银子想要招募乡勇,可是你也知道,这乡勇也不是说能组建就能组建,说不定还没等把人组起来,那些流民就又回来了。”
冯赞的眉头拧成川字:“你让我们去打流民军?盐山那地方哪来的流民,分明就是地方上的青壮拉帮结伙抢劫大户,这种事,不是该由当地衙门自己管吗?我若过去,连那些贼人都看不到,就要先和当地的驻军打起来,赚什么钱,哪有钱赚?”
聂忱心平气和,一点也不着急:“非也非也,当地已经没有驻军了,只有衙门里的衙役而已,连一百人都不到的县衙,冯将军会怕吗?
只要冯将军与当地的大户联合起来,保住他们的万贯家财,他们定然会支持冯将军。”
冯赞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什么:“这和那些叫花子的虎威军有啥区别?”
聂忱继续说道:“区别就在于,虎威军是单打独斗,而冯将军不是。”
冯赞忍着肋骨的隐隐作痛,扭过半边身子瞪着聂忱:“什么意思?”
聂忱微笑:“何大当家会做冯将军的坚强后盾。”
冯赞心中一凛,这连招安都不是了吧,何苒是想扶植他?
何苒不怕他羽翼渐丰后会自立为王?
四周忽然寂静下来,落针可闻。
过了好一会儿,冯赞才问道:“冯某与何大当家素不相识,何大当家信得过冯某?”
聂忱说道:“大当家从未见过冯将军,也未与冯将军交过手,因此,大当家觉得,无论大当家之于冯将军,或者冯将军之于大当家,都需要一段磨合期。”
冯赞一怔:“磨,磨合期?”
这是什么?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但心里却已经明白了,就是相互了解,相互适应的过程。
聂忱继续说道:“对,磨合期,大当家的意思,招安不招安的,这本就是双向选择,冯将军不妨先试试,若是试过之后,冯将军还是想自立山头,尽可效仿武氏和虎威军,与大当家结盟,这个冯将军就不用聂某细说了吧。”
冯赞心中激荡,居然还能这样?
他只要不去晋地,一旦想要自立山头了,还真的就是来去自如,何苒想打他,也是鞭长莫及。
至于结盟,冯赞并不赞成,这样的乱世,不能做宾主,那就早晚都是仇人,结不结盟,都是虚的,这世上哪有永远的盟友。
不过,虎威军竟然与何苒结盟了,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
虎威军虽是叫花子组团,可是人多势众,并非等闲之辈,没想到居然也和何苒结盟了。
冯赞略一思忖,便问道:“何大当家想要盐山?”
聂忱摇头:“何大当家想要河间府的二州十六县。”
冯赞咬咬牙:“那冯某”
没等冯赞把话说完,聂忱便伸手入怀,掏出一只羊皮做的袋子。
他从袋子里取出一封信,双手捧到冯赞面前:“冯将军,这是何大当家亲笔书信,请冯将军亲启。”
冯赞的嘴角抽了抽,原来这老小子还带来了何苒的亲笔书信。
身上揣着这么一件重要的东西,你还能忍到现在才拿出来?
冯赞接过书信,打开细看。
何苒的字迹铁划银钩,力透纸背,冯赞读书不多,但也知字如其人,能写出这样一笔字的女子,可见其心志坚韧。
与其说这是一封信,不如说是任命书。
何苒命冯赞暂领河间总兵,暂代河间知府,任期半年。
冯赞的嘴角再次抽搐,半年?这就是聂忱说的磨合期?
不仅是磨合期,亦是何苒给他的期限。
半年内,他要打下河间府的二州十六县!
打下之后,若是磨合得好,这暂代,就变成实职。
冯赞把信纸折好重又装进信封,他看向聂忱,目光炯炯:“你也看到了,我手里的人天天啃窝头。”
聂忱:“冯将军易帜之后,大当军即刻便会派人送粮草和军饷过来。”
冯赞咽咽唾沫,军饷啊,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给下面的人发过军饷了。
他们快要连窝窝头也吃不上了。
虽然打了几场硬仗,可是那些人比他还穷,顶多是抢了点粮食,还都是麦麸。
“我们的铠甲全都破旧了。”冯赞说道。
聂忱:“我们在晋地有铁矿,有自己的兵工场,铠甲和兵器都会尽快送到。”
冯赞想了想,继续提条件:“还有医工和药品,军队里急需医工。”
他受伤时请的是县里的大夫,说什么都不肯来,是他们把人硬抓过来的,第二次再去抓人,却发现全家都跑了,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聂忱:“好的,我会写信告诉大当家,请大当家派医工前来。”
聂忱继续:“不知冯将军还有什么要求?”
冯赞张张嘴,他忽然不知道还能再提什么条件了。
第269章 不会说话就别说
接下来的事情进展得很快,冯赞的肋骨还没有全部长好,何苒的第一批军粮便已经送到了。
与军粮一起送来的,还有三万两银子。
这三万两,刚刚够冯赞给士兵发军饷的。
但是对于连窝窝头都要掺麦麸的冯赞而言,已经算是及时雨了。
押送军粮的是何少林,他还带来了两名医工和一批药材
何少林笑着对冯赞说道:“咱们大当家没在晋阳,但她临走时留下话了,咱们都是按照大当家的吩咐办事,冯总兵不要着急,后续的军粮和银子都会陆续送来。”
冯赞见何少林一袭便装,言谈举止也不像是军人,且还有几分市侩之气,又想起刚刚马广说的,说是卸车时另有十几车货物不是给他们的,上面盖着油布,不知是什么。
冯赞心中狐疑,便问道:“不知何兄弟在军中任何职务?”
何少林嘻嘻一笑:“回冯总兵的话,小子无官无职,也没在军中,小子就是走南闯北做个小贩。”
冯赞懂了,原来这还真是个生意人,没想到何苒还有自己的商队。
“大当家派何兄弟来河间府,顺道做生意?”冯赞问道。
何少林大方承认:“是啊,带了点货物,同行的都是晋地的商贾,初来乍到,还请冯总兵行个方便。”
冯赞懂了,这还真是何苒派来的商队,只是没有想到,何苒的手伸得这么快,他这个总兵还没有履职呢,何苒就把生意做过来了。
这还是何苒没在晋阳的情况下。
等等,何苒没在晋阳,那么这些都是何苒临走之前就安排好的,何苒是算准了自己会答应?
冯赞有一种被拿捏到的酸爽。
可是转过身去,看到兄弟们的笑脸,他又觉得被拿捏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
天底下那么多人,何苒却独独拿捏他,所以何苒还是看重他的,他是人才啊人才。
马广跑过来,一脸兴奋:“老大,我刚刚听那些晋人说了,后续还有铠甲,都是崭新的铠甲!”
杨武也跟着过来:“老大老大,这次你卖身卖得真值,换回了这么多东西!”
冯赞:你不会说话就别说!
聂忱没有急着回去,他要暂时留在这里。
冯赞是一员猛将,可是打仗不能只靠勇猛,聂忱闲来无事,就和冯赞聊天。
刚开始,冯赞嫌聂忱话多屁稠,他是看在何苒的面子上才应酬这家伙的。
可是聊着聊着,冯赞便发现和聂忱聊天有点意思。
他拍拍脑门,他怎么忘了,聂忱曾是郭首辅的门客,后来又给何苒做幕僚。
他伤到的是身体,又不是脑子,差一点就错过了一个大宝贝。
十天之后,新的铠甲和武器分发到将士手中,次日,冯赞便按照聂忱定下的计策,全面接管了河间府城,接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了河间府周边的三个县。
以前他也打下过几个县,但也只是抢了点东西,并没有接管。
但现在不同,他不但是河间总兵,还是河间知府,新近打下的三个县,全部重新任命了知县。
他原本还想任命自己手下的兄弟做知县,但是聂忱说服了他。
他的兄弟们全都是大老粗,战场上是一把好手,可是让他们做文官处理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却是不够资格的。
三位新知县陆续上任,他们当中有一名是以前的县丞,还有一名是府衙里的一名经历,另有一位是聂忱临时招考选拔出来的。
除此以外,聂忱还将苒军的政策贯彻下去,冯赞的军队打下县城之后,只是控制住县衙里的大小官员和衙役,对城中百姓不抢不夺不放火。
三座县城俱是如此,刚开始百姓们还吓得簌簌发抖,躲在家里不敢出门,躲了三四天,没有人在砸门搜察,他们才大着胆子走出家门,却发现街上居然有铺子打开门做生意了,而小贩们也纷纷出摊,更有晋地来的商贩,带了货物在城中叫卖。
等到冯赞攻打第四个县时,当地知县率领衙门众人打开城门,迎接军队进城。
聂忱便提醒冯赞,要对这名知县大加赞赏,他能逃跑,可却没逃,还冒着降臣的罪名开城投降,让城中百姓免受战火之扰,同时也说明,冯赞的开明大度已经传到了这里。
冯赞果然对这位知县另眼相看,一番详谈之后,让这位知县继续留任,而这个县也顺利过渡,双方皆是没有损伤一兵一卒。
直到这时,冯赞才意识到一件重要的事,这四个县的知县,表面看是他任命的,可实际上,他全都是听从聂忱的引导。
冯赞骂道:“读书人,心眼子就是多,我还在这儿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有眼光呢,狗屁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