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言欢/十鸢by屋里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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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跟踪宋翎泉到了城外的一栋宅子,还不等她探入,行踪就被宋翎泉发现了,这一道伤也是宋翎泉留下的。
十鸢已经替她包扎好了伤口,她不是大夫,但这种简单的处理伤口,她们都学习过。
十鸢沉默着没说话。
顾婉余察觉到什么,偏头望向她,还有心情轻勾唇冲她笑:
“一点小伤,也值得你哭鼻子?”
十鸢噎住,忍不住低声:“都什么时候了,姐姐还有心思说笑。”
顾婉余不以为然:
“一直紧绷着,人生才是没什么乐趣呢。”
晴娘的眉头一直没松,顾婉余喝了一杯茶水,才道:“虽是被发现了,但我也看清了那栋宅子藏了什么。”
十鸢不由得和晴娘一起望向她,
顾婉余挑眉,眉眼仿佛还含着笑,语气就是冷了下来:
“粮食。”
全是粮食,堆了满满一宅子。
十鸢一下子就想到了王家,王家是粮商,要是说谁能拿出这么多粮食,也只有王家了。
顾婉余显然比十鸢知道得多,这时没忍住骂了声:“攀炎附势的狗东西!”
和衢州城以及幽州城相离不远的梧州正在闹灾荒,长安城至今不曾有赈灾的命令的下达,也不知道灾荒的消息到底传没传到金銮殿上,但宋翎泉忽然到衢州城秘密收粮,要说戚十堰没有居心不良,她才不信。
道句最难听的,如今可不是庄稼收成的时候,王家将粮食都送到幽州城,是要做什么?
晴娘的脸色也彻底冷了下来。
十鸢看了眼顾姐姐,又看向晴娘,她有一点不解:
“这么多粮食要运出城去也不是一件易事,太守在做什么?”
十鸢担心的是,太守知道这件事么?
要是太守知道,但默认这件事的发生,事情才是真的大条了,衢州城乃是祁王的领地,换句话说,衢州城太守实际上是祁王的属臣。
一旦高太守真的和宋翎泉达成了协议,岂不是背叛了祁王?
但和十鸢想的不同,晴娘好像根本不在意高太守的立场,她眯着眼眸,冷声道:
“既然知道了他要做什么,想将这批粮食运走,也得看看他有没有这个命。”
十鸢呼吸一轻,意识到晴娘要做什么,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前世她被戚家送回陆家时,宋翎泉还活得好好的呢。
不等她劝阻,就见顾婉余翻了个白眼:“你可别说大话了,要是宋翎泉在衢州城出了事,你信不信戚十堰能把衢州城翻过来?”
好歹宋翎泉也是幽州城的司马将军,人在祁王领地上没了命,祁王怎么也得给幽王一个交代。
至于那堆粮食怎么办?
有些事情藏在暗处时会让人觉得棘手,但一旦暴露出来,就简单了。
她只负责探查消息,至于拦截这种事情,自然有其余人接手。
十鸢要劝阻的话憋在了喉间,没能吐出来,她只好转而问顾姐姐:
“姐姐的任务就是查探宋翎泉来衢州城的目的么?”
顾婉余瞥了眼晴娘,见晴娘没有阻止,她才说:“是,也不是。”
十鸢不解。
顾婉余漫不经心地颔首,话音不明:
“要是可以,我当然是想和他一起回幽州城。”
话落,顾婉余没再多说,她倒是挺好奇的,晴娘是怎么想的,往日任务都是不许第三人知道的,但今日晴娘明显没打算让十鸢避开。
否则她出现的时候,晴娘就该让十鸢回房间了。
晴娘没理会顾婉余的探究,十鸢跟在主子身边,她要是一无所知,万一坏了事才是不妙。
见十鸢欲言又止,晴娘白了她一眼,撂下三个字:
“城防图。”
十鸢倏然抬起头,她不傻,晴娘的话再结合顾姐姐的答案,她当然猜得出顾姐姐的任务。
顾姐姐的目的居然是要拿到幽州城的城防图么?
十鸢一点点地握紧了手帕,她低声道:“但是,城防图不应该在幽州城太守的手中么?”
顾婉余敲了敲她的脑袋:
“可我们也接触不到戚十堰啊,而宋翎泉是戚十堰的心腹。”
曲线救国,不外如是。
十鸢噤声,她想说,即使宋翎泉真的带着顾姐姐回了幽州城,她也是拿不到城防图的。
戚十堰惯来警惕。
戚府中的巡逻密切,三步一岗,尤其是书房重地,一直都是严加看守,宋翎泉从不会带女眷到戚府中,而顾姐姐想要偷偷探入戚府书房,也是难如登天。
十鸢陷入沉默,她脑海中有点乱,许久,她只能隐晦地低声提醒:
“依着姐姐所言,宋翎泉应该是防备心十足的人,即使姐姐去了幽州城,也未必能得偿所愿。”
顾婉余也安静下来,她皱眉,显然也有这层忧虑。
十鸢看了眼顾姐姐的伤,心有担忧:“而且,今日宋翎泉被跟踪,他会不会怀疑到姐姐身上?”
一旦宋翎泉怀疑了顾姐姐,那么顾姐姐手臂上的伤就是铁证。
顾婉余掩住唇:
“他想要来查,也得要有这
个时间。”
十鸢一开始还不明白顾姐姐这番话是何意,直到翌日天明,就听说昨晚太守遇刺,如今城门戒严,士兵正在城中挨家挨户地搜查。
春琼楼也门庭冷落,顺势关了门。
十鸢意识到这次太守遇刺或许背后也不简单,再加上顾姐姐的任务,不知为何,她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她心底藏着事,到闻桉苑时,也不由得透露了点出来。
今日的春琼楼格外安静,唯独枝头有只麻雀在叽喳地乱叫,吵得人心底烦闷,有人手中拨弄着一颗石子,随手一抛,石子落入树叶中,下一刻,院落中再无鸟雀声。
胥衍忱坐在轮椅上,有狐裘披在他膝上,他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手指,掀眼望向女子:
“心神不宁地在想什么?”
院内只有十鸢和胥衍忱,四周静悄悄的,今日没有需要她准备糕点,在她到来前,茶水糕点等一应物件都已经准备好了。
四下无人,十鸢当然知道这句话是在问她。
十鸢抿唇,她迟疑道:“十鸢只是在担心,太守遇刺的风波会不会牵扯到春琼楼。”
她一双黛眉轻拢,仿佛忧愁得不行,眸眼都恹恹地耷拉下来,叫人不舍她烦闷。
胥衍忱擦拭的动作仿佛一顿,他摇头,轻描淡写地安抚:
“别担心。”
十鸢伏在石桌上,歪头望着胥衍忱,她脑子中其实乱哄哄的,许久,她低低地应了声。
她手指抠在衣袖间。
城防图三个字不断地出现在她脑海中,十鸢想起了很多,顾姐姐拿不到城防图,那她呢?
戚府戒备森严,想要冒然闯入戚府简直难如登天,但如今有一条摆在眼前的捷径,让她能轻而易举地进入戚府。
光从头顶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
落在女子低垂的脸颊上,也坠入她眸中,仿佛漫过清晨湖水时泛起的粼粼微光。
十鸢从不是闹腾的性子,但胥衍忱还是感觉到了她今日格外安静。
胥衍忱听见女子埋声问:
“公子,衢州城和幽州城是要乱起来了么?”
她不是问衢州城,而是问两城之间,宋翎泉的秘密购粮,还有顾姐姐的暗访城防图,都让她觉得风雨欲来,她仿若隐约窥探到了前世晴娘催促她离开的真相。
前世幽州城一直安然无恙,所以,这场对峙中,是衢州城落于下风了么?
十鸢心底有些焦虑,但她没办法和人言。
胥衍忱察觉到了什么,极浅地皱了下眉,他回答得模棱两可:“或许。”
谁也说不准。
十鸢像是得了某种肯定的答案,整个人又彻底安静下来,只一刹间,她仰起头,唇角轻扬,又恢复了往日笑盈盈的模样。
胥衍忱眸色不着痕迹地稍凝。
或许是春琼楼的教导,叫她们心底再是情绪汹涌,也会笑脸迎人。
她学得很好。
也学以致用。
让胥衍忱心底略微一沉。
有人来了,周时誉踏入的时候,他望着院内的两个人,莫名有一种乱入打扰的感觉,他只是诧异了一下,就如常地走近:
“主子,都安排妥当了。”
他没有忽视十鸢,冲着十鸢点了点头。
十鸢听得一头雾水,这声安排妥当是指什么?但她乖顺地仿佛傀儡,什么都没有问。
胥衍忱颔首,他偏头望向十鸢:“和我一起出去?”
他语气如常地询问,仿佛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周时誉脸色有点古怪起来。
十鸢看出来了,不禁有点迟疑:
“出去?”
她在想借口推辞,毕竟,外人的眼色,也让她觉得她站在胥衍忱身边格格不入。
但胥衍忱在她想出借口前发问:“你不情愿?”
情愿二字,像是给这个问题加了层什么意义,让十鸢指尖轻颤了下,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这问话也斩断了她拒绝的后路。
十鸢偏过头,嗔笑:“哪有公子说得那么严重,十鸢当然想要一直陪在公子身边。”
情话被她信手捏来,像是说了千万遍,惹得某人意味深长地投来注视,十鸢脸上染红,险些不敢和那道视线对视。
十鸢心底颓然。
她学得有那么差劲么,明明这些话由顾姐姐说出来时效果很好。
胥衍忱摇了下头,他撂下杯盏,双手交叉放在膝上的狐裘上,十鸢上前握住了轮椅手柄。
周时誉看得挑了下眉。
主子中毒导致双腿不良于行后,惯来不喜人近身伺候,他只是出门短短数日,怎么一回来感觉天都变了?
周时誉侧了侧身,给二人腾出了地方。
十鸢推着胥衍忱从春琼楼出来时,没有一个人阻拦,而马车早准备好了,十鸢扫了一眼,发觉胥衍忱带来的人都在这里了。
她有点疑惑,但很快,她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一座位于城南的宅子,十鸢推着胥衍忱进了宅子后,周时誉在一旁引路,解释:
“房间都收拾好了,主子直接入住即可。”
主子的身份,本就不该住在春琼楼的,行动不便不说,也是担心前楼的热闹惊扰了主子。
他们这一趟来衢州城有点急,否则,也不会借住春琼楼一段时日。
话落,周时誉不动声色地觑了眼十鸢,有点拿不准主子要怎么安排十鸢,是否要让十鸢也一同住下来?
一路进了院子,瞧得出院落都是刚收拾过,十鸢保持着安静。
直到胥衍忱出声:
“要转转么?”
他在问十鸢,十鸢也听得出来,她一点点握紧了手柄,掩住了心底的涩意。
她忽然在想,如果前世她再等等,是不是也会等到这一幕?
她当然听得懂胥衍忱的言下之意,所谓的转转,不过是让她熟悉一下宅子,他有留下她的意思。
这应该也是晴娘和顾姐姐她们的目的。
十鸢心想,如果是前世,她一定会答应下来吧。
但她前世被困得太久了。
她不想再被困在后宅了,即便那个人是胥衍忱,她也不想。
十鸢掩住了唇,眼尾仿佛勾起轻微的幅度,鼻尖微皱:
“十鸢倒是想,可惜时间太晚了,再转下去,我怕是赶不回去了。”
她在委婉地拒绝,在告诉胥衍忱,她终究是要回春琼楼的。
周时誉眼观鼻鼻观心,转头看院子中栽的花,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胥衍忱眸中的笑意一点点淡了下去,他抬眸望向十鸢,两人四目相视,气氛像是一时凝固,周时誉都有点待不下去。
许久,胥衍忱叹了口气,叹息声弥散在空气中。
十鸢忽然觉得有点难过。
周时誉感觉到这二人是有话说的,他不该再待下去了,片刻,在周时誉悄无声息地退下。
院子中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时间仿佛都变得缓慢,安静蔓延在二人之间,许久,是胥衍忱打破了沉默:
“重逢后,好像还没问过你,怎么改了姓?”
十鸢蓦然一怔,下一刻,她再控制不住情绪,她迅速地低下头,涩意堆满了眼眶。
泪水想要汹涌地砸下来,但被人竭力忍住。
往事回忆像潮水一样向她涌来,嗓间仿佛被堵住,涩得格外难受,十鸢笑:
“原来公子还记得十鸢。”
咬字都变得艰难起来。
十鸢,十鸢。
她像是又回到那一年——一路逃荒,生父望向她的眼神和豺狼没什么区别,十鸢一直都知道,父亲想卖了她的心思从未消失过,只要卖了她,那点银钱至少能让他活下来。
年少时,她尚且懵懂,一夜间,忽然被娘捂住嘴带走,娘浑身都在发抖,胆小怯弱了一辈子的人冲她摇头,想要把她带出魔窟,她们拼命地往前跑。
疲惫,饥饿,脱水,不论哪一点都能要了一个人的命。
她们从未出过远门,连路都不认得,害怕被父亲追上来,也害怕被人拦住,整日都处于担惊受怕中。
一个弱女子带着一个孩子,在那个世道根本活不下去,所有人望着她们的眼神都仿佛在冒着光。
人是人,也不是人,饿到极致时,没人会想着那一点淫.意,十鸢至今好像都能记得他们隐晦又直勾勾地朝她和娘望来的眼神。
他们在吞咽口水。
那种目光让人觉得手脚都冰凉,
胆寒,也叫人齿冷。
十鸢只记得那一夜,她和娘拼命地逃,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一行马车挡住了她们的路。
马车低调,但十鸢和娘一下子吓得脚软。
能坐起马车的人,都是非富即贵,贵人的马车,岂是她们这种人能拦的?她们害怕一鞭子抽下来,好像不论怎么做,都是绝路。
十鸢被娘拉着跪下来,不断磕头,她听见娘磕磕绊绊的求饶声。
马车被人掀开,有人持伞走下来,大雨磅礴下,十鸢其实记不清那人长什么模样了,她只记得那人腰间挂着的玉坠,轻晃着人眼。
他沉默了许久,叹了一口气,十鸢听不懂,但她听见他说:
“良叔,将她们带上吧。”
他简短的几个字,她和娘却是迎来生机。
随行的侍卫,将流民吓得不敢靠近,于是,她们借着贵人的马车一路进了城中。
那几日像是神仙日子,十鸢从不知道原来世上有这么好看的房子,还有这么好吃的食物,但她和娘不敢乱走,也不敢贪吃。
娘生病了,病得高烧不断。
贵人替娘请了大夫,她趴在娘床边哭得不行,她害怕,害怕娘有事,也害怕娘会留下她一个人。
有人问她:
“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十鸢记得这个声音,就是这个声音救了她和娘的性命,她下意识地要跪下,被人拦住。
她只能磕磕绊绊地:“……七、七岁,我叫……招娣,刘招娣。”
娘嫁给父亲七年,诞下过三个孩子,皆是女孩,她是最小的那个,她从未见过前两个姐姐,只听娘提起过。
一提起就哭。
哭后,娘就会抱着她,低声哀求,你要是男孩就好了。
她年少时不知原因,后来才知道,原来她前面的两个姐姐都病死了,死得潦草。
因为父亲说,丫头片子不值当费钱。
所以,病了也不会去有人管。
她说完名字后,有人蹲了下来,那是她第一次看清他的模样,少年清隽,他沉稳得仿佛不似这般年龄人,他望着她的眼神让她看不懂,但她听见他说:
“这名字不好。”
十鸢茫然。
在娘病好后,她们没了理由再待下去,贵人救了她们,她们不能再麻烦贵人了。
但她不懂,娘要带她走时,她忽的攥住了贵人的衣袖,她仰头问贵人:
“恩人,我们能不能和你走?”
她觉得这段时间的日子仿佛是在梦中,让她不愿意醒来。
要是能吃饱穿暖,她想,她愿意给贵人当奴做婢的。
娘惊恐地拉下她的手,当下又要跪下,于是,十鸢知道她又提出了一个不该提的要求。
她怯生生地放下手。
贵人垂眸,沉默了很久,他说:“我要去的地方很远,没有办法带上你们。”
“很远,是多远?”
“远到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来。”
十鸢听不懂。
贵人对她说:“衢州城很快会来新太守,朝廷颁发了赈灾的命令,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会好起来的么?十鸢不知道。
她被拉着离开,回头只看见贵人仿佛被掩盖了光中,她忽然转头跑回去,她仰头问他:
“恩人说我名字不好,那什么样的名字才好?”
她学着往日村子中的学子向夫子磕头,她也朝贵人磕头,她说:“恩人可不可以给我赐名?”
她不想叫招娣了。
贵人沉默了好久,久到十鸢以为她又说错了话。
“十鸢。”
十鸢倏然抬起头,他也垂眸望向她:“望你日后十全十美,鱼跃鸢飞。”
十鸢不懂这是何意,但她牢牢记住了十鸢这两个字。
她的新名字。
但谁都没有想到,衢州城赈灾,流民全部涌入衢州城后,她会再遇见父亲,她亲眼看见娘被打得头破血流,她拼命护着娘,却怎么都护不住。
她亲眼见到娘再也没有爬起来。
她被那个被她叫做父亲的人拉起来,一路走到热闹之处,他低声下气,望她的眼神厌恶又像是在看一堆银子。
再后来,晴娘替她娘收敛了尸体,她也被晴娘带入了春琼楼。
晴娘问她姓名。
她呆滞了许久,一点点挤出了这个名字——程十鸢。
她娘姓程。
她叫程十鸢,不叫刘招娣。
十鸢当然知道,胥衍忱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他或许只是弥补。
得知他离开后,她其实没有如他期许那般过得好,而是落入了风尘之地。
但他有什么好弥补的呢?
他从来都不欠她什么。
是她欠他。
十鸢没有想过会和恩人有重逢的一日,更没有想过重逢的场景会是在春琼楼。
他依旧矜贵自持,她也仍然卑微低下。
院落中安静了许久,胥衍忱问:
“当真不留下?”
十鸢笑着摇头。
胥衍忱也笑,最终选择尊重她的决定,轻缓道:“我让人送你回去。”
来时,十鸢记住了路,她迟疑地拒绝:
“这里离春琼楼很近,不会有危险。”
胥衍忱来衢州城时带的人本就不多,十鸢不敢让这些人远离胥衍忱,相较于她,胥衍忱的安全要重要得多。
胥衍忱失笑:“这哪里是危险不危险的事情。”
十鸢也想起自己的身份,她不再说话了。
一辆马车将十鸢送到了春琼楼门口。
周时誉挑选的宅子和春琼楼当真距离不远,都位于城南的方向,中间好像要绕过坊市,但是如果走后门的话,其实只隔了一条街道。
十鸢走的正门,半个时辰不到就回了春琼楼。
一上马车,十鸢就彻底安静下来,她耷拉下眸眼,不着痕迹地扯了下唇角。
初见胥衍忱那一日,她就认出了贵人。
但她也不知道,她究竟希不希望胥衍忱认出她,她想,她或许是羞愧于这个身份见到胥衍忱的。
她终究是愧对了胥衍忱给她赐下的名讳。
在她意识到胥衍忱的身份时,她又不由得庆幸她选择留在了春琼楼。
她曾觉得替一个素未谋面的主子卖命不值当,但如果那个人是胥衍忱的话,她想她是甘之如饴的。
时隔经年,她终于能回报恩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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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津朝制度分明,非官员身份的住处只能称作宅,而王公贵族和官员的住处才能被冠以府的后缀,周时誉一行人隐瞒行踪来到衢州城,这等事情上自不会犯错。
主院内一片安静,有人点上了熏香,浅淡清冷,仿若皑皑白雪覆盖的山上松柏。
胥衍忱坐在书房内,日色暗下来,在烛火明暗间,他的脸侧轮廓浓影,情绪也掩埋在晦暗间,让人看得不真切。
周时誉看着从十鸢姑娘离开就一直沉默的主子,有点不解:
“主子在想什么?”
十鸢的身世不是秘密,也被记在白纸上呈到胥衍忱眼前过,只是纸上读来终究抵不过当事人的亲口描述。
胥衍忱垂眸,望向不良于行的双腿。
他很久没站起来过了。
和众人想的不同,他的双腿其实是有知觉的,毒素积攒在双腿上,时不时地带来剧烈的疼痛。
胥衍忱不后悔当年没有带走十鸢和她的娘亲。
当年,先帝登基,他们一众藩王授命返回封地,彼时,他也不过年满十七,尚未及冠,从长安到燕云城一路艰险,封地内的衢州城又在闹饥荒,他也不能保证自己会遇见什么。
许是一个不慎就会丢了性命。
至少先帝仁善,衢州城灾荒,先帝下令拨款赈灾,她跟着他一起回燕云城,未必有留在衢州城安全。
他还没有抵达燕云城,就传来衢州城的赈灾成功的消息,彼时他自顾不暇,闲暇时也曾想起过小姑娘的命运,但也仅此罢了。
等他终于彻底立足于领地,谁也没有想到先帝会在这时驾崩,一个不及五岁的稚童登上皇位。
众人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主少国疑。
李氏祸乱朝纲,藩王也逐渐生起狼子野心,身处其中,没有人能做到置身之外,胥衍忱也不例外。
再遇见十鸢是个意外。
卷轴摆满了案桌,胥衍忱握住卷
宗,指骨修长,如透着玉色的白,他低垂着眼:
“若是当年,初到燕云城时,我没有忙于内争——”
周时誉意识到他要说什么,立时打断了他:“主子!”
周时誉皱眉,他声音沉下来:
“您已经救过她一命了,主子也是人,岂能料到后续之事。”
不忙于结束燕云城的内乱,主子今日都不一定能安稳地坐在这里,遑论救助其余人?
胥衍忱头也没抬:“不仅仅是她。”
他只是透过十鸢看见了当年衢州城的惨状。
周时誉听懂了,他沉默下来,许久,他摇了摇头,冷静地指出实情:
“总有些人,即使是吃饱穿暖,也会卖女食子。”
和所谓的处境无关,有些人只是披着一层人皮,但实际上和禽兽没有区别。
书房内安静了下来。
胥衍忱偏头望了眼楹窗外,只听见冷风呼啸声,他慢慢道:
“今年好像又冷了。”
周时誉皱眉,他看了眼一旁燃烧殆尽的炭盆,沉默地把厚重的狐裘披在了胥衍忱的膝盖上,他低声透着担忧:“主子的腿是不是又疼了?”
周时誉眉头一直没松:
“我已经让人寻找江见朷的下落了,听闻他曾出现过在衢州城,只要他露面,我一定能找到他!”
周时誉的语气颇有点不忿。
他口中的江见朷自称是个算命的,但周时誉找江见朷和算命没什么关系,谁让江见朷医术高明,听闻他曾治过一个天生不良于行的人,不论传言是真是假,周时誉都要找到人给主子治疗。
偏偏这个江见朷行踪不定,自听说了那个传闻后,他找了江见朷整整一年,都是只闻其踪,不见其人。
周时誉有时都怀疑江见朷是不是故意的,不然怎么解释,每次江见朷出现,他派去的人都不见其踪影?
胥衍忱唇色浅淡,眉眼透着些许疲倦,被他强硬掩住,很快又若无其事地恢复自然:
“这不重要,要紧的是尽早找到城防图。”
胥铭泽自留守长安后,野心就再不作遮掩,几乎是明摆着想要这天下,晋王胥岸曈占据西北,对此视若无睹,或者说,胥岸曈也知道胥铭泽要出手,也是会先针对胥衍忱。
谁叫幽州城和衢州城相接壤呢?
相较而言,晋王的封地远离繁荣之地,只据守在边关,距离二人封地都隔了数个城池。
他自是不急。
至于中央削藩?幽王再是狼子野心,也是藩王,他不会自毁长城。
要真的这么做了,胥岸曈也不可能再袖手旁观。
闻言,周时誉脸色不算好,心底堵了一口郁气:“戚十堰太谨慎,安插到幽州城的人手都废了。”
胥衍忱不觉得意外,他垂眸淡淡道:
“他要是不谨慎,胥铭泽怎会让他留守幽州城。”
胥衍忱和胥铭泽自少时一同长大,对胥铭泽自是有了解,彼时都是皇子,仗着太子是其一母同胞的兄长,胥铭泽从未把其余皇子看在眼底过,其为人好大喜功,但他有一点让人无可攻讦,知人善任,也不吝啬放权。
否则,胥铭泽也不可能让戚十堰手握兵权,还留守大本营了。
也因此,戚十堰对胥铭泽忠心耿耿,唯胥铭泽的命令是从,绝不可能被别人说动背叛。
他和胥岸曈都清楚,一旦戚十堰被废,胥铭泽的根基就断了大半,没有戚十堰的胥铭泽不足为惧。
周时誉也想到了晋王,不由得撇了撇嘴:
“再有两个月就是戚十堰的生辰,听闻晋王老早就准备好了贺礼,只等着生辰那日送出去。”
身为臣子,不仅让主公能放权,还能让其余藩王不断拉拢,谁不羡慕戚十堰?
晋王为了拉拢戚十堰,数次放下身段示好。
胥衍忱望了他一眼,听出他的义愤填膺,不由得低笑:“要是能让戚十堰转投燕云,我也愿意三顾茅庐。”
他非是清高,而是知道根本不可能,才不去浪费时间。
周时誉被噎住,半晌憋出一句:
“主子那么好,戚十堰不识明主,是戚十堰眼瞎。”
胥衍忱无声地摇头。
救命之恩,提拔之情,戚十堰会只对胥铭泽忠心,并不让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