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言欢/十鸢by屋里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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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伤如何?”
晴娘叹了口气:“那丫头倔强,对自己下手也狠,一身的伤估计要养上半个月才能褪痕。”
她从不吝啬将姑娘们的付出说得严重。
周时誉低下头,谁都看不清他的神情,晴娘也不在意他,对他早有看不惯。
做任务的都是她的人,受危险也是她的人首当其冲,要说难受,她难道不比周时誉难受,需要看他的死人脸?
晴娘视线扫过主子膝上的狐裘,忽的想起十鸢,长安城冬日要比衢州城寒冷,她头一次离开衢州城,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
或许是她的忧虑过于明显,让胥衍忱看了出来,他拉了下狐裘,指骨根根分明:
“她一路北上,期间是否有安排人接应她?”
晴娘顿了下,才反应过来主子在问十鸢,点头:“自是安排了。”
只是那丫头第一次出任务,她都担心十鸢找不到春琼楼在长安城的据点。
胥衍忱视线落在案桌一侧的杂书上,想起上次某人安静地窝在一旁翻看着杂书,临走前,杂书也就自然而然地被落下。
晴娘见他不再说话,福了福身退下。
许久,有人进来替他收拾案桌,瞧见了案桌上的杂书:“主子,这些要撤下去么?”
暖阳透过楹窗洒在他清隽的眉眼上,他看向夹在杂书中的书签,摇了摇头:
“放着吧。”
她回来后还要看的。
放在这里,免得书签掉落,叫她回来后不知从何处重新看起。
*******
十鸢已经抵达陆家数日了,铃铛依旧是跟在她身边伺候,但她的卖身契是签给陆家的。
她平日中安静,铃铛却是每日闲不下来,叽叽喳喳:
“奴婢打听了一番,听闻陆夫人膝下有一子二女,其中长女已经出嫁了,五姑娘则是前段时间
去秋明寺给老夫人祈福了,都不在府中。”
十鸢掀眸,她比铃铛要了解陆家的情况。
也知道所谓的五姑娘为何不在府中,不过是刻意藏了起来,以防她察觉出不对劲。
毕竟陆行云的借口是她和家中小妹容貌相似,才会替她赎身,一旦她发现她和陆五姑娘一点不相似,这谎言岂不是直接暴露了?
前世,她在陆家一待就是一整个月,加上她前后赶路的时间,陆五姑娘被迫在秋明寺祈福两个月,连年宴都没办法回家参加,也让陆五姑娘彻底在心底怨恨上她。
明明她才是被蒙骗的那一个,但谁叫其余人都是陆五姑娘的亲人,她有家不得回的委屈和怨气自然只能撒在她头上。
后来,她被戚十堰送回陆家后,最针对她的就是陆五姑娘。
彼时她没了利用价值,也不会再有人假惺惺地替她出头。
陆行云倒是对她有一点的觊觎之心,但抵不过戚十堰那一句不希望有人将她和许姑娘再混淆,所以,直到最后那一杯毒酒,她也不知是该恨陆家还是该恨戚十堰。
或许两者都有。
戚十堰从未对她出手过,甚至她在戚家的一年中,他也从未缺短过她衣食。
但不能否认的是,她的确是因戚十堰而死。
铃铛的话还在继续,她眼睛倏然亮了一下,神情兴奋,又记得压低声音:“咱们公子是陆家唯一的嫡子!”
铃铛知道姑娘姓程,和陆家没有关系,人又是陆公子带回来的,她难免想入非非。
十鸢对有人将她和陆行云牵扯上关系感到生理性厌恶,她情绪越发寡淡了些许,兴致缺缺地打断了铃铛:
“我饿了。”
铃铛一顿,她讪讪地应了:“刚厨房送来了糕点,奴婢这就去给姑娘端来。”
铃铛转身出去时,心底还纳闷,怎么感觉姑娘对公子的态度格外冷淡呢?
不等铃铛端来糕点,外间就响起了一阵喧闹声,十鸢骤然抬眸,她长呼出一口气,心底知道终于来了。
外间响起一阵脚步声,房门被推开,有女子爽利声传来,女子弯腰从珠帘处进来,和陆夫人三分相似的脸上未说话就先含了笑:
“我刚回府,就听说娘给我添一位好妹妹,迫不及待地来看看,妹妹千万别怪我失礼。”
陆霏凤话中直接隐去了陆行云的存在,她心知肚明十鸢的用处,自然不想让外人觉得十鸢和陆行云有交集。
十鸢仿佛懵了一下,她立即起身,像是茫然地望向陆霏凤。
她眸眼生得太好,姣姣如画,轻轻一抬眸,就仿佛勾缠着情谊般,让她颇有些冷清的五官无端地溢出些许风情,陆霏凤看得一怔,她毫不掩饰惊艳,掩住唇:
“妹妹真是好颜色,叫姐姐一时看晃了眼。”
十鸢像是回过神来,她咬唇,疑惑地喊了声:“姐姐?”
有人低声和十鸢说了陆霏凤的身份,十鸢忙忙敛下疑惑,陆霏凤笑着应下那声姐姐,然后道:
“怪我,不曾道明身份,差点惊吓到妹妹了。”
十鸢只能摇头,做足无措拘谨的姿态。
陆霏凤欢喜地拉住她的手:“你既喊了我一声姐姐,我自然不能没有一点表示,可我回来得匆忙,也没带上见面礼。”
话落,她敲了一下额头,想到了主意:
“瞧我,你这刚来长安城,想来还没有见识过长安呢,我带你出门逛逛,买上见面礼的同时,恰好熟悉熟悉长安。”
十鸢像是对这份热情束手无策,脸上染了绯红,她垂眸赧然道:
“怎好叫姐姐破费。”
陆霏凤定了主意,拉住十鸢就往外走,口口声声道:“妹妹可千万不要同我客气。”
十鸢瞧着不安,却是半推半就地和陆霏凤出了陆家。
她清楚,这不过是陆家特意安排好的桥段罢了,陆家没什么耐心,只想早点把她送到幽州城去。
等她今日出门露过面后,再过数日,陆家就会一脸为难地来找她,道是有门亲事寻上门,陆家也着实是没有办法抗拒戚十堰,只能委屈她给戚十堰做妾。
前世她自是不愿,不仅是意识到自己没有自主权,不论她是否愿意做妾,都没办法决定自己的亲事。
其次,也是她曾听晴娘说起过戚十堰的名讳,语气的抵触不作掩饰,她纵是出了春琼楼,也不会想要堂而皇之地处于春琼楼的对立面。
她拒绝了陆家的安排,只道她愿意离开陆家,不会拖累陆家。
陆家见她油盐不进,才是露出了真面目,她只记得那一晚铃铛给她端来了一杯茶水,再醒来时,她已经在被送去幽州城的路上了。
往事不堪回首,她只需要跟着陆家安排的戏码走就是了。
等到她盗取城防图一事败露后,送她到戚十堰身边的陆家自然逃不开牵连,她甚至不需要额外出手对付陆家,戚十堰和幽王都不会放过陆家。
十鸢冷眼看着陆霏凤的一脸欢喜,只觉得陆家当真都是做戏的一把好手。
为了叫她心甘情愿地替陆家牟利,明明心底对她的出身嫌弃得要命,面上却是能亲亲热热地她当做亲姐妹一样对待。
马车一路到了玉意轩,陆霏凤拉着她下了马车:
“最是长安最大的首饰铺,妹妹有什么看重的,直接和姐姐说就是。”
十鸢仿佛赧然得不行,只能乖顺地点头,她自然不会和陆家人客气,她视线扫过架子上摆着的样式货,半点动容都没有,最终视线落在台上的一支梅花玉簪上。
羊脂玉雕刻而成的绕枝红梅样式,栩栩如生,让人一眼就知晓是个精细的物件。
店家喜笑颜开:“姑娘好眼光,这枚玉簪可是从南方刚送来的物件。”
他比了个数字,一千八百两。
陆霏凤的笑脸不着痕迹地一僵,陆家瞧着还有点名声,但内里早就破败,她平日中买个首饰,三百两都是要犹豫好久。
她当十鸢初来乍到,只会拘谨地随意选个物件,谁能想到十鸢真的会一点都不客气!
陆霏凤望了眼十鸢,见她听闻这个数字连脸色都没变一下,显然不觉得这个价格贵重,她心底不由得唾骂——勾栏处出来的玩意儿,还真当自己金贵了!
但不论她心底怎么滴血,她都不能表现出来,还要笑盈盈地付钱。
她总不能表现得比她一个勾栏院出来的还要小家子气。
十鸢接过玉簪,她当着陆霏凤的面戴上,红梅玉簪衬得女子脸颊越发白皙,仿若欺霜赛雪,佳人肤如凝脂,脸染了红霞如芙蕖映面,偏她还要杀人诛心,眸色感激地对陆霏凤道:
“姐姐待十鸢真好。”
第17章
有了簪子一事,陆霏凤是不敢再让十鸢继续逛下去了,不动声色地把人引到不远处的酒楼。
十鸢很是配合地在外露了一波脸。
等回了陆家,铃铛一路小跑而来,小声哀怨道:“姑娘出门怎么把奴婢抛下了?”
她对这里人生地不熟,姑娘一走,别的下人也不搭理她,铃铛只觉得格格不入。
十鸢当做没听见她的抱怨,前世她觉得她和铃铛是一起来到陆家的,应该报团取暖,铃铛伺候她的期间,她对铃铛从未有过半点苛刻,以主仆情分而言,她仁至义尽。
但她忘了,买下铃铛的人是陆行云。
铃铛的主子从始至终都不是她。
没有自知之明的下场,她早就体会过了。
这一世,十鸢当然不会再觉得铃铛是自己人。
十鸢抬手摸了摸她发髻上的玉簪,果然,铃铛顺着她的手看去,惊艳道:“这是大姑娘给姑娘买的吗?真好看,大姑娘对姑娘真好。”
十鸢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轻声道:
“是啊,真好。”
且不提陆霏凤回去后,和陆家人是怎么议论她,十鸢都是一脸感恩戴德地将那支红梅玉簪日日戴着,她如今借陆家有用,不会对陆家做什么,但这种暗中给陆家添堵的事情,她乐意至极。
陆霏凤看得闹心,止不住地在陆夫人面前抱怨:
“我当三两百两就能打发掉的,没想到她就是个没脸没皮的。”
谁家女子初次见面时挑礼,会刻意挑个贵重的?
陆行云也在旁
边,闻言,想起女子这段时间戴着的玉簪,不得不承认,和女子格外配衬,不禁替十鸢说好话:“她敲金弄玉惯了,许是没有多想。”
陆霏凤险些被气笑了,如鲠在喉。
这话什么意思?是在说她堂堂一个陆家嫡女,比一个青楼女子过得还寒酸么?
陆行云也意识到自己这话不好听,轻咳了一声,转而道:
“她毕竟是要嫁到戚家去的,没一两件像样的首饰,也上不得台面。”
陆霏凤冷笑:“本来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陆夫人皱眉,打断她们的争执:
“行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陆夫人眯了眯眼眸,她稳坐在位置上,呼出了一口气,不知是在说给陆霏凤姐弟听,还是在安慰自己:“只要能让她心甘情愿地嫁入戚家,花再多的银钱,都是值当的。”
陆霏凤憋屈,她出嫁的时候,除了嫁妆和铺子,家中也不过就给她添了五千两的压箱钱。
她也清楚这件事前期都下了这么多本钱,不可能半途而废。
但她实在是看不下去,没在陆家待几日,就转头回了夫家,眼不见心不烦!
十鸢记得前世陆家是在年后才来和她提起亲事一事,但或许是她这段时间给陆家过于添堵,距离过年还有数日,陆夫人就一脸为难地找上了她。
陆夫人脸色纠结,她握住了十鸢的手:
“十鸢,是陆家对不住你。”
十鸢装作不知,仿佛被陆夫人的模样吓到,一脸惊疑地问:“夫人,您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三日前,在陆垣曲回来后,她就被陆家记作了养女,过程简单,陆家人一起吃了顿饭,老夫人称病未到,这件事就算成了。
但时间较短,她没改过称呼,陆家人也没有为难她,只道一切慢慢来。
陆夫人一脸的难以启齿,半晌,才叹了口气,说道:
“你还记得前段时间你和霏儿出门了一趟么?”
十鸢迟疑地点头。
话开了头,后面就变得简单了,陆夫人苦笑:“今日戚将军让媒婆上门,道是要和陆家结一门亲事,我冥思苦想,也只能猜测是你那日出门时露了面,被贵人瞧上了。”
十鸢当头一棒,她怔住,许久,才堪堪回神:
“提亲?”
陆夫人以为十鸢不知道戚十堰是谁,和十鸢解释了一番,才道:“将近年关,各州各府都上京述职,戚将军想来也因此回了长安,谁能想到就那么巧!”
她一脸的悔恨,像是后悔那日让十鸢出了门。
十鸢心底腻歪她的惺惺作态,但也只能配合,她怔怔地垂着眼眸,低声呢喃:
“要只是提亲,应该算是喜事吧。”
陆夫人果然停顿了一下,她又握紧了十鸢的手,一脸羞愧地苦笑:“你惯来聪慧,我也知瞒不住你,戚将军的确不是提亲,而是要……纳妾。”
十鸢脸色苍白了些许。
陆夫人几乎要不敢看十鸢,她低下了声音:
“陆家位低言轻,是陆家对不住你。”
她话音甫落,室内陷入一片安静,铃铛也捂住了嘴,惊愕于事情的变故。
十鸢浑身僵硬,许久,她扯了扯唇,艰涩道:“夫人言重了,您都说了戚将军得幽王看重,陆家岂能因我得罪戚将军。”
听见这番话,陆夫人提着的那口气陡然一松,知晓这件事是妥了。
其实根本没有戚十堰提亲一事,底下人想要讨好上位者,怎么会需要上位者主动?
陆家会把名帖和画像、连同十鸢一起送到戚府,送钱财、送女子、甚至送小倌都是下位者讨好上位者的手段,陆家自信,戚十堰不会拒绝这份礼物。
等陆夫人走后,这一方小院子陡然安静下来。
十鸢安静地坐在软塌上,铃铛小心翼翼地进来伺候,一眼就能瞧出她的魂不守魄。
铃铛觉得气氛凝滞,她呐呐地劝解道:
“姑娘,您真的要去做妾么?”
说来也奇怪,要是姑娘拒绝了此事,铃铛会觉得陆家对姑娘这么好,她却不知回报。
但如今姑娘答应了此事,铃铛反而替姑娘觉得不好受起来。
铃铛自己都矛盾,半晌没等到姑娘说话,只好安慰道:“夫人都说了,戚将军得幽王看重,位高权重,而且不曾娶妻,您嫁过去,应当也能过得不错的。”
铃铛说得都是心里话,像她这种过惯了苦日子的人,给人做奴做婢都会生出感激,觉得能吃得饱饭就够了。
做妾传出去是难听了点,但好歹也是个主子啊。
尤其戚将军得势,姑娘嫁过去后,便是享尽荣华富贵,不愁吃不愁穿。
想到这里,铃铛又觉得这的确是件好事,毕竟,姑娘不过是陆家的一个养女罢了,大姑娘都只是嫁了个清贵人家的举人老爷,姑娘总不能和大姑娘相提并论吧。
十鸢听得出铃铛是真情实感,她才觉得越发荒谬。
或者说觉得可悲。
没人在乎她是否愿意当妾,只会觉得她是高攀了戚十堰,觉得她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怎么就不知足呢?
终归到底,这根本不是做不做妾的问题,而是他们只需要她像一个物件任由摆布,从未将她当作一个人看待。
十鸢闭了闭眼,她打断了铃铛的话:
“我困了。”
铃铛立即噤声。
她望了眼外间的天色,还未彻底暗下去,心底清楚,姑娘不是困了,只是不想再听她说话了。
铃铛脸色讪讪地退了下去。
外间日色暗淡,烛火被刻意吹灭后,室内再没有一点光亮,等日色彻底暗下来,铃铛也回了房间休息。
十鸢依旧在等,隐约听见了外间传来的打更声,她才有了动作,她冷静地解开鹤氅,换了身利落的暗色衣裳。
她还是觉得憋屈,心里仿佛窝着一团火,只想找个出口发泄。
十鸢悄无声息地翻身出了院子,她在陆家数日,早将陆家的布局摸得一清二楚,陆家晚上有小厮守门,却是没有侍卫巡逻,在十鸢眼中,到处都是空子。
她伏在墙头,借着月色找到方向,暗色的衣裳彻底融入黑夜中。
一刻钟后,她轻点脚尖,一手扣住墙头,肩腕腰部凝力,轻巧地落在了陆行云的院子中,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守着院门的小厮都没有发觉有人进了院子。
月色浅淡,树荫婆娑,院子中格外安静,十鸢没有惊动小厮,从侧窗进了房,她立在角落中,安静地望着床榻的人,陆行云睡得很沉,没有察觉到隔着一层床幔外正有人盯着自己。
确认人是睡着的,十鸢没有再耽误时间,她手刃敲在了陆行云的侧颈处,下一刻,陆行云的呼吸变得绵长,她只是确保等会陆行云不会突然醒来。
心底憋屈?发泄就是了。
十鸢谨记晴娘的教诲,人不能憋着,憋出病来才是不好。
她认得人的各处穴位,不是为了行医治病,只是学习怎样才能悄无声息地要了一个人的性命。
任务在即,她不能要了陆行云的命,省得打草惊蛇。
但让陆家提前付出一点代价,她还是能够做到的。
陆家费尽心思讨好戚十堰,所为就是陆家的前程,同时也是在给陆行云铺路。
身为受益者,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
十鸢脸色冷然,她下手利落,目的明确,银针扎在了人体的大包穴处,深可入骨,陆行云像是察觉到疼,眉头不自觉地皱在一起,十鸢视若无睹,等银针拔出后,伤口处只溢出了一滴血,擦拭完,全然看不见伤口。
但十鸢知道,此处遭击可使人瘫痪。
她记得行事谨慎,也不急于一日见效,陆行云作为她的兄长,自会送她前往幽州城。
日积月累,水滴石穿。
她不缺时间。
晨光熹微,透过树枝的缝隙落在地面上,犹如点点碎银,渐渐驱散了冬日夜间的冷意。
陆行云坐起来时,腰部有一刹那间仿佛失去了知觉,叫他忍不住地皱了皱眉,但很快就恢复正常,他真的没当一回事。
等他到正院的时候,陆垣曲和陆夫人正在商讨何时送十鸢去幽州城。
陆垣曲看了眼陆行云,见陆行云眉眼疲倦,仿佛一夜都未曾睡好,再想起陆行云前
日从账房支了一千两,就气不打一处来。
戚十堰和陆行云年龄相差无几,已经是手握兵权的一方重臣,而陆行云呢?
一官半职都没有,全要靠家中替其谋划,如此也就罢了,现在这种紧要关头,还沉迷于烟花之地。
陆垣曲一锤定音:
“夜长梦多,明日就安排出发,你亲自把她送到幽州城。”
陆垣曲眼神直直地盯着陆行云,显然后半句话是在对他交代,语气不容置喙。
陆行云是陆家唯一的嫡子,日后陆家也是会要交到陆行云手中,如今陆垣曲所做的一切都可以说是在陆行云铺路。
这一趟幽州之行,也是想让陆行云在戚十堰面前露个脸。
陆行云当然懂这个道理,不论心底再怎么嫌弃车马劳顿,也还是点了头:“爹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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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鸢得到消息的时候,像是怔愣住,很快她就一言不发地收拾起物件,她到陆府的时间太短,没有添置什么物件,依旧是从春琼楼带出来的行李。
陆家仿佛是对她抱有歉疚,安排人送来了几匹锦缎,银票和碎银子也堆了一匣子送来,十鸢扫了眼,陆家惯来是会做全表面功夫的。
这几匹缎料全是今年新出的布料,好的锦帛价值千金,惯来难求,一匣子的银钱约是有一千两,这段时间陆家也算是大出血,能拿出这些钱给十鸢,想来也是咬牙才拿出来的。
对此,十鸢照单全收。
零零碎碎地也装了一抬箱子。
临行前,陆行云扫了眼铃铛,忽然道:“你去了戚府后,身边没个人照顾也不行,让铃铛跟着去照顾你吧。”
铃铛倏然紧张起来,她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姑娘。
十鸢当然不会在身边留下隐患,她抿唇淡淡地笑了下,垂眸轻声道:
“不了,她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就不要再陪我一路奔波了。”
一路奔波四个字说得陆行云面上有点热,他也不在这种小事上纠结,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罢了,便听你的。”
倒是铃铛暗含感激地看了眼姑娘,心底莫名有点愧疚,她其实很清楚,如果不是为了路上有人照顾姑娘,公子一开始也不会把她买下来,但正如姑娘所言,她好不容易才有安身之地,着实不愿再生波澜。
十鸢察觉到这道视线了,心底没有掀起半点涟漪。
她对铃铛谈不上什么怨恨,前世铃铛也是按命令行事,罪魁祸首另有其人,她要恨也该恨自己不谨慎,轻易相信了她人。
前世铃铛借着给她下药一事的功劳,在陆家也是彻底站稳了脚步,成了陆夫人眼前的得意人。
至于这一世,她离开后,铃铛在陆府,没有功劳,也没有根基,是否能过得好,谁知道呢?
况且,铃铛是和陆家签了卖身契的。
等她的目的暴露,一旦戚十堰迁怒到陆家身上,铃铛岂能逃过一劫?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她承认,她的话是冠冕堂皇,她就是冷眼将铃铛推向陆家,将其和陆家捆绑得彻底,等陆家落难时,铃铛能否幸免,全看她自己的命。
翌日,长安城落了一场雨,和江南的青烟细雨不同,仿佛老天破了个洞,雨水噼里啪啦地从天上掉下来。
这种天气其实是不适合赶路的。
但谁也没提起改日再启程一事,天才蒙蒙亮,十鸢就被铃铛叫了起来,冬日夜长,十鸢披上了鹤氅,她瞧着外间像是结了冰,铃铛也惊住,江南也很少见到这一幕,两人望着屋檐上冻结的冰锥,都有些愣神。
铃铛裹紧了衣裳,心底不由得庆幸,幸好她不需要一起去幽州城。
否则,这种天气赶路,一不小心就容易出了事故。
她没敢将这种高兴表露出来,只是替姑娘梳妆的时候动作越发麻利了一点,她没什么见识,替十鸢梳妆也只是最简单的发型,全靠十鸢的好容貌才撑得住。
铃铛觑了眼姑娘身上的青色襦裙,有些犹豫地问:“姑娘要不要换一身颜色靓丽的衣裳?”
虽是做妾,但好歹也是女子家的头等大事。
十鸢勾眸看了她一眼,眸中情绪不明,铃铛蓦然噤声,心头莫名地一颤。
她不敢再瞎出主意,替姑娘挽好发髻,将大姑娘买的那支红梅玉簪插上后,勉强也算添了些红色,就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十鸢从偏门出了陆府,陆垣曲听说是当值去了,没有露面,那日和她仿佛一见如故的陆霏凤也不在场,只有陆夫人出现了,和陆行云一起送别她。
陆夫人握住她的手,一脸的哀伤不舍。
十鸢看得心底发笑,她扫了眼四周,冷意萧瑟,寒风卷着落叶飘零,幸好她是知道事情真相的,否则这种场面岂像是嫁女儿?
偏门口停了三辆马车。
她的行李都摆在第三辆马车上,一共三抬箱子,十鸢知晓,另外两抬箱子是陆家给她添补的嫁妆。
其实是借着嫁妆的名义给戚十堰送的礼物。
和陆家相距一百米之处,有人高高坐在马背上,望着这处方向,为首的那人居高临下地偏着头:
“这是谁家?”
这行人风尘仆仆,刚从城外归来,恰好撞上这一幕。
有人骑马靠近了点,辨别了一下府邸的名字,恭敬低声:“王爷,是礼部陆郎中的府上。”
郎中官居从五品,对于长安城这种随处可见王侯的地方,还真的不值一提。
被叫王爷的那人,他略一抬起下颌,视线轻慢地落在女子的侧脸上,他仍是漫不经心的模样,直到女子偏了偏脸,眉眼彻底地暴露在他视线中,他倏地勒住了缰绳,眯了眯眼。
魏池顺着王爷的视线看去,虽是看不清女子的模样,但越是朦胧,越是见其姝色,他会意一笑:“王爷要不要属下打探一番?”
胥铭泽兴致缺缺地摆了摆手。
魏池一愣,他摸了摸鼻子,王爷不是看上了么?
像是瞧出他的疑惑,胥铭泽只是意味不明的呵笑了声:
“疑见故人罢了。”
长安城是权势中心,令人心驰神往,但许是刚才那一眼让胥铭泽想起了故人,他忽然问:“戚十堰回幽州了么?”
魏池没懂话题是怎么跳到了戚将军身上,他一头雾水地回答:
“戚将军是十日前回去的,应该已经到了。”
胥铭泽转头朝幽州城的方向看了一眼,他语气悠长:“幽州啊。”
“我也好久不曾回去了吧。”
魏池倏然噤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这番话。
自从王爷兵入长安,处置了李氏后,就不曾回过幽州城,至今已经有三年了。
胥铭泽好像只是随意感慨了一下,根本没想听别人回答,他调头拉住缰绳,双腿夹住马身,稍一用力,很快就消失在了街头。
十鸢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有人在打量她,不着痕迹地偏头地扫了眼,她不曾抬眸和那行人对视,只当无意识地偏头,她视力极佳,仅仅如此也让她察觉到那人骤变的脸色。
她认得那人。
她见过晴娘给她看她的画像——幽王胥铭泽。
她前世不曾见过胥铭泽,但这个瞬间,十鸢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或许胥铭泽和许姑娘也是相熟。
她心底陡然冒出一个念头——怪不得。
前世困扰了她许久的谜题在这一刻忽然有了答案。
十鸢掩住眸中的情绪,福身告别陆夫人,上了中间的那辆马车,四下无人,她不需要藏着情绪,她眸色灼亮,像是窥得了一个秘密,竭力让自己冷静,仍是控制不住地呼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