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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覆盖里士满byloba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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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要讨厌她?她又没害过我。”金艳丽一脸平和。
“那么她呢?她讨厌你吗?”金可芙又问。
“这……”金艳丽被这个问题问住了:“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她如果讨厌我,我觉得也正常。谁会希望自己的爸爸在外面不停找女人生孩子呢。”
金可芙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姐姐充满了幻想,于是又问道:“那她为什么不反抗?她应该找爸爸反抗。”
金艳丽笑道:“她怎么反抗呢?她还年轻,还得花你爸爸的钱呢。只要花着别人的钱,腰杆就永远不硬。”
金可芙一直记着母亲的话。从以前到现在,她们这些姓罗的女孩,虽然对父亲都有着各自的埋怨,但依然在他的规训下生活。究其原因,也不过是因为花着他的钱。因为罗正梁给予的富裕生活,她们不必像母亲们那样遭受落后的开局。她们从童年开始,享受美好的物质,远离了贫穷,然而也因此丧失了反抗的资格。
“好了,麟男妹妹,可以让我们走了吗?”罗望男看了一眼挡在前面的金可芙,露出了一点不耐烦的表情。
有金可芙抢在前面,玲姐的胆子大了一些。她也拉着罗佑坤走上来,鼓起勇气说道:“你们不能把他带走。这里是他的家,他想留在这里。你们……你们不能把我丈夫带走。”
罗望男对金可芙还有几分表面上的礼貌,对玲姐却只有满心厌恶。她往前走了几步,玲姐步步后退,直到被对方逼到客厅的角落。罗望男盯着玲姐看了许久,说道:“这些女人里,我最烦的就是你。其他女人,那老东西找了也就找了,孩子生了也就生了。我妈妈忍辱负重几十年,也就是看在没有离婚的份上苦苦撑着罢了。无论外面找了多少女人,家总还是家。我真是没想到,自从来了你,自从你生了那个什么弱智破儿子,这老家伙还真能和我妈妈离婚。我妈可是他三十多年的发妻,说离就离了。五十几岁离婚,你让她身边那群人怎么看他。我妈妈胆小,但我和我妹妹可看不下去。也让你过了这么多年好日子了,你就知足吧。还敢在我面前大声说话,还真把自己当罗太太了。”
罗望男说话中气十足,和唯唯诺诺的玲姐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角色。金可芙虽然对罗正梁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但总觉得罗望男要带走父亲这件事颇为蹊跷。她只好俯下身子,问轮椅上的罗正梁:“你想去她们那边吗?”
罗正梁急切地摇着头,嘴里含含糊糊地喊道:“不去……不去啊……”
罗正梁的中风后遗症十分严重,现在更是因为焦虑,连话也说不清了。罗正梁的眼里充满了惶恐与不安,对金可芙重复道:“我不去……绝对不去……送我去医院吧,我要去医院看病……”
罗望男转过来,在罗正梁的轮椅边蹲下,慢悠悠地说道:“爸,我和妹妹都研究过了,你这病,还是得用咱中医的疗法。我们特意在郊区,山清水秀的地方买了房子。针灸师、理疗师、护理阿姨,全部都给你请好了。你就跟着我们去,好好养病,肯定比在这里强。你想想,你自己的亲生女儿,能不对你好吗?”
作为罗正梁最大的女儿,罗望男从小对父亲放浪形骸的行为有所耳闻。她恨母亲不反抗,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帮助母亲。中学暑假的某个午后,在上完补习班回家的路上,罗望男亲眼看见父亲搂着一个年轻女人的腰从自己眼前走过。她跑过去,在罗正梁身后叫他:
“爸爸!”
罗正梁愣了一下,但并没有回头,依然自顾自和那女人往前走。罗望男又跑上去,直接拦住了父亲,喊道:“爸爸!这是谁?”
罗正梁并不理会,只是催她回家。罗望男不依不饶,扯着罗正梁的衣角不放,嘴里哭喊道:“爸爸,这是谁?你到底在干什么?”
“啪!”罗正梁抬起手,一记重重的的耳光落在罗望男的脸上,让她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她瞬时收起了哭腔,拿起书包从地上爬起来。罗望男平静地望着罗正梁好一会儿,最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从那时起,她对父亲彻底失望。在回家的路上,罗望男紧紧攥住拳头。她想,未来的某一天,她一定要让父亲知道这记耳光的重量。
“好了,太晚了,也不打扰大家睡觉了,我们要走了。”罗望男朝罗莱男递了个眼神,两个人便要朝外走。
罗正梁心里害怕,只好一把抓住了玲姐的手,渴望这个年轻的妻子能够给予自己一点庇护。他很久没见大女儿了,尽管她一脸笑容,却看得罗正梁心惊胆战。在过往的人生里,他从未将这个女儿放在眼里。尽管罗望男是长女,但罗正梁的人生愿望是要一个货真价实的儿子,能继承他所有财富的儿子。此刻这个被自己忽略多时的大女儿冷眼望着自己,这让罗正梁突然想起了那个午后,他打了她一巴掌之后,她望向他的冷峻表情。
一切都宛如昨日,而昨日已经变成不可改变的尘封标本。
金可芙上前一步,对罗望男说道:“姐……姐姐,他不想走。你让他留下吧。如果你们想照顾他,你们可以定期回来的。我基本不在家,我的房间可以给你住。”
金可芙说这话并不是为了自己。她已经成年,亦开始自己的事业,有没有罗正梁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但玲姐需要他,还在上小学的罗佑坤需要他,刚刚满十八岁的妹妹罗盼男也需要他。多年的相处之下,她与除了罗正梁之外的其他家庭成员产生了感情。尤其是玲姐,这个总是低眉顺眼的女人,比自己的母亲还要温顺,从少女时代开始便将自己全部奉献给了这个家庭复杂的老男人。金可芙不知道离开了罗正梁,玲姐还能怎么生活。
罗望男把笑脸一收,冷冷地反问道:“你觉得自己和别人有差别吗?对你客气一点,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这屋子里所有的人,你们这些外面女人生的孩子,一个个有什么区别?都是私生女,都是没骨气的女人带来的!”
“私生女”这个词,金可芙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但对她的杀伤力依然巨大。她内心许多已经愈合的伤口一下子又全部溃烂开来。金可芙想不出反驳的话,只好眼睁睁看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外走去。
外面早已停了一辆黑色的SUV,车门都已经打开。玲姐放开紧紧抱住自己的儿子,用尽力气跑到前面,死死地用身体抵住车门,一边阻止其他人把罗正梁搬上车,一边朝金可芙喊道:“快报警!快报警!”
金可芙拿出手机,颤抖着正要报警,突然感觉两只手被人给压住了。她只觉得手臂生疼,往回一看,是一直沉默寡言的二姐罗莱男。罗莱男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朝金可芙言简意赅地说道:“放下。”
而那边的玲姐就没有这么幸运了。罗望男一声令下,随性的黑衣男子们扑倒了玲姐,玲姐还要呼喊,看见了那两把明晃晃的马刀,也一下子哑了嗓子。
“等我收拾了他,我再来收拾你!”罗望男上车前对玲姐抛下狠话。
昔日驰骋在不同女人之间的罗正梁,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还是会载在女人手里。他不知道这辆黑色的轿车会把他带到哪里,也不知道女儿会如何对待已经病入膏肓的自己。他只好无助地望着车窗外混乱的场景:哭泣的妻子、茫然的女儿、吓得瑟瑟发抖的儿子,以及一群挥舞着马刀的陌生男子。
“爸爸,最近过得好吗?有没有想起我们和妈妈?”罗望男坐在罗正梁旁边,似笑非笑地问道。
罗正梁只是张口,却说不出话来。轿车缓缓向前,载着他驶向多年前早已埋下伏笔的宿命。

第64章 暗格
慈善晚宴之后,唐仲樱换了衣服,风风火火地赶往她的第二场行程。相比于前一场,这第二场才是她今晚的重点。
依然是熟悉的便利店。门口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穿了灰色卫衣,戴着棒球帽的男孩。唐仲樱掩饰不住心中的激动,跑上去轻轻地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
“拍到了吗?”
“拍到了。”
男孩抬起头来,脸上有一丝疲惫,但仍不忘给唐仲樱一个笑脸。
“辛苦了,顾由。”唐仲樱一边道谢,一边接过顾由递过来的相机,兴致勃勃地开始浏览起今晚的成果。
照片中的吴律师正脸清晰可见,而旁边搂着的女孩却不是吴太太。吴太太眼下正在某社交平台打造娇妻人设,精雕细琢的vlog里经常“不经意”地放几个吴律师的背影或者侧脸。自诩为时尚买手的吴太太,几乎要在每一段视频里提及丈夫的红圈所高级合伙人的身份。评论里议论纷纷,不少人开始八卦这位年轻的女孩究竟是圈内哪位律师的新婚妻子。吴太太享受这种身处八卦中心的感觉,她并不去删掉那些揣测的留言,反而有些沾沾自喜。当有网友准确猜出吴律师的名字时,她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给那留言按个赞,表示一种低调的默认。
“如果他老婆知道,估计吴律师日子不好过了。那么爱炫耀的人,肥皂泡是她自己吹大的,要是破了,可不得急着跳脚。”唐仲樱翻着照片,照片中的吴律师与那陌生女孩亲密尺度巨大,简直到了令人乍舌的程度。
“你要这个有什么用?”顾由问。
唐仲樱回答道:“有一笔旧账要算。等我算清楚了,你再带我去找外婆。”
顾由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唐仲樱又抬头看了看顾由,再一次感谢道:“谢谢你愿意去参加他们的party,为我拍照。怎么样?我早就听艾丽思说过这个party,每个季度都会举办,男宾女宾都有,玩的花样也千奇百怪。怎么样,你没被揩油吧?”
顾由知道唐仲樱实在开玩笑,因此只是好脾气地笑着,回答道:“我今天是当DJ去打碟的,没人会来揩我油。但是专门请的男模们就热闹了,和女士们玩得很开心。还有好几张熟面孔,都是某红书上著名的名媛……”
“算了,不用告诉我,我不想听她们的玩法。”唐仲樱摇了摇头。这party唐仲樱很早就知道,但却从来没有亲眼见识过。Party在某个私人会所里举行,分男宾场和女宾场,凭邀请函进入。场内美酒无数,美人自然也是不缺的。有钱的人寻找快乐,有颜的人寻找金主,各取所需。
顾由摘下帽子,说道:“我一直以为有钱人会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没想到也就是喜欢这些东西。”
唐仲樱反问道:“特别的爱好?什么特别的爱好?交响乐和芭蕾?茶道和花艺?我原先也是这样认为,觉得他们应该和普通人不一样。有了钱,应该也有了极致的审美。但是后来我终于知道了,坐在音乐厅里真正享受音乐的寥寥无几,真能把茶品出一二的也屈指可数。大多数人不过是把这些当作另一种形式的名牌包罢了。挂在身上,似乎就有了品味。老钱如何,新贵又怎么样,真正享受并且喜欢的,还是男男女女,金钱肉欲那些事。不然你以为这些会所靠什么支撑到现在?去音乐厅美术馆,那是营造人设,是工作。只有走进这些场所,对他们来说才是放松。”
“你不喜欢现在的生活吗?”顾由问道。
唐仲樱把相机收好,回答道:“我更喜欢里士满。妈妈以前总想回国,我总以为作为真正的唐家小孩应该很幸福。一开始来这里的时候,的确是很好。房子比我在里士满的大,更别提其他的吃穿用度。但我总觉得,大家都在演戏。大家演得那么投入,我也不得不开始演。妈妈那么向往的地方,我却觉得并没有那么好。他们是更有钱,但并不比里士满的我们更聪明更快乐。他们的烦心事也是那些,他们化解烦恼的方法也还是那么庸俗。只不过地点和对象不一样。他们不过是在更高级的地方喝酒吃饭,和更漂亮的人约会睡觉。”
“有钱人,过得是比较幸福一点吧?”顾由笑着问。
“不知道。也许吧。至少没有因为钱而产生的烦恼。”唐仲樱故作轻松地回答。
夜里凉风吹来,令唐仲樱想起了无数个里士满的夜晚。她和snow club的小姐妹们坐在家里的影音室看迪士尼的最新影片,而母亲则和牌友们在楼下打牌。她们的世界里没有父亲,却也其乐融融,没有丝毫的寂寞。母亲们回国的向往,总是在女孩们心里产生一种错觉。她们总觉得父亲所在的那个家,父亲所处的那个环境,应该是更智慧、更快乐、更幸福的,否则不会让处在大洋彼岸的母亲如此魂牵梦萦。
唐仲樱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来问顾由:“明天呢?晚上还上班吗?”
顾由摇摇头:“不,我已经辞职了。”
“辞职了?为什么?”唐仲樱问道。
顾由笑道:“我本来就没打算一直做这个。而且,做这个也不好。你第一次和我在外面见面的时候,不就问了我吗?问我为什么要做这个。”
“这倒是……不过我从来没有看低过你。”
“我知道,”顾由缓缓说道:“我跟你说过,我想攒钱去国外自费学飞。现在我钱攒够了,航校也申请好了,准备走了。”
唐仲樱瞪大了眼睛:“你要走了?什么时候?”
顾由伸手摸了摸唐仲樱的头发:“很快就要出发了。不过在我走之前,我会再来找你的。和你认识这么久了,还没好好跟你吃过饭。”
顾由的手触碰到唐仲樱的额头。唐仲樱生平最讨厌男人碰她的头发,但顾由的指尖暖暖的,让她有一种安心。
“好了,我今天已经帮你拍了照片,现在轮到你帮我拍了。”顾由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只小小的拍立得相机。唐仲樱还来不及说话,顾由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后,举起相机来给两人拍了一张合照。
唐仲樱着急地捋了捋头发,埋怨道:“我还没准备好呢。”
“那就多拍几张。”顾由说着又按了好几下快门。
拍照的时候,顾由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唐仲樱的手腕。她没有推开他,而是享受着自己人生中难得的真实时刻。他的手和廖元礼的手的确是不同的。廖元礼的手是凉的,但顾由的手是温热的。
“你会想我的吧?”顾由问道。
“不一定。我很忙的,没空想你。”唐仲樱这么说着,却把头转到了一边,不让顾由看见自己脸上的失落表情。
自己会想他吗?还是已经开始想他了?唐仲樱心里涌上一股忐忑,忐忑中夹杂着紧张和一丝莫名的心动。唐仲樱把这张合照放在口袋里,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才把照片拿出来仔仔细细地看。
他牵着她的手。
他明明知道她有男友,但他从来没有过问过这件事。唐仲樱的心怦怦地跳着,她联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父亲当时也是这样吗?拥有了完美的结婚对象,但依然对小镇做题家出身的倔强少女动心了。抑制不住爱情与欲望的结果,就是世界上多了一个叫唐仲樱的女孩。唐仲樱不敢再看这张照片,她打开自己大衣柜的抽屉,摸了摸一个小小的开关,打开了一个暗格。
暗格是她在搬进唐家一年多以后才发现的。房间原本是唐伯槐的,后来里里外外重新装修了一遍,成为了唐仲樱豪华又浪漫的公主房。这个衣帽间里的大衣柜据说是秦月专门找设计师设计的,唐仲樱很喜欢,重新装修时并没有改,这个暗格也因此得以保存下来。暗格十分隐蔽,连爷爷奶奶似乎也毫不知情。唐仲樱守护着这个秘密,在暗格里放置自己最为珍视的东西:几张母亲叶申的照片、外婆每年给的红包、snow club成员在送别宴上的合照。此时,她又把和顾由的这张照片放了进去。
衣帽间里灯光有些暗,唐仲樱看不太清楚,胡乱中她不小心碰到了暗格的侧面。她下意识地摸了摸,竟然又打开了另一个暗格。这个暗格更加隐蔽,隐蔽到连唐仲樱这个现任主人在过去的十几年中都没有发现。她小心翼翼地抽出里面那个小小的抽屉,发现抽屉里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单据和纸条。她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本厚厚的病历本和一张张的检测报告单以及药单。唐仲樱随手翻开其中一张检测报告,发现上面写着“智力发育迟缓低下、痴呆”的鉴定结果。姓名那一栏,写的是唐叔榕的名字。
唐仲樱的记忆猛然被拉回十二年前。她想起来那个母亲即将赴约的早晨,她在酒店大堂见过的那个男孩。男孩留着口水,拿着绣着姓名和家长联系电话的手帕,目光呆滞地问她要太妃糖吃。
她放下检测单,又翻开那病历本。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跨度竟然有好几年,从“轻度抑郁症”到“重度抑郁症”,而最后一页,用黑色水笔写着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活不下去了,一起死了解脱吧。”
唐仲樱颤抖着双手,看见了病历本扉页上那个久违的名字:
“秦月。”

“仲樱,今晚我和朋友们聚餐。明天晚上我再陪你吃晚餐。餐厅我来订。”
廖元礼的消息如期而至。每天中午十二点左右,廖元礼会准时给唐仲樱发信息,简略描述自己的今日安排与明日计划。唐仲樱回复一个“好”或者“明白”,之后两个人便会默契地保持沉默。
他们的感情极其规律又规范,像是一门已经规划好了的必修课。她与廖元礼定期准时上课,只为了到期末考试时能交上一份合格的答卷。
既然廖元礼已经主动说明了今晚的行程,言下之意晚上是私人安排,希望唐仲樱不要打扰。唐仲樱对这种暗示已经习以为常,并也运用得相当熟稔。她也时常给廖元礼发“今晚要和朋友吃饭”的消息,而廖元礼也会知趣地不再打扰。与其他怨偶们不同,唐仲樱和廖元礼之间并没有强烈的拉扯和纠缠。他们都对对方的私生活不感兴趣,且不存在强烈的占有欲,正是这种恰到好处的疏离感使两个人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阿樱,和元礼交往得怎么样?”唐则浚一边接过唐仲樱递过来的项目计划书,一边随口问道。
爷爷很少提及唐仲樱的情感问题。即使廖元礼每周都来唐家吃饭,出面张罗寒暄的也大多是奶奶钱美濂。和奶奶比起来,唐仲樱自小就更亲近爷爷。因为爷爷长得和父亲更为相似,使她产生了一种亲切感与熟悉感。每次与爷爷对话,她总觉得在与年老之后的父亲对话,因此把许多对父亲的感情投射到爷爷身上。但唐仲樱也深刻地认识到,父亲与爷爷在本质上是不同的。父亲拥有的智慧和城府,是远远不如爷爷的。爷爷勤奋、聪明又有手腕,但父亲却只对享乐感兴趣。唐仲樱甚至觉得,从某种程度上说,父亲是爷爷手中一件失败的作品。
唐仲樱想了想,笑道:“就是那样,每天聊一两句,隔几天见个面。没有什么特别的。”
唐则浚又问:“没有经常吵架?”
“没有,我们两个吵不起来。没什么值得我们生气的事。”
听到唐仲樱的回答,唐则浚赞许道:“这样就很好。一旦投入太多的感情,很多事情就变复杂了。感情这种事,很容易影响人的决策。真要谈感情,可以适当释放,就当作工作之后的小酌。小酌怡情,但也就是怡情而已,不要带入太多男女感情到生活里。你看身边有多少人东窗事发,都是因为感情处理不好。安抚了这个激怒了那个,补偿了那个又亏欠了这个,搞得自己两头难做。人啊,一旦情感上头了,在冲动之下是很容易做出出格的行为的。两败俱伤、三败俱伤的事情太普遍了。”
唐则浚说的是其他人的事,唐仲樱脑子里想的却是自己的父母。把父母的关系代入爷爷说的这段话,仿佛也是成立的。
唐仲樱想,如果是自己来选择,会更倾向于哪个角色呢?是光芒耀眼却时常被冷落的妻子,还是不见天日,却饱受宠爱的情人?叶申与秦月似乎都对自己的角色并不满意,反而更青睐对方的位置。而让她们备受身份煎熬的原因,只不过是一个有钱又多情的男人罢了。假设唐伊川不有钱,那他大概率也得不到两个女人的垂青。而如果唐伊川不多情,那么他终究会在叶申和秦月里选一个,切断另一种可能的发生。
“好了,我很满意。阿樱,今天就先这样,你先回去吧。下周还有新人要来,是你远房的两个伯伯。他们也会参与到项目里来,你们好好合作。”唐则浚望着唐仲樱说道。
唐仲樱不知道爷爷究竟是对自己的计划书满意,还是对她毫无波澜的感情生活感到满意。她轻轻关上办公室的门,走到楼下准备回家。楼下停着一辆熟悉的车,唐季杉坐在车里朝着她安静地笑着。
“忙完了?带你去吃饭。”唐季杉摇下车窗。他新剪了头发,穿了一件浅灰色的衬衣。
唐仲樱坐上唐季杉的车,笑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没事?”
唐季杉回答道:“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事。不过不管你今天约了谁,晚餐必须和我一起吃。”
“为什么?这么霸道?”唐仲樱故意问道。
唐季杉回答道:“我要回去了。”
“回学校?什么时候?”
“下周。知道你接下来几天都要和奶奶去参加活动,我只能今天抓住最后的机会来找你。”唐季杉语气平淡,但让唐仲樱感到一种哀愁。她舍不得弟弟,更准确地说,她需要一个亲人在她身边,成为她的精神支柱。爷爷奶奶与她有血缘关系,但相比于亲人,他们更像是给她打绩效的老板。唯有唐季杉,他们一起长大,一起经历过人生的苦难,是唐仲樱心里盖章认可过的“亲人”。
唐季杉停好了车,唐仲樱却不急着下,而是问道:“阿弟,你毕业以后就会来,在我身边帮我,好吗?”
“我有什么能帮上你的吗?爷爷奶奶从来不看好我,连公司都几乎没让我进去过。”唐季杉自嘲地说道。
唐仲樱坚持道:“我去和爷爷说。爷爷是个讲道理的人,只要我们好好跟他讲,你再好好表现,他一定会给你在公司给你安排一个职位的。”
“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一个人很孤单,我想要又个熟悉并且信任的人在我身边。”唐仲樱说着便低下了头。脆弱是无用且容易被敌人攻击的弱点,即使在唐季杉面前,她也不愿意让自己显得太过脆弱。
唐季杉沉默了许久,突然转过来对唐仲樱说道:“姐姐,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回里士满?”
“什么意思?”唐仲樱瞪大了眼睛。
唐季杉继续说道:“反正你也没有真正喜欢这里的生活。我再过一年就毕业了,我可以回里士满工作。我们从小生活在那里,不需要太多时间就能重新适应。我去找一份设计师的工作,每个月我挣了钱,就都交给你。你可以找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如果你都不喜欢,你就在家里,和妈妈以前一样,种花种树。我会尽我所能照顾你。我不属于这里,我总想着有一天能彻底离开,过自由的生活。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们一起回里士满,好不好?”
唐季杉的眼睛真诚而严肃地望着唐仲樱,这让唐仲樱觉得这并不是一个玩笑。她被唐季杉的话震惊了,过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她在脑子里思索了许多回应的方式,最终,她对着唐季杉放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推了推唐季杉的肩膀,埋怨道:“阿弟,你又在开玩笑了对不对?我们俩人一起跑到里士满去?这边的东西都不管了?别闹了。”
唐季杉却依旧脊背挺直地坐着,平静地回答道:“我没有闹。姐姐,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不离开呢?”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你已经很多年没有开心地笑过了。你只是在强撑。还有你的男朋友,你也知道,他并没有多爱你。”
唐仲樱的确对唐家的生活感到些许疲惫,但这疲惫还不足以成为她逃离的理由。唐季杉把这些她想隐藏起来的真实情绪明晃晃地拿出来说,这令她感到无比烦躁。
“阿弟,你不用再说了。元礼和我的关系,你不用胡乱揣测,我自然有我自己的交往规则。还有,你忘了在外婆家的那八个月吗?那时候你每天都哭唧唧的,不愿意吃学校的饭菜,不愿意上学校的厕所。苦日子你都忘了吗?我们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是天时地利人和,是我们运气好。不然你现在还在那个小镇上,可能已经在送外卖或者送快递了。我们甚至和菡菡可芙她们都不一样。她们还有爸爸妈妈,她们的生活有人支持。我们没有,我们的一切都要靠自己去争取。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我争取来的。你吃的穿的用的,你上的学校,你交往的朋友,如果我们不来唐家,如果我不乖乖做一个唐家小孩,这些东西你都不会有!”
唐仲樱的话让车内的氛围陡然降到了冰点。在安静了几分钟后,唐仲樱立马换上了标志性的甜美笑容,捏了捏唐季杉的脸:“好了,快带我去吃东西。我已经好饿了。”
她拿着挎包,轻快地下了车,挽着唐季杉的胳膊往电梯处走去。唐仲樱脸上挂着若无其事的笑容,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时过境迁,她的情绪处理能力又更进了一步。上一秒还是冷峻的语气,下一秒马上能笑靥如花。
唐季杉走在姐姐旁边没有说话。姐姐变得更像姐姐了,却也离他越来越远。他竟然怀念起了在外婆家与姐姐睡上下铺的日子。那时候知道姐姐在身边,因此在那样潮湿寒冷的夜晚也能安然入睡。唐季杉向前走着,唐仲樱却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头去,看见唐仲樱站在原地,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
前面不远处的电梯口站着一对男女。女孩的鞋带散了,男人弯下腰去,蹲在地上给女孩系鞋带。男人系好鞋带站起来,两个人相视一笑,男人又在女孩额头上轻轻落了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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