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覆盖里士满bylobaby

钱美濂看了一眼唐仲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时常在想，如果叔榕死了，伯槐没死，那就好了。我们就多了一份希望，也就不会孤注一掷把宝全压在你身上。阿樱，说实话，你是幸运的。你的竞争者死的死，傻的傻，唯一一个留下来的阿弟，还是个无论怎么样都听不进去话的闲云野鹤。你带着他来的时候，我就不大喜欢。小时候就太柔弱太内向了，男生女相，不是做大事的材料。原以为长大了能变好，没想到还是这样。你爷爷和我也早就放弃他了。其他人家的竞争，有多激烈你肯定想象不到。每个人争着表现，争着出头，资源是要靠争取的，哪里会像我们这样，双手捧到你的面前。阿樱，在我们家里，完全没有人和你竞争，这是多么大的福气。”
钱美濂说完，便闭上眼睛休息，只把这一段耐人寻味的话留给唐仲樱自己去琢磨理解。唐仲樱望着车窗外转瞬即逝的风景，想起了那次带着弟弟在车后座听爷爷奶奶两个人对话。那时候她才十三岁，刚刚失去了父亲和母亲。八个月的小镇生活，来自周围人的冷脸和白眼，彻底击碎了她仅剩的一点幻想。爷爷的出现是她看见的一线生机，是她重回里士满的希望。那时的她并未对成为“接班人”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她只是想带着弟弟离开小镇，回到一个舒适的环境，一个能够继续吃到太妃糖与牛排的地方。对于那个十三岁的唐仲樱来说，奶奶口中的“福气”，并非是她用尽童年智慧的最终目的。
唐仲樱回到家，恭恭敬敬地和钱美濂道了午安。钱美濂午睡的习惯雷打不动，而唐仲樱却忧心忡忡地跑向了唐季杉的房间。她发现了秘密，急需寻找一个能够分享秘密的人。而唐季杉是她心里认证过的、唯一可靠又知根知底的亲人。父母不在了，外婆遥远而无奈，爷爷奶奶与自己之间始终隔着一层微妙的距离，唯有唐季杉是她信赖的依靠。
“阿弟！我跟你说个事情！”唐仲樱一进门，便压低声音朝唐季杉说道。话音刚落，唐仲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整个房间收拾得干净整洁，甚至不留下什么额外的东西。在房间的正中央，放着两个巨大无比的行李箱。
“阿弟，你要干嘛？”唐仲樱问道。
唐季杉坐在床上，笑道：“我要走了。”
“去哪儿？”
“回学校。”
“你房间都搬空了。回学校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东西？”唐仲樱一脸惊讶。
唐季杉回答道：“很快就要毕业了，毕业之后马上就开始实习。可能很长时间不回来，我索性就把东西都带走。”
“什么时候走？”
唐季杉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说道：“快了，还有三个半小时就要起飞了。我就是在家等你，等和你说完话，我就要走了。”
“阿弟，你不要走！我不许你走！”唐仲樱挽留道。她在从小女孩变成大女孩的过程中经历过无数惊心动魄的时刻，但都靠着勇气和智慧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她对自己有着强烈的信心，然而此时此刻，唐仲樱感到自己的信心摇摇欲坠，她需要有人握住那几乎快要碎裂的心。
唐季杉站起来，把头上的帽子戴到唐仲樱头上。
“姐姐，不要害怕。你想做成的事情，都会做到的。”唐季杉依旧用手轻轻地把唐仲樱前额的头发整理好。
唐仲樱急切地说道：“阿弟，你不要走。你知道吗，我今天去了福利院。你记得妈妈出事那天我们见的男孩子吗？他没有死，他还活着，被藏在我去做慈善的那家福利院里。爷爷奶奶一直都是知情的！还有爸爸，爸爸也对妈妈说谎了。她一直都知道妈妈的存在，也知道我们的存在。车祸不是意外，是她策划实施的！”
唐仲樱说得带出了哭腔。母亲从小教育她，不可以独自哭泣，哭是最没用的情绪。眼泪是一种杀伤力极强的武器，但使用的频率必须要少，在一个人面前使用的次数不能超过三次。唐仲樱因此几乎不掉眼泪，但现在她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忍不住在唐季杉面前落下泪来。
唐季杉用手扶住唐仲樱的肩膀，把她轻轻地揽进怀里。以往都习惯做弟弟的唐季杉，此刻像哥哥一样柔声安慰道：“姐姐，你先听我说。我不喜欢这里，因为我很早就意识到这是一个竞技场，游戏规则就是优胜劣汰。在爷爷奶奶眼里，连爸爸都是淘汰掉的失败者，我就更不必说了。而你，你是唯一一个晋级的选手，是未来的接班人。这是你靠实力获得的。如果你喜欢，你就留下来做继承人。如果你不喜欢……”
说到这里，唐季杉停顿了一下。他捧起唐仲樱的脸，缓缓说道：“如果不喜欢，姐姐就跟我一起走。”
唐仲樱愣住了。她从未想过那个从小只会害怕得在自己身后发抖的弟弟会变得如此洒脱。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她无数奢侈品，她漂亮豪华的房间，编号是她生日的私人飞机，以及完美得无懈可击的唐家接班人的名头，都是她在“适者生存”的游戏规则中得到的晋级礼物。唐季杉可以潇洒离开，不带一丝眷恋，但唐仲樱却无法亲手将自己的晋级之路就此封锁。
唐季杉笑了一下，拉过了那两只收拾好的行李箱。
“如果你有一天想走了，你就来找我。我会等你的。”
唐季杉说完，拉着两只箱子离开了房间。他的脚步声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唐仲樱感到一阵空虚。她心脏里某一个部分开始变得空空荡荡。她抬头望去，只见唐季杉的书桌上还放着那个他们当年从里士满带回来的装太妃糖的米老鼠罐子。她走过去，发现罐子里新装上了满满的太妃糖。而在那糖罐的盖子上，贴着唐季杉留下来的小纸条。纸条上是唐季杉的字迹：
“姐姐，觉得太苦的时候，就吃点糖吧。”

唐仲樱记得母亲跟自己说过关于忒修斯之船的故事。
一艘船上有一万块木板，每次更换一块，那么到了所有的木板都被替换掉的时候，船是否还是原来那艘船。
那么她自己呢？她变了吗？从穿的衣服吃的东西开始，到最后的行为方式和思维习惯，她只是觉得来到唐家以后，自己的骨骼和血肉好像一点点改变，变成了爷爷奶奶眼中正统的唐家小孩。。令唐仲樱匪夷所思的是，量变和质变的转换仿佛是一念之间。许多小时候令她匪夷所思的事情，竟也渐渐合理起来。她曾经冷眼旁观父亲的感情观，坚定地认为那不过是父亲用来享受“齐人之福”的借口而已。但现在，与廖元礼一起奉行“互不干涉”原则，居然也能相安无事。
“仲樱，有事和你说。二十分钟后来公司接你。”
廖元礼的信息依然言简意赅。而“有事跟你说”证明廖元礼的确有急事，否则在这个时间点，他应该会和另一名女孩在一起。
唐仲樱站了起来，到落地窗边眺望远处的风景。爷爷对她是慷慨的，给了她一间视野最好的办公室。而奶奶说的也的确是实话。如果没有那场车祸，坐在这个办公室里的人未必会是她。
唐仲樱想，她似乎已经走进了一个自己曾经不齿的游戏规则中。靠着长期隐忍与坚强积累下来的智慧，她也获得了一些胜利。而这些胜利，蚕食了那个来自里士满的女孩。
廖元礼来得相当准时。唐仲樱坐在副驾驶上，却感觉这个位置似乎还留着其他人的余温，椅子也被调到一个她并不习惯的高度。唐仲樱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廖元礼车上那杯喝了一半的奶茶，吸管上还残留着一些浅浅的口红印子。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把椅子调到自己舒服的角度。
“你的项目方案做得怎么样了？”廖元礼开门见山地问道。
唐仲樱最近无心工作，只好扶着额头：“最近zhuangtaibuhao，方案都没怎么做。”
“你进度落后了。我找人打听了，你的那两个新进公司的伯伯，已经拟好方案了。上次问问你他们是什么来头，你说不知道。现在看来他们也不是小角色，你要更加小心谨慎才对。”廖元礼说道。
唐仲樱不想聊这个话题。相比于理智的追问，她现在更想要情感的慰藉。只可惜廖元礼作为男性人类的真实情感，或许都已经给了另外一个女人。
廖元礼把车停下，拿出了自己的电脑，说道：“你上次跟我提过那个项目，我帮你想了想，给你做了一个初步的方案，你要不要看一看？”
“现在吗？”
“对，这对你很重要。”
唐仲樱瞥了一眼廖元礼的电脑屏幕，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文字，这不禁让唐仲樱肃然起敬起来。廖元礼一边谈真正的恋爱，另一边也没忘记她这个正牌的女友，在恋爱间隙还能抽时间给她做方案。
“元礼，我有时候在想，你到底对我有没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唐仲樱突然问道。
廖元礼有些惊讶。在愣了几秒之后，才回答道：“我们不是说好的吗？我们是互不干涉的原则……”
“我只是想知道，你对我有没有百分之一的喜欢。”唐仲樱没有把心思放在廖元礼的方案上，而是坚持要问这个问题。
唐仲樱的问题让一向冷静的廖元礼突然急促起来。在廖元礼看来，他与她之间是不需要问这样的问题的，因为问题的答案会让两个人原本融洽的关系变得尴尬起来。
“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是挺默契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廖元礼终于想出了一个得体的答案。
听到这话，唐仲樱又觉得有点好笑。廖元礼究竟把她当作什么呢？一个如无意外，将在一起生活多年的、优秀的合作伙伴？可是如果没有任何感情的话，怎么可能与一个人共同生活许多年呢？
她突然想起自己曾经问过母亲，父亲爱的究竟是谁，如果不爱另一个女人，是如何做到与她一起生活的。而现在，她觉得自己比母亲的境地更为尴尬。母亲作为情人，尚且能得到父亲的一些爱意，但自己作为廖元礼未来的妻子，却是一点爱都没有得到。她比秦月坚强，并非她拥有什么过人的大智慧，而是因为她是幸运的。面对一个不爱自己的廖元礼，唐仲樱幸运地也不怎么爱他。两个没有爱的人在一起，是很难互相伤害的。
两人交接完方案，廖元礼便借口有事想要离开。唐仲樱没有追问他的去向，但她看了一眼街角咖啡店里那个经常望向他们这个方向的女孩，心里也大概猜测到了几分。
唐仲樱先行离去，给了廖元礼交接的时间。她走到街角，回头看的时候，果然看见那女孩上了廖元礼的车。唐仲樱忍不住在心里想象，那女孩上车后第一句话会是什么呢？是埋怨他几个小时的冷落，还是愤愤不平地把副驾驶的座椅调整回自己的角度？当一个女人虽然不满，但也无可奈何地接受男人必须和另一个女人结婚的事实，她必将永远生活在抱怨和期待相互交织的命运里。而那位成为妻子的女人呢？她算是幸运儿吗？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得到了法律的认证，是可以和男人并列出现在任何文书上的名字。然而，她真的是占了优势的那一方吗？一个名正言顺的妻子名头，真的可以抹去内心所有褶皱吗？
唐仲樱知道，假若她对廖元礼也有爱，那么他与情人之间亲密无间的暗流涌动，随时随刻都会刺伤她的心。
唐仲樱独自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她忽然想起了顾由。自从上次顾由拒绝了她的提议，她已经许久没有联系他。他说过离开前会再联系她，但时至今日对话框依然停留在半个月之前。一阵凉风吹来，唐仲樱心里一下子涌现出许多对爱的渴望。她鼓足勇气，给顾由发去了三个字。
“很想你。”
在等待了几分钟之后，唐仲樱收到了顾由的回复。
“一会儿见。”
唐仲樱望着顾由的回复出了一会儿神，之后便打了个车直接前往和顾由每次见面的便利店。和以往每次一样，顾由永远是早到的那一个。
“你找我真是太及时了。我明天就走了。”顾由笑着对唐仲樱说道。
唐仲樱心里某个漏风的角落突然变得更加冰凉。弟弟已经走了，现在顾由也要走。她忍不住那种落寞与孤独，拉住了顾由的衣袖：“我以后还能联系你吗？还能和你说话吗？”
“朋友之间的那种交流吗？当然可以。”
“不是，不是的，”唐仲樱摇了摇头：“你知道，我很喜欢你。我希望，能一直喜欢你。”
顾由叹了一口气：“唐仲樱同学，你的规则，我不会接受的。我也喜欢你，但我无法接受你提出来的交往模式。如果要和我在一起，我们就堂堂正正在一起。不要有第三个人，不要有无法解释的关系。这是我的感情观。”
这是顾由第二次直接拒绝她，但唐仲樱还想再尝试一番。她试着走上前去，看着顾由的眼睛，说道：“我知道我的想法很荒唐，但是我会给你补偿的。”
“什么补偿？”顾由惊讶地问道。
唐仲樱沉默了许久，终于说道：“我知道你很努力挣钱。以后……以后你不用这么努力也可以。我可以给你钱。”
顾由的眼神由惊讶变成了疑惑，又从疑惑变成了一丝愤怒。他抽开自己的手，冷冷地对唐仲樱说道：“你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但你不必用这种方式来羞辱我。我是需要钱，但我可以自己挣。”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唐仲樱把后面那段话咽了下去。她忽然意识到，这个世界的规则居然已经根深蒂固地生长在来她的脑海里。她下意识地认为，只要给予物质上的财富，所有人都会或多或少地放下一点所谓的自尊。
顾由掰开唐仲樱的手心，从口袋里掏出那支当年她送给他的钢笔，放到她的手心里。
“还给你。”
“你不要了吗？这是我送给你的！”唐仲樱瞪大了眼睛。
顾由平静地说道：“那是以前的唐仲樱送给我的。她倔强又勇敢，我很喜欢。可惜她好像已经不见了。等你把她找回来的时候，你再来找我吧。我没有评判你的资格。实现梦想有很多种方法的，你选择依靠别人，我选择依靠自己，这没有对错。”
顾由转身离去，留下唐仲樱一个人拿着钢笔站在原地。此时此刻，她又想起了忒修斯之船的故事。改变总是潜移默化的，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的唐仲樱。是某一个瞬间吗？她从那个规则之外的女孩变成了这个规则的奉行者？
唐仲樱触摸到那钢笔上还有顾由的余温，她眼里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

第76章 告白
蔡菡菡的生日，地点仍然是那家她已经吃过千万遍的西餐厅。除了远在大洋彼岸的姚念，snow club的成员都聚在一起为她庆祝。蔡菡菡对菜单上的其他食物并没有太大的热情，只有菜单末页的传奇圣代才是她每次前来捧场的原因。
“阿樱，你肯定不喜欢你男朋友。”
传奇圣代吃了一大半，蔡菡菡拿着甜品勺，斩钉截铁地对唐仲樱的感情生活下了定论。
“你怎么知道？没准阿樱只是不喜欢表达呢。谈恋爱，也没必要全程热恋的。而且我谈了很多恋爱，其实没什么意思。恋爱这东西，力量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大。”金可芙坐在蔡菡菡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蔡菡菡。在金可芙眼里，学霸蔡菡菡点评爱情是一件反差感极强的事。
“才不是。喜欢一个人，是很值得去做的事情。你觉得没意思，是你还没有真正遇到喜欢的那一个。等你遇到了，你就会改变看法。”蔡菡菡坚持道。
金可芙反问道：“改变什么看法？真爱能让我得到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吗？”
蔡菡菡摇摇头：“不是得到，是给予。你会心甘情愿给予，但并不觉得这是一种不平衡。 每一次他接受你的好意，你都觉得快乐。”
金可芙和唐仲樱都不再说话。在坚定的蔡菡菡面前，她们感觉自己像是风中摇摆的叶子。风往哪个方向吹，她们自然而然就被带往哪个方向。生命中似乎的确出现了一些爱情，但这些爱情都没有深刻到可以让她们参透付出与给予这样的课题。爱情对于她们来说，不过是一场权衡利弊的较量与游戏，就像她们的母亲那样。
而蔡菡菡不一样，命运早早地把这个宏大的议题带到她的生命里。那一年她十一岁生日，镇定地看着两个女人狼狈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撕扯。对于那时候的蔡菡菡来说，为了一个男人大动干戈是难以理解的。她们会一直打下去吗？为什么偏偏就要为了同一个男人撕扯？再去寻找一个合适的对象不行吗？十一岁的蔡菡菡一心三用，一边计算着习题本上的数学题，一边吃着自己坚持得来的草莓蛋糕，一边思考着爱情是否只是一种令人丧失理智的占有欲。
而在同一天，她收到了夏蘅送给她的小熊。这是她那天收到的唯一一份生日礼物。
此后的每年生日，蔡菡菡都会想到这件往事。而每当想起这段往事，蔡菡菡便会感觉到有千万只蝴蝶要从她的喉咙里飞出。即使唐仲樱和金可芙都还坐在旁边，蔡菡菡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奇怪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谈恋爱，怎么总是无缘无故发笑。”金可芙对蔡菡菡脸上的笑容感到疑惑。
“菡菡，你不会真的在恋爱吧？”唐仲樱也忍不住打趣。
蔡菡菡顺手把纸巾拿在手上，专心用纸巾折纸玫瑰。这是以前在里士满的时候，姚念教她的。蔡菡菡记性很好，姚念只教了一遍她就学会了，并且一直记到现在。蔡菡菡并不回答来自两位小姐妹的问题，而是小心翼翼地折好了一朵玫瑰。
蔡菡菡把纸玫瑰拿在手里，满意地观赏了一番之后，才回答道：“有喜欢的人，也并不一定要和他恋爱。有了恋爱关系的开端，就一定会有关系的结束。我可以在精神上爱着一个人，那样更高级。因为不存在某种关系的开始，也就不会结束。无论他面临什么样的境地，我都可以持续不断地爱他。”
蔡菡菡的话并不能被唐仲樱和金可芙完全理解。在snow club的成员看来，蔡菡菡拥有最精密的大脑和最单纯的内心。她的头脑复杂，但心思却无比单纯。即使马上就要与父亲对簿公堂，蔡菡菡的心情仿佛没有任何影响，在巨大的传奇圣代面前还是吃得有滋有味。
“菡菡，有那么好吃吗？吃不腻？”唐仲樱望着将一整个传奇圣代全部消灭完的蔡菡菡，由衷地感到佩服。
蔡菡菡一边吃一边点头：“喜欢的东西，怎么可能吃腻？”
“你能长年累月喜欢同一样食物，也真是够专一的。”唐仲樱忍不住说道。传奇圣代是她们小时候经常吃的甜点，热热的巧克力熔岩蛋糕上盖着冰凉香草冰淇淋和厚厚的奶油，再浇上焦糖酱，是一种老式的甜蜜。当唐仲樱吃过太多口味前卫复杂，以“不甜”而著称的甜品之后，对这种古早风味的甜味反而有些不习惯。
蔡菡菡心满意足地吃着，说道：“我也觉得自己很奇怪。喜欢的东西就是那么几样，不增不减。不管我看过多少新鲜事物，都没办法让我心动。”
“那你喜欢什么？”金可芙在一旁插话。
“我喜欢你们，喜欢妈妈，喜欢传奇圣代，喜欢数学，还有……”说到这里，蔡菡菡犹豫了一下。她把后面的词语咽了下去，继续低头吃剩下的那几口圣代。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要不要留在国内帮你妈妈？”唐仲樱问道。
蔡菡菡摇摇头：“帮我妈妈打赢官司，然后回学校。我已经很久没回去了。我不会进公司的。我帮她不是因为我想经营公司，是因为我爱她。我不想让她失去她在乎的东西。”
与姐妹们的聚会结束，蔡菡菡回到了家。搬离父亲的大房子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和母亲的新家被她和母亲两个人布置得越来越有生活的味道。这一段短暂的母女相处，让蔡菡菡有了一种重回里士满的错觉。在里士满，没有父亲，没有夏苏苏和夏薇薇，没有那栋气派却毫无生机的房子，有的仅仅是母女二人的时光。即使蔡如冰心情不好大动肝火，蔡菡菡并不会放在心上。母亲发脾气的时候，蔡菡菡总是冷静应对，让对方觉得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蔡如冰没有办法，只好叹一口气，然后对小小的蔡菡菡说一句：“走吧，老四川吃川菜去。”每当这个时候，蔡菡菡便会高高兴兴收起书本和笔，穿上外套和母亲出门吃饭。蔡如冰尽管脾气火爆，但仍能清楚得记着女儿的喜好。老四川的川菜，无论何时都是能够让女儿开心起来的。
爱是一种给予，蔡菡菡深信不疑。如果不是因为对蔡如冰的爱，她才不愿意在与夏永明有关的事上多花一分钟的时间。按照自己一贯的性格，她大可以一走了之，买一张机票离开，回学校继续她不问世事的学术生活。但眼下母亲需要她，她是母亲唯一可以无条件信任的伙伴。为了母亲，她愿意与自己厌恶的事情周旋。
蔡菡菡走出电梯，抬头却发现家门口站着多日不见的夏蘅。
“菡菡，等你好久了。”夏蘅朝蔡菡菡笑了笑。
蔡菡菡有些惊讶，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不给我发消息？”
夏蘅笑道：“我怕你和朋友们聚会，不想发信息打扰你。你总会回家的，我就在这里等你。生日快乐。”
夏蘅把手里的蓝色袋子递给蔡菡菡。蔡菡菡接过来，看见袋子里面是个包装精致的盒子。她打开盒子，里面掉出一只蓝色的小熊。
“这是你送我的第十四只小熊了。”蔡菡菡把那小熊抱在手里，就像收到第一只小熊时那样欣喜。
夏蘅望着蔡菡菡，沉默了一阵之后，才缓缓说道：“谢谢你，菡菡。”
“谢我什么？”
“谢谢你为我保守秘密。”夏蘅一字一句地说道。
蔡菡菡并不确定夏蘅指的是什么事，因此依旧以退为进：“什么秘密？”
夏蘅回答道：“你这么聪明，肯定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不需要我点破。你说到做到，我真的很感激。你明明可以直接告诉别人，只要你说了，很多东西毫无疑问都是你的。”
蔡菡菡抱着小熊，低声说道：“那些可以拥有的东西，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不想你受到伤害。我是想帮助妈妈，但我想选择一条其他的路，一种其他的方法。一种既可以帮助妈妈，又不会伤害你的方法。哥哥，你没有错，错的是其他人。你也不用感谢我，我做的都是我想做的。你能接受我的好意，我真的很高兴。为你保守秘密，快乐的是我自己。其实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你给了我太多太多的快乐。”
蔡菡菡说话的时候，只感觉到那喉咙里的蝴蝶全部展翅飞翔。她感到自己的心剧烈地颤抖着，哪怕是在以往任何一场考试里，她也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夏蘅站在她面前，轻声问道：“你已经给我保守过一个秘密了，能再帮我保守一个秘密吗？”
“当然。什么秘密？”蔡菡菡不假思索地回答。
夏蘅没有说话，走廊上的声控灯在半分钟之后熄灭了。蔡菡菡看不清夏蘅的脸，只感觉到他的呼吸就在自己身边。黑暗中她觉得那呼吸越来越近，几乎就要近到她的眼前。
她感到自己的嘴唇上落下一个短促的吻。她有些惊慌，却并没有后退。几秒钟之后，那个吻又迎上来，这一次，短促的吻变得绵长而温暖。蔡菡菡不知道这个吻究竟有多漫长，她只记得夏蘅留在她耳边的声音：
“菡菡，我喜欢你。”

“菡菡，晚上想吃什么？”
夏蘅在电话那一头问蔡菡菡。这样的问题，蔡菡菡从小到大听夏蘅问过自己无数遍。但现在听来却有一种不同的感觉，仿佛多了一层温柔的意味。
“我要吃传奇圣代。”蔡菡菡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还吃传奇圣代？前几天不是刚吃过？”
“吃不腻。我只想吃那个。”蔡菡菡一边给夏蘅发信息，一边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好的，那我预定位子。”夏蘅在消息的最后加了一个爱心表情包。蔡菡菡看着表情包，心脏忍不住砰砰直跳。
这就是恋爱吗？蔡菡菡无从考证。对她来说，这是她人生里第一次触碰爱情，而对方是自己无比熟悉的人。尽管人是熟悉的，但角色是陌生的。男女朋友这种关系，另蔡菡菡觉得新鲜又珍贵。她珍惜与夏蘅的相处，甚至每一句对话，每一次对视都令她激动不已。蔡菡菡想，这些片段都是可以放进回忆里反复咀嚼的。
蔡菡菡正看着对话框在发呆，手机又震动了起来。蔡菡菡拿起来一看，发现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菡菡你好，我是夏楠，想和你聊聊。”
蔡菡菡感到有些惊讶。依照夏楠现在的自我认知，对标的应该是蔡如冰才对，要对线也该找蔡如冰对线，怎么会想要和她蔡菡菡谈呢？开庭日期就在几天后，而公司事务依然繁忙，蔡如冰最近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蔡菡菡不希望母亲增添更多的麻烦，毕竟她是见识过蔡如冰和邵家惠撕扯的激烈局面的。母亲要是和夏楠斗起来，估计场面会更加惨烈。蔡菡菡想了想，给这个号码发送了两个字：
“好的。”
夏楠把谈话的地点定在了自己的服装工作室。蔡菡菡提前到达，夏楠已经在工作室里等候了。在蔡菡菡看来，夏楠比之前那次见面要胖了一些，孕肚也更加明显。夏楠的状态很好，穿着浅灰色的针织裙，外面套着白色的开衫。蔡菡菡不得不承认，夏楠是漂亮的，穿衣也很有品味。这么漂亮的女人和喜欢把脚放到茶几上休息的父亲在一起，蔡菡菡心里居然升起了一股惋惜之情。
“一直很想见见你。你爸爸和我说起过你。”夏楠先开口打破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