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覆盖里士满byloba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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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名字后来被金可芙在放大版的地图上找到。金可芙望着那个坐落在西南地区的小小黑点,感到不可思议。她无法想象母亲是如何从那样一个偏僻而贫穷的小村庄,一步一步走到了繁华的里士满。当里士满的其他几个牌友们在讨论各自家乡的美食或风土人情的时候,金艳丽总是笑笑不说话。在她的人生里,她不希望那个贫瘠的村庄再次出镜,她不愿意谈论关于它的一切。
“艳丽,你也说说你的家。”牌友们纷纷让金艳丽也加入讨论。
金艳丽每次都推脱道:“我的家没什么可说的。已经走了,就从来没想过回去。就像扔掉的东西,我是不会去找回来的。”
母亲与她在遥远的里士满度过的童年也渐渐模糊起来,但金可芙仍然记得母亲说这话时的表情,是难得的决绝与果断。
“那个,可芙…”半梦半醒间金可芙听见了玲姐的声音。玲姐敲了敲门,在得到金可芙的允许后才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在罗正梁被带走后,玲姐开始以金可芙的本名称呼她。
金可芙从床上坐起来,看见了忧心忡忡的玲姐。
“你和你妈妈见面之后,你会和她一起走吗?”玲姐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心中的疑虑。突如其来的变故使玲姐陷入了无尽的慌乱。儿子还小,丈夫被前妻的女儿带走,玲姐急于寻找自己的盟友。罗盼男还是个小女孩,唯一可以指望的只有金可芙。
金可芙想了想,斩钉截铁地说道:“当然。只要她愿意,我肯定会跟她一起生活。”
玲姐问道:“那……遗产的事情呢?我找律师问了,他说如果我们几个联合起来起诉罗望男的话,效果会更好的。你是你爸爸的亲女儿,那遗产理应有你一份。”
金可芙摇摇头:“我已经成年了,只要他遗嘱上没有写我的名字,我一分钱也拿不到。而且,我一点都不想掺合这件事。如果能和妈妈一起生活,爸爸什么都不留给我,我也不会有任何意见。我已经学会怎么独立生活了,我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挣钱。”
金可芙的坚定令玲姐的心更加忐忑起来。玲姐想,依照金可芙现在的说法,她是不愿意和自己结成统一战线的,这意味着自己将独自面对罗望男那批人马。
“你不恨你妈妈吗?那时候你还这么小。”玲姐问道。
金可芙站起来,叹了一口气:“我当然恨过她。每一次我遇到问题想找个人商量的时候,每一次我看见街上的妈妈带着女儿逛街的时候,我都会想要恨她。甚至我第一次来例假的时候,她也不在我身边。有许多需要妈妈教给我的事,我都不得不自己去学。那时候她带我回来,我跟她说过,我不在乎过得很辛苦,我只想和她一起生活,但她还是走了。”
“既然这样,你现在为什么还想和她一起生活?”玲姐又问道。
金可芙回答道:“因为她是我妈妈。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爸爸之外唯一存在的亲人。我对爸爸没什么感情,我相信他对我也是如此。可是妈妈,我觉得她是爱过我的。我们在里士满一起生活,她从来不提她的家乡和亲人,她只有我,我也只有她。我本来想恨她,恨一个人,就能一直把她记住。但是自从知道她要来看我,我的恨意忽然消失了。我只是想知道这些年她过得好不好。”
金可芙回忆那些母亲缺位的日子,自己的心里好似有了一个缺口。她想要早日脱离父亲生活,因此有计划地攒钱。她也努力让自己适应劳动生活,因此在留学期间也不忘兼职打工。但那个心里的缺口总是时不时漏风,冷风灌进来的时候,她忍不住想用爱情填补。她谈了许多恋爱,交往了各种各样的男人,尝过爱情肤浅的甜蜜,但那缺口仍在。爱情只是一层脆弱的胶带,顶不住记忆中那个秋日清晨冰冷的凉风。金可芙于是意识到,即使爱情已经是人类最丰沛的情感,但它仍无法为她堵住那个历史深渊的缺口。
要填补缺口,只有母亲本人才可以。
金可芙说完便走向卫生间洗漱。头一天晚上,她已经把今天要穿的衣服都准备好了。她决定穿那条紫色的连衣裙,因为母亲喜欢紫色。她也下定决心,等见到母亲的时候,绝不流露出一点埋怨,必须喜气洋洋地和她打招呼。金可芙想,往事不可追,为了更好的生活,她愿意忘记被母亲抛弃的十二年,转而做一个乖女儿。
“姐姐,你要走了吗?”罗盼男出现在金可芙的门口,怯生生地望着金可芙。在罗盼男看来,这个姐姐是幸运的。她的母亲在离开了十几年之后,幡然醒悟,最终还是决定回来找回女儿。
金可芙有些惊讶,但仍柔声说道:“我只是搬走,我会回来看你的。我们也可以在其他地方约见面,姐姐带你吃好吃的。”
罗盼男走上来抱住了金可芙。她们的母亲是不同的女人,她们理应彼此敌视。但十几年的共同生活使罗盼男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她们从遥远的地方来到这个陌生的房子,组成了这个微妙的家庭。
“姐姐,你不要走。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我知道的。”罗盼男抱着金可芙,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尽管金可芙表示不会和她断了联系,但罗盼男依旧认为只要金可芙离开,她们之间别样的亲情链条就会立刻断裂。尽管父亲下落不明,但姐姐和弟弟至少都有母亲陪伴,自己反而成了最孤独的那一个。
金可芙正在安慰罗盼男,只听见玲姐在楼下喊她的名字。
“可芙,下来吧,有人来了。”
金可芙的心一下子剧烈地跳动起来。她曾无数次想象过自己与母亲重逢的场景,给自己拟定过与母亲重逢的开场白,但真正到了这一天,之前的所有计划忽然全部崩盘。她紧张、不安,又满怀希望。她一边控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一边往楼下走去。
从楼梯口出来,金可芙看见有人坐在一楼的客厅处。隔得有些远,金可芙看不真切。她迫不及待地一路小跑,心中满是酝酿已久的话语。那女人也站了起来,朝金可芙的方向走来。而当四目相对时,金可芙愣住了,女人也愣住了。
金可芙面对的是一张陌生的脸。这女人不是金艳丽。
女人也有些惊讶地望着金可芙。然而很快,她的眼神马上被金可芙身后的罗盼男所吸引。女人从金可芙身边走过,径直走向罗盼男。在被这个女人抱住的一瞬间,罗盼男突然喊了一声:
“妈妈。”
女人搂住罗盼男,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喊着罗盼男的小名。
“跟妈妈走吧,好不好?”
罗盼男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毫不犹豫地点头。对于罗盼男来说,幸福仿佛从天而降。几分钟之前,她还误以为自己会是落单的那一个。几分钟之后,离开多年的母亲就突然回到了她身边。她紧紧抓住母亲的手,生怕这是一个梦。
金可芙与玲姐站在一边,宛如是走错了教室的学生一般无措。
金可芙这才意识到,前来寻找女儿的并不是自己的母亲,而是罗盼男的母亲。她的心里涌上一股屈辱与悲伤,飞一般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她感到自己充满期待地打开了一个看起来鼓鼓囊囊的礼物袋子,里面却空空如也。
“我也是妈妈丢掉的东西吗?”金可芙喃喃自语。
恍惚中她似乎听见了母亲的回答。她听见母亲在记忆深处对她说道:
“已经走了,就从来没想过回去。就像扔掉的东西,我是不会去找回来的。”
收到罗望男的消息时,金可芙是有些惊讶的。
照理说,罗望男应当联系玲姐。罗正梁被带走几个月了,罗望男每隔一两周便用罗正梁的手机发一两条视频给这边的家人。视频中的罗正梁穿戴整齐,对着镜头说一些表达自己目前十分健康的话。而那些话,金可芙一听便是罗望男提前准备后让老父亲背下的台词。金可芙只觉得视频中的罗正梁一次比一次疲惫,和他那幢精心布置的房子一样,散发着腐朽的味道。
“麟男,来我这儿和我聊聊。”罗望男发来了邀请。
金可芙被玲姐寄予厚望,成为了与罗望男交流的中间地带。穿过诊所里一条长长的走廊,金可芙来到了罗望男的办公室。
罗望男的办公室与罗正梁的截然不同。罗正梁喜欢华丽复古的老派风格,而罗望男却采取极简主义,整个办公室没有一样多余的摆设。这个诊所开得有模有样,看上起丝毫不比罗正梁手中的那几个诊所逊色。金可芙听玲姐说过,罗正梁与罗望男的母亲离婚时也是极其吝啬,只给了母女三人一间运营不佳的诊所作为分割财产。而现在看来,罗望男显然是有手段的。整个诊所被她运营得风生水起,想必盈利也是极其可观的。
“好久不见了,妹妹。”罗望男坐在金可芙面前,微微抬了抬眼。她喊金可芙妹妹,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姐妹相见的热情。
金可芙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罗望男却并不回答金可芙的问题,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奇怪了,你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你妈妈肯定也很漂亮吧?”
说起金艳丽,金可芙的心又狠狠地抽痛了一下。母亲漂亮吗?金可芙的印象里,母亲是矮个子,温和的五官,永远和和气气的。母亲和姚臻阿姨比,自然是算不上美丽的。金可芙有一张母亲年轻时的照片,当时才十六七岁的金艳丽站在村口的小邮局拍的。照片上的金艳丽眉眼还青涩得很,完全想象不到这个女孩在几年后即将成为一个母亲。这张照片跟着金可芙漂洋过海,成为了母亲唯一留给她的东西。然而照片不知什么时候泡了水,上面的图像都已经模糊了。
听到罗望男的夸赞,金可芙并不感到快乐,只是问道:“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罗望男笑了笑,回答道:“我听说那个女人要让你们一起联合起诉我?这样不好吧,老爷子还没死呢,你们就开始规划身后事了?既然要合作,你不如选一个靠谱的合作对象。选她还是我,你自己决定。”
金可芙叹了一口气。她这个原本身为结婚员的人,此刻竟成了各方争夺的对象。玲姐至少还有儿子可以相依为命,罗望男有妹妹和母亲,就连和自己最为相似的罗盼男,近日也与母亲团聚。整个家族只剩下她,成了最孤独的那一个。然而虽然孤独,但她在其他人眼里又是不容忽视的。在分遗产的关键时刻,大家都清楚知道多一个人头就意味着什么。
“遗产的事情,我们提前去争又有什么意义。爸爸的遗嘱怎么写,那就怎么分好了。反正那些都是他的钱。”金可芙坦然说道。
罗望男笑了笑:“我当然知道。我是怕爸爸的遗嘱写得对你们不利。说真的,你长得这么漂亮,理应有更好的未来。要是你过得不好,我也会动恻隐之心的。”
罗望男说得慷慨,金可芙却早已懂得了她的意思。玲姐早就和她说过,罗望男拉走罗正梁,本意就是要控制罗正梁的遗嘱。既然是在罗望男的监视下写的遗嘱,那么全篇肯定是罗望男的意思,大头肯定要被罗望男分了去。玲姐拿出十几年来背着罗正梁好不容易攒下的积蓄,咬咬牙花大价钱请了律师。律师建议玲姐,一旦罗望男拿出遗嘱,立即起诉罗望男遗嘱造假,搜集证据表明该遗嘱是在胁迫下完成的。律师说得头头是道,玲姐却听得云里雾里。她只知道,依照自己的智慧和能力,要应付这种官司并非易事。但金可芙不一样,金可芙从小见多识广从容不迫,现在更是罗家唯一拿得出手的孩子,因此玲姐便把她当作最佳的合作对象。按照玲姐的意思,她希望金可芙和她一起联合起诉罗望男。
而到了罗望男这一边,金可芙同样也成了拉拢的对象。
“和我合作,画廊归你。除此之外,再给你两百万。其他人,我一分钱也不想给。”罗望男看着金可芙,直截了当地开出了自己这边的价码。
金可芙回答道:“我已经成年了,你不给我也无所谓。但是盼男和佑坤还小,他们需要钱。”
罗望男冷眼哼了一声,说道:“提到那个女人的儿子我就烦心。如果没有她,我妈妈也不会那么惨。”
“你可以讨厌玲姐,但是佑坤他对这种事根本无能为力。他没有办法阻止自己的妈妈遇见爸爸。”金可芙仍然忍不住替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辩解,仿佛也是在为自己辩解。在她遥远的里士满,在她被人叫做私生女的时候,一开始她也是像这样努力地辩解着。她对那些大人或者小孩一遍一遍地表示自己的无奈,她想别人解释那是她出生之前的事,自己无力改变。
“小三的孩子,就是比别的孩子低劣。有那样的妈妈,怎么可能会养育出好的孩子?私生子和私生女生出来就有罪,这一点怨不得别人。要怪,就去怪他们自己的妈妈。问问自己的妈妈,怎么就这么急不可耐地瞄上了别人家的男人。”罗望男坐在真皮沙发上,望着窗外不动声色地说出这些话。罗望男意在贬低罗盼男和罗佑坤,却忘了眼前的金可芙也是同样的出身。
罗望男说得轻描淡写,但金可芙心里那个表面上早已痊愈的伤口突然又溃烂开来。她想起了那些和snow club的姐妹们躲在一起诉说心事的日子。开始她们默默忍受,后来在唐仲樱的带领下奋起反抗。她们发现能最快最有效地让别人闭嘴的方法,就是武力。那时候她们是外表漂亮精致的女孩,但打起人来却绝不手软。她们用这个方法击退了许多不怀好意的同龄人,给自己争得一方安宁。而现在,面对这位“姐姐”,金可芙却发现昔日的良方并不适用。
她自有她的软肋,她无法对亲人动手。
金可芙抑制住内心的悲愤,努力平静地说道:“你也恨我的妈妈吧?你当然有资格恨。但是你有资格恨,不代表我就要和你一起同仇敌忾。你有权诋毁她,我也有权爱她。她做的事,我并不认为全是正确的。但因为她的不正确,我就一定要恨她吗?我就一定要给自己戴上枷锁吗?我一定要夹着尾巴做人吗?就像对你自己的孩子,孩子犯了错,你就从此不爱他了吗?妈妈做错了,我以后一定不会做和她相同的事。但我还是爱她,即使她丢下我走了,我对她的爱还是超过了恨。全世界都可以批判她,我没意见,她应该为自己的错误买单。但是我,愿意给她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爱。”
金可芙一口气说完这些,不等罗望男回应,便转身走出了办公室。这场谈判以失败告终,她也终于知道自己在这位雷厉风行的姐姐心目中的地位:私生女。这个字眼又一次出现在了她的生命力,让她往昔的伤口又一次疼了起来。
金可芙走出诊所,夜色降临,整个城市在黑暗里亮起了霓虹。她远远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声影。谢则宁骑在机车上,朝她招手。
“你交给我的任务完成了,照片复原完成。”谢则宁把一个牛皮信封交给了金可芙。
金可芙赶紧走上前去接过来,问道:“上面邮局上的字能显示清楚吗?”
“当然,我的技术请你放心。”谢则宁信心满满地说道。
金可芙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里面放着两张照片。一张是金艳丽的老照片,另一张是经过谢则宁还原的新照片。新照片上金艳丽又变成了灵动鲜活的样子,而最让金可芙激动的,是金艳丽背后的邮局。邮局的名称本来模糊不清,而现在居然清晰可见。
“我帮你查过了,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地方,不过很偏僻,到现在也没有高铁直达……“
“我知道,但是我要去。既然妈妈不来找我,那我就自己去找妈妈。爸爸这个家她不愿意回来,那么她自己家肯定还是会回去的。”还没等谢则宁说完,金可芙便抢先说道。她把照片又小心翼翼地装回信封,放进自己的包里。她抬头看了看谢则宁,终于露出了这么多天来第一个笑容。
金可芙心里酝酿出一个庞大而隆重的计划,没错,她在心里鼓励自己,等不到妈妈来找自己,那么就主动去找妈妈吧。
“真不愧是我的好朋友,你真帮了我大忙了。有多余的头盔吗?给我一个,带我兜一圈。”金可芙对谢则宁笑道。
谢则宁拿出另一只头盔,金可芙正要接,谢则宁却缩回了手,说道:“可以带你兜一圈,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谢则宁眨了眨眼,笑着说道:
“那么就请你让我陪你一起去。我想做个称职的朋友。”
第82章 代持
唐仲樱看见叶申站在院子里那棵樱花树下,抬着头欣赏满树的樱花。樱花瓣落在母亲的头发上,母亲笑着望向她。
“妈妈!”唐仲樱惊讶地喊出来。
母亲走向她,温柔地注视她的脸颊。唐仲樱立刻小心翼翼地问道:“妈妈,你还认识我吗?我是阿樱,我已经长大了。你又很久没见我了,我怕你不记得我的样子。”
母亲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唐仲樱想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因此加快语速说道:“妈妈,你想做的事情,我都帮你做到了。我现在是大家公认的唐家接班人了,是堂堂正正的唐家小孩。所有的人都叫我唐小姐,爷爷宠我,奶奶也对我不错。我进公司了,爷爷让我参加每一次的董事会。妈妈,这些都是你想要的对吗?可是你以前为什么没告诉我,就算这些都有了,还是会孤独害怕呢?阿弟走了,顾由走了,snow club的小姐妹都在应付自己的烦心事,我真的很忐忑。现在,还有人真的爱我吗?”
母亲用手抚摸唐仲樱的头发,一阵花瓣落下,其中几片落在唐仲樱的眼睛上。唐仲樱用手拨开花瓣,再睁开眼之后,母亲已经不见了。唐仲樱急的大声呼喊道:
“妈妈,你去哪里了?”
“阿樱,阿樱,快醒醒,你说梦话了。”迷迷糊糊间,唐仲樱听见有人在耳边叫她的名字。她睁开眼,看见了身边的蔡菡菡。
唐仲樱这才想起今天约了蔡菡菡一起吃饭,吃完饭两个人一起在唐仲樱的房间里看电影,看到一半她便沉沉睡去。唐仲樱看着蔡菡菡,心里涌上一些莫名的感激。她想,幸亏蔡菡菡叫醒了她,这才让这个悲伤的梦境尽早结束。
唐仲樱从床上爬起来,电影早已结束。她抱歉地对蔡菡菡说道:“不好意思菡菡,我睡着了。”
蔡菡菡吃着太妃糖,轻快地说道:“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我一个人看完了,你就在我旁边睡着,就跟陪着我一样。阿樱,我觉得你最近有点不对劲。”
“我哪里不对劲?”
“你不开心。而且,你心里有恐惧的东西,我感觉到了。”蔡菡菡认真地说道。
唐仲樱想起了离开的弟弟,以及在福利院看见的另一个弟弟。她想,或许唐季杉早已感知到这个家里的冷暖,因此选择了离开。弟弟可以潇洒离开,可是她呢?现在的一切是她好不容易得到的,她舍不得全盘放弃。就像她用尽智慧和忍耐制作一件艺术品,却在快要成品的时刻让她将其砸碎一样,唐仲樱心有不忍。
“菡菡,你真的愿意什么都不要,就这样回学校吗?”唐仲樱问道。
蔡菡菡点点头:“当然。反正我也不喜欢这些,要了也是浪费。我跟妈妈说了,以后找个职业经理人,不用指望我。我对我不喜欢的事,真的投不进去半点时间。我说过不做接班人,就是不做,怎么样都不会做。如果我以前拒绝,现在没办法只好答应了,那不就意味着我以前的坚持全部白费了?就像一个减肥的人,辛辛苦苦控制饮食一周,结果一个晚上暴饮暴食全部又回来了。那之前几天受的苦,不都是白费吗?我认定的事情,不改变了。这也是对我自己负责。”
唐仲樱自知没有蔡菡菡那么淡泊。蔡菡菡不为外物所动,但她唐仲樱不是的。在唐仲樱看来,自己是一个顶顶庸俗的人。小时候她也对接班人的话题不感兴趣,但经历了父母的离世之后,她蓦然发觉,在这个游戏里,自己必须得抓到一点依靠才能延续曾经富足的生活。外婆显然不能成为一个有力的依靠,而爷爷奶奶可以。她向往美好的生活,享受物质带来的快乐和便捷,尤其是在第一次见到唐伯槐的房间时,其豪华程度使唐仲樱彻底惊呆了。唐仲樱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接班人真正的待遇,原来父亲给予母亲的,远远不如他给予另一个女人的来得多。
“菡菡,我没有你那么通透。在意的事情越多,想要得越多,就越是不潇洒。我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潇洒的阿樱了。”唐仲樱说完便叹了口气。她躺倒在自己舒适的大床上,无精打采地看着天花板。
在蔡菡菡面前,唐仲樱无需维持得体的状态,她可以随性而为,邋遢或者懒惰都不会被责备。而在奶奶面前,唐仲樱无时无刻都需要把背挺得笔直。她记得小时候刚来唐家,有一次吃饭时驼着背,奶奶直接拿铁质的餐刀狠狠拍了一下她的脊背。她惊恐地转过来望着奶奶,奶奶却厉声问道:“你妈妈没教过你吗?和长辈一起吃饭怎么能是这个样子?不要做没有家教的孩子!”
唐仲樱于是只好憋住委屈,努力把背挺直。她意识到,爷爷奶奶虽是亲人,但又不是亲人。她更像是考核合格之后被录取上岗的员工,必须时刻遵守这个企业的规章制度,爷爷奶奶就是她的考评人。
蔡菡菡转过身来,也躺到唐仲樱身边。她看着她的眼睛,宛如在那一年的里士满:“阿樱,你不要这么说。你知道吗?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还要勇敢得多。你经历了我们都没有经历过的事,你的人生轨迹才是更惨烈的。你现在过得好,是因为你靠自己的聪明和努力把过去的一切都埋葬得很好。你是我们的大姐大,只要你想做的事情,你一定能做到。如果做不到,说明你心里并没有那么想要。”
蔡菡菡走后,唐仲樱重新燃起了战斗的欲望。晚上是唐家晚宴,照例邀请许多人。而唐仲樱今天的目标,就是吴律师。她原本还有点犹豫,但蔡菡菡的话让唐仲樱孤独的心一下子又暖了起来。她庆幸自己曲折漂泊的人生里,有那么一段里士满的岁月。那段岁月给她亲情与友情,这些纯粹而绵长的情感滋养了她后来冰凉而忐忑的命运。
晚宴觥筹交错,吴律师照例带着吴太太出席。经过一段时间的浸染,吴太太倒是比以前从容了一些,但依旧有着圈外人那种不自然的眼神与急于想要融入的作风。此刻,吴太太正向钱美濂介绍自己去某个知名寺庙禅修的经历,试图拉近与这位信佛老太太之间的距离。唐仲樱看了吴太太一眼,径直走向了吴律师。
“吴律师,好久不见。”唐仲樱上前打招呼。
吴律师看上去气色很好,听廖元礼说,靠着内部交易信息,吴律师炒期货是狠狠赚了好几笔。在唐仲樱看来,吴律师知晓圈内许多人的秘密。为了让他保守秘密,秘密的主人们自然要给他一些丰厚的封口费。
唐仲樱拿出自己的手机,对吴律师说道:“吴律师,我最近在自学法律,有几个问题不太清楚,想向您请教一下。”
吴律师毫无防备地接过唐仲樱的手机,却看见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自己与一个女孩尺度巨大的照片,而照片拍摄的背景,是那个圈内知名的party。最近风头正紧,有好几位知名的律所合伙人都因男女关系问题马失前蹄,吴律师不免也心里紧张。
吴律师正在错愕中,唐仲樱轻声说道:“放心,我不会发给您太太或者前任太太的。您的前任太太身体不好,而且我知道因为您又和别人结了婚,她对您颇有怨言,我肯定会帮您保守秘密。您的现任太太可是大网红了,贵妇人设经营得很好,我也不会让一张照片毁了她的事业。当然,最重要的是,您是我多年认识的人,我把您当作老朋友一样,不希望您出什么事。”
唐仲樱说得轻柔,但却实实在在让吴律师捏了一把汗。他思来想去,怎么也想不出当天的party上是谁拍了这张照片。参加的人员都会进行严格的审核,有一层一层的负责人,怎么就被唐仲樱给拍了照片。而最让吴律师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与唐仲樱保持着体面而礼貌的关系,没有什么过节,这个女孩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我一直都把你当家里的小妹妹看的。”吴律师一边说,一边还说保持着镇定的表情。
唐仲樱继续笑道:“什么样的小妹妹?会写书法的小妹妹吗?会在白纸上写自己名字的小妹妹吗?”
听到唐仲樱的话,吴律师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唐仲樱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加拿大的朋友帮我查过了,小时候我、阿弟,还有妈妈住的房子,现在登记在你的名下。我需要一个解释,这个房子是怎么落到你手里的。还有,当时妈妈留下来的,在里士满的那些东西,妈妈的银行账户,到底是怎么处理的?”
这件已经尘封的往事,终于被这个女孩记起。吴律师犹豫了许久,快速进行了一场头脑风暴。他想,眼下自己的业务已经全面铺展,再也不说那个只能靠唐家吃饭的年轻律师了。而唐仲樱说的事,只是许多往事中微不足道的一件,无法和自己现在如日中天的业务相比。因此在犹豫了几分钟后,吴律师立即拿出了一贯的坦然,说道:“唐小姐,房产的确在我的名下,但我只是代持。”
“你帮谁代持?”唐仲樱感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帮您的遗产管理人代持。因为您当时未成年,所以您母亲所有的遗产,当年都是由他在管理。”吴律师望了一眼不远处正在与人高谈阔论的唐家老先生,缓缓说道:
“就是您的爷爷。唐老先生是您的遗产管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