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救我,爹爹救我!by神仙老虎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11-02
只不过要满足陆淮之这种纯粹之人的“情怀”宋三郎付出的代价就要大多了。
只要对儿子好,宋三郎不惜一切代价。
五日后,宋三郎主动上书皇帝,列陈中州旱灾之后患,并提出对应之策,皇帝龙颜大悦,准奏。令宋三郎为钦差大臣前往灾区,宋景茂随行,共同协助之前派去的工部尚书查勘办赈。
宋景茂同行乃是宋三郎提前授意安排,要宋景茂以正在修“农书”为由,向皇帝请愿前往灾区实地勘察记录。
宋家势弱,上次侄子被皇帝连升两级,运气占了极大的成分,然一个人的气运总是有限,似这等好运更是可遇不可求,不可能总叫你一个人碰见。
且,侄子被破格提拔,眼下看自然是好事,长远看来却是未必——既然是被破格提拔,无论翰林院等人,还是皇帝本人,对茂哥儿的期许和要求必然会拔高。
如此,茂哥儿若要在翰林院出头,就得做出点实事来,这次跟随自己去赈灾,一来在皇帝面前冒个头,让皇帝别忘了他。
二来,有自己从旁看顾着,亦是对侄子的一次历练。
三郎这次绕过张璟这位直属上司,直接上书皇帝,张璟拂然不悦!
他认为宋三郎忘恩负义,得志便猖狂,这才刚升了官几天就开始忘乎所以,
宋三郎心中明白张璟此人不能算小人,却是可共患难,不能同富贵,你若能为他带来好处,对你自是极好的,若你不能为他带来好处,甚至威胁到他的地位,那就不好说了。
张璟如今属意太子,与范盛走得很近,自己又不可能委屈求全向范盛妥协,如此,到最后张璟的选择必然是同太子关系更近的范盛。
朝堂之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看破不说破,三郎并不想现在就同张璟撕破脸,故,特意登门解释缘由。
张璟这才明白,原来是宋三郎与陆淮之定下赌约,若三郎能救中州百万灾民于水火,陆淮之余生便卖给宋三郎了,任凭差遣。
而宋三郎的目的是想要陆淮之为自己儿子的私人塾师,余生只教宋景辰一人。
所谓救灾良策,乃是宋三郎搭上了自己的全部身价,甚至是个人前程。
要知道他这种主动请缨的同皇帝委派不同,责任更大,几乎就相当于同皇帝签下了军令状,若是不能完成自己所说,等于是在皇帝眼中的印象一落千丈,再无前途可言。
而陆淮之的祖籍正是中州,自小在中州长大,再加上那老头儿的秉性脾气,会同宋三郎下这样的赌注不足为奇。
张璟内心长叹一声:可惜了。
一来中州的灾情远比报上来的更为严峻,他不相信宋三郎能解决中州那个烂摊子。
二来,感叹自己辛苦培养起来的手下大概率折了。
三来,亦是感慨宋三郎拳拳慈父之心,天下没几个做父亲的能及得上,或许是因为独子吧。
张璟亦不想同三郎撕破脸,要知道宋三郎折了,宋家还有宋景茂呢,另外宋三郎如此下大力气培养辰哥儿,加上皇帝的另眼相待,这孩子将来能走到哪一步,谁也无法预料。
只要不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大抵是差不了的。
救灾如救火,皇帝下旨令三郎三日后赶往中州赈灾,秀娘措手不及,不明白三郎揽这等费力不一定讨得了好的活儿是图什么。
她还以为是自己那日同三郎说中州的老百姓可怜才会让三郎如此,心中后悔不已。
只是后悔也没用,事已至此,只得忙紧地安排三郎出行所带物资,翻箱倒柜拾掇衣物。
宋景辰听说他爹同大哥都要去赈灾,闹着也要去,说他要了解民间疾苦,不能做那“何不食肉糜”之人,其实他就是想跟着出门。
从小到大他还没有离开过洛京城呢,萧衍宗游山玩水,每到一地便画下当地名胜寄给他,有时还有详细注解,萧衍宗文采斐然,让小孩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美好的想象与向往。
眼前锦衣玉食的日子在他眼里都叫“庸俗的苟且”,目所不能及的地方才是“诗与远方”。
宋景辰幻想着自己变做超级英雄,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让受苦受难的中州变为他亲自谱写的“诗与远方”,然后他名扬天下,万民敬仰,青史留名……
娇宠着长大的孩子,对天灾的了解不过是史书上的寥寥几句话,他没有挨过一天饿,更不知道什么叫疼,甚至连一点点委屈都没有受过,他脑子里的人间疾苦同现实中真正的人间疾苦是不相交的。
甚至于小孩脑子里有一种幼稚天真却又残忍的浪漫,他喜欢“一剑霜寒十四州”不理解“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喜欢“挽大厦之将倾”不理解“大厦将倾下的悲凉。”
孩子的天真与现实世界的残忍格格不入。
宋三郎不想让儿子这么小就承受太多不该他背负的东西,自然是坚决不同意。
宋景辰想干什么,谁也拦不住他,他爹不同意,他大不了就想别的办法。
第160章 一只脚踩进漩涡
宋景辰执意要与父亲一同去中州, 其实还因为他自己有小秘密,他认为自己跟普通的小孩不一样。
小孩决定采用迂回战术对付他爹,他爹在前几日的“鸿门宴”上怎么拿捏范盛,他就怎么拿捏他爹。
他也要向皇帝上书!
——等皇帝陛下传下圣旨, 难道爹爹他还敢抗旨不成?
于是夜里, 待到全家人都睡下后, 宋景辰轻手轻脚从榻上爬起来, 披了件外衫,在书案后坐定。
给皇帝上书非是儿戏,须得有理有据, 理由充分才是,沉思片刻, 宋景辰取过笔架上的毛笔,蘸了些许墨汁,先打草稿。
写写停停,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 小孩终于放下手中毛笔, 打着哈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揉揉眼睛,重又铺上崭新的宣纸对着草稿认真誊抄起来。
等到全部誊抄完毕, 水钟的浮标已经指向亥时末。
宋景辰收了笔,抖抖肉乎乎的小手腕, 待到纸上墨迹干透, 小心地折叠起来收好,松了口气。
——可累死孩子了。
翌日晌午, 城门外的官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匹快马飞驰而来, 马背上的灰衣军士满脸风霜之色,想是日夜赶路,显得极为疲累。
那人一路纵马急驰至宫门口,高声奏报:“报——中州八百里急奏!”
很快,张公公步履匆忙往皇帝寝宫赶来。
养和殿内,文昭帝才刚刚午休醒来不久,饮过漱口茶,此时正盘坐在罗汉榻上,颇有兴致地查看宋景辰借着交作业夹带的“私货。”
辰哥儿向他请旨,说是要跟随父亲一起去赈灾,理由还挺让他心动。
小孩的意思是他造出的水钟仅在京城大卖就能为中州筹银七八万两,若推行到全大夏,必然能筹集到更多银子。
所以,恳请他下一道圣旨,将造钟权收归朝廷所有,如此他便可在中州建一钟坊,天下水钟皆由中州所造,再运至各地贩卖,如此不仅能为中州酬到银钱——
且,中州的百姓没有地种,还有活儿干,有活儿干也能赚钱填饱肚子养家。
越是看到后面,文昭帝越是对宋景辰小孩欣赏不已,这满朝文武,若论谁的忠心与孝心最纯粹——唯景辰尔。
先是替他操心天下耕牛匮乏之困,现又努力替他解中州灾民之忧,只谈他年纪太小,否则必当重用!
文昭帝捏着宋景辰的奏书正是欣慰不已,张公公快步进来,“陛下,中州送来的急奏。”
闻言文昭帝面色一肃,抬了抬手,“念。”
“是。”张公公躬身,随即展开信函。
“启奏陛下,臣自奉皇命到中州赈灾……是以,现中州实际受灾百姓已超一千两百余万,十室九空、流民遍地、饿殍千里……”
“如今中州已无余粮放赈,朝堂赈济灾粮不过杯水车薪,现有饿死饥民仅登记在册者已超万数,朝廷若无应对,恐生民变。”
“然,不可预估之灾难更在其后,倘中州继续无雨,夏播延误,后果不堪设想……”
张公公念完,小心翼翼地看向文昭帝。
文昭帝脸色难看,沉默良久好,道:“工部尚书秦诚为官清廉却非能臣,现如今中州这烂摊子他收拾不了。”
微顿,他道:“朝廷困难之际,宋文远能主动请旨接下中州这块烫手山芋,光是这份魄力,满朝之中就无人能与之相比,只是如今中州局势远比朕想象中更加糟糕复杂。”
“朕怕他这六品小官镇不住中州的地方官啊。”文昭帝说出自己的担忧。
张公公闻言眼皮子一跳,就听文昭帝继续开口:“替朕拟旨,加封宋文远为中州观察使,赐尚方宝剑,见剑如朕亲临。”
想了想,他又道:“另,再拟旨一道,宋景辰造出的水钟收归朝廷所有,三年之内,只能由中州府来造,仿制者,重罚。”
“有子景辰,年虽幼,忧国忧民,先解耕牛之困,后又造水钟惠泽万民,有此佳儿,实堪嘉奖勉之,封爱民使,赐四品麒麟服,随其父一同中州赈灾。”
宫里圣旨传来的时候,一家子全都懵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作何反应。
爱民使?
这是个什么新鲜官儿,管什么的?
秀娘听不懂。
不过赐四品麒麟服她听懂了,所以自家儿子都不用考状元,这就直升四品了?
八岁的四品!!!
秀娘边跪着听旨,边悄悄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嘶!真疼。
这会儿就听张公公笑道:“各位快请起吧,皇恩浩荡,老奴在此恭喜贵府了。”
一家人起身谢过,宋三郎自然是明白张公公在文昭帝面前说话的分量,“实打实”感谢一番,顺便捎带脚解释了上次的“误会”——
说是家里内人什么都不懂,听了她人建议才会失了礼数,张公公人老成精,不需要宋三郎说太多,就明白这是有人妒忌宋家故意使坏呢。
如今宋家父子正当圣宠,宋三郎又出手大方,张公公也不吝啬再做个顺水人情,悄声同宋三郎说了皇帝今日接到的奏报,让他对中州的形式有个心理准备。
宋三郎忙郑重谢过,又送上一份厚礼,张公公假意推辞,三郎诚恳道:“公公若是不收,以后文远怎敢劳烦公公?”
张公公一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张公公又提点道:“若这次的差事办的好,宋大人前途无量。”
宋三郎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在提醒他:若是差事办砸,公公我也帮不了你。
张公公回宫复命,三郎带着辰哥儿跟随去宫里向皇帝谢恩。
宋家父子一日之内同时升为四品官的消息传到范府,范庆阳半天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妒忌得面目狰狞,只恨他姐的肚子不争气,到现在还没有怀上龙种。
若要他的外甥做了皇帝,宋景辰以及宋家算个屁!
而范盛,想要除掉宋家父子之心愈重,这次赈灾若真让宋文远立下大功,后面将愈发不好对付。
心里不太舒服的还有张璟,他兢兢业业多少年才爬到今天的位置,这还是沾了岳父的光,宋文远这升官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照这样下去,宋文远会成为自己的下属、同级?亦或是对手……
没有任何上司愿意让曾经自己手下的小兵,有朝一日与他平起平坐,甚至取而代之,或是爬到比他自己更高的位置上。
除非他到了要告老还乡退下来的年纪。
张璟不想害宋三郎,但他亦不想让宋三郎立功,若是此次宋三郎立不成功,他再搭把手捞对方一把……
如此,宋三郎便可以死心塌地做他的幕僚、福将。
范盛与张璟目的不同,却不约而同都不想让三郎立功。切身利益当前,竟是谁也没有去考虑中州受苦受难的一千多万黎民百姓。
这边,三郎带着辰哥儿从宫中谢恩回来,三郎是又怒又无可奈何,还又忍不住暗搓搓小得意。
他如何能想到小崽子竟然拿皇帝对付他这当爹的,更想不到人家还办得相当之成功。
以至于使得皇帝龙颜大悦,不光给他这当爹的升了个四品观察使外加赐尚方宝剑,还为他自己赢得“爱民使”赐麒麟服。
所谓“爱民使”,一听就是皇帝随口造了个褒奖勉励的虚职给小孩儿,虽说官是虚职,皇帝对辰哥儿的赏识却是真。
三郎不由低头瞧着儿子尚有些肉嘟嘟的小脸,自家小崽子明明还是个娃娃呢。
宋景辰先斩后奏摆了他爹一道,这会儿心虚着呢,害怕他爹事后找他算账,往三郎肩膀上一靠,睡眼朦胧道:“爹,我好困,我想睡觉。”
宋三郎一不在宋景辰生病时训斥他,二不在孩子犯困时责备,小孩儿早就摸透了。
宋三郎无奈地勾了勾嘴角儿,摸了摸小孩头,没有揭他。
事已至此,责怪也无用,等见到真正的中州,辰哥儿就会明白他将面对什么。
孩子就是如此,你希望他按部就班,你希望他少走弯路,你希望他不要太早接受残酷,但这一切都只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
——两日后。
宋景辰同父亲和大哥出发,陈宴安、李逸山老爷子前来送他,另外赵敬渊、郭午、于兴业以及书院里同辰哥儿关系不错的学生们也都来送他。
自然三郎以及茂哥儿的同僚朋友也不会少,就连张璟也亲自带着夫人过来送。
一堆人聚集在宋家大门口的马车旁寒暄,闹闹哄哄的,秀娘光顾着忙乎了,等到她不忙乎了,宋家的马车已经走远。
秀娘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后悔刚才她都没有来得及多叮嘱儿子几句。
头一次出远门,还有“重任”在身,宋景辰光顾激动了,把他娘早都抛在脑后,等走出老远去,他才想起还没有跟娘亲告别呢,忙又从车窗里探出小脑袋来,用力挥着小手。
秀娘看见了,激动地举起手来,眼里含着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儿子这是第一次离开她,当娘的哪有不牵肠挂肚。
宋景辰三岁的时候,秀娘出去半天他就想娘亲,闹着宋三郎带他出去找娘亲去。
有一次秀娘回娘家因为下雨路难走,没回来。小孩哭得不行,大晚上非得要三郎带他去许家庄,三郎拿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哄他都不成,最后只能雇了车,黑灯瞎火的去找秀娘。
如今他八岁半了,离开娘亲他可兴奋着呢,满脸带笑的跟他娘挥手道别。
离着远,秀娘看不清儿子的表情,心里怪难受,朝着旁边郭大有媳妇语带哽咽道:“孩子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一天,若不是家里这一摊子事儿,我真想陪着孩子一块儿去,也不知道辰哥儿能不能离得开……”
郭午眼圈红红的,听到秀娘这话,忍不住安慰道:“婶婶,若是我出远门离开我娘,我高兴都来不及呢,终于不用再被管着了,小孩哪个不喜欢。”
秀娘:“……”
郭大有媳妇没好气瞪了儿子一眼,作势要打熊孩子,郭午一溜烟儿跑了。
他跑到宋景睿跟前,见宋景睿眼圈儿也红红的,忍不住道:“睿哥儿你怎么也掉眼泪呀,我羡慕辰哥儿都来不及呢,若非爹娘拦着,我都想跟他一块去玩。”
宋景睿懒得搭理他,扭头往回走。
陈宴安的目光中满是担忧,作为少数的明白人,他很清楚中州那个烂摊子不好收拾,除了天灾,是不是还有人祸都很难说。
赵敬渊自然也是明白人,跟在太子身边,他甚至比陈宴安了解到的事情更多,据太子得到的情报,中州巡府实际上是靖王的人。
宋家父子不知不觉中已经一只脚踩进漩涡,若真要出事,宋三郎要想办好皇帝的差事,要么得罪靖王,要么得罪太子,甚至是两个都得罪。
就算皇帝再赏识宋家,又有何用?
将来即位的不是太子就是靖王,宋三郎他管不了,辰哥儿是无辜的,他必会想办法保全他。
第161章 巨大冲击
此行奉皇命赈灾, 非是游山玩水,三郎一行人不敢耽搁,几乎是日夜兼程往中州赶路。
出来以后宋景辰才知道原来这官道并非什么地方都能有。
就算是有,这外面州县的官道与京城宽阔平坦的官道也无法相提并论。
如今天热, 垫子太厚能给屁股捂出热疹来, 太薄能给屁股颠烂, 总之就是屁股遭罪。
要是遇到坑坑洼洼的羊肠小道, 他吃下去的东西都要给颠出嗓子眼儿了。
宋景辰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出来不过几日的功夫就开始打蔫儿,这会儿厌唧唧地靠在三郎怀里问他爹到底还有多久才能到达中州。
中州距离洛京城千里之遥, 现下行程刚刚过半,最快也得五日后才能到达, 三郎只告诉儿子距离下一个驿站很快了。
宋景辰蹙着小眉头,嘟囔道:“爹总是下一个驿站,下一个驿站,到底还有多少下一个。”
宋三郎喂了口水给他, “你到来怪爹的不是, 是爹爹逼着你来的, 还是绑着你来的?”
“——是你自己拍脑门非要出来。拍脑门之前你怎么不先查查中州距离京城有多远,路好不好走, 你能不能遭得了这份罪?”
“你既是做决定这般草率,那便要承担草率做决定的后果。”宋三郎拍了下儿子的小脑门,
宋景辰自知理亏, 不跟他爹讲理,无赖地说他爹就知道说教, 一点都不心疼他。
宋三郎没好气道:“心疼你又如何,爹还能替你把罪受了不成。”
宋三郎嘴上责备, 其实哪有不心疼的。
只他不可能为了自家孩子置中州数百万灾民于不顾,难受也得忍着,该赶路必须抓紧时间赶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三郎只庆幸小孩身子骨壮实,没有出现生病或是水土不服的糟糕状况。
宋景辰闹脾气归闹脾气,但他知道轻重,从来没有嚷嚷过要慢点赶路。
为了保证赶路速度,他们几乎每路过一处驿站就要换一次马,天不亮出发,夜里赶路到半宿,出来这几日只在客栈休整过一次。
别说小孩难受,就是茂哥儿也从未坐过这样长时间的马车,急着赶路尤其颠簸,只他是忍耐力极强的人,不会显露半分不该有的情绪。
他自己能忍,却看不得宋景辰受罪。
招呼弟弟到自己这边来,“大哥陪你下会儿棋好不好?”
宋景辰正要说话,耳边忽地一声短促刺耳的摩擦声,正疾驰中的马车骤然停下,小孩差点儿被栽出去。
三郎眼疾手快,大手揽住儿子,朝着外面沉声喝道:“何事?”
“回禀大人,前面地上躺了一人。” 驾车的军士回道。
此时天已经擦黑儿,刚才差点儿就从那人身上撵过去。
三郎下车查看,宋景辰好奇,他也要跟着下去,被茂哥儿拦下。
谁知道地上躺着的是活人还是死人呢,再把小孩吓到。
随行的两名护卫已经上前探查清楚,“大人,是个女子,尚有鼻息。”
宋三郎点头,就着火折子的光亮近前打量:
地上蜷缩着的人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一身青布衣裳,露出的手臂瘦骨伶仃,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发紫。
宋三郎招手,命人将人抬上马车。
宋景辰见抬上个人来,忙抻着脖子瞧,被宋景茂拽回来,“三叔,这是……”
三郎看了侄子一眼,“先喂她些水,明日一早送到医馆。”
宋景茂:“……”
哪个,三叔你怎么不喂?
算了,这种情形,还管他什么男女授受不轻,救人要紧。
宋景茂不是迂腐书生,掏出个帕子垫在那小姑娘脖颈下,使其头稍稍抬高些,将水碗递到她嘴边。
还行,知道喝。
宋景辰扒着窗户往外瞧,三郎拽过他来,“你瞧什么?”
宋景辰:“半夜三更,荒郊野岭,这个女子不寻常,我怀疑她会是会是狐狸精什么的,瞧瞧外面有没有乱坟岗。”
宋三郎被儿子逗乐了,“你不是最怕鬼狐精怪这些玩意儿,现下又不怕了?”
宋景辰指指他爹身上的佩剑,“爹有陛下赐的尚方宝剑,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我还怕她一个区区小妖不成?”
宋三郎莞尔。
宋景辰:“我是担心爹爹和大哥被她魅惑。”
宋三郎:“噗——!”
宋景辰:“话本子里的这种都是为报答恩公,要以身相许的。”
宋三郎哭笑不得,问儿子:“那话本子是谁写出来的?”
宋景辰:“???”
宋景茂笑着接话道:“写话本子之人往往为失意文人,且多为男子。”
“所以,非是女子一定要以身相许,是女子以身相许符合写话本子之人的期待。”
宋景辰:“啊……”
三郎笑道:“不要书上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要看话是谁说的,对谁说的,又是什么情况下所说,站在何人的立场说,如此说对谁更有利。”
宋景辰眨眨眼睛,若有所思。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被救上来的小姑娘竟然醒过来了。
不知道是喂了她几次水的缘故,还是病该好了,身上的热已然褪去,只是声音嘶哑得厉害。
一问之下得知,原来小女子名唤连彩儿,乃是中州郭县人氏,父亲竟还是县衙里的师爷,因着中州连续几个月无雨,家里断了口粮,她爹本就体弱,加上操劳饥饿,没多久就倒下了,她娘把家里仅有的一点儿粮食都偷偷省给了闺女,亦活活饿死。
她娘死后,连彩儿被叔叔婶婶变卖,因着识文断字又容貌上乘,被挑中送往京城教司坊,不想半路上竟发起了高热,不止高热,身上还起了许多红疹,老鸨担心她一人传染一车姑娘,半路将人扔下马车,任其自生自灭。
哀大莫过于心死,连彩儿说这些的时候,已经没有眼泪,眼泪早都流尽了。
听完连彩儿的自述,宋三郎深吸一口气,连县衙里的师爷都饿死了,那么下面的老百姓呢?简直不敢想象……
宋三郎不由问道:“你们的父母官县太爷呢?他就任凭自己的师爷活活饿死?还有郭县的百姓呢?”
连彩儿:“县太爷逃荒去了。”
县、太、爷、逃荒去了……
连彩儿轻飘飘一句话,却叫三郎同茂哥儿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师爷饿死,县太爷逃荒,上面都乱了,下面的情形该是何等糟糕!!!
宋三郎按下心中情绪,扫了一眼连彩儿,肃声道:“连彩儿,本官正是前往中州赈灾的钦差,你把你在中州的所见所闻详细与本官说来。”
连彩儿闻言,手抖了一下, 猛地抬起头来,目光落在宋三郎的官袍上,半晌,忽然哽咽。
连彩儿向宋三郎诉说了中州百姓的惨状,另外还透露出一个重要信息——
说是郭县明明是个贫县,上面人却要县太爷年年虚报收成,每每他爹做账之时都是痛骂叹息又无可奈何。
结果等到大灾来临,县里的粮仓拿不出一粒粮食来,朝廷却以为他们有,为了应付朝廷派来的官员检查,只得检查时往施粥的锅里放米,等到检查的官员一走,锅里全是水,连谷糠都没有多少。
宋景辰在一旁听得心头火起,霍然起身,怒道:“可恶至极,身为百姓的父母官竟然如此对待治下百姓,当杀!”
宋三郎按下他,“你先别激动,听她把话讲完。”
宋景辰气鼓鼓龇着小虎牙道:“爹,这种狗官简直闻所未闻,天下间少有!”
宋三郎心说那是因为你见识之少,更不懂做官的复杂。
三郎拍拍儿子的小手,对连彩儿道:“你继续讲。”
连彩儿看了宋景辰一眼,有些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为自家县太爷诉不平。
她道:“小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实我们县太爷已经是难得的好官,他已经尽力为我们郭县的百姓想办法,就连他自己的亲娘也都饿死了。”
“这……”
宋景辰抓抓自己的小头发,彻底风中凌乱了。
宋三郎抓住重点问连彩儿:“你爹所做账本你可知晓放在何处。”
连彩儿闻言用力点头,“知道,爹爹临走前特意叮嘱过,说他将真账本做了两份儿,一本藏在县衙,一本藏在我们家里。”
宋三郎点点头,不愧是做师爷的。
三郎可以预见:郭县之事只不过是显露出来的冰山一角,中州果然不止有天灾,更有人祸作乱。
宋景辰道:“爹爹,大哥,如此看来这些官员惯会应付朝廷的检查,我们不能大摇大摆进城,得要乔装打扮。”
宋三郎笑了笑,看向侄子,“茂哥儿以为我们当先去何处?”
宋景茂想了想:“我等行程早有驿站人员通报,眼下中州城内必然一派全力救灾景象,或可在中州上一站易装。”
宋景茂又指着小方桌上的中州地图,“三叔,不若我们绕路巴县、平县、郭县、长阳等地。如此,几个县下来,中州的真实情况便可摸查清楚了。”
宋三郎向侄子投去赞许的目光,点头道:“茂哥儿所言甚是有理,就依你所言。”
宋景辰忙紧得过来,“爹,还没夸我呢。”
三郎点了点他额头笑道:“辰哥儿的乔装打扮亦是个顶好的好主意。”
车厢内空间有限,连彩儿一个及笄少女,又非家里的丫鬟侍女,自然不适合同乘一车,宋三郎又找了辆车,使其乘坐。
五日后的清晨,几人到达中州下面的巴县,还没进城呢,就已被中州旱情之严重震撼到。
正当夏季,本应绿草青青,麦苗金黄,可放眼望去,入目处全是苍凉荒芜,不要说是树叶子,路边的树皮都被剥光,露出光秃秃的内里。
他们路过时,几个瘦骨嶙峋的半大小子正骑在高处的枝叉上,伸着细细的胳膊用力去攀折更高处的树枝,那枝叉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踩断将人重重摔下,但却没有人在乎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