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救我,爹爹救我!by神仙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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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地上已然躺着一个摔死的,鲜红的血迹从他鼻孔、耳朵、嘴巴里流出来,染红身下干涸的土地。
坐他旁边的小孩对眼前令人触目惊心的死人尸体视而不见,只麻木的抓着一把观音土往嘴里塞填……
三郎本能地想捂住儿子的眼睛,手指动了动,却又无力放下,已经来到这种人间炼狱,遮得住吗?
宋景辰小脸儿苍白,扶着车窗子干呕,却吐不出任何东西来。
“乖儿,莫怕。”宋三郎揽过小孩的肩膀,轻声道:
“以救苍生者,世间英雄也,英雄无惧无悔,犹金乌不畏黑暗,其光所照,无暗可匿。见人之苦难,方悯人之苦难,而救之。 ”
“爹爹、大哥同你一起改变这里的一切,好吗?”
这会儿已近晌午, 日头开始发威。
连续几个月缺雨,本就无精打彩的巴县县城被晒得连呻吟的力气都欠奉,大白天,偌大个县城鸦雀无声。
不要说是鸦雀, 就连砖头缝里的蛐蛐儿都被饿急眼的老百姓扣出来烤着吃了。
此时巴县县衙的后宅内, 一名宅院家丁, 正端着半盆子鲜红诱人的生肉从灶房里溜达出来, 沿着庑廊往后面小花园走。
汪!汪!呜汪!
花园墙角处,一条足有半人高的黑色敖犬闻见肉味儿朝着来人猛吠,想是急着吃, 连蹿带跳的,拇指粗的大铁链子被它拽得哗哗作响, 狗脖子上健硕的肌肉随着它扑咬的动作不住抖动,溜光水滑的皮毛在阳光下缎子面儿一样闪亮——
谁见了不说一声“好狗!”
张三没急着喂狗,探头探脑朝着四下张望一番,见院里没人, 熟练地从狗盆子里抓出两块儿肉塞进衣襟。
他不敢多拿, 旺财是县太爷的爱犬, 若这狗瘦了,他这份又轻闲又有油水儿可捞的肥差可就泡汤了。
张三将剩下的生肉一股脑倒进狗盆里, 又弯下腰来蹲在地上收拾旺财甩到盆子外面的食物残渣,蚊子小也是肉呀, 就怕积少成多。
大哥家里俩妮子全都卖了, 就剩下侄子一根儿独苗,说什么也不能让他绝了后, 大灾之年日子都不好过,能帮一把是一把吧。
喂完了狗, 张三往回走,在花厅廊下正遇见县令唐兴德踱着四方步慢悠悠往正屋里去,张三心中一紧,忙低头哈腰陪着笑叫了声“老爷。”
唐兴德从鼻子里若有似无的哼了一声,目若无人的继续往前走。
张三长出了一口气,他知道老爷的厉害,心里害怕,着急忙慌地低头往外走,却不想与外面着急忙慌跑进来送信之人撞到一起——
猝不及防,藏在衣服里的两块生肉从衣襟滚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正落在唐兴德脚下。
张三一时吓得不知做何反应,愣在当场。
啪! 与他撞一起的县令亲信黄彪一个耳刮子猛抽在他脸上,打得张三一个趔趄后退,半张脸迅速肿胀起来。
“好大的狗胆,竟敢偷肉,怪不得这些日子旺财光吃不胖,却原来全都进了你个狗杂碎的嘴里,这年月儿一口肉比黄金还贵,你这张狗嘴怎么敢,你也配!”
唐兴德目光阴鸷,冷冷地瞟了张三一眼,不耐烦摆了摆手道:“拉下去处理,我看以后哪个还敢效仿。”
张三吓得瘫软在地,反应过来后连连磕头求饶,唐兴德只说了声“聒噪”,张三便被人捂了嘴拖将下去。
这条敖犬乃是唐兴德花大价钱托人从千里之外寻来,是要用来献给身为中州巡抚的远房堂哥。
这位堂哥最好猛犬。
处理完张三,唐兴德抬起眼皮瞟了黄彪一眼,不悦道:“慌慌张张,何事禀报?”
黄彪忙哈腰道:“老爷,巡抚大人派人捎来口信儿,说是皇帝陛下派来的钦差大人并未直接去中州城,半路转道了,说是极有可能来了巴州,要老爷您做好应对。”
闻听此言唐兴德猛得眉毛一跳,顿感不妙,忙道:“可有说何时到达。”
黄彪心下一紧,这他倒是忘记问,对方也没说,想是也不知晓,黄彪道:“想是巡抚老爷也吃不准,不过巡抚老爷得了信儿,再派人来通知,这前后一耽误,小的估计应该就在这一两日的功夫。”
“对了老爷,来人还说这位钦差大人乃是皇帝特封提拔上来的新人,底细秉性无从得知,要老爷您谨慎对待。”
唐兴德眉头蹙得更紧,道:“快,先派人去通知驿站以及守城,有可疑之人进城速来通报!”
“小的明白。”黄彪领命后,突然想起一件顶要紧的事,低声道:“老爷,咱们把粮仓里的粮食低价卖给粮商,再利用朝廷拨款高价买回来陈年发霉的粮食给老百姓赈灾,那账本儿……”
唐兴德阴□□:“对双方有利的事,那些粮商自不会多嘴,再者说了,钦差能在这里几日,过几天拍拍屁股走了,他们还不得继续在本官手下讨生活,谅他们没这胆子。”
“那刘主薄哪里……?”
黄彪是唐兴德的小舅子,两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自然对唐兴德的事格外上心。
唐兴德肯定道:“他不敢,他知道本官与巡抚大人的关系。”
两人正嘀咕着,县衙外传来“铛——”的一声钟响,县衙大门口给灾民们施粥的时间到了。
唐兴德眯了眯眼,吩咐黄彪:“从明日起,叫他们把熬粥的麸糠换成糙米,都给老爷我警醒点儿。”
随着施粥的钟声一响,县衙大门口的粥棚前,乌压压一片挤满了等着领粥的饥民,粥棚里三口大铁锅冒着热气,清汤寡水,几乎一眼都能看到底儿,施粥的衙役拿着大铁勺子用力搅合两下,总算是见着点儿浑浊。
“排好了,排好了,都排好了,不准挤!” 维持秩序的衙役一边吆喝着,一边拿着手中的长棍扒拉排队的饥民。
队伍中一个饿急的男娃用力往前挤,被衙役的棍子毫不留情拍在瘦骨伶仃的胳膊上,小孩“哎呀”一声受不住疼,手中的粗瓷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这是他唯一的碗!
没有碗,就领不到粥,小孩又急又委屈,哇一声哭出来。
拿着棍子的衙役三角眼一瞪,“闹什么闹,不得喧哗!”
旁边男娃的娘亲忙捂住小孩的嘴,陪着笑脸给那衙役说好话,“小孩子不懂事,大老爷别跟他一般见识。”
人群中,目睹眼前这一切的宋景辰小牙紧咬,一股从未有过的怒火在他胸腔里激荡燃烧,烧得他明亮清澈的眼睛里染上了红血丝,黝黑的瞳仁中几乎要冒出实质性的火光来。
宋景辰的小手不由抚上了父亲腰间的佩剑……
宋三郎轻轻按住儿子,低声道:“不到时候。”
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饥民那顾得上嫌弃碗里有没有米,领到粥以后没走出两步就捧着碗喝个精光。
这会儿轮到刚才的小男孩母子领粥,小娃娘亲陪着笑,语带卑微道:“官爷,刚才这孩子不小心把碗打碎了,能不能我们先领一碗让孩子当着您的面儿喝完,您再给盛上一碗?”
“去去去,一边儿去,上面有上面的规矩,岂能因为你们母子例外,这天下若都如你这等刁民不守规矩,岂不是乱了套?” 衙役不耐烦把人往一边扒拉。
“官爷,我求求您了,我给您磕头,您行行好,孩子还小,不能不吃饭呀……”孩子娘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衙役故意使坏,高声道:“你这无知妇人,你这叫妨碍公务懂不懂,没看见后面一堆人等着排队领粥吗?”
“你叫大家伙一堆人等你一个人,你于心何忍,你问问后面的大家伙乐不乐意呀?”
孩子娘被衙役连忽悠带吓唬一通道德绑架吓得喏喏不敢言,不敢耽搁,忙从地上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将碗举过头顶。
刚才拿棍子的衙役朝着施粥的衙役使了个眼色,施粥的衙役故意不搅合粥锅,将上面最清水的都不能称之为汤的部分舀给小妇人。
排在小妇人后面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有些胆怯地望了眼前的衙役一眼,硬着头皮上前,举起手中的粗碗。
那衙役借着给她盛粥的功夫,故意摸她清瘦的小手,小姑娘浑身写满抗拒,却不敢反抗,死死地咬住下嘴唇,眼泪儿在眼眶里打转。
那衙役得了便宜,不多会儿又碰见个顺眼的,想要占人便宜,却不想小妇人是个烈性的,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怒道:
“你敢碰老娘一下试试?老娘活着日日诅咒你不得好死,死了变成厉鬼夜夜找你索命,朗朗乾坤还有没有天理了,你不怕遭报应,就尽管来,窦娥六月飞雪,看我敢不敢一头撞死,血溅衙门!”
一场大灾荒,小妇人的男人死了,腹中的孩儿死了,无所顾忌。
衙役被她眼中熊熊燃烧的仇恨镇住,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没必要跟这疯女人一般见识。
衙役呲着牙花子,本想给她盛清水,又觉得这疯女人不好惹,指不定又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不情不愿搅和两下锅底,给盛了一碗稀汤。
领粥的长龙缓慢前行,到最后的时候,三口铁锅已然见底,一名衙差拎来一桶清水分别倒入三口锅中,这次真成“领水”了。
后面几乎排了一上午队的灾民怨声载道,这点清水那能填饱肚子呀?
那拎着棍子维持秩序的衙役假装好人道:“你说你们,早干嘛去了,明知道僧多肉少,还不早点儿来排队,这会儿知道抱怨起来了,这每天的份额都是上面朝廷里订好的,咱也想让大家伙儿都能吃饱肚子,可衙门里也没有余粮呀。”
“我来问你,这朝廷每日订好的份额是多少斤粮食,供多少人食用,这粮食要求糙米多少,麸糠不得超过多少,这煮成的粥汤,汤又多少,米有多少?”
逆光中,宋三郎从人群中缓步走出来,高大的身影在一众人中格外显眼,三郎朗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给我想清楚了再说,若是敢胡说八道,上欺帝王,下愚百姓,本官取你狗头。”
“天下正因有你这等欺公罔法 、狗仗人势 、为非作歹、欺压百姓的恶奴作乱,才致人祸天灾,百姓不得安宁!”
活腻歪了?
似巴县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偏僻之地,县太爷便是土皇帝,尤其如唐兴德这般横行霸道, 行事又狠辣到无所顾忌之人, 在百姓心中更是积威深重, 他们眼里县太爷就是天王老子般的存在。
哪怕是阎王爷来了也是县太爷的官最大。
如此, 以致于在场人所有人都下意识忽略了宋三郎口中自称“本官”。
虽说穿着便服,其实三郎说话操的是标准的京城腔。不说这,就他那从容不迫的泰然步伐也非寻常人能走出来的气势。
几个衙役但凡有点脑子和见识就该掂量一下人家到底什么身份, 凭什么敢质问你,又为什么如此清楚大夏律法。
可惜, 他们自来就行事粗鄙,依赖暴力仗势欺人,早都不带脑子习惯了,这会儿看见有人胆敢挑事找茬, 第一反应就是抓起来揍一顿再说。
至于三郎所问朝廷规定每日施粥的份额是多少, 什么标准, 他们哪里会知道,更会不关心。县太爷说多少便是多少, 在这里县太爷就是比天还大的王法。
几个衙役听不出京城口音,却听出三郎是外地人, 这下心里更是不怕。
刚才拎着棍子的衙役, 剔着牙花子率先朝着三郎晃晃悠悠走来,嘴里不干不净地威胁道:
“呦呵, 哪里来的刁民,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胆敢跑来县太爷的衙门口闹事,不给你松松筋骨,我看你是不知道什么叫王法!”
与此同时,不远处几个吊儿郎当的带刀衙差,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亦气势汹汹朝着这边围拢过来做帮凶。
跟随在宋三郎身边的几名贴身护卫迅速以犄角之势将三郎护在中间。
锵!众护卫腰间的钢刀几乎同时出鞘,锋利的刀尖在阳光下泛出森森寒光,震慑全场。
众衙役霍然止步,彼此面面相视,刚才的嚣张气焰倏然不见,脸上露出紧张之色,纷纷做出了防御的姿势。
剑拔弩张之下,一旁围观的百姓们似乎意识到要发生点什么,谁也不敢发出丁点声音,俱都紧张地注视着场中。
在令人窒息的静默中,宋三郎停了一下,吐出简单干脆一个字:打。
平静无波的语调近乎冷酷。
宋景茂被三叔身上的气势所慑,眉心猛得一跳,感觉此刻的三叔像是指挥过千军万马的大将军般杀伐果断,自信果决。
宋景辰快要不认识自己爹爹了,大眼睛里星光熠熠,满眼崇拜地看向他爹——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大丈夫当如是!
这帮子衙役很多都是唐兴德招上来的地痞流氓,若非地痞流氓在他手下也做不下去,强占良田,奸人妻女,为培养敖犬的凶性,纵狗行凶取乐,这一桩桩一件件,便是那强盗也干不出来。
一帮乌合之众欺负手无寸铁的百姓拿手,哪里是训练有素的朝廷侍卫对手,不多时便被揍得倒地哀嚎。
这可给围观的百姓们开了眼,平时谁没受过这些人欺负,俱都是敢怒不敢言,现下有人替他们出了气,只恨不得大声拍掌叫好,只心里这般想,却并不敢。
他们不敢,有人替他们敢,宋景辰拍着小手大声叫道:“打得好!本官乃是陛下亲封的爱民使,最见不得贪官恶吏欺压百姓,我命令你们给我狠狠地打!”
爱民使……?
围观的百姓们被小孩一番话弄懵了。
众人就见小孩指着刚才欺负孤儿寡母的衙役道:“尤其给我揍这个,本官最讨厌喧哗聒噪之人,你们来教他懂规矩。”
刚才这人无缘无故打了人家小孩胳膊,致使人家唯一吃饭的碗打碎,小孩哭两声,他还拿“不得喧哗”压人家。
宋景辰这是叫他现世报,打死你,你也不准给我叫出声来。
说完,宋景辰又绕到一人跟前,这人可是见识到小孩刚才的厉害,对上小孩一双人畜无害的漂亮大眼睛吓得直哆嗦。
宋景辰看着他,大眼睛眨了眨,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来,“你怕了吗?其实本爱民使这般生气,主要就是因为你,其他人都是受了你的牵连。”
说到此处,宋景辰故意停下来,朝着护卫们一摆手,“先别打了,歇会儿,大热的天怪累的,本官心疼。”
众护卫憋笑停手,退到一旁,宋景辰看向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一众衙役,叹了口气,背着小手,踱着小方步道:
“你说你们也真是的,身为衙差不比百姓们懂法,却是知法犯法,白白受人牵连挨一顿打,我都替你们冤屈得慌。”
挨打的衙差们闻言不由怒视刚才惹事的二人。
宋景辰又踱步来到刚才那人跟前,一副好商好量的口气:
“这样吧,此事既然因你而起,不如这样,你若答应你一个人替他们挨揍,我就放了他们,都是衙门里的好兄弟,你也不忍心让你兄弟们替你受苦对吧?”
这人刚才施粥时故意使坏还道德绑架可怜的娘亲,说后面一顿人因为那位娘亲打不上饭,这会儿宋景辰便也道德绑架他。
只是这位衙差可没有那位娘亲善良,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宋景辰小脸面露为难,对着地上其他几人道:“他既然是不答应,那你们就有难同当吧。”
说完宋景辰着身后的护卫招手,只护卫们还没动呢,地上刚才还呻吟无力的众衙役们瞬间就动了,一拥而上朝着小孩口中的罪魁祸首拳打脚踢……
看着眼前一群狗咬狗的丑陋场面,宋三郎没说话,一路进城来的所闻所见对辰哥儿的冲击太大了,孩子需要发泄释放。
需要释放的还有眼前被大灾荒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老百姓们,刚才被欺负的小孩第一个带头叫好——
哗啦,像是破冰的湖面裂开,骤然间呼啸般得叫好声响彻上空,无数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喷涌释放,麻木的人群抱头痛哭!
宋景茂静静地站在人群中,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终于明白一向稳重的三叔为何要同这帮无足轻重的小卒纠缠。
巴县的老百姓积压了太多仇恨和不满情绪,若不释放,说不得那日爆发出来便是天大的祸事。
三叔如此做,既得官声,又平民意。
另,大灾之年绝不能手软,需得雷霆手段方能震慑他人,眼看就要夏播,中州之事必须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
外面动静闹得如此之大,自然也惊动了县衙内宅的县令唐兴德。
唐兴德听完手下汇报,再结合中州巡抚那边给他捎来的口信,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必定是皇帝特派的钦差过来了。
唐兴德抹了把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按照以往的规矩,这上面钦差下来必会提前通知,好让下面做好准备迎接。
这位完全不按套路出牌,非但搞突袭,还上来就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必是来者不善呀。
想到自己的强硬后台,唐兴德稳了稳神,命人伺候他换上官服,带着人穿堂过院匆匆出了仪门,往大门口来迎接。
出来大门,唐兴德正看到自家打作一团的衙役,气不打一处来,却是不敢阻止,强收起脸上的阴沉之色,忙不迭朝着宋三郎大步迎来。
大老远脸上就笑成了一朵花,朝着三郎拱手道:“不知钦差大人大驾光临,下官唐兴德有失远迎,大人一路劳累,下官已命人收拾好上房,还请大人移步入内歇息。”
宋三郎打量他一眼,当真是又白又胖红光满面,富态得很呢。
宋三郎不吃他这一套,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指着下面一众灾民道:“城中的百姓们可都还饿着肚子,本官寝食难安,想请唐县令替本官解释解释这赈灾粥为何不见一粒米,难不成巴县粮仓里的米粮以及朝廷拨下来的赈灾粮全进了那该死的贼鼠之肚?”
顿了顿,三郎讥讽道:“当真是畜生,如此贪得无厌,也不怕撑破肚皮而死。”
这番含沙射影的话当真丝毫不给唐兴德留任何情面。
唐兴德土皇帝当惯了,哪里曾被人这般下过脸,一张老脸僵成了酱紫色,只是他再愤怒也拿宋三郎没办法。
宋三郎不仅是皇帝亲选的钦差,还是被赐下尚方宝剑的钦差,见尚方宝剑如见皇帝本人,可以说是代皇帝本人前来赈灾,代表上帝王不可挑战的无上权威,谁敢谋害钦差?
那可是对皇帝的大不敬,抄家灭族的重罪!
唐兴德的冷汗这次是真的冒出来了,他却不敢擦,只得假装听不懂宋三郎话中有话,干笑道:“大人玩笑了,粮仓中确有老鼠,不过下官已经命人全力抓捕,只是这旱情持续了几个月,受灾之人众多,粮食早就消耗一空,下官也是急得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正在全力想办法。”
说完唐兴德当着下面众百姓的面假惺惺朝着宋三郎一拜,哽咽道:“下官身为百姓的父母官,却不能使百姓填饱肚子,下官失职,万死难辞其咎。”
顿了顿,他又道:“如今大人来了就好了,我们巴县的百姓们有救了,下官代表我巴县的万千百姓拜谢钦差大人。”
看着眼前下跪之人,宋景辰简直瞳孔地震!
世上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就你这满面红光心宽体胖的样子,你竟然敢说你自己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巴县的城墙加起来都没有你的脸皮更厚。
上梁不正下梁歪,若是清廉之官必然嫉恶如仇,如何能养了如此一帮为非作歹的恶犬。
除了范庆阳那小混蛋,宋景辰再次见证了什么叫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至少范庆阳无耻的毫无遮掩,眼前这人简直无耻到叫人恶心。
宋三郎眼角的余光扫到儿子气鼓鼓的小脸,没有叫唐兴德起来,愿意跪那就给我跪个够。
他目光一垂,居高临下地看向跪在脚下的唐兴德,慢条斯理道:“身为父母官,你是万死难辞其咎,不过你死不足惜,可怜的是下面这些无辜百姓,不过,眼下用人之际,你既是知错,本官便允许你将功赎罪。”
宋三郎这番话翻译过来其实就是:你该死,但死太便宜你,本官让你死你才能死,本官不让你死,亦可以让你生不如死,你最好懂事点儿。
唐兴德气得牙根子咬烂,就要找个借口站起来。
宋三郎却慢条斯理道:“你跪得不是本官,你跪得是这巴县中无数饿死的老少冤魂,且跪着赎罪吧。”
说着话,男人戴着玉扳指的手指有意无意,轻轻磨挲着尚方宝剑的剑柄。
宋三郎行事看似随性, 实则暗含谋算,步步都有深意。
上来就给唐兴德如此大的下马威,绝非是他鲁莽之举。
一、他要做给巴县的老百姓们看,给这些灾民吃下定心丸, 让他们清楚自己这钦差赈灾的决心, 同时亦让他们明白自己同唐兴德之流绝非官官相护的一丘之貉。
二、这也是做给唐兴德的手下人看, 使这些人看清楚谁才是真正的老大, 方便后面调用这些人办事。
否则手中的权力再大,若无下面人配合,他又如何能做得成事情, 就如前面跑来赈灾的工部尚书一般,干着急却无办法。
老百姓们谁不爱看贪官恶霸被惩治的名场面, 尤其这名场面他还不是说书人的杜撰,就实实在在发生在他们眼前,而被惩治的正是往日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狗官。
不可一世的嚣张狗官跪在钦差大人脚底下的画面不要太解气,顷刻间, 钦差大人的高大形象在他们眼中拔山扛鼎!
——老天爷终于开眼了啊, 派下青天大老爷来拯救他们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场中二人。
唐兴德为人残暴, 漠视人命,杀人之时如同踩死个蚂蚁般眼都不眨一下。但若轮到他自己时, 却绝非如此。
他瞄见宋三郎腰间的佩剑,就见那剑柄金光闪闪, 上刻着华贵精美的龙纹浮雕, 即便没见过也知这必定是皇帝赐下的尚方宝剑无疑了。
唐兴德敛下眼皮掩藏住目光中的难堪愤恨,在摸不清眼前这位钦差的脾气前, 不敢轻举妄动。
宋三郎没有看他,目光扫过下面一众瘦骨嶙峋的饥民, 沉声道:“各位乡亲父老,本官宋文远,自京城而来,乃是皇帝陛下特派到中州赈灾的钦差大臣。”
微顿,三郎稍稍提高了声量,“陛下虽远在京都,却无时无刻不挂念中州受灾的万千子民,朝廷的拨款很快就会下来,朝廷的赈灾粮也在紧急调拨中。”
“诸位尽可放心,纵有千难万难,本官相信,只要我等上下一心,必能人定胜天!”
宋三郎不喜长篇大论,亦不喜欢废话连篇,只简单陈词几句,稳定民心。
青天大老爷来了,皇帝陛下没有忘记他们这些小民,很快就会有粮食运进来,下面的百姓们瞬间沸腾起来,成千上万的人推山倒海般呼啦啦纷纷跪倒在地——
他们虔诚地五体投地,口中高呼着:“青天大老爷,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
宋三郎微怔。
宋景茂被眼前的一切深深震撼到。
宋景辰小脸泛着激动的潮红,有什么东西在他胸中疯狂涌动,说不清那是什么,但有一个念头却无比清晰——他要让这些人有饭吃。
大晌午日头正毒辣,唐兴德跪在硬邦邦的石板地上被晒得汗流浃背,他哪里受过这种罪,直把三郎在心里骂了无数遍。
三郎像是才看见他一样,淡淡道:“唐县令,陛下一向爱民如子,你我食君俸禄,为君分忧,可不要辜负了陛下的期望。”
最后一个尾音毫不掩饰其中的警告。
开恩似地,宋三郎又道:“——起来吧,救灾如救火,你我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就不要在这干耗着了。”
唐兴德咬牙站起来,他身子重,夏天穿得少,地上石板又硬,这一站膝盖钻心疼,还没站稳呢,就听宋三郎催促道:“唐县令,请吧。”
唐兴德无法,只得忍痛一瘸一拐地跟上三郎的步子。他手下的一众衙役们面面觑,原来这世上竟还有人能将老爷治得服服帖帖。
这边唐兴德想要安排三郎一行人住进县城最大的客栈上房,宋三郎却摆手拒绝,撇了他一眼道:“你刚才不说已经准备好了上房?”
唐兴德强扯出个笑脸,道:“下官方才没有注意到小公子跟随,县衙简陋,我等大人还好,主要是担心孩子不适应。”
“有何不能适应,本公子年龄虽小,却也是皇帝陛下亲封的朝廷命官,本官此来中州是为赈灾,不是来游山玩水,吃喝享乐。”
“如今外面的老百姓流离失所,饥餐露宿,我等有何脸面挑三拣四,唐县令,你说是也不是?”
宋景辰一番话噎得唐兴德喘不上气来,只得讪笑道:“小公子心系百姓,令下官折服。”
“小公子是你能叫的吗?本官乃是陛下亲封的四品爱民使,容不得你放肆!”
“是是是,下官知错。”唐兴德今天一天咬牙咬得牙根子疼,恨不能把眼前的爷俩生吞活剥。
只不过他也就只敢咬牙想想,给他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做。自古至今从未听说过有人敢谋杀钦差。杀钦差的后果那可不是普通的杀头罪,是要被凌迟而死,祸及全家。
况且眼前的钦差还非普通钦差,其子一个八岁的小娃娃竟被皇帝亲封为四品官,虽是虚职,可哪个八岁小娃能有如此荣宠?
眼下唐兴德只有一个想法:赶快想办法把这几个瘟神送走,爱祸害谁就去祸害谁,千万别祸害他。
唐兴德忍气吞声安排好宋三郎一行人。
三郎父子住进县衙专门用来招待上峰的寅宾馆,茂哥儿单独安排一间,四名护卫住一处。
在饭食安排上,唐兴德不怀好意,心说你们不是要做清官好官吗,本县令就成全你们,给你们清官好官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