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救我,爹爹救我!by神仙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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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朕多虑,还是他们多得太多了,太子不安生,靖王小动作也没断过,真当朕不敢杀他们吗。”
“陛下息怒。”
文昭帝愤愤然甩袖,“他们该死,站在他们身后教唆怂恿的更该死!”
张公公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继上次的萧家,这次的李家,下一个挨陛下屠刀的会是谁呢。
——中州。
中州巡抚唐兴仁正带领下属官员站在巡抚府仪门外恭候宋三郎一行人。
“钦差大人一路辛苦,唐某有失远迎。”远远地,看到宋三郎款步而来,唐兴仁满脸堆笑的拱手道。
宋三郎揖手回礼,“下官宋文远奉皇命前来中州赈灾,见过巡抚大人。”
唐兴仁假惺惺客气道:“一早就听到消息,本应到城外迎接,只老夫忙于赈灾,实在是抽不出功夫来,还请钦差大人多多见谅,莫要责怪老夫失礼才是。”
宋三郎品级不如唐兴仁,但他顶着钦差的头衔,为皇帝办差自然是高人一等,按理说唐兴仁应到驿站迎接的,抽不出功夫只是借口,他这是在告诉宋三郎——
你是皇帝派来的钦差不假,可你也要明白你是在谁的地盘上做事。
唐兴仁上来就给宋三郎下马威,宋三郎亦毫不手软,顺着他刚才的话呵呵一笑:
“巡抚大人日理万机,方才有中州城今日之局面,有唐大人这样的父母官,实乃中州百姓之福。”
宋三郎的话反讽意味拉满,听得唐兴仁身后的一帮下属官员脑门儿直冒冷汗——真敢“硬刚”呀。
这姓宋的钦差明显来者不善。
唐兴仁脸上的假笑快维持不住,僵硬道:“宋大人里边请。”
“唐大人请。”宋三郎彬彬有礼,礼数周全。
唐兴仁恨得牙痒痒。
一众人进到巡抚会客厅,分宾主落座后,唐兴仁命人奉茶,茶无好茶,陈年老茶。十分符合巡抚会客厅的简朴风格,甚至斟茶的茶壶嘴儿上有了裂口也舍不得扔掉。
比起唐兴德,唐兴仁低调地不像一省巡抚。
唐兴仁开口道:“宋大人在巴县赈灾之事本官已经听说了,果然是陛下看重之人,唐某钦佩之余亦为我中州数十万灾民高兴,有宋大人这样的有才之士,想必中州之困不日可解。”
宋三郎淡淡一笑,“岂敢。在下初来乍到,不比在座诸位对中州情况了如指掌,还要仰仗各位与宋某一道为陛下分忧,如此方不负皇恩。”
唐兴仁把责任往宋三郎身上推,宋三郎拿皇帝压人,明明白白告诉众人:你们不是帮本官,你们是为皇帝分忧,你们不想配合本官,就是忤逆圣意。
众人不得不起身离座朝着京城方向拱手:“我等必尽心竭力为陛下分忧。”
场面话说完,宋三郎不想与唐兴仁绕圈子,更不想与他内耗纠缠,他们耗得起,中州的老百姓耗不起,夏季播种等不起,必须快刀斩乱麻。
三郎道:“唐大人,下官有几句重要的话要与大人说,不宜太多人在场。”
他这话没有避讳众人,一众人识相地起身退场。
客厅中只剩下宋三郎与唐兴仁两人,唐兴仁难免好奇,不由道:“宋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宋三郎单刀直入:“唐大人的账册本官不关心,唐大人为谁办事本官亦无兴趣知晓,本官此来中州只做一件事,那便是奉命赈灾。”
账册、靖王。
石破天惊的两句话让唐兴仁脸色巨变!
宋三郎目光直视唐兴仁:“想必唐大人现在亦是骑虎难下吧,不赈灾一旦招致民祸,唐大人难辞其咎;若赈灾,一些事情怕是捂不住,唐大人亦难逃其罪。”
顿了顿,宋三郎意味深长道:“唐大人是聪明人,若真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猜上面那位是断臂自保,还是为保唐大人不惜暴露野心。”
唐兴仁眉头紧锁,“宋大人的意思是……”
宋三郎:“唯今之计,唐大人只能是出血自救,朝廷那点儿家底想必唐大人也清楚得很,就算之前工部尚书配合大人向陛下哭穷哭惨,陛下亦是有心无力。”
“否则陛下也不会活马当死马医把本官派来赈灾。”
既然自己的老底被对方摸了个透,唐兴仁也没必要藏着掖着,摇头叹息道:“谈何容易,中州非巴县那等弹丸之地,各宗势力盘根错节,若要他们把吃进去的吐出来,比登天还难。”
宋三郎见他仍心存侥幸找借口,淡淡道:“唐大人莫不是认为自己只有民变之忧、账册之忧。”
唐兴仁微愣,下意识道:“还有什么?”
宋三郎:“太子爷的臂膀李国舅倒下了,唐大人却还逍遥者。”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太子伙同李国舅贪腐被查出来了,若要太子知道自己是靖王的人……
唐兴仁一个激灵,浑身的冷汗都出来了。
宋三郎继续重磅一击:“据在下所知,太子已经知道唐大人与靖王的关系。”
“所以中州若乱成一锅粥,太子乐见其成,靖王亦不会伤筋动骨,只有你唐兴仁必死无疑!”
屋子里沉默了足足有半刻钟,唐兴仁来回踱步,最终停在宋三郎面前,眯起眼来,一字一句道:“那么宋大人又是谁的人,为何要帮助本官?”
宋三郎不避不让:“本官早就说过,宋某乃是奉命赈灾,帮的是中州数万灾民,其他一律不关心。”
唐兴仁嘲讽一笑,“赈灾有大功,回京后宋大人就要升官加职,唐某要提前恭喜了。”
宋三郎起身,平声道:“那便是陛下的事了,本官只问赈灾。”
唐兴仁能做到二品巡抚这个级别,自然非唐兴德那种草包,他当年亦是考中进士,从县令一步步熬上来的,没有能力又怎么会攀上靖王这种高枝,不是不能赈灾,只看他有没有决心,舍不舍得割肉,愿不愿意。
事关自己小命和前程,唐兴仁这次当真是日理万机,雷厉风行,参照宋三郎在巴县的成功案例,灾民分级、招募帮役、劫富济贫。
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唐兴仁对中州的富商大户自然是了如指掌,但在操作上显然比唐兴德高明太多。
唐兴德是明抢,唐兴仁则是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首先选中一些没什么背景或者背景不深的大肥羊做为目标,令手下官兵伪装成灾民土匪直接入户□□!
其次制造恐慌言论让还没有被抢的富户陷入恐慌,纷纷来衙门报案寻求庇护。
一番唱念坐打的表演,告之一旦中州城发生民变,饿急眼的灾民群起暴乱,谁也救不了你们,让这些人心甘情愿交保护费,捐赈灾粮。
大户与平民之间的贫富差距超乎想象,这些人肯出血,中州巡抚肯干实事,中州的局面迅速稳定下来。
宋景茂对三郎的操作叹为观止,佩服得五体投地。
由此可见——
第一、上面有人很重要,上面有人就能得到他人所不知道的消息,这次若无赵敬渊透露中州巡抚与靖王的关系,中州巡抚不可能为三叔所用,听凭摆布。
第二、不要将个人好恶作为行事准则,凡能达成目标者,一切皆为我所用,一切皆为我手中之棋子。
中州的局面稳定住,接下来便是抗旱,为此宋三郎扯了个弥天大慌,慌称他夜观天象,夏雨降至!
这场干旱持续太久,得让老百姓需要看到下雨的希望才能振作起来。
窗外连一丝风也没有,日头像个大火炉子般炙烤着大地,像要吸干人间的最后一滴水分,宋景辰蔫蔫儿地托着下巴为父亲担忧。
“爹,你不该撒谎的,若没有雨,爹爹的一世英名就没有了。”
宋三郎在他身后坐下来,摸摸小孩的头,笑道:“爹要一世英名做什么用,做自己该做的事就是了。”
宋景辰转过身,蹙着小眉头道:“他们不会明白爹爹的良苦用心。”
“没关系,我儿明白。”
“你儿明白有什么用。”
“我儿明白,爹做的就有意义。”
宋景辰沉默。
宋三郎给小孩倒了一杯水,又给自己倒上一杯,轻声道:“不用替爹抱委屈,除了我儿知道,皇帝亦清楚。”
宋景辰不由挑眉。
三郎道:“你看到的永远只能是你理解到的,超出你理解的部分或许才是事情的真相。”
“还有些事情你看到的只是别人想让人看到的。”
滴答,滴答,滴答……
下雨了,没有惊雷,日头甚至还挂着,雨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下起来了,润物细无声。
第170章
宋三郎中州赈灾之行表现突出, 正式进入到皇帝视野,两年后升任户部侍郎,建安二十五年遭张璟、范盛等人联合排挤,下属犯重案, 以失察之罪外放为凉州知府。
彼时文昭帝久病不愈, 太子与靖王夺嫡之争愈烈, 宋三郎恰避开漩涡中心。
建安二十六年, 文昭帝突然病愈,整顿朝纲,大开杀界, 太子与靖王党羽尽遭清算,朝堂官员大换血。
张璟因其为人极其谨慎躲过一劫, 范盛则因其女范芷兰怀有龙嗣从轻处理,镇国将军刘猛因在外平乱稀里糊涂躲过一劫。
在这期间,宋景茂悄无声息成为帝王的心腹之臣,时常被文昭帝召入宫中问询时政。
建安二十八年, 宋三郎主政一方, 百事俱举, 升任凉州按察司副史。
建安三十年,初冬。
大西北边塞之地天气极寒, 风沙也大,尤其是没遮没掩的城外, 寒风更是肆无忌惮的吹, 吹得人都睁不开眼,忒冷。
恨不能跟那土拔鼠似的, 就地钻个洞躲起来得了。
宋景辰刚来凉州时,哪儿都不想去, 足足做了大半年的土拔鼠,自己还做了首打油诗抱怨,诗曰:
凉州凉州你真凉,
东风西风南北风,
一年四季乱抽风。
闲来无事躲被窝,
娘亲还要骂我纨绔郎。
人的适应能力总是惊人的,尤其是孩子,在凉州五年的时间,宋景辰从孩童成长为十六岁的少年郎,如今,早已经习惯了大西北的生活,任尔东南西北风。
驾!驾——!
凉州城外,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沿着官道朝城门口飞奔而来,待到近城门处,领头的少年猛一兜手中缰绳——
身下乌黑彪悍的高头大马发出希律律的嘶吼,前蹄一跃腾空,高高扬起脖颈,鼻孔喷出两道浓重的白气来。
总算是在城门关闭前赶回来了,马背上的少年轻呼一口气。
正准备关城门的守卫循声抬头,就见眼前少年一身鸦青色燕羽罗织锦箭袖袍,外披银狐领狐皮大氅,腰间斜挎着箭壶,显是刚刚从外面打猎回来,就这凉州城里独一份的长相,不是景辰公子还能是谁?
城门守卫忙笑呵呵热情迎上去,“公子打猎回来啦。”
“回来了。”宋景辰轻提缰绳,策马向前,顺手抛出一只野兔子扔给那守卫,守卫乐得见眉不见眼,没想到他也有好运的一天,碰上景辰公子打猎了。
紧跟着,后面一群少年呼啦啦追上来,一阵风似的掠过城门,宋景辰右后方一肤色黝黑的魁梧青年纵马追上来,“景辰,别回家了,兄弟几个一块儿喝酒去呗。”
宋景辰懒懒地耷拉着眼皮,“不去。”
“为何不去,我大夏朝的男子十四岁即可饮酒,在我们凉州十二岁饮酒都没人管,你马上都要过十六岁生辰了,你爹还管着你呢。”
“不是,我是为你们着想。”宋景辰解释。
“为我们着想?”魁梧青年不解。
“嗯。”宋景辰肯定的点点头。
“什么意思?”魁梧青年更加糊涂。
少年把目光斜过来,眼角微微上扬,眸光中蕴着淡淡的贵气,又不掩饰坏心眼儿的挑衅之意,“我怕你们喝不过我出洋相。”
他这大言不惭的话一出口,少年们立时嘘声一片,纷纷起哄:今日誓要分出个高低上下,看看到底出洋相的是谁。
宋景辰一本正经严肃道:“可说好了,到时候你们可不许哭鼻子。”
“谁哭谁是孙子。”
“我要孙子干嘛,我要金子,谁掉一滴眼泪便输我一千金。”
“成交!”
“成交,成交,成交!”
“成交个屁!景辰头一次喝酒,兄弟们都让着点儿。”魁梧青年朝众人道。
“对对对,让着,让着。哪敢不让着,万一景辰哭鼻子,那可难哄了。”
“滚蛋,小爷用得着你们让着。”
“景辰你竟然说滚蛋,原来你会说粗话的呀。” 魁梧青年忍不住满眼激动地看向宋景辰,这么多年,他终于找到好哥们间最惺惺相惜的共同语言了。
程虎这个憨憨!
宋景辰没好气一脚踹向对方马肚子,程虎嘿嘿笑着躲开,一群少年嘻嘻哈哈打闹着往凉州城最大的酒楼去。
不比洛京城那些雕梁画柱富丽堂皇的大酒楼,这里的酒楼主打一个粗犷简朴,木制结构,楼高四层,顶楼悬挂着白底红边的酒旗,在风中猎猎招展,上书一个硕大的“酒”字。
南来北往,若有识货之人,定要为这个“酒”字叫好喝彩,这字写得实在好,苍劲古朴,骨力挺拔,开拓大气中又不乏豪放洒脱,笔画间的呼应留白令人拍案叫绝。
可惜了,一帮兄弟无一人懂得欣赏自己的大作,自挂上之后,这帮人就跟没看见一样,从不肯抬头多看一眼。
你爷头的——
少爷练字这么多年,我容易吗?
程虎见宋景辰看着楼上的酒旗发呆,不由道:“你看它干嘛。”
宋景辰眯起眼,意味深长道:“我看它好看。”
程虎挠挠头:“它有啥好看的,要我说往上面画个大酒缸才叫好看又好认,这字儿笔画这般多,我看见就闹心。”
“闹心你别看。”宋景辰话音里有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程憨憨没听出来,认真道:“我是不想看,可他就在这儿杵着,想不看见都难,全凉州城就你家的大酒楼最高最显眼,酒楼上最显眼的就属它,谁能看不见呀。”
程憨憨一脸被强、奸了的无辜、委屈、无奈。
啊啊啊啊啊!
宋景辰内心发出土拨鼠般尖叫。
所以……
人生寂寞如雪,谁来把这憨憨拉走。
宋景辰不想说话,甩开程虎径直往酒楼里走。
又又又又生气了?
程虎一头雾水,搞不清楚自己哪句话又说错得罪这祖宗了。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人群中总有智者,其中一人忽地恍然大悟般说道:“这酒楼是景辰家里开的,你们说这字儿不会是景辰写的吧?”
场面一时安静如鸡!
“怕不是景辰最满意的得意之作吧?”有人小声道。
闻言,程虎猛得一拍自己大脑门儿快步追了上去,“景辰,景辰,我错了,我错了。兄弟刚才那是没仔细看,细细这么一瞅,这字儿写得可真不赖,比那大酒缸还好看呢。”
好,很好。
好一个比大酒缸还好看呢。
我看你才像个大酒缸。
借问戳人肺管子那家强,景辰遥指凉州城里程憨憨。
宋景辰沉默是金,完全不想搭理这货,大步进店。
“少爷过来了。” 酒楼伙计见是自家少东家领着人过来,喜声迎上来,笑着把人往楼上包间领。
待一群少年蹬蹬上了楼,楼下正喝酒的食客窃窃私语,旁边据案而坐的一青衣人小声道:“前面穿狐皮大氅那位就是传说中的景辰公子?”
对面人道:“正是。”
青衣人又道:“冲冠一怒护犊子,杀尽西鹘八百兵那位是他爹?”
对面人点头:“正是。”
青衣人深吸一口气,满眼羡慕道:“若是有此佳儿,我也护犊子。”
对面人一笑置之,“愚兄喝醉了,还是想多了,怕是整个大夏朝也找不出景辰公子这般人物来,自他来了咱们大凉州,屯田、开荒、通坊市、建马场、办义学,做了多少事情?”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不是对咱老百姓有莫大的好处?景辰公子就是咱们大凉州的福星财神爷,有他在,咱们凉州老百姓的日子那是蒸蒸日上!”
青衣人连连点头,“兄台说得极是,若非景辰公子一力促成这坊市开启,又有宋大人悍勇强硬,一举镇住西鹘人,小弟也不敢冒着生命危险从南州跑来这边做皮草生意。”
对面人不以为然道:“镇住西鹘人算什么,西鹘的王子管我们景辰公子叫义弟,我们公子可以在他们西鹘横着走。”
“还有这等事?那西鹘竟不记仇吗?”
“这你就不懂了,西鹘人慕强,吃硬不吃软,。”
青衣人惊讶:“如此说来,莫不是这位景辰公子也同他爹一样会武功?”
“什么叫莫不是,老子英雄儿好汉,若非我们公子当初年幼,也不会干不过那西鹘王子。”
青衣人:“看不出景辰公子这般秀气俊美,竟还是个武艺高强的。”
“休要拿那些绣花枕头小白脸来与我们公子相比较。”
“话也不能这般说,我们南州府第一公子亦是个有才学的。”青衣人道。
这话对面人不爱听,反驳道:“也就在你们南州敢称第一,来我们凉州试试?”
青衣人点点头,“这倒是实话,单就相貌上,为兄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比你们景辰公子更俊美之人,这般才俊,就不知可有考科举?”
对面人不屑摆摆手,“考那玩意儿干嘛,我们公子不用考就已经是皇帝亲封的四品爱民使了,你们那个就算考个状元不就捞一七品芝麻官当,跟我们公子没法比。”
“啊这……”
青衣人竟是无言以对,可不是吗,人家的起点就已经是众多读书人奋斗的终点,确实没法比。
——凉州城府衙后宅。
厢房里,秀娘正指挥着两个丫鬟收拾整理东西,日子过得舒心,又保养得当,八年过去,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只是多了几分岁月沉淀出的娴静。
棉布帘子挑起,宋三郎跨步进来。
三郎今年已经四十有三,因长年修炼武功,又有少林内功心法加持,不显分毫老态,因着是在家里,只穿了一身常服,缂丝面圆领长袍,腰间束带,身姿挺拔,不见丝毫拖沓。
“辰哥儿还没回呢?”三郎依案坐下。
“没回呢。”秀娘移步过来,在三郎对面坐下,“你儿是性情中人,估摸着是要同他那帮玩得好的兄弟们道别呢。”
宋三郎点点头,遂问道:“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都利落了,一些不打紧地送人,只捡必要的带,南州府城是繁华之地,缺什么东西到了那边再买就是了。”
“那就好。”
秀娘有些怅然道:“来的时候不愿意,可真在这里呆了五年,这冷不丁要走,心里竟还有些不舍,圣旨下来,我本以为皇上要将你调回京城呢,不成想竟是要去南州府。”
宋三郎道:“皇帝自有他的考量,我们回京城只是早晚的事。”
皇帝的心思宋三郎大概也能猜到一二,当初把他调离京城是不想让他掺和到太子与靖王之争。
如今把他调离凉州,则是因他身在凉州,又兼安山、甘州和肃西三道,在西北的影响力日大,山高皇帝远不好控制,皇帝担心他势力做大,因而调他转去南州府牵制日益做大的南州巡抚。
夫妻俩说了会儿子话,时近亥时,宋景辰仍旧未归。
宋三郎不放心要出去迎迎,秀娘拉住他袖子道:“有你这远近闻名的护犊子爹,人家吃了熊心豹子胆,又得犯了痴症疯病才会找你儿麻烦呢,你且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
“快别去了,去了人家也不领你情,还招儿子烦。”
宋三郎嘴硬哼道:“他敢。”
秀娘给三郎倒了杯热茶,撇撇嘴,“有你撑腰惯着,有什么是他不敢的,信不信把天捅个大窟窿,你儿都能安安稳稳坐地上,等着你这老爹来替他女娲补天呢。”
三郎被秀娘逗笑,道:“这你就错了,辰哥儿看似不羁,实则有分寸得很,不会无故惹事。”
秀娘不跟他争,道:“反正孩子越大越不好管,你且看着吧——不说这个,萧先生那边你安排妥当了吗,先生跟着咱儿在大西北吹了五年多的风沙,无儿无女的,把辰哥儿当亲儿了。”
“嗯,都安排妥当了,五日后就出发。”
第171章
直到夜里亥时末小崽子还没个鬼影, 这下秀娘也不淡定,三郎起来穿好衣裳,才刚一踏出屋门,便听到前院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伴着碎碎低语。
就见不远处灯影晃动, 六七个小子朝着垂花门这边走来, 为首的小子背上还背着一个, 不用说背着的这个便是自家小子了, 打老远宋三郎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
“宋、宋叔叔,景辰他……喝醉了。”程虎见到宋三郎打怵,说话未免底气不足, 蚊子哼哼般不敢抬头正眼看三郎,唯恐宋三郎发火以为是他们欺负景辰, 将人给灌趴下。
他着实是想多了。
他们想欺负宋景辰可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
宋三郎心里有数,清楚儿子这是舍不得这帮相伴五年的玩伴,朝众人客气道:“劳烦你们几个送他回来,辛苦了。”
说完他又吩咐一旁家仆, “夜里更寒露重, 你带几位少爷去偏厅休息片刻, 喝杯茶暖暖身子再走。”
程虎几人见宋三郎非但没有丝毫责怪之意还客客气气请他们喝茶,有些意外也有些受宠若惊, 没想到景辰他爹看上去不苟言笑,私下里却这般通情达理好说话。
众人忙道都是应该做的。
宋三郎接过儿子, 朝众人微微点头, 转身往内宅走,身后几个小子看得目睹口呆——
景辰这么大个子, 喝醉的人又比寻常人重上几分,瞧瞧人家爹这抱娃的姿势, 后背直而不僵,步履轻松如常,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抱的是团棉花呢。
无怪乎人家爹当初敢一人单挑西鹘那一窝子,光这把子气力就没几个人能及得上。
宋三郎把儿子抱进屋里,秀娘见儿子醉成这个样子,又是来气又是心疼,忙吩咐丫鬟去煮醒酒汤来。
一碗醒酒汤灌下去,宋景辰吐了两次,一翻身又迷迷瞪瞪睡着了,安安静静的也不闹,模样乖得不得了。
儿子这是第一次饮酒,宋三郎不放心,吩咐人请了郎中过来。
喝酒对边塞人来说都是家常便饭,自然醉酒也是家常便饭,半夜三更按察司大人有请,老郎中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不成想是景辰小公子喝醉了。
老郎中哭笑不得,暗道按察司大人护犊子之名果然是名不虚传,遂上前细细替宋景辰把过脉,表示无甚大碍,多喝些水,睡一觉酒劲便过了。
三郎谢过,因是半夜折腾人来,给了赏银,着人客客气气把人送回去。
老郎中推辞不过,只得收下赏银,暗道按察司大人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官,宋大人和小宋公子当真是凉州百姓之福。
宋三郎升职调任,自然免不了同凉州的各级同僚应酬一番,众人的意思是三郎这几年在凉州居功至伟,要为他举行欢送宴,届时当地大小官员以及百姓为其送行。
三郎以“不愿打扰百姓”为由婉拒。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远比大张旗鼓让人喜欢。
处理好凉州的一众事宜,五日后的清晨,宋三郎携一家人悄悄出了凉州城。
马车粼粼,帷裳随着马步晃动,伴随着车轮单调而有节奏的咯吱声,凉州城在视线中渐行渐远,很快就消失在清晨的厚雾中。
宋景辰沉默地靠在车壁上,想起五年前离开京城时的情形,也是冬天,也是这样一个有雾的清晨,他有些想念大哥二哥了,想念京城的家人朋友还有师傅,可他却不得不又要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认识新的人,适应新的环境。
走走停停,兜兜转转。
那么,谁才是可以陪伴他一生永远也不分开的挚友?
一时间宋景辰迷茫了。
萧衍宗是过来人,看着对面小徒弟依依不舍的样子,开口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该来的来,该走的走,让一切顺其自然。”
“相逢是缘,分开则各自珍重。你有你的路要走,他们有他们的路要走,你无需为了朋友改变你要走的路,朋友也不必为你而活,各自潇洒便是对彼此最好的祝福。”
宋景辰抬眸,“师傅,道理是道理,感情是感情。”
萧衍宗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哈哈一笑,“ 师傅知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不愁,离别嘛,多经历几次你就习惯了。”
宋景辰瞥他一眼,“师傅,我没有师娘真的是您老人家对人姑娘家的慈悲,就您这种善解人意法,我怕我师娘不能善终。”
“好你个臭小子,竟拿你师傅瞎编排,讨打!” 萧衍宗恼羞成怒,手里诸葛扇拍在宋景辰脑瓜上。
“哎哟!疼,师傅轻点儿打,仔细您老人家的扇子疼。” 宋景辰捂住脑瓜。
萧衍宗扑哧乐了,正为自家小徒弟的调皮无奈,就听宋景辰又道:“那什么,师傅这把诸葛扇春夏秋冬从不离手,莫不是睹物思人……”
“这扇子是您年轻时候的白月光送的吧?” 宋景辰肯定道。
萧衍宗不懂什么叫白月光,但完全不妨碍他领会到徒弟话里的意思,一张老脸瞬间通红。
宋景辰长指遮眉,为难状:“师傅不必多说,我爹爹禁止我早恋,那些风花雪月的故事等我十八以后再听不迟。”
萧衍宗想一脚把不肖徒弟踹下车去。
正这时,马车突然停下来,就听前面驾车的护卫道:“少爷,前面好像是您的朋友来送您。”
闻言宋景辰猛地掀开车帘,眯眼看去,就见对面一排马一字排开:一、二、三、四、五、六、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