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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青蝉坠落by丁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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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陈浦一跑进巷子,就见李轻鹞和男子僵持厮打的场面。李轻鹞的小脸上写满凶厉,跟头母狮子似的,双手抓着手铐,“咔嚓”一声,终于成功铐在了水管上。就在同一瞬间,男子暴喝一声,石块般坚硬的拳头,打向了她的头……
陈浦像头豹子一样,扑了上去。他用身体直接把男子拍在了墙上,手就跟铁钳似的,牢牢抓住男子的手,男子的拳头和李轻鹞的头隔着1公分错过。
陈浦的动作非常快,不给男子任何反抗机会,从腰间摸出另一副手铐,将他的另一只手也铐在水管上,这才抬头,看向李轻鹞。
李轻鹞半张脸肿着,发丝凌乱,嘴唇也破了,冲他甜甜一笑:“英雄,你来得好慢啊!”
这一笑,她自个儿的脸疼得“嘶”一声。
陈浦这才注意到,她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牢牢按在枪上,动作快得连他都没注意到。也就是说,刚才若不是他出手,她就会拔枪自卫了。这令陈浦心中稍安,但还是冷冷地说:“谁让你一个人追歹徒的?”
李轻鹞的手慢慢从枪上放下,单手捂着脸,嘟嘴低头,声音也变委屈了:“难道我看着他逃跑?”
陈浦哑了。
确实,这种情况,换任何一个刑警,都会奋不顾身地追上去。但他刚刚的训斥,几乎是脱口而出。脑子里又浮现嫌疑人的拳头险些砸向她脑门那一幕,她要是当着他的面被打得头破血流,他、他找根绳子上吊算了。
反正他是没脸跟李谨诚、丁国强,还有二队的人交代的。
陈浦又看了眼她的脸,还好,皮外伤,说:“原地待命。”扭头打电话摇人,又给方楷电话,确认通缉犯已经被逮捕,无人受伤,任务完成。
他让方楷先带通缉犯回局里,交给上头完事儿。这时几个民警也来了,陈浦把这名新的嫌疑人交给他们,让带回市局。
就只剩下他和李轻鹞了。
陈浦说:“走吧,这点皮肉伤,自己回局里医务室包扎。”
李轻鹞拖着一条腿,挪了半步,带着哭腔说:“走不动。”
当然是假哭,这人脸上一点泪没有,只是瘪嘴皱眉,配上肿脸,终于称得上难看了。
陈浦嫌弃地看她一眼,把她丢在地上那个水桶捡过来,倒扣,说:“坐下。”
李轻鹞哼了一声,坐了下来。陈浦在她跟前蹲下,和他的冷脸相比,他的手轻柔得像羽毛,轻托起她的后脚跟,小心翼翼脱了鞋,又去脱袜子。
这下李轻鹞不干了,让一个男人脱自己袜子还是有心理障碍的,她伸手去拦:“我自己来。”
陈浦:“晚了!”动作很轻很快地把袜子脱下来,塞进鞋里。两人这才看到,平时她那细白的脚踝,此刻已经肿起来了,又青又紫。
陈浦端着她的脚,打量了一会儿伤势,心里有了数。李轻鹞既然脚都被人攥掌心,也就彻底放开了,懒洋洋地问:“看够了没?”
陈浦抬头看着她:“跑啊,你不是挺能跑吗,一个人抓犯人?”
李轻鹞摇摇头,柔柔弱弱地说:“跑不动了,要背。”
陈浦瞥她一眼,站起来,在墙边搜寻了一会儿,捡来一条半人高的棍子,塞她手里:“这拐送你了,离停车的地方大概还有二百米,车也开不进来,自己一路蹦回去吧。”说完他居然转身往巷外走。
李轻鹞也不喊他留他,神态安详地拿拐杖支撑着站了起来,又弯腰拾起鞋袜,开始蹦。
才蹦了两下,陈浦已快步折返,黑着脸说:“你还真蹦啊!”
李轻鹞摇摇头:“苦命人,泪汪汪,想回家,没人背。”
陈浦忍着笑,说:“下回还横冲直撞不?”
结果是鸡同鸭讲,她认真地说:“公主抱我也OK。”
陈浦看着她死皮赖脸的模样,叹了口气,背对着她蹲了下来:“上来,先说好不许乱动啊。”

除了父母,陈浦是第三个背李轻鹞的人。
第一个,自然是李谨诚,从小背她到大。李轻鹞还清晰记得,少年的背薄且直,手总是稳稳地托着她,小轻鹞不知道在哥哥的背上,睡着过多少次,到现在,她都记得哥哥背上的味道,少年的身体总是冒着微微热气,还有一点香皂味,有时候有点汗味。
第二个背她的人,也许算得上她的初恋。
那是高二下学期,学校开运动会。四体不勤的李轻鹞仗着弹跳力好,报了跳高,结果崴了脚。老师叫人过来背她去医务室,谁知骆怀铮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在一众男生中,第一个蹲在她面前。
当时周围女生灼灼的目光都快把她淹没了。她有点犹豫,让骆怀铮背太惹眼了,她不喜欢惹眼。
可骆怀铮要背,谁还敢跟他抢吗?李轻鹞不知道,当时几个暗恋她的男生都快酸成柠檬了。
不过李轻鹞是个利落人,很快趴到他背上,说:“谢谢班长。”
众人的思路立刻被她修正:哦,对,骆怀铮是班长,这就合情合理了。
不过很快又有人想起来,那怎么上次、上上次,有女生崴脚啊,摔倒啊,没看骆怀铮弯下过高傲的脊背,而是指挥这个那个男生,去背去扶,自己在一旁不动呢?
骆怀铮已经背着李轻鹞走远了。
少年的背和青年的背,是完全不一样的。那时候骆怀铮虽长了一米七八的个头,人却瘦得很,李轻鹞趴在他背上,觉得哪儿哪儿都是硌人的排骨精。两人也不怎么说话,他是个沉默性子,她那时候也是个话不多的人。
背了好一段路,李轻鹞问:“重不重?要不我下来,感觉其实也可以走。”
“不重!”他几乎是立刻说,双手紧了紧。
李轻鹞低头不说话了。
快走到医务室时,骆怀铮说:“上次问你的,答应吗?”
李轻鹞做贼似地左右看了看,没有人,松了口气,脸又红了,说:“你保送清华想庆祝,为什么拉我去看电影?”
少年也支吾了好一阵子,才说:“因为我觉得同学里和你最意气相投。”
李轻鹞莫名奇妙:“我们什么时候投过?”
少年叹了口气,说:“你就说去不去吧?是部喜剧,你不是最喜欢看喜剧?”
“那就去吧,谢谢班长了。对了,还叫其他人了吗?”
少年沉默了好一会儿,直至走进了医务室,把她放在椅子上,才用蚊子般的声音说:“能不能不叫其他人?”
陈浦已经二十九了。他比任何一个背过她的人,都要高。他身上冒着和李谨诚相同的男子热气,但是他的肩膀宽厚,李轻鹞的两条胳膊挂上头也绰绰有余。他的肌肉很紧实,脊骨起伏,腰身却窄瘦——李轻鹞感觉得出来。
李轻鹞也再不是当年羞涩内向的少女,她趴了一会儿,感觉很满意,就捏了一把他的肩膀,赞道:“这手感,经常健身吧?”
不需要陈浦回答,她又自言自语:“我也想健身,就是坚持不下来,工作这么忙,你怎么做到的?”
陈浦不想理她的废话,只说:“能不能给我一丁点男女之间的尊重?把手放好,不要乱捏?”
李轻鹞“嗤”了一声,她也累了,于是双手把他脖子从后面一勾,头一偏,脑袋靠在自己一条胳膊上,脸似有似无地靠着他的脖子。
她的呼吸轻轻喷出,陈浦只觉得一股细细麻麻的战栗,从尾椎骨直接窜到后脖子,就像有无数只小虫子在脊骨里乱咬乱爬。他咬了咬牙忍着,一步步依然走得很稳。不过走得更快了。
“刘怀信那条线,还查吗?”李轻鹞问。
陈浦静默。
一个月前,虽然他们在那栋家属楼发现了一套可疑空房。但是经过调查,房东没有嫌疑,也没有在周边监控里发现别的嫌疑人。空房里并未发现刘怀信的DNA、指纹或者血迹,他杀证据不足。
最终,刘怀信以自杀结案。刑警队还有很多更紧急重要的命案,人力有限,不可能在一个证据不足的案件上死耗。
不过,丁国强同意,陈浦私下继续调查这条线。
这几个周末,陈浦和李轻鹞一直在跑这条线。
这些年,陈浦搜集了七年前朝阳家园的很多住户资料,但总有一些没有登记过、联系不上的租户,是收集不到的。刘怀信就是其中之一。
而且,刘怀信不仅注销了当年的手机号,微信、QQ号也全都注销,查不到任何记录。这更让陈浦和李轻鹞觉得,那一年的刘怀信,经历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七年前的监控也都没了。唯一的线索,是住在17栋201的一个邻居,就在101正楼上,现在他还住在那里。那是个四十几岁的快递员,叫张明勇,据他回忆,当时101住了三个年轻男人。
陈浦把刘怀信的照片给张明勇看,他认出刘就是三个男人之一,因为刘怀信长得挺帅的他印象比较深。
“他们好像一起在做什么事,整天窝在家里,也不怎么出门。”张明勇回忆,“他们不会是在吸毒或者制毒吧?”
问及另外两名男子的长相,张明勇却摇头:“就在楼道里遇到过两三次,那两个长得普普通通,记不太清了。”
“要是再遇见,或者看到照片,能认出来吗?”
张明勇不能确定。
他们又拿出李谨诚的照片给他看,这下张明勇答得很确定:“从来没见过。”
“继续查。”陈浦答,“说不定某一天,线索就来了。”
“嗯。”李轻鹞说,“辛苦了。”
她刚来刑警队时,还鄙视陈浦的能力。自己真参与进来,才发现要找一个七年前的人,宛如大海捞针。而且刑警队也不是吃素的,当年出动那么多人,花那么大力气都找不到,已经意味着希望渺茫。
陈浦明知希望渺茫,为了她哥这个朋友,耗上了几乎全部青春。
她难得的安慰,令陈浦感到意外。他笑了笑,低下头,于是脖子显得更加修长柔韧,他语气平淡地答:“这有什么。”
李轻鹞朝他的脖子轻轻吹了口气。
陈浦全身都僵了:“你给老子消停点!”
终于跋涉到了警车旁。本就是协查任务,他们二队不负主要责任,还抓到了人,这就完事了,其他车也都走得差不多了。
陈浦单手托着李轻鹞,另一只手打开车门,这才把她放下,李轻鹞坐进后排,陈浦又看了眼她的脚踝,比之前更肿了。他关上车门,把手里的鞋袜放到副驾地上,这才去开车。
“不回局里了。”李轻鹞说,“送我去银山路222号袁翎诊所,我妈那里。她治这个比较快。”
陈浦发动车子的动作顿了顿,踩下油门。
陈浦上警校那几年,去李轻鹞家吃过几次饭。不过也不知道是他和李轻鹞没缘分,还是高中的学霸太忙了,一次都没见过。
陈浦印象中的李母,也就是开诊所的袁翎,是一个面容清秀,戴着金丝细框眼镜,很有书卷气的女性。她讲话温言细语,有时候还很幽默。她和李父一样,给陈浦的感觉很舒服。两口子不仅每次必安排丰盛的饭食给两个警校小伙子。每次陈浦都拎着礼物来,袁翎必然准备好了回礼。到后来,他干脆空着手来,免得给人家带来负担。可每次走时,袁翎还给他捎上水果,或者自家卤的牛肉啥的,主打一个,李谨诚有的,他都有。
连陈浦的父亲有一次看到那些礼物都说,这家人虽然条件远远比不上他家,但是很有礼节和骨气。
陈浦最喜欢吃的菜,是李父做的卤牛肉,还有袁翎炒的香干炒肉。每次李谨诚都要和他抢最后几筷子。他生性不是个话多的人,什么想法都喜欢藏心里。他头一两次还暗暗观察过李谨诚和那两口的相处,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李谨诚在他们家长大,确确实实没有受过半点委屈,他们是真把他当亲生骨肉。
那时候二十出头的陈浦,也不是没冒出过奇思妙想——将来要是自己娶了他们的女儿,那就是亲上加亲,也能来当他们的半个儿子。不过猛地想起人家姑娘还在读高中,哑然失笑。
他们差五岁,那就成小娇妻了,不好不好,他自知少爷脾气,没耐性哄人,立刻歇了心思。
后来李谨诚出事,陈浦想过很多次,要去看望李父李母,可不知怎的,几次开车到袁翎诊所附近,或者李家小区外,就是推不开那扇沉甸甸的车门。
见陈浦一路明显变得沉默,李轻鹞心里有了数,暗暗叹息一声,问:“这几年,每逢过年过节,那些没写寄件人的贵得要死的礼物,都是你寄的吧?”
陈浦不说话。
若说以前,李轻鹞还不能确定寄件人是谁,和陈浦接触这段时间后,已百分百确定是他。
“你其实可以去看看他们,他们看到你,一定很高兴。”李轻鹞说。
陈浦笑了一下,那笑容竟流露出几分前所未有的温柔,他说:“不了,送你到门口,代我问好。等找到你哥,我再去敲你家的门。”
李轻鹞的鼻子有些发酸,嘴里却小声嘀咕:“胆小鬼。”
他听到了,不置可否,开车门绕过来,取了鞋袜,把她扶到诊所的玻璃门前,看到里面的护士出来了,他就把鞋袜放在地上,掉头走了。

快中午了,袁翎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就见护士扶着李轻鹞,慢吞吞地挪进来。
“怎么弄的?”袁翎问。
“不小心扭了一下。”李轻鹞答,“全靠你了袁神医,最好让我一天下地两天健步如飞。”
“你可真会做梦。”袁翎在她面前蹲下,看到脚踝上粘的泥,嫌弃地从旁边抽了双医用手套戴上,拿起她的脚踝看了看,让她动了动,又捏了捏,只疼得李轻鹞嗷嗷叫。
“没事,没伤到骨头。”袁翎以前跟一位老中医学过正骨跌打推拿,手法娴熟。她一边嘱咐徒弟一些事,一边上手拨经通络。只拨得李轻鹞眼泪都出来了,才丢开她的腿,说:“行了,你想好快点,我再给你开几副泡脚的药和口服的汤药,再开点药膏敷着,多管齐下。用法你都知道,过几天就好大半。记住,不要再把泡脚的药,错当成汤剂喝了。”
“……能不提这事了吗?”
袁翎的徒弟送了两份饭菜过来,母女俩一边吃一边聊。
“那你这几天住家里来?”袁翎问,“你这脚也没法爬楼梯。”她家是电梯房。
“好。”
袁翎的筷子在饭盒里挑拣了几下,却没送到嘴里,而是问:“刚才送你来的人是陈浦?”
“嗯。”李轻鹞吃得头也不抬。
袁翎叹了口气,说:“下次你让他来家里坐。”
“他不敢。”
“他是挺不容易的,这几年到我诊所外头晃过不少次,就是不进来,傻孩子啊。谨诚的事不是他的责任,相反,我们还要重重地谢他。”
“道理谁不懂,你和他说去,跟我讲有什么用。”
袁翎夹了口菜,不动声色打量着李轻鹞的表情,很平淡,没有半点女孩的羞涩或者春意。袁翎不急不缓地说:“现在陈浦是你的上级。这个孩子,我们也算看着成长的。长得帅,身体好——我以前反反复复摸过脉。心思正,聪明上进,心还很软。他和咱们家,算是很有缘分。你反正还没有男朋友,要不要考虑一下?”
“不考虑。”李轻鹞答得飞快。
“为什么?”
李轻鹞笑嘻嘻地说:“他太老了,还有点黑。”
袁翎:“……”
“哪里老了!五岁算什么老!刚刚好!”袁翎觉得自己的审美被侮辱了,“他也不黑啊,而且你不知道他以前多白,都是晒的,以后肯定能白回来。你看看他那个身条,那张脸,还是个老实巴交的富二代,将来你叫他往东他绝对不敢往西,这可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对象啊!”
李轻鹞吃完了,盖上饭盒,笑了:“妈,我和他的事,你别管,我自有分寸。”
袁翎有些气馁,但决不放弃:“要是看不上陈浦,我最近还认识了几个刚毕业的中医学博士,专业都很扎实,其中有一个长得还能看,只长了几颗痘,人也很乖,要不要考虑下?”
“谢谢,不要。”
怕再被母亲催促找男友,李轻鹞立刻打车回了局里。
袁翎站在窗前,望着女儿远去的人影。旁边的徒弟笑着劝道:“师父,鹞鹞长得这么好看,又优秀,她今年才24岁,不着急。”
“我不是急着抱孙子,我和她爸都没退休呢。我只是……”
“什么?”
袁翎很温柔又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只是想看到有个知心人陪着她,这孩子心里太苦了。我已经丢了一个孩子,只希望这一个,平安快乐地活着。”
李轻鹞到单位时,队里的人都忙得热火朝天,有人看到她脚踝上缠着绷带,一股浓浓的药膏味,还问了几句。李轻鹞轻描淡写带过,坐下一头扎进工作里。
陈浦一下午都不在,说是被支队叫走开协调会了。
暮色降临时,队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李轻鹞伸了伸懒腰,刚想下楼,陈浦打来电话:“我刚忙完,还在办公室?”
“在啊,怎么了?”
“自己坐电梯下来,我车在楼下。”
陈浦去市局开完会,一路火急火燎开回来,才赶上接李轻鹞。他又怕被人瞧见说闲话,偷偷摸摸把车停在院子里,一棵大树后的角落。
看到李轻鹞撑着单拐出来,一步一挪,他下意识想开门去接,又忍住了,他总不能在单位楼下背她,那他下不下车也没分别。
一直看着李轻鹞走到车旁,打开后座的门,把拐杖丢进来,他胸口提着的一口气才慢慢松开,叮嘱道:“慢慢上车。”
李轻鹞坐好关门,问:“要去哪里?”
陈浦莫名其妙看她一眼:“不去哪里,回家啊。”
李轻鹞这下意外了,毕竟单位走到他们那两栋楼,也就五到八分钟。但是孩子的服务意识这么好,李老板很满意,往座椅里一靠:“谢谢,还是你心细。”
陈浦发动车子,笑了一下:“难道你还打算蹦回去?顺手的事。”
一脚油门就到了她楼下。
李轻鹞本来也打算拿点衣物,回爸妈那里住几天,每天上班早点来,让她爸开车送好了。
陈浦停好车,绕到她面前,脸色平淡地蹲下:“上吧,还能怎么办,六层楼。”
李轻鹞几乎是蹦到他背上,要不是他下盘稳,差点被她撞翻。她嘿嘿一笑,他的双手稳稳一托,站了起来,也笑了,说:“这一跳真是和野猪撞树没有差别。”
李轻鹞头回被他怼得不知道怎么还击。
陈浦让她把拐杖插在他的腋下,慢悠悠上了楼。
浓重的暮色像画笔,一层层涂抹着天边。楼道里明明暗暗,上一层,一层的感应灯亮。每一级楼梯都很旧了,不少有着缺口,墙皮斑驳脱落,稍微完好的墙壁上都贴着小广告。陈浦不说话,她也不说话,只是心里觉得,这一刻的时光似乎也变得陈旧、缓慢。
到了家门口,陈浦把她放下,李轻鹞假笑:“要不要进去坐坐,喝杯咖啡?”鬼知道她家里哪来的咖啡。
陈浦轻嗤了一声,拒绝的废话都懒得说了,只把双手往裤兜里一插,问:“你明天几点出发上班?”
李轻鹞怔了一下,答:“平常是7点半。”
陈浦点头:“7点半我准时到这里。”说完就快步下楼。
李轻鹞进屋后,觉得这样也行,反正她的脚几天就能好,懒得搬回家住,就给她妈打电话说不回去住了。袁翎问那你怎么上下楼?
李轻鹞静了静,笑着说,单位领导看我瘸腿可怜,让我这几天就睡值班室,免得上下楼,更加方便。
袁翎这才放心。
挂完袁翎电话,李轻鹞就觉得陈浦又欠了她的——她都为了他,跟她妈撒谎了好吗?这是多么大的牺牲,她牺牲了诚信和人品。
于是又手痒了,给陈浦发短信,想了想,说:【建议你这几天,每天多健身一个钟头,免得背不动我。】
陈浦正点外卖呢,看到消息,轻蔑一笑,回:【我需要?单手都抱得动你……】输入到这里,才意识到不妥,言辞有点过头。他盯着这句话看了几秒钟,全部删掉,改发:【我身上再挂两个沙袋,也背得动你。】
李轻鹞看完后噗嗤一笑,把手机丢到一旁。
等李轻鹞草草洗了个澡出来,再拿起手机,发现里头多了两条微信。
是七年都没有联系过的,高中同学马君鸿发来的。
马君鸿是湘城本地人,家里开了两个厂子,算是个小小的富二代。他上高中时就是个热闹性子,成绩一般,朋友很多,热心又仗义,非常的性情中人。那时候李轻鹞跟他的关系也不错。大学马君鸿上了个民办本科,据说毕业了就回去当副厂长了。
这几年,马君鸿在班级群里吆喝过几次吃饭喝酒聚会,李轻鹞从来没去过,他也没有@过她。两人都当彼此是空气。
但是今天,他连续私发了两条消息过来。
【明晚6点,在湘城的同学一起吃饭聚聚,你来不来?】
【骆怀铮来湘城了,给他接风。】
骆怀铮是马君鸿当年最好的兄弟。
李轻鹞握着手机好一会儿,抬头望着窗外浓重的夜色,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过了一会儿,她回复:【我来。】

陈浦第一次明确地知道,有人追自己,是在初二。
那女孩长得甜甜的,是个小美女,斯文秀气,班上有不少男孩喜欢惹她。她坐在陈浦前座,总是给他带好吃的。每次陈浦打球,她必和朋友在场边看。陈浦考试答不出来,她还给他丢纸条。不过陈浦不愿意抄。事后证明他很英明,因为小美女考的分数比他还低。
班上有传言,她喜欢他。一开始陈浦没理。直到初二下的情人节,放学后趁着没人,她红着脸递给他一盒巧克力。
哪怕当时的年级老大陈浦是个纯钢直男,也瞬间明白了是什么意思。他几乎不用想,就做出反应。
硬邦邦地三个字:“我不要。”
扬长而去。
当然事后回想,陈浦的心中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紧张的,但真的不多。放学和兄弟们打球的他,很快忘了这事。
只留小美女趴在教室里嘤嘤地哭,旁边两个朋友不停安慰。第二天,小美女就找了个借口换座位,远离了这个冷心冷肺的东西。
后来几年,陈浦经历过外校女生在他放学路上吹口哨——被他狠狠瞪回去;经历过上男厕所的路上,几个女孩看着他吃吃笑笑脸红跑掉——尿急的他更加心烦意乱;也在抽屉里翻到过几封情书,他连拆都不敢拆开看,怕被女生追着跑,也怕她们哭——明明他什么也没做,搞得像他很花心一样——索性直接撕得粉碎,分开丢进几个垃圾桶,免得有好事者拼起来,女孩面子不好看。但他撕得太响亮,导致所有人都有了共同印象——陈浦老大是个非常难追的冷美人。
高二那年,陈浦遇到了第二个明确追他的女孩。女孩长得很可爱,性格外向,和班上很多人玩得好,和陈浦也挺熟。她总是喜欢找陈浦说话,总是约他出去玩,还想混进陈浦那个流氓圈子里去。陈浦感觉出来了,但他不喜欢这种性格的女孩,就刻意疏远。
女孩很聪明,很快察觉了。又有一次,她非要跟着他和几个男生去打台球,还缠着要他教,兄弟们都笑着躲远了。可陈浦也不能真上手教啊,中二话脱口而出:“不教。我只教自己女朋友。”
女孩握着球杆,盯着那颗圆滚滚的白球:“那你看我行不行?”
“恐怕不行。”陈浦俯身低头,一杆击出,白球将黑球精准地撞进洞里,“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你喜欢什么类型?”
陈浦想到女孩和自己半斤八两的成绩,丢出一记绝杀:“我喜欢成绩好的。”
女孩愤怒了:“要多好?”
陈浦随口说:“年级前二十。”
当然,这话传出去以后,导致排名在年级前二十的女生,看到陈浦都绕道走,就是后话了。
不过陈浦这话也不完全是借口。他中学阶段唯一有过好感的女生,就是个学霸。那是高一,他唯一一次选拔考试发挥超常,得到了参加全市数学竞赛的机会——他的数理化本来也不错。那次竞赛的全市第一,是外校的一个女生。女生长得秀秀气气,做题考试大杀四方,上台领奖云淡风轻。当时陈浦一下子就被击中了,有句话是这么说的:“男人专注事业的样子最迷人”。可陈浦觉得放在女人身上一样合适。后来他还偷偷跑去别人学校门口晃过几回。后来打听到,人家高二就会参加全国奥赛,如无意外,不是保送北大就是清华。他怅然若失后,也就释然了。
他们注定不是一路人。陈情圣认为,喜欢她,就默默目送她展翅高飞吧。
不过,话说回来,抛开这一小段羞涩隐秘的暗恋史不说,对于女孩的示好和追求,陈浦还是有一定经验的。无论女孩的性格外向还是内向,明说还是暗示,当她心怀真情时,她的脸一定是红的,眼睛一定是亮的。那双眼睛里藏着期盼,也藏着悲伤。那是一个女孩最柔软的心事,哪怕她泼辣到把你堵在台球场差点对你上下其手,她的眼神里也会写着患得患失。
可是李轻鹞,完全不一样。
她嘴里说着最轻佻的话,一脚就闯入他的领地——无论工作还是生活。她总是表现得欢欣雀跃,仿佛下一秒就要往他怀里扑。可是她的眼里全无真情,套路走得漫不经心。陈浦闭着眼睛都知道,她那些混账话,从来过嘴不过心。
陈浦也不会蠢到以为,她真对自己有那种意思。起初他也困惑过几天,李轻鹞干嘛喜欢对着他发癫。后来渐渐也就懒得管了。
左不过顽皮而已。
左不过她那样年轻又优秀的女孩,没有太多真心实意,又以恶劣撩拨为趣。看在李谨诚的份上,他不和她计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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