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青蝉坠落by丁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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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浦还说:“妈,你都有一个孙子了,回头二嫂再给你添一个,你不缺孙子,急我干什么?”
二嫂吞下一颗樱桃,瞪了陈浦一眼:臭小子,你被催婚,拉我下马干什么。鬼才想这么年轻生孩子。
陈澜则很难得的微微一笑,他比较想要女儿。
陈父退休后,也见惯了身边的老伙伴们,各种被家中不肖子气得吐血的悲惨经历,心态很好地劝老婆:“算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三个儿子哪能个个懂事,他不败家不乱搞就可以了。”
一直沉默喝茶的老大陈潼这时开口:“行了,都少说两句。陈澜你自己有了老婆,少得意、少拱火,这事儿让小浦自己做主。”
大伙儿都静下来。
在旁带孩子的大嫂和摸着肚子消化的二嫂,心里都在偷笑。这个家,以前杀伐果断的陈老爷子,如今是修身养性的活菩萨。婆婆刘芳云嘴多心善;老大沉闷,老二精明。只有每次小叔子陈浦回来,家里才热热闹闹,七嘴八舌。虽说每次都要给小叔子开个批斗会,但不管大家怎么说,陈浦都不会生气。而老大老二虽然在弟弟面前很有威严,但两个嫂子心里都清楚,他们是真心关心弟弟,完全没有传说中豪门兄弟倾轧的狗血事。
毕竟一家子都是聪明人,不干眼浅贪婪的蠢事。
这时,一桌子饭菜也做好了,一家人入座,随意聊着天,又逗逗孩子,倒也其乐融融。不过,陈父陈母两口子围着孙子,老大老二都是成双成对有商有量,这又显出陈浦是个孤家寡人。
不过陈浦也没在意,没滋没味地吃着饭菜,忽然冒出个念头:也不知道李残废今天中午吃什么。多半是外卖,她那腿还没好完全,总不能拖着残腿去煲汤吧。
下意识就看了眼手机屏幕,黑漆漆的,没啥动静。
要不发个消息问问?桌上这么多山珍海味呢,给她打包一份回去?
想着想着又有些丧气,得,人家还缺你这口吃的?有情饮水饱!谁还记得你这个哥?
心里又升起一股无名火,无处可发,陈浦吃着吃着,长长地叹了口气。
结果坐他边上的陈澜听到了,阴阳怪气地说:“怎么?谁给小坏蛋气受了?”
陈浦翻了个白眼,可这话是无论如何没法接的,同事?那陈澜必然会问是男是女。兄弟的妹妹,更不行了,只怕一桌人都要来刨个底朝天。
陈浦只能闷头喝茶。
不过陈浦有个很好的习惯,他虽然脾气倔,但越到解决不了的难题、心结,却不会怪别人,而是习惯性向内找原因。
喝着喝着,陈浦开始自我反省,心想他又不是李轻鹞的亲哥哥,确实最近代入角色太多,操心太多了。没办法,就当是他还李谨诚的兄弟情了。
再沉下心一想,其实当年的事,最难过的是李轻鹞吧。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那么优秀的初恋入狱,无异于晴天霹雳。而后哥哥又失踪,双重打击,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如果是心理承受能力差点的人,崩溃堕落都有可能。她却顽强地一考全省220,二考警校。多不容易,多么坚韧,甚至可敬。
想着想着,陈浦的气不知不觉又消了,心道,但是她和骆怀铮的事,总归间接牵扯到了李谨诚,还是得找个机会问清楚。
这时饭也吃完了,贪吃的二嫂走到沙发旁,指着三箱垒起来的荔枝,明知故问:“这是什么呀?”
刘芳云说:“广西的朋友寄来的荔枝,呆会儿你们拿一箱回去。老大,你也拿一箱。”
陈浦开口:“我也拿一箱。”
刘芳云一愣:“你不是不爱吃荔枝?”所以她根本就没算小儿子的份,还有一箱打算老两口留下吃呢。
陈浦虽然不吃,知道桂荔很甜汁水也多。妹妹八成爱吃。
于是他一脸淡然地道:“拿给同事吃不行吗?我也有职场关系要维护的。”
(明天开始更新时间调整为晚8点!)
第15章
清晨,骆怀铮揉着太阳穴,从梆硬的折叠床起身。昨天有个项目忙得很晚,他索性睡在办公室——和之前很多天一样。
公司的人都还没来,骆怀铮匆匆洗漱,把被子叠好,折叠床收起,放进储物间,又换了身干净衣服。冰箱里有昨晚吃剩的炒饭,他拿微波炉热了,三两口扒完,就算是对付了早饭。
他走到窗前,点了支烟,想提提神。但太阳穴还是隐隐作痛,一是因为熬夜,二是因为这一周的频繁失眠。
其实骆怀铮已经很久没有失眠过了,不像刚进去那一年,夜夜坐到天亮。后来情况渐渐好了,他每天在监狱里拼命锻炼、读书,晚上倒头就睡。偶尔有噩梦惊醒,也能冷漠地继续闭眼睡觉。
两年前他出狱,在监狱长和几个狱友的帮助下,开始接一些小活儿。因为他做东西又快又好又便宜,活儿渐渐多了,终于也能攒下一点钱。但他一步一步,走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因为他知道,自己能这么快地重新融入社会,全靠很多人,在背后无私地帮助他。所以他没有犯错的机会。
每次都是业务实在忙不过来了,他才招一个人,再招一个人。有很长一段时间,骆怀铮每个月只留下单薄的生活费,其他的全都发给团队。到今天,公司加他自己也才二十来个人,在这个工业园区最角落最破旧的办公楼里,租了小半层。但总算,每个月有了稳定的客户和收入,在湘城算是站稳了脚跟。
两个月前,他给父母买了套120平的新居,看到父母终于能搬离那些旧邻,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脸,他的心中也升起一丝久违的快活。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马君鸿非要拉他去同学聚会。他现在既然创业,既然已是个市侩的商人,早已没有清高的资格,去拒绝这些可能的人脉。
而且,他也很想再见见他们。
可是现在,骆怀铮已经后悔参加这次聚会了。他深吸了一口白沙烟,苦涩地一笑,心想这可能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昨晚不到4个小时的睡眠,他依然梦境不断。聚会后这一周,有四五天逃不脱混乱的梦。
他又梦到了,父母在看守所外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他心肝欲裂;
梦到高三最后那几个月,教室的窗外,树影婆娑,他抄写着错题集,却忍不住在某一道题旁,画了个小小的爱心。然后偷偷抬头,看着身边埋头做题的女孩。
她的背影是清晰的,脸却是模糊的。有好几年了,骆怀铮在梦里再也看不清她的脸,清醒时他甚至觉得,自己都快忘了李轻鹞具体长什么样,因为她已经离他太遥远太遥远了,就像水星离冥王星那么远。
可他昨晚又梦到了最早的高二上学期,开学的9月,他在教师楼下酝酿了很久,最后一脸严肃地去找班主任,说其实李轻鹞的父亲和自己父亲是远房亲戚,两边家长希望他帮她提高学习成绩,所以恳请班主任给他们安排为同桌。班主任哪里怀疑过这个道貌岸然的年级第一,一口答应下来……
他还梦到,有一天下了晚自习,实在不舍得回家,就翻墙进了她家诊所,正在树下吻她,这一次亲吻的不是脸,而是嘴。可她爸突然推门走出来,手里拿着鸡毛掸子……他慌忙翻墙跑了,可这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呢?他清醒时的记忆里,明明没有这件事,他记不清了。
他也梦到,刚入狱那段时间,自己整天恍恍惚惚,哭个不停,还试图撞墙自杀,被狱友们拦了下来。电视剧里的监狱欺凌完全没有发生,几个狱友老大哥,对着他,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话都不敢大声讲。最后是监狱长,把他带到办公室,拿了本初中奥数题出来,说,小骆,这几题你给我写写解题思路,我女儿怎么做都不会。作为报答,这办公室里的书,你都可以看。
而那个夜晚,那个混乱、恶心、血腥的夜晚,那个把他的人生割裂成两段的夜晚,他已很久没有再梦到过。甚至七年过去,某些细节,他也记不清了。
他想,这大概是大脑的某种自动防卫机制吧。
所以在久别重逢后,他还会梦到那些埋藏在前半段人生中的细节,那些最后的、甘甜温暖的细节。
骆怀铮抬起夹烟的手,按了按潮湿的眼角,对自己说,都过去了,骆怀铮。
就像这两千多个日夜,他对自己说过无数遍的那句话:都过去了。
前半段辉煌灿烂的少年人生,如今回忆起来,像是属于另一人,那个人不是他。
现在,二十四岁的骆怀铮,双脚踏踏实实踩在布满尘埃的地上,他的心也早已经不在天上,而在芸芸众生庸庸碌碌的平凡人间。
等骆怀铮抽完半包烟,公司的人陆陆续续来了。他又冲了杯速溶咖啡提神,坐到电脑桌前,继续干活。
到了10点多,一个员工接完一通电话,激动地站起来大喊:“华誉集团的订单拿下了!骆总,我们拿到了!拿到了!”
办公室里一片沸腾,大家全都站起,和那个员工一起围到骆怀铮身边来。骆怀铮也站起来,笑得畅快。
华誉集团虽是个小集团,年营业额也有四五个亿,七八家子公司。对于大的计算机应用公司来说,可能不算什么,对于骆怀铮的公司来说,却是珍贵的大客户。
其实论方案品质和专业度,骆怀铮完全不怵其他竞争对手。但他们规模毕竟太小,所以之前对于能否拿下,大家心里都没谱。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好消息。
骆怀铮手一挥,表示中午请客,等项目顺利完结,每个人都会有丰厚奖金。他向来待下属极好,员工们全都喜滋滋的,充满干劲。
华誉集团很快把合同放过来,标准制式合同,骆怀铮和项目经理仔仔细细过了遍合同,又请外部法律看了一遍,提出几个小的修改意见后,对方痛快同意,骆怀铮这边就签字寄出了。
因为华誉项目明天启动,现在还没忙起来,傍晚时分,员工走得差不多了。骆怀铮累了一周,打算去父母的新居过周末,刚要离开办公室,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他接起:“喂,你好。”
对方停了一瞬,柔柔婉婉的嗓音传来:“骆怀铮,你好,我是向思翎。”
骆怀铮沉默着。
向思翎却哀求道:“你先别急着挂电话,我,我是有件事对你说,希望你不要觉得被冒犯。”
“说。”
“我刚刚看到技术部拿来的合同,才知道他们选了你们公司做服务商。华誉是我继父的公司,技术是我分管的领域,但合作我事先并不知情。现在看到了,就想要跟你说一声,免得你多想。后来两家公司还是正常业务往来,咱们公事公办,你看行吗?”
骆怀铮握着手机,心中涌起自嘲和愤怒夹杂的情绪,顷刻间心意已定,说:“抱歉,我们公司不合作了,麻烦把合同寄回来。”
向思翎安静了几秒钟,说:“公司已经盖完章了,我签完字才注意到法人是你。而且这类合作我已放权给了部门经理,不能无缘无故推翻他们的决定。”
骆怀铮只觉得胸口发滞,想起合同上的违约金数字,脸颊渐渐涨红。
向思翎又说:“你恨我,但是大家都已经是成年人,个人情绪不该带到工作里,这样对你的员工也不公平,你说对不对?我有自知之明,今后尽量不出现在你的面前。对不起,骆怀铮,无论隔多少年,我对你都只有这句话——对不起。”
她挂了电话,骆怀铮举目四顾,暮色暗沉笼罩,他却只觉得人生可笑至极。闭目好一阵子,他冷静下来,合同不能毁约,项目还得做,他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把项目的每一分每一毫都做到尽善尽美,对得住华誉出的项目款,他就问心无愧。
李轻鹞对于那个夜晚的记忆,同样是仓促、混乱、疼痛的。
她很清楚地记得,那个晚上,骆怀铮去向思翎家后,她还拿过错题本看了看,看到有一题后面画着的小爱心,微微一笑。心想谁能想到骆学神还有这么娇羞的一面哦。她打算等他一会儿回来后,好好笑一笑他,并且严肃指出,爱心的一个角画得不够圆,亏他再难的几何题从来不丢分。
一节晚自习过去了,他还没回来。
向思翎的座位依然空着。
李轻鹞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第二节 晚自习快要下课时,突然来了个老师,把讲台上的班主任叫了出去,两人说了几句,班主任整张脸都白了,连交代都没交代一句,匆匆走了。
这可是很不寻常的情况,教室里开始有些躁动。但马上高考了,也没人大声喧嚣,只是交头接耳。
李轻鹞心无旁骛,又刷完了一张卷子,抬头看了眼身旁的空座。
这时,坐在骆怀铮后面的马君鸿,拿笔捅了一下李轻鹞的后背,低声说:“铮哥怎么还没回来?”
李轻鹞:“我怎么知道?”
马君鸿就嘿嘿笑:“你要管他的啊,待会儿让他回来跪搓衣板。”
李轻鹞点头:“行,跪就跪,who怕who?”
马君鸿又装模作样叹气:“我很担心,将来铮哥夫纲不振啊。”
有人冲进了教室里,是另一个请假的同学,他去校外补习了,刚上完课回来晚自习。可这个同学一脸惊魂不定,眼睛却亮得吓人,大吼道:“杀人了!杀人了!”
全班一下子沸腾起来,大家大呼小叫,让他说清楚。
那同学却是跌跌撞撞往里走,说:“我刚才路过、路过兰心苑小区,警察都来了,说杀人的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我还在校门口,看到校长和咱们班主任,都急疯了,跑出去了!好多人在议论,说杀人的是保送清华的学生,可是……班长,那不是班长吗?”
说完,这同学的眼泪就流下来。
所有人都惊呆了。
在大家都没反应过来之前,一个人影已经如同离弦之箭,冲了出去。是李轻鹞。
马君鸿第二个冲出去。
全班同学都炸了,然后更多的人跟着冲了出去。
很多人都开始哭,很多人都慌了,他们都不信,觉得一定是搞错了,骆怀铮怎么可能杀人?门口的保安看到一群学生冲出来,连忙拦住,但是冲在最前面的李轻鹞和马君鸿,来得太快,一下子冲了出去。
那一夜,是李轻鹞十八岁那年,暗黑人生的开始。
李轻鹞跑在崎岖不平的路上,她也不信,完全不能相信。可某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地笼罩住她的心。
颠簸的视线逐渐模糊,她一边跑,一边哭。在李轻鹞从小到大顺畅自由的人生中,也许除了婴儿时期,从来没这么恐惧地哭泣过。
她跑到了兰心苑小区,很轻易就辨别出事发楼栋——那里停满了警车,围着很多人。她和马君鸿都来不及挤进去,只在人缝中,瞥见一个清瘦单薄的少年身影。他的脸朝下被警察按在警车上,双腕间手铐银光闪过。
李轻鹞突然歇斯底里大喊起来:“骆怀铮——骆怀铮——”
那本来如行尸走肉般,浑浑噩噩的少年,仿佛触电般惊醒,开始剧烈挣扎,却被警察以更加狠厉的手法压制住,他哭喊着:“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李轻鹞、李轻鹞!”
他被警察们死死按住头,扭着胳膊塞进警车。
人群仿佛终于被这对呼声惨烈的少年惊到,渐渐分开一条路。马君鸿泪流满面,拉着李轻鹞冲出人群,却只看到几辆警车,疾速驶离。
他们连骆怀铮的面都没能见到。
马君鸿的手一松,李轻鹞软倒在地,他也恍恍惚惚,坐倒在地,喃喃道:“我是不是在做梦,是不是在做梦……靠,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
马君鸿咆哮着,那声音却好像离李轻鹞很远,她慢慢躺倒在地上,看着暗蓝色的天,头顶上空有几颗泛着冷光的星子。她就这么睁眼瞧着,呆住了。
案发后,怕影响学生们的情绪,公安对案件高度保密。但是各种流言还是传了出来,有的说是骆怀铮企图强奸向思翎未遂,杀死其父;又有的说,其实是向父禽兽,对亲生女儿意图不轨,骆怀铮是见义勇为失手杀人;还有的说,骆怀铮和向思翎早恋,被她父亲发现,才发生了意外冲突。
李谨诚参与了这起案子的调查,可他是个非常有原则有纪律的人。无论李轻鹞怎么求怎么威逼,他都一个字不肯说。
但是李谨诚很快回过味来,问:“你和他……”
李轻鹞只是睁着一双清澈冷寂的泪眼望着哥哥。
李谨诚望着妹妹的模样,心头一痛,摸着她的脑袋说:“放心,如果他是无辜的,我们一定会还他清白。好好高考,不然……不然……”李谨诚憋了口气,才说出来:“他在里头,也会替你担心不是。”
“那你能不能替我送封信给他?”
“你疯了!不可能。”李谨诚看着妹妹瞬间暗下来的眼睛,吞吞吐吐地说,“最多……最多,带个口信,而且不许说任何敏感的话。”
【骆怀铮,你一定要坚持下去,我相信警察很快会还你清白。】
骆怀铮的口信很快也传回来:
【好好高考,连同我那份。】
一个半月后,李轻鹞参加高考,父母告诉她,哥哥去外地出任务,不能联系。那段时间,李轻鹞几乎是拿命在学习,快要燃尽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父母异样的神色。
她没有填BJ的高校,全填湘城本地大学。父母听说后,只说这样也好。
考完当天,父亲接她回家,虽然面有喜色,却依然勉强。等两人进屋,母亲袁翎对李轻鹞笑了笑,问她考得怎么样。李轻鹞答,考得非常好。袁翎说太好了,然后就流了眼泪,说,对不起,我们一直瞒着你,你哥哥已经失踪一个月了,找不到了。
说完这话,袁翎就晕倒了。
警察不让李轻鹞跟着,她爸也不让她插手。于是整个暑假,李轻鹞都在一个人满湘城找哥哥,早出晚归,筋疲力尽,怎么找也找不到。
大学开学后两个月,骆怀铮被宣判有罪,上了新闻。坐在宿舍里的李轻鹞放下手机,已流不出眼泪。
“咚咚咚——”
“咚咚咚——”
轻而有节奏的敲击声,很烦人地在耳边响着。
李轻鹞睁眼,明亮的灯光照进眼睛里,她的脑子里还残留着混乱梦境,眼角残留着泪,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缓缓抬头,望着面前人,才找回了神智。
她大周六没事干,跑来办公室加班,竟就这么睡着了。
陈浦手拎一箱荔枝,望着她红红的眼角,和略显苍白的脸色,心里咯噔一下,那隐隐的焦躁不安的感觉,又在心底升起。他的面上不显分毫,也没有笑,只说:“我们聊聊。走吧,请你吃晚饭,边吃边聊。”
第17章
来单位之前,陈浦先拎着荔枝,跑了趟李轻鹞家的六楼。他没提前打电话问人在不在家,说不清什么心理。
结果没人,他坐在她家门口的楼梯上,掏出手机发短信:
【在哪儿?】
【有人给了箱荔枝,我不爱吃这玩意儿,白送你。】
等了好一会儿,没有回应。
陈浦单手握着手机,长腿踩在台阶上,望着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明明手机没动静,他还是又拿起看了一眼。
然后手指上滑,翻看两人之前的聊天记录。
这一个多月,几乎每次都是李轻鹞主动发来消息,句子长长的,一次发好几句。而他的回复都很简短,几个字甚至一个字。
陈浦不知不觉看得入了神,有时还忍不住看笑了。
很快聊天记录就翻完了。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自从那天同学聚会后,这一整周,李轻鹞没有给他发过一条短信,当然也没有再发癫撩过他。
陈浦收了手机,下楼。
到办公室后,陈浦其实还等了一阵子。已是华灯初上,二队办公室就李轻鹞一个人在,她趴在卷宗堆里,蹙眉沉睡。
陈浦轻手轻脚放下荔枝,又很轻很慢地坐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靠着玩手机。中间看了她好几次,也没醒。
玩了半个钟头,他听到抽泣声。李轻鹞的脸趴在胳膊里,脸上挂着泪,在梦中呜咽。陈浦望着她那皱得仿佛永远解不开的眉头,还有红透了的眼角,心中第一反应,是长长的叹息。
别魇着了。他这么想着,过去轻敲她的桌面。
他今天来找她,并不是为了送荔枝。
身为兄长、上级和同事,有些事,他之前糊里糊涂。现在既然看明白了,就必须跟她谈清楚。
李轻鹞一点也不想再面对过去的人和事,可这一周,先有同学聚会,后有马君鸿生日邀约,虽然她拒绝了,却看到了骆怀铮充满商业气息的朋友圈。这令她心头再度发梗,一整天都恹恹的,才跑来加班。
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累得睡着的,又梦到了从前,混乱沉痛,无处可逃。当她睁眼醒来,看到陈浦在灯下望着自己,眼神动容。那一刻,李轻鹞的心底涌起一股柔软温暖的情绪,覆盖了梦所残留的绝望痛楚。
她就知道,陈浦总是会对她心软的。
很早很早以前,她就从哥哥嘴里知道了,陈浦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过陈浦接下来的话,冷冰冰的,不带一点平时泛滥的爱心,说要跟她“聊聊”。
李轻鹞收拾好桌面,不紧不慢站起来,说:“行啊,带路吧。”
陈浦单手拎着那箱沉甸甸的荔枝,另一只手插进裤兜,低头走在前面。李轻鹞双手插裤兜,没什么表情,走在后面。两人隔了半米远。他路上不开口,她也就不找话说。
陈浦找了家常去的烧烤店,寻了张角落里的桌子,他还嫌离别人不够远,把桌子又往外搬了两米,再拉两把椅子过来。李轻鹞一直安静瞧着他忙活。
店员过来了,陈浦让李轻鹞先点,李轻鹞不接,平淡道:“随便。”
陈浦就点了几手肉,又按照她上次的喜好,点了玉米粒土豆片豆角等等,再问店员:“有没有大麦茶。”店员说没有,陈浦就对她说:“先坐一下,我去买。”
李轻鹞:“嗯。”
这回应该是没促销,他没有拖2L大瓶装回来,只拿了两个500毫升的,她一瓶,他一瓶。
两人终于坐定。
李轻鹞拧开饮料喝了一口,说:“说吧,想聊什么。”
陈浦沉默了几秒钟。这和他设想的不太一样。
他身为她的直线领导,又是长辈,本想严肃地跟她进行一次思想沟通,指出她在工作、人际方面一些不合适宜的做法,以及……个人情感方面可能存在的危险因素。他理应占据这场谈话的主控权。
可一路走来,他不知不觉就干了这么多活,只想着让她吃得舒服聊得尽兴。此刻,小他几岁的初级警员李轻鹞就这么神态平淡地坐他对面,单手拿着他奉上的饮料瓶,另一只手很随意地搭在旁边空椅背上,仿佛正耐着性子等他发言。
陈浦定了定神,赶走脑海里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说:“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李轻鹞抬抬下巴,觉得他今天实在墨迹。
陈浦缓了缓那股憋挫劲儿,说:“不是朋友闲聊,是工作谈话。”
李轻鹞这才坐直了,放下饮料:“好。”
陈浦望着她清清凌凌的眼睛,刚开始他总觉得这双眼睛不知人间愁苦,现在才明白不是这样。
“你和骆怀铮,以前是什么关系?”
李轻鹞答得干脆:“前男友。”
“近几年,你们有没有联系过?还有没有情感纠纷和利益往来?”
李轻鹞盯着瓶中饮料,答:“没有,唯一一次联系,你也看到了,是上周末同学聚会。早已经没有任何情感纠纷和利益往来。”
陈浦拧开饮料瓶,喝了一口,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说:“公事公办,不要介意。”
李轻鹞望着他笑得露出的白牙,嗤了一声说:“别说废话。”
陈浦敛了笑,又问:“你们过去的关系,会不会影响你对相关案件的侦查态度和判断?你明白我在问什么。在我心里,没有人比李谨诚更重要,包括你。骆怀铮与李谨诚的失踪目前看来没有关系,将来万一有,我就会查他。所以我一定要问清楚。”
李轻鹞抬眸望着他背后的市井烟火景色,平淡地答:“好巧哦,我也是。没人比我哥重要,当然也包括你。任何人和事都影响不了我的决心。”
周遭一片喧嚣,灯光明暗交错,烟火温热熏染。
两人朝着对方,放完相似的狠话,隔着张桌子,无声对望。
最后还是陈浦先偏头看向一侧,黑色短发下的白皙耳垂,透着尴尬的微红,脸色却淡得很,扬声催道:“服务员,我们这桌菜快点。”
烧烤终于上了一波,陈浦先吃了五串肉打底,李轻鹞也吃了两串,他才又开口:“行,这事达成一致,就算过了。我们再谈谈你的人际关系。”
李轻鹞抄手抱胸:“我的人际关系,处理得还不够完美吗?”
陈浦心道,完美,太完美了。可就是这完美,如今才令我意识到,那不是真实的你。
“没有人跟你说过吗?”陈浦缓缓地说,“李轻鹞,你的笑,其实很假。从上班第一天就是。”
其实一开始,是有人问她,为什么不笑。
那时候她已大三,和同寝几个女孩,关系一直不亲近,只维持个表面关系。后来有一次,有个舍友生日,她还是去了,原打算送了礼物,随便吃几口就走。但她的舍友们,其实都是蛮好的人,性子也爽快。她们拉着她喝酒,李轻鹞随意敷衍,不知不觉,她们先喝上头了,她还没事。
酒后吐真言,她们说,李轻鹞,同学这么久了,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傲?谁都不放在心上?
李轻鹞平淡地说,我没有,我就是这样的性格。
三年了,三年啊!我从来没看到你笑过。有个舍友说,你到底有什么伤心事,说出来啊,以后大家都是警察,我们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