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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青蝉坠落by丁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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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思翎撇撇嘴,又叹了口气,说:“你们那时候,可真幸福啊,让人羡慕,好了我不说了不说了。”
陈浦其实已经没什么问题要问了,只是这回,换他端起茶杯,低头抿了一大口白开水,仔仔细细喝完。过了几秒钟,他才抬头,神色如常地说:“向小姐,谢谢你配合调查,后续如果有需要,可能还会联络你,近期请不要离开湘城。”
向思翎露出更加松弛的、璀璨的笑容:“没问题。”

离开茶馆,进了空无一人的电梯,李轻鹞觉得胸中的郁气,一扫而光。
一是因为,和向思翎交谈的过程中,虽然对方掩饰得很好,表现稳得一批,但是很多细节反应,还是泄露了慌乱,验证了李轻鹞和陈浦的一些猜想。
二是向思翎最后作死问的那个问题,当然,很可能当时她只是转移话题,掩饰心虚,但还是正撞李轻鹞枪口上。她怼了回去,心情大好。
这样的交锋有点low low的,但李轻鹞才不在意呢。难道她就不能low吗?陈浦不是要她随心所欲暴露本性嘛?
想到这里,她看了眼身旁的男人。从出了茶室,陈浦就一直沉默,单手插在裤兜里,有点耍酷的意思。平时和她在一起那些磨磨唧唧的小动作,小眼神,都没了。
李轻鹞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发什么呆?是不是对案情有什么新想法?”
陈浦没有看她。
他微垂着眼睛,望着明晃晃的电梯壁上,两人模糊的剪影。感觉到袖子上那轻轻拉扯的劲儿,心想:又来了。
她又好了,又看得见他,也感觉得到他的喜怒哀乐了。
可他怎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呵呵。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形容的是不是就是他这样的大怨种?
他嘴角一扯,说:“没想案子,有点累。”
李轻鹞愣了愣,入职这么久,听过队里其他人喊累,但绝不包括陈浦。不过想想也正常,两人已经起早贪黑连轴转多久了?而且能休息的时候,他都是让她休息,一个人盯着扛着。
李轻鹞的语气软了几分:“今晚忙完,早点下班吧队长,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行。”
“叮”一声电梯门开,到了负一楼,左侧是停车场,右侧是超市,通道上有个洗手间指向标。李轻鹞说:“我去下洗手间。”陈浦也默不作声跟着去。
进了男厕,陈浦放完水,走到洗手台前,打洗手液,非常用力地搓着十指,最后冲洗干净,在池子里用力甩甩手,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他看到自己阴郁的表情,也看到了眼中的茫然。
忽然间,就感到真的有些累了,不仅是身体的累,而是从内到外隐隐的无力困顿。他把双臂撑在洗手台上,盯着空无一物的池子,脑海里浮现的,依然是在酒店门口,李轻鹞看骆怀铮的那个眼神。
她从来不会用过那样的眼神看我。他想。
从来没有过。
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李轻鹞这么折磨人的东西,放在心里头了。明明一开始,一心一意要当妹妹护着。
可谁家的妹妹,动不动就撩人,对他吹口哨,用脸蹭他的胸肌;谁家妹妹时而娇软,时而强韧,时而冷漠,把人折磨得心中千回百转;谁家妹妹生气了,像情人一样赌气冷战,令他脚都睡不踏实,要哄那么那么久才肯好。
谁家哥哥被妹妹瞪一眼,胸口就慌得如小鹿乱撞,碰一下妹妹,心里就像打翻了蜜糖罐甜呲了牙;谁家哥哥看到妹妹的旧情人,满肚子酸味儿都腌进了骨头里,假模假式说一句话,自己都被呛到。
陈浦抬眸看着镜中的自己,脸上挂着极苦的笑。他抬起一只手,拇指和食指用力从正面捏了捏脸颊,把那点苦笑给捏平了。
他要怎么办?
若是公平竞争,以他的性子,绝不相让。骆怀铮就算是个清华胚子,他还是警队精英呢。可这场谁也没有起跑的追逐,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骆怀铮是她七年前,爱进了骨子里,也痛进了骨子里,正儿八经的男朋友。若不是……若不是当年意外的案件,他们现在是不是已经携手读完重点大学,成为同样出类拔萃的人物,领证结婚,儿孙满堂了?他们本就是卧龙雏凤佳偶天成,只是被命运一刀切开,天各一方,现在又终于重逢。
可他陈浦是什么?
哥哥的平替,警队同袍,或许算得上她最亲密的搭档,顶多有那么一两丝暧昧,不能更多了。
又或者,一直以来,根本就是他的错觉。那些深夜互相扶持的心意相通,不是真的;那些他认为心知肚明的任性和纵容,不是真的;那些眉梢眼角透出的一点点情意和关心,也不是真的。
他甚至连问都不能问。他以什么身份问?
就算现在没有骆怀铮,以他的性格,以他的死要面子,也只敢像现在这样,一天一天,一点一点,暗搓搓靠近。只要她不排斥,只要她慢慢接受,就够了,来日方长。他们还没找到李谨诚呢,他实在也不想把心思放在快快乐乐谈恋爱上,他想她也一样,有些事情,他们一定有默契。他盼着水到渠成那一天。
可原来这些天,他们已经走得这么亲密了,也远远不是爱情。
她和骆怀铮,都当着他的面,给打了个样,什么叫做缠绵悱恻痛彻心扉的爱情。难道他还能装瞎吗?
终于把三个人的关系想明白了,陈浦眉间那郁结的情绪,慢慢变得淡若无痕。他的双臂还撑在洗手台上,抬头看天,很慢很慢地吐了一大口气,神色已恢复平静,出了卫生间。
李轻鹞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以前每次外出任务上厕所,都是陈浦等她。她心想他今天八成是开大,就见他脚步带风,微垂着脸,走了出来。
李轻鹞却愣了愣,等他走到身边,正要擦身而过,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他顿了一下,把胳膊抽出来,很欠地说:“动手动脚干什么?”
李轻鹞盯着他的脸:“你不会是哭了吧?水淋淋的。”
陈浦心里猛地一跳,神色却坦荡极了,说:“瞎说什么,我会哭?我又不是你,洗了把脸才湿的。走吧,别磨蹭。”
李轻鹞见他怼回来,就感觉他是正常的,心里最后那点心虚和不安,也消失了,跟着他上车。
车子驶出停车场,时间还早,刚夜里8点。李轻鹞刚才等陈浦的时候,就琢磨过了,如果让她来说,肯定是不会怀疑骆怀铮的。哪怕骆怀铮现在落魄又敏感,她还是不自觉地相信他。但是于公而言,作为一个刑警来看,骆怀铮入狱五年,是有可能发生性格的极端转变。而他来湘城没多久,向思翎的继父就被杀。向思翎是他们的头号嫌疑对象,现在骆却与向出双入对。那么,于情于理,他们都该再调查一下骆怀铮。
于是李轻鹞开口:“本来我们计划接下来是去找李美玲,但我认为,趁热打铁,刚才也跟骆怀铮说了,直接去找他聊聊,排除一下嫌疑,你看怎么样?”
她想的,没说出口的那些,陈浦其实也想过。但见她一上车就迫不及待地提出来找骆怀铮,本就走到死胡同的陈浦,心里就剩一个念头了:她就这么想见他?
那颗已经跌到谷底的心,再次跌穿谷底,都不知道掉那儿去了。陈浦只剩下破罐子破摔的心情,甚至还笑了笑,说:“你说得对。”
李轻鹞却在想,这下知道我大公无私了吧,连前男友都审。
定了侦查方向,陈浦往骆怀铮公司方向导航,脑子里还空空的,下意识说:“他的手机号之前应该登记过,老方在局里,让他查了发给你。”说完他心里就咯噔一下。
果然,李轻鹞低头打开手机,说:“我有他微信,上头有手机号。找到了,我打你打?”
陈浦:“那当然是你打了。”
李轻鹞理解成,陈浦在开车不方便,就直接打了过去。
只响了两声,骆怀铮就接起。听到那头传来的低沉平和的嗓音,李轻鹞的心情也不像之前撞见他和向思翎时,那么翻涌了。
她说:“骆……怀铮,我和陈浦现在过来你公司,方便聊聊吗?”
骆怀铮说:“可以。”
“那我在附近找个地方?”
骆怀铮答得也很客气拘谨:“公司有个小会议室,可以吗?”
“行,我们二十分钟后到。”
挂了电话,李轻鹞说:“去他公司会议室直接谈吧。”
陈浦:“都行,保证隔音。”
车继续往前开,李轻鹞想着一会儿见骆怀铮该怎么问,陈浦也没说话。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他拧开车载音响,第一首自动播的就是那首《Angel》。
【镜子中,看见一张陌生的脸,那眼神如此黯淡。
笑一笑,只牵动苦涩的嘴角,我的寂寞谁知道……】
陈浦偏头朝着窗外,抬手按了一下脸。
李轻鹞注意到了。
她没再想骆怀铮的事,静静听了一会儿歌,果断转头盯着陈浦。
总觉得他有哪里不对。
陈浦察觉了,说:“看我干什么?杵你旁边一整天了,还没看够?”
李轻鹞又迷惑了:这不挺正常的吗?
她怼:“你可够自恋的。”
陈浦笑笑,嘀咕道:“我自恋?我恋屁。”
李轻鹞没太注意。
很快开到骆怀铮公司楼下,陈浦停下车,李轻鹞说:“我刚刚琢磨过,通过这几次的接触,你感觉出来没有,骆怀铮这个人,现在比较敏感,自尊心很强。虽然刚才我和他闹得不愉快,但也是特殊场景,被我逮个正着。他觉得没脸面对我,我也看不过眼有点生气。现在大家都冷静下来了,有些话,由我单独问,可能更合适,有把握挖出他的真正态度。对着你,就是公事公办,他不一定愿意说。所以我建议今天的谈话,先由我一个人进行,你觉得呢?”
陈浦静了一下,说:“你说得很对,合情合理,我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完全是为了案件调查的效果,行,就这么办吧。不过,录音必须开着,而且你们俩必须在我能看到的地方,这是规矩,请你理解。你可以提前跟他说明。”
李轻鹞觉得他这话怪怪的,她怎么就不能理解规矩了。
“废话。”她说。

第48章
一进电梯,李轻鹞就意识到,这栋工业园区的办公楼,挺简陋的。等上到骆怀铮公司的楼层,这种感官稍有改善。楼依然很破,但骆怀铮那半层楼,看起来窗明几净,简单舒适。虽然没有豪华装修,看起来却意外的不错。
一个年轻员工笑着迎上来:“是骆总的朋友吧,他在会议室等你们,这边请。”
陈浦和李轻鹞穿过他们的办公室,不大,晚上8点还有十几个人在,全都非常专注地工作,或者低声讨论着,没人在意这两个不速之客。旁边的几张白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日程。
如果员工风貌可以代表公司的气质,那么这家小公司,显然充斥着市场和实干精神。
那名员工把他们带到一角的会议室,那是一间全落地玻璃窗的屋子,一个穿着最简单白衬衣黑西裤的男人,背对着他们,端着茶杯正在喝水。
员工敲敲会议室的门,推开,说:“骆总,您朋友来了。”
骆怀铮回身,点头:“谢谢,你去吧。”
他没系领带,极有质感的白衬衣扎进西裤,袖口挽起一小截,露出手腕,显得十分清瘦挺拔,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累赘的线条。端着一次性茶杯的手,也是白皙瘦长的,手背隐有青筋。灯下淡淡一层微光,将他从头到脚笼罩,气质竟和高中时如出一辙的宁静。那些跳动的微光,藏进了发梢,藏进了眉角,藏进指尖,藏进了所有的细微末节里。
李轻鹞意识到一件事。
这些年,她从未幻想过,如果骆怀铮正常长大,没有坐牢,正常读书、工作,会是什么模样。现在看到眼前的人,她忽然明白了,他其实并没有真正改变。如果那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依然会是眼前这副文雅清秀,安静夺目的样子。只不过,那样的他,也许会更加自信,更加肆意自由,他会站在更高更美好的舞台上,而不是站在湘城一角普普通通的工业园区里。
压下心底的酸涩和感动,她看着他,露出重逢以来,第一个小心翼翼的微笑。她意识到,当她能够不带情绪地,看清骆怀铮如今真正的模样,那她其实,就没有那么生气了。
骆怀铮也不再是一个小时多前,在酒店门口相遇时,那副窘迫失态的模样。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又或者是站在自己的地盘,给了他更多勇气,他也朝他们,露出平静的笑容:“两位警官,请进。”
当然,他还是多看了李轻鹞一眼,见她似乎不再生气,他的笑容更加放松了几分,本就长得清俊风流,当二十五岁的骆怀铮真心实意笑起来,更加如同芝兰玉竹,温润盈光。
李轻鹞都看得愣了一下。
身边响起陈浦的声音:“就按你的意思去谈吧,我就不进去了,开语音,录音。”
李轻鹞答了声“好”,没有看他,走进会议室,带上房门。
骆怀铮本来已倒好三杯水,看只有她一人进来,露出疑惑表情:“陈警官……”
李轻鹞说:“老同学,我们俩先聊聊。”
骆怀铮注视了她两秒钟,答:“好。”
李轻鹞和陈浦的语音通话早已拨通,当着骆怀铮的面放在桌上,同时放下录音笔,摊开记录本,说:“谈话必须录音,告知你一声。”
“我明白。”
窗外的夜色是静的,办公室里也很静,光线柔和明亮。会议桌不大,骆怀铮坐在她对面,直线距离只有一米多一点。李轻鹞忽然反应过来,七年了,这是他们俩第一次,单独相处。
而上一次相处,还是在高中教室里。那时候他们的距离比现在近很多很多,手臂挨着手臂,脸也时而借着讲题靠近,他们的手有时还会在桌下偷偷交握,全班没人看到。
后来他入狱,她一次也没有去探望过。大概这世上最冷漠无情的女人,就是她这样吧。她甚至没有想过,自己这么绝情,狱中的他,会不会绝望,会不会痛。只因为不敢,她就没有再对他回过头。
本来一路上,李轻鹞想好了许多问题,特别公事公办,特别冷淡客气,因为当时心里还带着气。可此刻,真的坐下来,面对着安安静静的骆怀铮,她突然就不那么急着问案情了。
她第一句话是:“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很蠢很烂俗的问题,可她就是想问上这么一句。
骆怀铮大概也没想到她会如此开场,片刻的怔忪后,他慢慢笑了,俊秀的眉眼里盛满李轻鹞非常非常熟悉的温柔。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明亮,尽管五官轮廓已有风霜。
“我……”他很慢地,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说,“这些年,已经挺好的了,不然,也开不出这个公司。有很多人帮我,狱里,还有出来以后。好心人很多,大家都对我很好,我也很好,你……放心。”
李轻鹞的眼睛和鼻子突然酸胀得不可思议,她怀疑自己前些日子,到底在跟眼前的人,较什么劲?明明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可直到今天,他清清楚楚说出自己的日子和生活,她才好像终于意识到,她和他之间,隔着七年的鸿沟,他早已走上了另一条永远不可折返的路,而且他还在很努力,很努力地把这条布满坎坷荆棘的路走好。
李轻鹞也红着眼睛笑了,说:“那就好。我就知道、就知道你到哪里,都会很优秀。不跟你客套,今后有任何事,能用得上我的地方,随时开口。虽然我只是个小警察,也有能为你行方便之处的地方——只要不违背原则。”
他却没有回应或者感激她的许诺,只是很认真很认真地望着她。明明重逢后两人已见过几次,他却也像是第一次,可以仔细打量她现在的样子。他的眼眶渐渐红了,水光在凝聚。
他问:“你呢,这些年,过得……好吗?”
我……过得好吗?
一句话,仿佛问遍了白日与长夜,刺穿了春秋与寒夏。这七年来,李轻鹞心里,曾有多少多少的话,想对眼前这个人说;多少多少的苦和泪,幻想过某天还能趴在他的怀里倾诉。在那个幻想里,他不是坐牢的杀人犯,她也不是唯一那个还站在日光下,却肝肠寸断的人。
可是物是人非,世事回转。那些话,那些幻想,早已埋葬在一个一个难熬的日子里了。现在她已经无法对任何人提及,包括曾经的他。
李轻鹞抬头,很轻地说:“我也很好,一直很好,考了心仪的大学,也遇到了很多很好的人。从很早以前起,我就朝前看了。所以,你也放心吧骆怀铮。你知道的,我一直是个很坚强的人,我完全不需要任何人担心,真的。”
明明说得很潇洒,可话音未落,她的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接一滴,止也止不住。
骆怀铮的眼眶不知何时早已红透,死死盯着她的脸。终于,他也偏过头去,用手背擦掉眼泪,连擦好几下。最后他低着头,狼狈地从桌上纸巾盒抽了几张。另一只手,却动作很轻地把纸巾盒推到她面前。
李轻鹞的头也埋得很低,她看着自己的眼泪,一滴滴落在桌面,留下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水晕。她非常压抑地抽泣着,抽出纸巾,不停地擦,可纸巾很快被浸透。最后她干脆抽了一大把纸,按在眼睛上。
这回,不会再湿透了吧,她想。她就这样一只胳膊支在桌上,纸巾按住眼睛,不说话,也不动。就像一个假装失明的人,只要她不睁开眼睛,就看不见两个人的同样崩溃。
过了一小会儿,骆怀铮已止住眼泪,只是眼睛依然红得吓人。他抬起头,望着李轻鹞,他的眼里好像什么情绪都没有,又好像藏着最深最执着的情绪。渐渐的,他的神色变了,眉眼柔和下来,目光也变得宁静又专注。而李轻鹞捂着眼睛,并不知道。
会议室里,那两个人之间,时间仿佛再次静止。她在哭,他红着眼安静地看着她。
会议室外。
陈浦也在看,看着他们两个人。
他与他们俩之间的直线距离,其实也只有五六米,隔着一堵玻璃墙。可这堵透明的墙,却像天堑之遥。他戴着耳机,一直听着两人的对话,从寒暄,到沉默,到最后只有李轻鹞一个人的悲伤抽泣。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她瘦薄可怜的背上,再落到那个男人通红执拗的眼睛上。
陈浦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竟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不断收缩再收缩,变得让人喘不过气。可它明明好好的,在胸膛里跳动着。一切变化都是无声的,那棵曾经在心口长出的羞怯的、蠢笨的枝芽,它就像先天发育不良的战士,还未上场竞技,还未得意洋洋地向心爱的人展现风姿,就已被她无情地斩断水源、拔去根茎。它甚至连一声孱弱的呼救都来不及发出,就干涸枯萎地跌倒在地,慢慢的、慢慢的,缩成一小团,缩到他同样正在紧缩的、疼痛的心脏里去,不见了。
陈浦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了,他违背了工作原则,摘掉耳机,扭头望着黑洞洞的窗外,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好安静,静得让人心里空荡荡。他想,就这样吧,我知道了,李轻鹞,我不想了。

第49章
李轻鹞用力地擤了擤鼻子,把纸团丢进垃圾桶,再看到桌上还有四坨纸团,她面不改色地一一抓起,丢掉。又从包里抽出张湿巾,把眼角眉梢脸颊嘴角等沾泪的地方,一一擦拭干净。
她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骆怀铮不好盯着看,就低头看手机,心里却觉得新鲜。高中时的李轻鹞,脸上顶着两笔黑墨水,都能无知无觉地来学校。被人提醒了,只嚯嚯一笑,冲到水龙头旁,一捧凉水随便搓几下,发梢湿淋淋地回来上课。搞得骆怀铮到处跟人借纸巾,哄着她擦头发。
哪像现在,动作讲究又斯文。骆怀铮意识到,她是真的长大了,已经长成了一个成熟精致的女人。
李轻鹞把手指上黏糊糊的泪痕也擦干净,正色道:“行了,咱俩旧情叙完了,该说案子了。”
她讲这话时,语气里还带着点调侃的笑意。
骆怀铮却没笑,只望着她,温和地答好。
李轻鹞低头看着笔记本。
首先,她再次确认了罗红民遇害当晚,骆怀铮的不在场证明。这一点,之前警察就调查过。李轻鹞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又询问了一遍,甚至还倒序问了一次。骆怀铮答得都很清晰、准确。
骆怀铮公司内外都装了监控,有两个摄像头还拍到他的工位。对照他的话,李轻鹞又审了一遍监控,确定他的不在场证明很可靠,一丝漏洞都没有。
骆怀铮甚至还说:“我能理解你们为什么会怀疑我。毕竟我和向思翎的家人有恩怨,现在又是她的合作伙伴。你们是否怀疑我和她同谋?”
这话李轻鹞就不能答了,她心想其实我个人完全没有怀疑你,但这话也不能说。她只是笑笑,反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在和她接触过程中,发现了什么吗?”
骆怀铮却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轻鹞,如果我有明确的发现,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李轻鹞心里“噔”的一下,连忙又追问了几句,譬如什么叫做“明确的”发现,他是不是对向思翎起了疑心,是什么让他起了疑心,这其中一定有所契机。
可骆怀铮从少年时起,就是个非常有主意的人。无论李轻鹞再怎么旁敲侧击,他都跟个闷葫芦似的不说了。最后,比李轻鹞逼狠了,他说:“我是个劳改犯,从出狱第一天起,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这辈子都不能和普通人一样了。任何事,除非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否则我绝不开口,也绝不会做。”
李轻鹞说,不需要八成把握,你有两三成,我也会去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我信你。
骆怀铮却说,我知道你信我。可你能代表刑警队吗?能代表警察局吗?
这下李轻鹞语塞了,下意识转头,望向玻璃外,那个至少能够代表二队的人,却发现陈浦一改平时炯炯有神的审讯风格,头埋得很低,好像在看笔记本,根本没往这边看。
李轻鹞只好作罢,灵机一动,转而说:“第二个方面,要问问你和向思翎的关系。这也和我们案件侦查有关。我们都知道你和她之间的恩怨,为什么今天你又跟她在一起?你们最近经常在一起吗?完全是出于工作需要,还是你带着别的目的?像今天的酒会,我们也提前了解过,和你们的项目合作没关系吧?那为什么你会成为她的男伴?”
骆怀铮深深看她一眼,双眼皮的褶皱深而清晰。
“我最近接触她,确实出于别的目的。”
“是什么?”
他向后靠在椅子里,右手手指抓了几下椅子扶手,牙齿又咬了咬下唇,才答:“向思翎想要给我一些商业方面的补偿,譬如今天的酒会,为我介绍一些人脉,我同意了。我的公司也要活下去。她如果心中对我有所亏欠,而我的人生已经无法改变,那为什么我不能索要更多利益?”
李轻鹞愣了愣。
他低头笑了一下,说:“是不是觉得我很卑鄙,利欲熏心?”
李轻鹞想了几秒钟,摇头:“我不会这么想。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力,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又有什么立场去评价你。”
这样的回答,令骆怀铮原本有些不安的心中,熨帖无比。但他又有一点意料之中的感觉。
因为李轻鹞,她一直就是这样的人,曾经的她,就像一头闲云野鹤,看似清清冷冷。可实际上,骆怀铮知道,她既懂得尊重自己,也善于理解他人。之前见了几次,她都冲他发火,大概只是,心中对他有怨,又或者怒其不争吧。
李轻鹞又问:“那么,你们的私人关系呢?她似乎很喜欢你。”
骆怀铮看她一眼,语气郑重:“我永远不会和她在一起,我不可能喜欢上她。”
李轻鹞点头:“个人的事,你能想清楚最好。不过,你前天陪她在游泳?在哪里游的?只有你们两个人?”
迎着李轻鹞清澈中透着冷静的目光,骆怀铮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她此时已不带任何私人情绪,而是作为一个刑警,在刺探这些问题。
他垂下眼睛,答:“我没有陪她游过泳,前天……前天我一整天都在公司上班,下班后去了我父母那里。”
“你的意思是,向思翎在说谎?”
“我不清楚她有没有游泳,但是我没有去。监控应该都能查到,我爸妈小区和楼栋也都有监控。”
“好的,我明白了。”李轻鹞合上笔记本,“暂时就这么多问题,如果有需要,再来麻烦你,你可以吗?”
“没问题。”
李轻鹞并不打算就所谓的“怀铮陪我去游泳”问题,再去找向思翎求证。对方很可能一句话:我是开个玩笑啦或者我记错了,就应付过去。
她起身,收拾东西,关掉录音笔和语音通讯,摘下耳机。这时,她又抬头往陈浦看了一眼。一直以来两人搭档,哪怕他使唤她主审,过程中也会下达一些指令。但今天全程,陈浦安静得过分。
陈浦也在收东西,背对着她。
李轻鹞微微皱了一下眉。
“李轻鹞。”
她转头,骆怀铮已从桌子对面走过来,站在她对面:“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我能也问一个私人问题吗?”
重逢以来,两人第一次站得这么近。李轻鹞直观感受到,他又长高了,高中时就有一米七八,现在看着有一八二、八三,更显得人瘦瘦长长,她想,她就从没见过他长肉。
于是李轻鹞的心底变得越发柔软,答:“问吧。”
可那白玉似的脸颊,不知何时染上一抹红晕,他的喉结滚了滚,微微低头,盯着她,脸往外头陈浦的方向偏了一下,问:“你们是男女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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