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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青蝉坠落by丁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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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左走,是回家的路。往右,再走几百米,就能到17栋101室。
李谨诚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洋娃娃。
【求求你,快来吧。我好害怕。】
按时间推算,李玉留下这条疑似求救的信息,已经过去了两天。
第三天她就嚷嚷着和他绝交,是危机已经过去了,还是她……已经死心了?
他忽然意识到,为什么自己从诊所出来,一路走得这么匆忙,而且还走到了这里。原来,在叶松明交给他这么重要的证据时,他的内心始终藏着一份焦急和惦念。
突然间,仿佛有一道白光,无声闪过他的脑海,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李谨诚,你到底在干什么?怎么浑浑噩噩?几天班加得你糊涂了吗?有一个人,或许处于危险之中,或许没有。可你是个刑警,不管她属不属于你的辖区,是不是你的职责范围,你都是个刑警。当你披上这身皮,人们总是会怕你,可也会依赖你。一旦遇到危险时,只有看到人民警察,他们才会放心,才会知道,有人永远在无条件地保护他们。
李谨诚拔腿朝17栋101跑去。
虽说打算去探一探,李谨诚却不莽撞冲动。此时夜色已经很深,李谨诚先走到单元楼梯口,一眼望见101的室门紧闭着。他慢慢踱过去,像一只猫,耳朵紧贴在门上。
什么声响都听不到。
但屋里的灯亮着,分明有人。
他没打算这么贸然敲门进去。
他又趁着夜色,慢慢绕到屋子外,因为是一楼,还有个花园,他轻而易举翻进木栅栏,落地无声,看了看周围无人,贴着窗,慢慢移动。
客厅的窗帘紧闭着,卫生间倒是开着窗,但是里头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到一条过道。
他又绕到了屋子另一侧,这回很幸运,有一间房的窗户开着,是朝里开的,风徐徐吹动着窗帘。
李谨诚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很不合适,一个警察不够光明正大,跑来听墙角。但也可以理解为侦查敌情嘛。他在内心对自己说,这是小心谨慎,不是行为猥琐。
他贴着墙根蹲下,听了听,没声,悄悄伸出一根手指,掀开窗帘一角,往里望去。
更早一些的时候。
刘婷妹坐在窗边,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她今天没有机会出门,甚至除了上厕所,他们不许她出房间。
因为她昨天惹怒他们了,他们从来没有那么生气过。
一开始,他们以为她不懂,这几天都坐在客厅里讨论,什么听到风声,直播平台可能要关了。接下来该怎么办?还能上哪里搞这么多钱。
刘婷妹也没管,一直坐在那儿吃东西。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开始觉得,总是这么吃不对。
洛龙突然提起一个恐怖的话题,他在狱里认识过一个大哥,很有钱,也很喜欢玩女人,尤其喜欢幼齿一点的。刘婷妹不知道幼齿什么意思,但是洛龙说这话时,三人都望向了她。
刘婷妹突然打了个寒战。
“你估计能卖多少?”钱成峰问。
洛龙竖起几根手指:“不给这个数,能把人给他?放心吧,他家里做生意的,一、两百万对他来说都是毛毛雨。玉儿这么极品,他一定很喜欢。当个情妇,对玉儿来说也是好去处。”
到了第二天,他们又上下打量她,好像在打量一件货品。刘婷妹听到他们在讲电话,好像跟人约好了时间,点头哈腰的,态度特别热情,还说会带玉儿去对方的别墅。
刘婷妹突然觉得好害怕。她不知道他们要送她过去干什么,但是她不想去。
那两天,刘怀信也表现得不对劲,整天魂不守舍的,望着她的眼神,又深又冷,叫人害怕。他没有反驳他们的话。
刘婷妹又想,他不是她的男朋友吗?电视里男朋友都会保护女朋友的,他为什么不说话。
刘婷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两个晚上,刘怀信都和她做爱,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很不愿意,他强行进入了。她在迷迷糊糊时听他说道:“我想办法带你走,好不好?”
刘婷妹假装睡着了。
第二天,她又想办法溜出去,在树上刻下了第二行字。
她惴惴不安地等到了第三天,仿佛孩童在黑暗中渴望天明,仿佛一朵小小的向日葵,拼命抬头仰望着看不清的太阳。
可是到了第三天,也就是昨天,他还是没有来。
刘婷妹哭着刻下第三行字。
可刻完之后,她又觉得自己干得很对。李谨诚看到“绝交”两个字,应该会生气,应该不会再来找她了吧?
那样他就永远不会遇到那三个人,不会有危险了啊。
不然,他们把李谨诚也卖掉怎么办?他长得那么好看。
结果回到家,洛龙和钱成峰又在商量,明天就要送她去别墅“验货”的事。而刘怀信听到了,就跟丢了魂一样,一直沉默。
刘婷妹突然发疯一般,抓着他们厮打,结结巴巴地说我不去,我不去!你们不可以卖掉我!我是个人,我是个人啊!求求你们了!放我走吧!我再也不要被操,再也不要吃那么多东西,我好难受,我每天都好难受啊!
洛龙和钱成峰对视一眼。
于是昨天晚上,她觉得自己都快要被他们弄死了。
天已经彻底黑了,刘婷妹擦干脸上的泪,安静地想,永别了李谨诚,我就要离开朝阳家园,你以后再也找不到我啦。
找不到,更好吧。
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呢。

大海福利院前任副院长兼教育主任宋辉,52岁,本科硕士皆毕业于湘城大学,专业为心理学。毕业后,她干过多年心理、儿童教育工作。在她28岁时,认识了丈夫苏丰雄,次年两人结婚。
苏丰雄是农村人,寒门出贵子,他同样硕士毕业于一所985大学,后来进入主管社会福利工作的事业机关任职。苏丰雄40岁时,接手一家公立福利院,成为院长。因为管理规范、各项活动也开展得有声有色,获得各方赞誉,在行业内名声极佳。宋辉与他夫唱妇随,随后也进入了福利院工作。
后来,大海福利院前任院长病逝,在上级单位协调指派下,苏丰雄兼任规模较小的大海福利院院长,但实际负责全面管理工作、驻扎在院内的人是宋辉,苏丰雄每周只来两次,指导工作。
宋辉在七年前的6月15日夜,亲手杀死的,正是结婚16年的丈夫苏丰雄。
案发地点就在大海福利院后院,苏丰雄的私人房间内。据宋辉招认,平时她都住在前院,离孩子们的宿舍更近,方便夜间应对紧急情况。只有苏丰雄来了,两人才会住到后头的房间去。这个房间与其他房间距离较远,并且单独开了一扇门进出福利院。所以当晚的响动,其他老师都没听到。而福利院只在大门、孩子们的日常活动室和寝室安装了监控。那晚,所有监控都被人提前关闭了。所以直至第二天一早,宋辉自首,大家才知道死人了。
李轻鹞和夏勇泽翻看了当年的卷宗,上头记载得很详细。宋辉先是用房间里的一个花瓶,趁苏丰雄不注意,砸在其后脑。在他失去反击能力时,又连刺数刀,直至死亡。凶器就是福利院厨房的一把锋利的切肉刀。
等警察们赶到时,宋辉已经把身上的血衣洗好,现场也清扫冲洗过,换上干净体面的衣服,极其冷静地任由警方上铐。只有苏丰雄,宛如一头被切烂的猪,被随意丢弃在地上。
根据调查结果和宋辉口供,她遭受苏丰雄多次家暴。且苏丰雄经常嫖娼、赌球,甚至还曾招妓到福利院的这个房间来,胡天胡地,令宋辉倍感羞辱。宋辉是湘城本地人,家境颇好。苏丰雄的事业能走得这么顺,岳家出力很大。宋辉想要离婚,苏丰雄坚决反对,他怕失去岳家的助力,也怕宋辉把他那些事抖出去。
警方查到了苏丰雄参加海外赌球的账户和资金,和招妓记录。除了凶器上宋辉的大量指纹外,他们还在这个房间里,发现了四个人的指纹。其中两人经对比,比中了两名夜总会小姐。还有两人没有对比中,不出意外应该也是同样身份的应召女。
案发前两个月,宋辉刚向法院提出诉讼离婚。据宋辉称,当晚两人又因苏丰雄赌球的事,发生激烈口角,一气之下,她动手杀人。
虽说宋辉是婚姻受害的一方,但是从当晚种种迹象看,她显示出预谋性、计划性和高度的冷静,并非出于正当防卫。证据确凿、动机明确。所以最后,还是判了无期。
宋辉被拘留后,福利院的全体员工联名上书,历数五年来宋辉在福利院呕心沥血的付出。没有孩子的她,除了如同亲生母亲外,无微不至地照顾那些无依无靠的孩子,甚至还把全部积蓄和收入,都用在改善孩子和教师护工们的生活条件上。每个员工都写了长达数千字、情真意切的请愿书。那些脑瘫、自闭症的孩子,能签名的签名,不能签名的按手印。厚厚一叠请命书,洒满泪水。
然而法不容情。
城南女子监狱。
当宋辉在桌前坐下那一刻,李轻鹞是有些惊讶的。
她穿着囚服,但是洗得很干净。她的鬓旁已经生了白发,黑白相掺的短发,同样打理得很整齐。她生得很瘦,也很白,双手轻轻交叠放在腿上,脊背挺直。那张脸未施粉黛,也有不少皱纹,可同样有着一种精致文秀的气质。
你会觉得,若是换一身体面衣服,这个女人应该安然坐在大学讲堂或者环境优雅的茶话室里,而不是像现在,沦为监下囚。
宋辉也很安静,不问他们为什么来,只是静坐等待。
“宋辉你好。”李轻鹞说,“今天我们来,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请说。”她的嗓音也是温婉动听的,不过带着一丝丝沙哑,“如果有我能帮忙的地方,一定尽力。”
仿佛她们只是两个平等的人在交流,而不是警察与囚犯。
李轻鹞心中生出些许好感。
她把刘婷妹当年的照片,推到宋辉面前:“你见过这个女孩吗?”
宋辉盯着照片,伸出白瘦的手拿起,专注地看了几秒钟,说:“不好意思,我没印象了。”
“你再仔细想想。”李轻鹞盯着她波澜不惊的眼睛,“2017年6月5日,朝阳家园居委会一位叫刘芳的工作人员,和你是多年好朋友,把她送到了大海福利院,她说得很清楚,是你接收的。”
宋辉想了一会儿,答:“你这么说,我印象了,是有这么回事。对不起,隔得太久,又在牢里呆着,很少和以前的人和事接触,我忘了很多事情。”
李轻鹞笑而不语。
“能跟我们说说,刘婷妹来大海福利院之后,每天都做些什么?有些什么表现吗?”
“她……她很好。刘芳把她送来后,说明了情况,我可怜她无路可去,就让她在福利院当杂工。不过她表现得比我预想的还要好,每天第一个起床,把福利院打扫得干干净净;做饭也好吃。她甚至还愿意帮老师一起看着孩子。她的英语也很好,我们有几个自闭症孩子,智力在所有孩子里算好一点的,能进行一些简单的学习,她就教他们ABCD简单的英语,那几个孩子特别高兴,说自己以后就可以跟外国人讲话了。”

“她头上的伤好了吗?”
宋辉点头:“开头五、六天,她还老是头痛,讲话也不利索。后来好像就没喊痛了。我问她要不要去医院,我给她付医药费,她不肯去。”
“那为什么,大海福利院的系统里,没有刘婷妹的记录?”
宋辉静默了一会儿,答:“她只是一时走投无路,在我们福利院落脚。她那么漂亮,又能干,不可能一直呆在福利院。你不知道我们那份工作有多苦,收入不高,每天照顾那些孩子,做着重复劳累的工作。她还年轻,不该留在那里。所以她的伤一好,和我告辞,我也没有挽留。因为只呆了短短十来天,就没有录入系统。”
“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福利院的?”
宋辉想了想,微笑着说:“我记不清了,可能是6月11、12号的样子吧。”
“那她除了家里逼她嫁人的事,有没有跟你说过别的事?譬如她之前遭遇了什么,以后要去哪里?”
宋辉摇摇头:“没说过。”她的双手十指一直牢牢地互相抓着。
李轻鹞盯着她的眼睛,没说话。
宋辉一直和蔼地笑着,片刻后,她的神色略有些僵硬,笑容也没了,低头不语。
按说,宋辉和刘婷妹原本互不相识,又只相处了十几天。李轻鹞问什么,她答什么就好。可李轻鹞总有种感觉,宋辉的话不尽不实,似乎防备着警察。
李轻鹞想起那厚厚一叠福利院人员为宋辉提交的请愿书。一个人或许会因为一时冲动、忍无可忍杀人。但她究竟是个好人还是坏人,五年多的朝夕相处,那么多人的含泪请愿,不会是假的。
宋辉是一个心地极其善良,愿意为弱者无私付出的人。她的心很柔软,也很坚韧。
李轻鹞心念一动,决定换个方式探问。
“看来刘婷妹没跟你说,她之前真正的遭遇,不仅仅是从家中逃婚而已。”
宋辉抬头,微愣。
“她被三个男人控制,做一些对身体伤害极大的直播,我们同事还在查,目前怀疑极有可能还有银灰直播。你可以想象出,她曾经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后来,她逃了出来,才来到你们福利院。遇到您和居委会的刘芳,是她的运气,没有让她再落到坏人手里。”
李轻鹞打开手机,播放了一个刘婷妹当年的直播视频。
宋辉看着看着,抬手擦掉眼泪。
“您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找到她吗?因为我们最近在调查另一起案子时才发现,刘婷妹这个人,自从七年前,从您的福利院离开后,就没了音信。她的身份证,没有使用过的记录。没有任何人见过她,手机、银行卡、社交账号,什么都没有。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宋辉的眼睛直直看着她:“意味着……什么?”
“她没有再在社会上生活过、出现过。如果她又落入歹徒手里怎么办?您也看到了,她那么柔弱,又那么美丽。如果她一直被人控制着,继续过着过去那种不见天日的生活,该有多可怜。甚至,她会不会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不会的。”宋辉摇头,“她一定不会那么倒霉,苦不能让一个人都受了。呵,凭什么啊?”
看到宋辉的情绪终于不复平静,李轻鹞立刻又说:“所以您的帮助对我们很重要。我们想要找到她,确认她是否还安然无恙。”
宋辉与她对视片刻,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但是有一次,她曾经对我说过几句话……”她顿了顿,“她问我市公安局在什么地方。说要让警察帮她找一个人。”
李轻鹞的心一颤。
“我问她派出所行不行,比较近。她说不行,一定要去大公安局。”
“然后呢?”
“我问她要找谁,她说去找一个大恩人。”
“她有说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吗?”
“没有,她也没说要去哪里找。我知道的,已经全部告诉你们了。”
会面室里静悄悄的。一直认真做笔录的夏勇泽,偷偷抬起头,用熊掌似粗大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了一张,递给李轻鹞。
宋辉也望着李轻鹞,温柔地问:“警察同志,你为什么哭了?”
李轻鹞接过纸巾,迅速擦干,笑了笑说:“大概是为刘婷妹担心吧,也不知道,她后来找到那个人没有。”
“会找到的。”宋辉一字一句地说,“人生那么漫长,我们总会找到,想要找的人。这一扇窗不开,那一扇也会为你打开。慢慢来,孩子,不要难过。”
李轻鹞点头,抬头,两个女人对着笑了。
“最后一个问题。所以听你说下来,那时的刘婷妹,神智完全清楚,和正常人没有差别,对吗?”
宋辉一愣,点头。
李轻鹞和夏勇泽两人走出监狱,走向路边的警车,一开始两人并肩,后来李轻鹞越走越快,脚步急躁沉重。可到了车前,她站定没上副驾,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夏勇泽来区分局之前,就听说这位是出了名的冰山美人,虐杀刑警队有志青年芳心无数。此刻见她一身郁气,夏勇泽怀揣着一颗小熊般的心,想开导,又有点怵她。他也听说过她哥的事,好可怜啊。
最后他干巴巴地说:“嘿,鹞姐,咱们是搭档,心里有不痛快就要对搭档说出来,这样我们才能配合得天衣无缝。要不我请你喝杯奶茶怎么样?”
李轻鹞手握车门把手,笑了,抬头,已恢复平静脸色,说:“刘婷妹留了个大疑团给我们啊。”
夏勇泽的脑子立马短路:“什么、大疑团?”
李轻鹞深深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叹搭档的天真无邪,还是叹刘婷妹。
【陈浦,我完全想不通。刘婷妹那时已经恢复了神智和记忆。她也说了要去报警。
可后来,她为什么没去?如果真是我哥把她救出来的,为什么她会不知道他的下落?还有什么事,比替她自己报仇和找到我哥更重要?还是说,她后来因为某种原因,已经去不了了。】

从福利院出来,李轻鹞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朝阳家园,已是夜里十点。
到楼下时,她长长出了口气,抬起头,下意识先看向陈浦家那扇窗——如之前每一天回家时。
当然黑灯瞎火。
她伸手摸到口袋里的钥匙,熟练地根据轮廓摸到多出来那一片,有种冲动想去他家里。
也不知道上去要干什么。
她一边上楼,一边给陈浦发短信:【茶叶喝完了,我去你家拿点。】这当然是借口。
陈浦这次回得很快:【这种事不用专门发消息给我说。】
李轻鹞一笑,掏出钥匙开门,开灯,一室冰凉寂静。她踢掉运动鞋,看到鞋柜上那双全新的女士红色拖鞋,放在极其显眼的位置,旁边是一双男士黑色拖鞋。
她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时候偷摸买的,又让谁放在家中的。明明他出差那个早晨,都还没有,她来穿的是男士拖鞋。
李轻鹞原本低郁的心情,稍稍好了些。穿上拖鞋,很合脚,很柔软。
屋子里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陈浦离开前的样子。老旧的房子,简单的家具,宽敞的空间。李轻鹞直接在长沙发躺下,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想起他走那天早晨,还坐在沙发上,把她抱在腿上亲。他的手好像永远都是热的,胸膛永远都是硬的。一切如在昨日。
李轻鹞一骨碌爬起来,走出客厅,来到阳台上。夜色黑茫茫,周围矗立着无数栋相似的老楼,组成了困住她哥和陈浦两人七年的朝阳家园。她在黑暗中数出自己的那扇窗,那里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她返身回屋。
刚走回来,手机响了。陈浦打来视频电话。
虽说他出差前,一副抠门地主的姿态,跟她约法三章,还号称每天要打视频。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出差几天了,两人只偶尔打过电话,而且说几句就挂。视频电话更是从没时间打过。今天还是第一回 。
李轻鹞立刻把手机扔沙发,任它响,以疯狂速度冲到洗手间,对着镜子理好头发,又觉得脸上因为奔波整日有点油光,快速抹水洗了把脸,又冲回客厅,这才拿起手机。心念一转,躺在沙发上,举起手机过头顶,形成45度角。接通的同时打开自带美颜模式,于是画面里出现了一张更小巧更莹白玉润的脸,且毫无伪装痕迹。
那头的陈浦,看起来居然气色也不赖。
黑色冲锋衣,肩膀挺括,一丝多余的褶都没有。发型也不乱,脸看起来干干净净,保持了平时90%的帅度。从背景看,他坐在一张暗红绒布老沙发上,背后是百叶窗,有点像那种特别简陋的老旅馆。
于是电话两头的人,都很满意自己看到的,一颗心同时悄悄地“嘭”了一下——虽然五分钟前,李轻鹞还拖着丧尸般疲惫的步子,丧着脸在陈浦家里瞎晃;而陈浦刚把满是泥土蜘蛛丝的外套丢在洗手间,一脸的黑。
两人都看了彼此几秒钟,没说话。
陈浦先笑了,问:“我家躺着舒不舒服?”
“还行。”
“那今晚别回去了,我那个床垫特别舒服,你能睡得好点。”
“不要,难得麻烦。”
陈浦也不在意,目光炯炯盯着她的脸,又问:“吃饭了吗?”
“吃了。”
“吃的什么?”
“和小熊在福利院附近吃的炒面。”
“小熊?”
“夏勇泽说这是他的外号,我可以这么叫。”
陈浦“啧”了一声,不过夏勇泽的醋他到底吃不动,没蹦出什么酸言酸语。
“你吃了吗?”
桌上,陈浦的手机背后,明明放着一盒还没打开的饭菜,但他说:“吃了。”
和他同一个屋子,倚在床上看手机的方楷笑了一声。
李轻鹞:“谁跟你一个屋啊?”
“方楷,没事。”
李轻鹞静默几秒钟,又问:“你那边进展顺利吗?”
陈浦摇头:“那两家伙很能藏,黔省山区又大,路非常难走,就跟大海捞针似的。不过,我们的包围圈一直在缩小。至于向思翎,也不知道藏哪儿去了,路上监控一直没拍到她。”
李轻鹞就没再问工作,再问她自己都觉得累。她也仔细盯着屏幕里的人,摇头说:“又瘦了,也黑了,再这么下去我会嫌弃的。”
方楷忍住不笑,脸使劲儿憋着。
陈浦瞪他一眼,说:“你等一下。”飞快起身,从包里翻出耳机戴上,不再外放。
然后他压低声音说:“你怎么这么挑啊?明明没黑。”
可同一个屋子,他声音再小能小到哪儿去了,方楷“霍”地起身,哎呀了一声,拉开房门出去了。
陈浦当即扯下耳机,说:“方楷走了,想说什么说什么。”
李轻鹞:“我没什么想说的啊。”
陈浦笑了,也往后松松散散靠在沙发背上,一只手臂搭上去。即使笑起来,他脸上的线条也是简洁利落的,眉眼永远那么乌黑峻峭。
“每天的工作成果简报我都看了,你这段时间做得很好。每一步,都走得很果断,也很有成效,很老练啊。老丁是不是满意得不行?”
李轻鹞昨天是被丁国强点名全队表扬了。不过她只是说:“还行吧。”
陈浦不再说话,目光如有实质,仿佛两人剖白心迹后的每一个夜晚,他都是用这样认真深沉的目光凝视着她。渐渐地,李轻鹞垂落目光,抿唇不语。
她的睫毛低垂着,遮住眼睛。陈浦只能看到隐约的水光,并不确定。可她几乎很少有这样低沉的样子,尽管她一个字都没说。陈浦只感觉到胸膛中那颗心,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闷得慌。想要安慰,可他很清楚,任何言语在她面临的巨大压力和恐慌前,都显得无能为力。别说是她了,最近每一次,他打开手机看李轻鹞那边的调查进展,都要先沉下口气。
他就这么看了她一会儿,偏头看向一侧,自嘲地笑着说:“真想插上翅膀飞回来。这么关键的时刻,我却不在你身边。”
李轻鹞把手机对着侧面,离开自己的脸,拿手背迅速擦干泪,语气还是吊儿郎当的:“怎么飞啊,你飞个给我看看。”
“对着脸啊,让我看桌子。”
李轻鹞这才把手机转回来,眼睛还是垂着。
“看我。”
“不看。”
陈浦知她别扭,向来怕露怯,到底没勉强,只柔声安慰道:“心里不痛快,随时给我发短信,我有空就打给你。”
“嗯。”
这几天天知道李轻鹞扛着的压力有多大,每走一步,都怕下一秒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是哥哥的白骨。可命运一步步引着她往前走,离七年前的真相越来越近,却始终不给个痛快结果。
她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很想陈浦。这种思念,不是强烈的,不是黏糊的,不是日日夜夜分分秒秒的。只是当她感到窒息的时候,很希望他在身边。哪怕他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站在那里,让她看到,她那份窒息,就好像有了喘息的出口。
这个人不能是别人,只能是陈浦。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曾经陪在哥哥身旁很多年。而现在,他陪在她身边。他们俩成了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个人。李轻鹞很清楚,自己爱上他,一定有哥哥的原因在,他是哥哥最好的兄弟,他从未辜负哥哥。但那又怎么样呢?所有走过的路,做过的选择,造就了陈浦这个人。而她爱的就是这个人的全部。
于是当李轻鹞在打这通电话时,意识到这些事实。再看陈浦的样子,感觉都有些不一样了。她对他的感觉,似乎变得更加厚重了一些。
于是她果断说:“陈浦,我爱你。”
陈浦……
陈浦整个人都愣住了。
然后他很快笑了,那张俊脸肉眼可见红了起来,嘴里却说:“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李轻鹞不惯着他,继续说自己的想法:“我感觉,这次一定会找到哥哥。我们离他不远了。”
提及李谨诚,陈浦分了神,脸色沉下来。
这时,有人敲门,方楷探头进来:“讲完了吗?外头真的有点冷。隔壁屋又睡了我进不去。”
“滚进来,我又没让你躲出去。”
李轻鹞见状就说:“行了,我也要回家洗澡睡觉,下次聊。”
“……下次聊。”
挂了电话,陈浦才拿起那盒只剩余温的饭菜,一边往嘴里扒,一边想李谨诚的事。有时候他也觉得是造化弄人,自己找了李谨诚七年。而今年这一系列案子前期,他和李轻鹞一起走了多远多曲折的路?结果,当真相近在眼前时,他被调离。
虽说抓洛龙和尚仁,说起来和七年前也是同一个大案。但不能和李轻鹞一起走向最后的答案,不能亲手把蒙住眼睛的最后一块黑布摘掉,然后看到他最好的兄弟,陈浦心中多少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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