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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信风/解霜雨by眠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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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沈宗良结婚,新娘子的面目看不清,但他笑得很开心。
梦见小时候庄新华掉水里,他吓傻了,连救命都不知道要大声喊, 还要她来救。
梦见爸爸,他和年轻时一样高大英俊,穿了一身蓝色的修理服,站在弄堂口和人说话。
第二天起来, 她拉开窗帘,远处立着高大坚硬的黑褐树木,光秃秃的,晨光在早起的人们脸上不停明暗变换, 一呵气就有大片白雾。
且惠翻了翻手机,昨晚沈宗良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因为调了静音没接到。
他这人就这样, 一个没通,也不会疯了似的打过来, 很有分寸。
她简单洗漱了一下,收拾好书包去学校,图书馆里看书,效率总是高一些的。
春节期间, 大部分外地的人还没回来,地铁上空座位很多。
且惠抱着书, 找了个位置坐,因为太久没坐过这条线,差点过了站。
图书馆里人也少,空荡荡的,且惠觉得很适意。
平时他们学校人太多了,食堂挤,自习室里也挤。
但学校的录取人数还年年在增加。有时候她都害怕,再这么下去,下个楼梯是不是都要发生踩踏?期末周的时候,那阵仗比她们高中放学还吓人。
且惠在学校待到七点多,庄新华打了个电话找她,说有急事。
她看了一眼时间,“好吧,那你来我们学校,我出来等你。”
她拿上书,顶着风出了门,庄新华停好车后,摁了下喇叭。
且惠又快走几步,脸缩在围巾里问:“什么急事?”
庄新华指了下后座,“幼圆这三只猫,你方便照顾两天吗?”
“......你就为了这个把我叫出来?”
他说:“她去海南度假了,家里保姆也不在,就托付给了我。”
外面太冷了,且惠坐到车上,搓动两下手心,“那就好好养着呀。”
看她冻得鼻尖泛红,庄新华拿了条毯子给她盖在膝上。
他说:“我是愿意养啊,但我老子对猫毛过敏,这会儿还在打针呢,直接一笤帚给它们扫地出门了,但我得在家待着,要不他停了我的卡,我吃什么用什么。”
庄新华啰嗦了一大堆,听得且惠心烦。
她靠在座位上,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心道,这都什么事儿。
后来且惠懒得听了,“好了,送我回家去吧,还有这三只猫。”
庄新华见她松口,高兴地说:“得嘞,麻烦您安全带系一系,坐稳了。”
“......”
车开出校门口,庄新华问了一声,“是去西平巷?”
“不是。”且惠很利落地拒绝,“我外婆家的老楼。”
庄新华这才意识到她有点不对劲。
说话懒懒的,一双乌珠子黯淡无神,看什么都没精神。
他试探性地提了句,“跟沈叔叔吵架了?”
“哎呀没有。”且惠的睫毛垂坠下来,声音很轻,“你就别问了。”
庄新华连声说:“好,我不问不问。不过,你准备和他在一起多久?”
他说话时平静的神情,和这副笃定的口气,都让且惠感到悲从中来。原来大家都是这么看的,没有人会认为她能和沈宗良有什么结果,扮家家酒一样可笑。这个故事在这个圈子里,太常见且平庸了,结局一点悬念都没有。
“不知道。”她调整了一下迟缓的呼吸,平静地吐纳,“也不会很久了吧。”
他们从小在一起,庄新华能看出来,她的情绪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只不过她涵养好,能压得住。但他也不敢再刺激她了。
庄新华把她送到门口,和她一起把猫砂、猫粮、猫爬架送到楼上。
这么一来,原本就不大的客厅,一下就变拥挤了。
且惠累得叉腰,“幼圆什么时候回来呀?”
庄新华说:“嗯,再过四五天吧。”
“四五天?”且惠抓了抓头发,难以置信,“但愿我能活到那时候。”
他没有待太久,忙得差不多了,指了下外面,“我还要去见一帮哥们儿,先走了啊。”
且惠点头,送他到门外,“路上慢点开。”
“知道。”
庄新华开车去安定门,徐懋朝他们在这里组了个酒局。
他走下来,把车钥匙扔给门僮,让他去泊车。
这是一个东西向的三进四合院。
一弯钩月躲在云层背后,前厅静悄悄的,栽满了一院子的梨树,但一个人影也不见。
别说一般人进不来,就是没被拦着闯进来了,也找不到地方在哪儿。
庄新华从前厅的卧房进去,推开那一壁的书架,再穿过一条二人宽的通道,才听见里面的碰杯声。
他绕过水晶门,把大衣脱下来,“你说说你们,出来玩儿弄得跟特务接头似的,有这必要吗?”
胡峰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外头什么严峻情势你不知道啊?我爸都说了,再让他听见我一点不好,他亲手宰了我,免得连累他。这老爷子,为了自己的功名利禄,亲儿子都不要了。”
“这我信,以咱爸的作风真能大义灭亲。”
庄新华笑着坐下,往大厅正中看了一眼,难得沈宗良也在。
只不过他皱着眉头在抽烟,没人敢和他说话。
就一个徐懋朝,像犯了什么大错似的,站着在听训。
庄新华灌了一口香槟,“那边又怎么了?闯祸了?”
胡峰一边摸牌,摇摇头,“搞不清楚,那位一来就不高兴,审上徐少爷了。”
雷谦明咬着烟,边发牌边卯嘴儿,“沈总的私事,咱少过问。”
话虽这么说,但庄新华还是留了一耳朵。
他听见后边压着火气的声音,“你是说,你昨晚就看见她了?”
说话的是沈宗良,下一刻,徐懋朝点了头,“就在胡同里,我以为您知道呢,她哭哭啼啼的,又抹眼泪又推箱子,难道不是被您赶出来的?人你都不要了,我撞一下怎么了,又不是故意的。”
“我让你......!”
沈宗良抡起胳膊就要朝他脸上去,被周覆拦住了。
他笑说:“好了,他小孩子知道什么。”
周覆站起来,用脚踢了一下徐懋朝,“走。”
他换到了另一边坐,倒了杯酒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沈宗良往后靠了靠,闭上眼,揉了两下眉骨,“昨天我妈领着魏时雨母女俩,说她们刚逛完故宫,就近来我这儿坐坐,喝口茶。”
周覆绷不住笑了,“伯母这一手落了刻意了吧,就别说这大冷的天,故宫没什么逛头,逛完了还要去你那儿,太牵强了。”
忽然被烟灰烫了一下,沈宗良又蓦地睁眼,索性把烟头扔进酒里。
他望着升起的白烟,心里估计着,小惠究竟是听到看到了什么。
可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啊。
身边周覆还在说:“虽说这下子把你弄得冤比窦娥,但还是去解释一下吧,我看小姑娘也是知书达理的人,不难说通的。”
但沈宗良手搭在膝盖上,叹了一息,“老周,我不是怕说不通她,我不是怕这个。”
到后来,他的声音几乎低到听不清。
周覆借着落地灯看了他一眼,胡眉深锁,那样子别提多懊糟了。
认识沈宗良这么多年,他遇到再大的事情,也不见愁成这个德行。
沈宗良想说的是,他一点都怕且惠会跟他胡搅蛮缠,他不怕她缠。
他是怕她心里就此有了点什么,再也不肯亲近他了。
他能理解,小惠从巅峰跌落谷底的人生际遇,使得她的心思格外敏感。她能把一颗真心,颤巍巍地从身体里捧出来交给他,不知道要在深夜里怎么说服自己。现在好了,他一下没能接得住,摔着她了,再想让她交心就难了。
沈宗良沉默了几分钟,从服务生手中接过杯新酒,喝了一口又放下,起身走了。
他到门口时,庄新华叫了一声小叔叔。
沈宗良蹙着眉回头,“什么事?”
“且惠在她外婆的房子里。”
“我知道。”
庄新华站起来说:“我知道您肯定查得出,但我想说点别的。”
一旁雷谦明撂了牌,扯了扯他衣摆,“不是。哥,你发什么癫?”
庄新华直接把人掸开了,他说:“且惠是个顶好的姑娘,你不要觉得她无依无靠,就欺负她。”
听听,这才是最不讲道理的孩子话。
沈宗良看笑了,真是一起长起来的发小儿,犯倔时的神情都一模一样。
小惠固执地和他争辩的时候,也是这副自以为占理的样子。
他脸色微沉,吓得雷谦明都以为庄新华今晚要遭难了。
但最终什么都没说,沈宗良连为自己辩解也不屑,掩上门就走了。
这片小区太老旧,方伯绕过光秃秃的草坪时,问了声:“钟小姐住在这里?”
“嗯。”沈宗良指了下痕迹斑驳的铁门,“就停那儿吧。”
他下车后,方朴也不敢走,就在车上等着。
沈宗良迈过门框,这里到处黑咕隆咚的,路都看不清。
要走的非常小心,才能不被随处可见的障碍物绊倒。
一想到钟且惠在这样的地方住了两年,他就拧了拧眉。
沈宗良按照门牌号找过去,上了楼,左右两边都打量了一眼。黄秘书也没说清楚是一号还是二号,但他最后确定是左边这个,因为门口那一盆冷香扑鼻的寒兰。
他敲了两下,没人应。
楼道里太安静了,沈宗良能清晰地感觉自己脉搏快过了砰砰的叩门声。
他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对着一个小他十岁的年轻小姑娘,还是在他并无多大过犯的情况下。按理说不应该,那么多个由他一人挑大梁,不能出差错的场面都过来了。
沈宗良不敢说自己没有一点错。他有的,一是没有看好门户,让人随便进出;二是没有强硬地警告姚小姐,别再搞这些名堂。
他又连续敲了好几下。
这才听见里面有人清脆地问:“是谁呀?”
沈宗良沉了口气,“我。”
且惠把门打开,看见来人的那一刻也惊着了。
她没料到沈宗良来得这么快,是怎么找到的。
明明她没有跟他说过这里的地址。
但人既然到了,沾了一身风雪站在她面前。
不管她认为他们的来日有多晦暗,昨天傍晚生了多大的闷气,总归要请进来。
且惠不是那种作起来毫无分寸的人。
她扶着门框低了低眉,“外面太冷了,进来吧。”
室内开着暖气,且惠穿了一条翠绿色的吊带裙,像三月里的一阵微风。
沈宗良哎了一声,又自己去找鞋,但他对这里根本不熟。
且惠这儿也没别的拖鞋,唯一一双男士的,庄新华刚才已经穿过了。
她想,沈宗良这人有洁癖,不会高兴穿的。
于是关上门,“就直接进来吧,家里小,你别介意。”
沈宗良走进去,看见三只矮脚猫并排坐在电视机前的地毯上,电视里放着《猫和老鼠》,它们毛茸茸的脑袋跟着画面左右转动,十分地整齐。
他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这怎么的?就三中全会精神进行第九次集体学习?”
去厨房给他倒茶的且惠:“......”
她一遍遍冲着杯子,掌心被热水烫得酥酥麻麻。
对沈宗良的敬畏像从血肉里生出来的,怎么样也摆脱不掉。哪怕心里有委屈有愤懑,依然不敢怠慢他。
且惠把茶放在矮几上,“喝杯水。”
“太烫了,先放着吧。”
沈宗良看了她一眼,“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拣开裙面上的一根银色猫毛,“昨天。”
“怎么不回家?”沈宗良口吻温柔,像往常问她高不高兴一样,“让我等得着急。”
在他手伸过来的一瞬间,且惠往后坐了坐。
她还是不敢看他,轻声说:“我回家了呀,这才是我的家。”
沈宗良指了下自己,“那我呢?也搬过来和你一起住?”
“不要。你也有你的家啊,我们又没有结婚,住一起干嘛。”
说到结婚这两个字,大概且惠也发自内心觉得讽刺,冷笑了一下。
沈宗良扯松了衬衫扣子,见不得她柔中带刺又固执己见的德行,长叹了一口气。
他耐下性子来,慢慢解释:“昨天啊,我妈妈是突然来的,至于那母女俩......”
且惠不想听,清凌凌地打断他,“魏小姐很好,你妈妈的眼光也很好,你就听她的吧。”
沈宗良瞄了她一眼,气得牙根痒痒,他说:“小惠,我给你提个建议,将来不要轻易地进司法机关,这是为你好。”
且惠一下子没转过弯,抬起一双柔亮的眼珠子问:“嗯,为什么呀?”
她这副跟他赌着气,但还是认真听意见的样子,差点没让沈宗良笑出来。
他的小姑娘怎么这么漂亮又可爱?
沈宗良口干舌燥的,想立刻把她揉到怀里,好好儿地和她接个吻。
他拿过水杯喝了一口,“你说呢?一个连嫌疑人的陈述都不听完的法官,能不判错案子吗?”
“我......”
且惠说不过他,大力扭过身子,看都不想看他了。
沈宗良笑了一下,放下杯子,自然而然地靠过来。
他的手绕到身后揽住她,“她们真是突然来的,我要是请了一个人,我不得好......”
且惠立刻转过来抱住他,“不要说。”
她动作太快了,青翠的发香横扫过他面颊。
沈宗良像怕错过什么,一双手大力地抱紧了她,“我不好。“
且惠把头埋在他脖子里,摇了又摇,“不是,不是。”
一切出乎意料,他没有错,她出于仰慕而爱上他,也没有错。
沈夫人为家族长远计,更是一点错也没有的。
那么是谁的错呢?好像谁都没有错。
就只能是命数的错,造化弄人的错。人们不都是这样,把那些不得圆满的无可奈何,通通归咎于命运。

窗外夜色沉郁, 头顶一盏日式吊灯洒下轻柔光晕。
且惠在这片温暖里待久了,弥漫开她身上幽微的香气。
哪怕沈宗良被她推开,鼻尖仍不舍地抵着她的柔软的脸颊。
像闻不够一样, 他想念这个味道太久了,过个年像有一世纪那么长。
他轻轻地诘问:“别的迷信也不见你有,说个死又怎么了。”
且惠心中翻涌着浓重的酸涩,压得她把头垂下去。
她低声细语,“很晚了, 你早点回去吧。”
沈宗良忽地睁开眼,“还是不肯和我一起回去吗?”
“不了。”且惠拨弄着自己的衣摆,“我在这里住得安心。”
他松开了她,“因为来了个外人, 还是个坐了一会儿就走的外人,你就不再安心了。”
且惠低着头不肯说话,她心里知道不是这样。
她的心就像冬天被封冻的湖泊,那层厚厚的冰是粉饰太平的假象。她可以不管底下怎么暗潮汹涌, 永远只展示出平静的一面。等到开了春,又是风又是雨的,冰层一融化, 便时时刻刻波澜起伏,不得安宁了。
是的, 且惠可以对幼圆说,她还年轻,输得起,故作潇洒地直言, 不就两年青春吗?浪费在沈宗良身上好了。但当那份身份差距真的摆在她眼前时,她还是接受不了。
人不是不能活在假象里, 只要她不知道真相如何,所以现在不行了。且惠亲眼所见的事实,沈夫人对她的嗤之以鼻,完全突破了她的心理防线,从此她的自卑、迷惘和不安,都有了明确又具体的指向。
她佩服自己还能开玩笑,对他说:“是啊,沈宗良,我有点为你担心。毕竟你妈妈说,等你和魏小姐在一起了,她也要住进来的。我在想,如果她知道我先睡过那张床了,会不会和你吵架?”
轰的一声。
沈宗良觉得五脏六腑都炸开了。
这都是什么混账话!她把他的魂都拿走了,然后未雨绸缪的,认真操起了他和别人的心。
他看着她那样子,走了片刻的神,他想如果钟清源还在世的话,教育女儿的时候,小惠也这么顶撞误会他,他会怎么办。
沈宗良撑着茶几,做了两个深呼吸,“我妈妈那张嘴从来都是颠三倒四的,你不能拿她随口说的昏话来惩罚我。她说完以后,我立马就呵斥了她,让她少胡扯,也没有留她们吃晚饭,你没看到吗?”
说完沈宗良又要来抱她,他着急忙慌的,手劲一大,掀翻了桌上那杯热茶。
白开水浇在他脚面上,玻璃杯打碎在地板上,湿了半管裤腿。
且惠不慌不忙地拣起来,抽出纸巾给他擦。
这应该是她认识沈宗良以来,他绝无仅有的失手和狼狈。
是她一直想看到的,但时机错了,也就失去了观赏性。
沈宗良把她从地毯上捞起来,“你不要擦,听我说。”
“我先擦。”且惠这一刻莫名地固执,“擦干净再说。”
他忽然高声喊了一句,“钟且惠,听我把话说完,不要再擦了!”
这一嗓子把三只猫吓到,动画片也不要看了,一个快一个地跑进房间。
她捏着纸巾,眼眶里泛起了水光,“你凶我,你凶我。”
且惠不敢相信般的,重复了两遍。虽说小叔叔严名在外,但他们在一起后,沈宗良别说骂了,连句重话都没对她说过,有也是故意吓她,和她闹着玩儿。
沈宗良顿时哑了火,看见她咬着嘴唇的委屈样子,又急又心疼。
他放低声音,“我是说,你可以先听我......”
但且惠已经擦着哭腔,尖声叫起来,“你将来要和别人结婚,我替你考虑还不好吗?难道你希望我冲进去大吵大闹,让你颜面扫地才好?沈宗良,我是爱你,非常非常爱。但这是我一厢情愿的选择,我又没有什么经验,选错了人我有什么办法?你让我怎么办!”
沈宗良的满腹火气一下子流了个干净。
这哇啦哇啦,又没什么逻辑的长篇大论,他只听见了非常非常爱。
她还是很爱他,这就很够了。
沈宗良再有话也说不出,伸长了手就要去抱她。
且惠才抒发完,情绪正刚烈,当然不肯。
她奋力一推,趁着这股邪劲儿还在,打开了门赶他走,“请你从我家出去。”
沈宗良站起来,咬紧了后槽牙看了会儿她,连眼神都深邃了。
那泪眼朦胧的小模样,真是犟得不能再犟了,要说可怜也可怜。
因此,无关又多余的话,沈宗良一句也不敢说,怕刺激她。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从兜了摸出棉签和擦伤膏,“知道你不肯让我碰你了,自己把手上的伤处理一下,徐懋朝我已经骂过了。”
她看也没看,又下了一道逐客令,“你出去。”
沈宗良胸口像堵了一块石头,闷得他呼吸都不顺畅了。
他呼地喘了一声,“电话麻烦接下,起码让我知道你平安无事。这也不肯的话,我就把你绑回去。”
沈宗良两只脚刚踏出来,身后就嘭的一道巨响,她把门关上了。
这小姑娘心狠起来,真是一点颜面不给他留的。
他迅速下了楼,吹了一阵干冷的北风,胸口才缓解了一点。
方朴看见他出来,拉开车门,“怎么了?钟小姐不回家?”
“也许等开学,先不用管她了,送我回去。”
“好。”
沈宗良走了以后,且惠跑到卧室拉开窗帘,手紧紧地攥着听动静。
车子发动的声音传来,她才一点点地松开。
他走了,是被她的不讲理活活气走的。
要是她没有说过喜欢他这类的话就好了。
那么直到搬出大院,沈宗良在她的心里也不过就是座金碧辉煌的宝塔,千年万年地高高耸立在那儿。她只要偶尔看上一眼,不会想着要住进塔里,永远和他作伴。
那三只小猫围上来,蹭了蹭她的拖鞋,一个个仰头望着她。
且惠轻轻擦了把眼泪,“你们饿了吧,姐姐去给你们配吃的,等一下。”
她刚开了三盒德金罐头,均匀地铲在陶瓷盆里,幼圆就打了视频过来。
且惠拿了个支架放着手机,点开了,继续剪伴侣汤包,“怎么了?”
屏幕上出现了片幽蓝无垠的海面,幼圆穿了一条白底碎花的单肩裙,长发飘飘地站在甲板上。她说:“钟小姐,给宝宝们配食儿呢,辛苦辛苦。”
且惠死气沉沉地说:“那有什么办法,庄伯父对猫毛过敏,庄新华弄我这来了。”
“不是豪华四合院啊?”幼圆看了一下她的背景墙,“怎么回咱的老窝了?”
她一边搅拌着,一边慢慢地说了一遍前因后果。
结果幼圆笑得前仰后合,“小叔叔也有吃闭门羹的一天啊,我怎么就没在场呢。”
且惠瞪了她一眼,“你唯恐天下不乱是吧。”
幼圆说:“没有,我觉得你还是很有个性的。”
“好啦,别再说我这点破事了,你去享受海岛的微风吧。”且惠忙活着,边说:“我给它们剪几颗鱼油进去。”
她伺候好这三个小祖宗,才回了房间复习。
临睡前,且惠看了一眼手机,沈宗良还在微信里嘱咐她,记得搽药。
她想了想,还是什么都么有回,就蒙头睡了。
一直疯到正月十四这天,幼圆才舍得回来。
她一下飞机,就带着司机来接走了她的三个宝贝。
当时且惠在学校,接到电话就说:“自己拿钥匙开下门吧,我现在回不去。”
幼圆问她:“知道你肯定不在,晚上一起去陈老那里吗?他叫我们去吃饭。”
“好,陈爷爷也叫了我。”且惠说。
幼圆正有许多话要告诉她,高兴地说:“那等我去接你。”
“好,我看完这些书就回家换身衣服。”
“嗯,五点半好吗?”
“可以的。”
每年春节快结束的时候,陈云赓都会请这些小朋友来家里坐坐。
他们的父亲或祖父,大都是陈老的下属或同僚,算是他关怀下一代的德意。
且惠到京读书以后,年年也有她一个席位,从来没有落下过的。
傍晚,她们一起坐车上了山。
且惠穿了一件宽大的斗篷外套,下面一双过膝盖的麂皮长靴,戴着一顶黑色贝雷帽。她的长发卷曲浓密地铺在两肩,眼看两旁黑影沉沉的云杉往后倒退着,宽阔笔直的马路在暮色尽头沉了下去。
幼圆下午睡了一觉,这会儿还打哈欠。
她往且惠肩上靠,“应该提早一天回来的,这也太赶了。”
且惠笑:“我以为你要开学再回来呢,这已经出乎本人的意料了。”
幼圆嗲着声音说:“怎么说呢,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吧,舍不得和他分开呀。”
“我理解。”且惠有些落寞地拍了拍她的脸,实话实说:“以前我对沈宗良也是,多在他身边待一秒都是好的,连空气都是很香,哪怕不说话。”
“怎么是以前啊?”幼圆惊得坐起来,“真分手了?”
且惠很迟缓地摇摇头,“不知道算不算,我没再去找过他。不过隋姨倒是天天给我送药。”
幼圆一听就否定了:“那是你单方面的任性,这叫什么分手,你想他为什么不去找他?”
“我不去。”且惠垂下眼眸,捋了捋靴子的边缘,“听见他妈妈说了那样的话以后,更不会去了。”
“你干嘛要听他妈的!”
幼圆喊了一声,惹得司机都从后视镜里看她。
她赶紧捂了捂嘴,“这不是脏话啊,是客观陈述。”
幼圆挽过且惠胳膊说:“沈夫人是沈夫人,小叔叔是小叔叔,她要是拿儿子有办法,就不会总是出些昏招,把小叔叔和魏时雨凑一起了,连我妈都成了受害者。”
这段来龙去脉且惠从来没听过。
她有点不敢信,“总是凑......凑一起吗?魏小姐也愿意这样?”
幼圆哼了一下:“她岂止愿意,每天在家央求她爸妈呢。”
且惠没有出声,只是看着眼前绵延不尽的山路,和两旁萧瑟的冬景。
半天了,她才轻软又不甘地笑了下,“那也是人家的本事。”
车内开足了暖气,且惠的脸被熏出浅浅的红晕。
幼圆看着她娇柔失神的表情,说:“是啊,她有她的本事,你有你的本事,没什么好比的。你自己说过的,不知道能在沈宗良身边多久,过一天算一天。”
提起她过去通透的心思,且惠有点急了。
她忙道:“我是不求......”
幼圆没打算让她反驳,她说:“既然不问前程,那你还有什么好在乎的?还是说,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你越来越爱他了,爱到非要那个世俗的结果不可了,是不是?”
车厢里静了下来,只有呼呼的暖风声,从鬓发边擦过去。
良久,且惠才肯承认,眼眶忽然酸了一下,“是,我就是。”
要怪就怪沈宗良太好,待她太温柔太周到,太与众不同了。
于是,渐渐的,她把一早留给自己的退路都堵死,全身心地投入了这场爱情悲剧里,还幻想凭一己之力能改写结局。只不过沈夫人的一句话,像一盆从天而降的凉水,一下把她浇醒了。
骤然从美梦中惊醒的人,总是难免要伤怀一阵子的,不是吗?
幼圆看她这样也不忍心,双手把她抱过来,“你想好,如果总是稀里糊涂的,那我也劝你尽早抽身。”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且惠拼命地摇头,她心里一团乱,哪里想得到出路。
幼圆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好了,不说了,马上就到了。”
她们两个到的不早不晚,一桌人将将坐了一大半。
沈棠因和她们打招呼,“坐吧,陈爷爷马上就来了。”
且惠眼尾还有点红,勉强笑了下,“棠因,你来得挺早。”
她点头,“嗯,家里没什么事,爸爸让我早点过来,不要让老人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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