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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信风/解霜雨by眠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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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里为止,沈宗良已经没话好对她讲了。
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她竟然用了俗不可耐这四个字。
她就这么形容他们的关系。
他点头,“清楚了,我会的。牛津很好,祝你前程似锦。”
最后一点仅剩的自尊,也不允许他再继续下去了。
且惠站起来,转身前,她说了句,“嗯,谢谢您这两年的关照,再见。”
呼。还好在这里结束了。
为什么比她想象得要久多了,为什么到了最后,他还在文质彬彬地祝福她?沈宗良还不如把杯子摔过来,再痛骂她两句。
这么强压着火气,且惠真怕他的身体出问题。
但她什么也不能说,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脸上的表情出卖自己。
从他家出来的时候,一轮莹白的满月升了起来,照在幽静的胡同里。
滑轮和地面摩擦着,发出沉闷轰隆的声响。这个地方,她一无所有地来,又一无所有地走。
且惠抬起头,很努力地睁圆了眼睛,才把眼泪逼回去。
她不想再哭了。
为沈宗良没有必要,他冷静而自知,克制力极强,不会过分停留在男女之事上的,也许睡上两觉就好了。
为她自己,就更不必了。
只是未来的路那么长,一想到再也没有人会像沈宗良一样,会把险恶都挡到她的身后,护着她在世上畅通无阻地前行,还是不免难过。
且惠牵了牵唇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推着箱子消失在了路口。
她走后不久,书房里就叮咣乱撞的,传出一阵摔摔打打的声音。
隋姨跑过去看,是一向沉稳有礼的沈宗良一脚踹翻了书桌。
进去时,看见他的手搭在胯上,拿着手机骂道:“您瞒得我好啊!”
王姨在那头不停地喊冤,“那天她就来坐了一会儿,夫人还把我支开了,我真的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后来才晓得,是关于她留学的事情。”
沈宗良质问道:“那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王姨叹声气,“我跟你说了又能怎么样?老二,人家死活要走,你也拦不住。就算留住了,心也不在你这里了。我说句不知身份的话,她就是拿你当垫脚的门板了,亏得你那么疼她。”
他闭了闭眼,挂断后,把手机掼在了地毯上。

春去夏来的一个午后, 幼圆接了且惠,带她去301医院看病。
在这之前,她已经接连咳嗽了半个月, 期间还发了两次烧。
这几个月,且惠一直忙着完善自己的毕业论文。
期间她拒绝了一切的社交邀请,完完全全地把自己封闭起来,任何人都不想见。
幼圆和庄新华偶尔来看她,也从不与她说沈宗良的事, 就只有闲聊。
但周琳达和且惠在同一个学校,她又是周覆的堂妹,有时候在路上碰到,且惠能从她嫌弃和轻蔑的眼神里读出来, 权贵子弟间流传了很多关于她的闲言。
这也难免,玩弄了沈宗良的感情,这是多离奇又新鲜的一件事,大家背着他的眼, 都作兴眉飞色舞地谈一谈。
对于这些避免不了的世故,且惠是不在意的。
她已经失去了沈宗良,还有比这个更大的打击吗?一点是非算得了什么?
白天还好, 且惠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忙起来也就没什么。
等到了晚上, 新月一挂上门口那株稀稀朗朗的梧桐,怀旧和痛苦就像邀好了伴似的来造访,在她心里不知疲倦地拉锯着。
且惠有时候睡不着,半夜爬起来, 点上灯,在昏黄漫漫里给阳台上的虎皮兰浇水, 然后枯坐到天亮,再麻木地完成白天的计划,好似进化到了不需要睡眠,也不用进食的状态。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感官出了问题。
和沈宗良在一起时,总是嫌夜不够长,往往闹得睡裙湿透以后,洗完澡,枕着他的手睡上一觉,还没够呢,天光就大亮了。
但现在不知怎么了,天黑得一天早过一天,也一天长过一天,白天仿佛被什么东西催促着,眨眼就过去了,总是有冗长而孤单的黑夜在等她。
上一回庄新华来,发现那几盆虎皮兰已经烂了根,他招手让幼圆来看。
幼圆惊讶地张大了嘴,“且惠最会养这些玩意儿,她不知道虎皮兰不能总浇水的吗?积多了水会死掉。”
庄新华一手指过去,陈述事实的口气,“她现在还能会什么?你看看,看看她那不死不活的样子,这还是你和我认识的且惠吗?”
“把嘴给我闭死了,不要说。”
因此,在幼圆接连两回来看她,发现她都咳得蛮狠的时候,把她拖来了医院。
幼圆边走边说:“顺便让郝阿姨给你开点常用药吧。马上就要去英国了,总要带上的,那边买起来也费事,你说呢?”
且惠捂着胸口说不用,“那些等我回家了再准备吧,还没那么快走呢。”
“也好,阿姨肯定会帮你收拣好的。那,什么时候回江城啊?”
“过两天散学典礼,我还要上台发言,结束后就回。”
她们并排说着话,快到郝院长办公室时,迎面碰上沈棠因和杨雨濛两个。
一开始,杨雨濛没看见她们,挽着棠因笑说:“就说了你是普通肚子疼,非吓唬自己。”
棠因一抬头,脸上还挂着庆幸自己没事的微笑,没料到看见了钟且惠,笑容缓慢地从唇角消失殆尽。
杨雨濛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几个月不见人,钟且惠还是水汪汪一双含情眼,只是更清瘦了,脸色雪白。
她“唷”的一声,尖刻的语气就冒了出来,“牛津法学院的高材生也来看病啊?”
“你别没事找事啊,杨雨濛。”幼圆指着她先骂了过去,“再说一句废话,我今天饶不了你。”
“咦?”杨雨濛故作惊讶地说:“有人为了能上个好学校,脸都不要了,我连一句话都不能说吗?”
且惠冷笑了下,淡淡开口:“能说。但你在我面前唱戏没有用,沈宗良也不会领你的情,还是省省力气吧,你真正的对手另有其人。”
而沈棠因延续了他们沈家人一贯的传统。心里再怎么瞧不上,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不会当众叫人下不来台。她笑了笑,“恭喜你,我都没去成。最后反倒是你去了。”
且惠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朝郝院长办公室去了。
几秒后,幼圆跟上她,“你不要理杨雨濛,她就那么个人。”
她笑,“还有你不知道的呢,她之前去跟沈宗良打过小报告,把小时候的事都说了一遍。我跟他分手的那天,他告诉我的。”
“真的?那她也太......”幼圆很快又觉得不对,“人沈总留到最后才来说,显见得他是没有采信的。”
这么突然地提起他,且惠站在空旷的医院走廊里,有种人间万事非的低落。
幼圆看她又不说话了,骂道:“都怪杨雨濛,那嘴跟借来的一样,叭叭说个没完。你没有心情不好吧?”
且惠摇摇头,“还好吧。我心情一直都比较差。”
这让幼圆也语塞了。她呃了半天,也只能说:“早点出国就好了,新的环境新的同学,会让你高兴起来的。”
为了安慰幼圆,她也笑着点点头,“嗯,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在医院拿完药,幼圆仍旧送且惠回去。
她说:“晚上我爸让我去万和吃饭,先走了。”
且惠叮嘱道:“好,路上慢点开,不要抢。”
“嗯,你快进去吧。”
幼圆到家晚了,换了衣服就去万和找冯则风汇合。
冯则风在电话里教训她,说:“自己说要读香港中文的研究生,我给你约了喜欢的导师进京,你又不来了!”
她手里提了裙子,踩着一地鹅蛋黄的斜阳,打梅香园绕道而过,听见院子里有人在说话。
仿佛是周覆,他的声音很清亮,很好辨认。
他说:“前两天碰到琳达她们校长,说钟且惠是优秀毕业生,还要在典礼上发言,老马亲自给她拨穗正冠,真是不得了了。”
接着是一道低沉的男音,他说:“按她的刻苦程度,这无可厚非。”
周覆当然不是为了听这个,他是担心哥们儿,才惹起的这个话头。
“还挺客观的。”他递过去一杯茶,“那你这两个月玩儿命地开会、调研,抓主要业务,恨不得长在办公室里,不是为了逃避现实吧?”
沈宗良喝了一口,淡嗤了声,“我还没那么脆弱。就是集团事多,没别的。”
过了会儿,周覆又说:“我看哪,她就算是目的不纯,对你也不是全无一点感情的,哪里又能装得那么像呢,还能骗得了你。”
沈宗良也是这么想的。但摆在眼前的例证不足以支撑这个猜测。
具体在搞什么名堂,大概就只有姚小姐知道了,可她也不知是不是心虚,没等他上门,就带着王姨到南边休养去了。
对外的消息是,她想老爷子想得厉害,去丈夫工作过的地方住一阵子。沈宗良听得想笑,谁知道是想得厉害,还是怕得厉害。这也是她的本事,略施小计就弄了儿子一个措手不及。
沈宗良无奈地叹了一息,“这不就把我骗了吗?”
周覆说:“你要实在不舍得,现在也可以把人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幼圆猫在一株罗汉松后面,腿都麻了。
这时,才听见沈宗良缓缓地开口,像是经过了波澜壮阔的内心斗争。
他说:“算了,也不是多不可得的人物,走就走了。”
幼圆没敢再耽误,径直穿过园子,往西边去了。
她没有听见,几分钟后,周覆说:“但愿您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沈宗良盯着手上的杯子,细腻的白瓷映着一线淡薄的金黄。
这昏茫朦胧的光线,令他想起很多个缠绵的午后,一场猛烈的情事结束后,且惠伏在他胸口,没有一点力气的,软趴趴地睡着了。睡到傍晚起来,他还要柔声哄着她坐到自己身上来。
他记得她颤栗着往他怀里缩的样子,吸着他、绞着他到达顶峰,脸是水红的,漂亮得像刚开出来的山茶花。
那个时候,形形色色的欲望流淌过去,哪里能想得到今天的结局?
沈宗良抬头望了望天,好像那一日的黄昏与今晚的,也并没有什么不同,落在苍翠横流的树梢上,都有一种华丽的萎靡感,像戏剧的落幕。
上个礼拜,她托唐纳言送来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张旧照片,还有他送她的福豆项链。
是她生日那天,他弯腰给她整理裙摆的一幕,被拍了下来。
照片的反面,是她娟秀工整的两排小字。
“先生保重,今后各自抽身,命走两端。”
“愿你我再无相见,再无会面之日。”
沈宗良搞不懂,她怎么能在自己最喜欢的一张照片上,写上这么绝情的字。
让他一看就火大,险些就要在冲动四伏的黑夜里去把她揪过来!还想去牛津,哪都别想去了,不管爱不爱他,有什么这样那样的目的,老老实实待在他的身边就够了。
沈宗良气得手抖,拨了五六下打火机才点上烟。就算她是小孩子,说话没个轻重,可哪有这么咄咄逼人的,把人把疯里逼,就差把人给逼死了。
所以周覆的怀疑都正确。
他不是这么想的,他当然不是。
学校的事情都结束之后,且惠告别了幼圆,回了江城。董玉书很积极地为她备齐一切东西,必要的,非必要的。
且惠坐在沙发上,冷眼看着她高高兴兴地忙着,也懒得提醒她,这些到了英国全都用不上,由得她去,只要不来问东问西。现在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和人说话,一天到晚怠于开口。
她在家也没待多久,提前结束了和妈妈相顾无言的僵局。
临走前两天,董玉书领着她去九峰寺求平安。
寺庙修在林木茂密的山巅上,飞阁重檐,站在红柱黄墙之中,耳边洪钟阵阵,迎面而来的肃穆感。
且惠被妈妈带着上香叩拜,拜完了,也没再管她和出家人说什么,自顾自地出来了。
她站在栏杆旁,山下是阡陌纵横的田地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有那么一团,看起来渺小极了。
佛门圣地,她却不合时宜地想起道经里的故事,说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
且惠忽然笑了一下。
可见芸芸众生不肯觉悟时,就连大慈大悲的太乙天尊来了,也一样没办法。
站在高处看久了地面,她生出一种微妙的眩晕感,莫名想从这里跳下去。
这是第一次,且惠想到了用死来结束这一切,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但很快,董玉书在后面叫了一声小囡。
她双手扶着栏杆,应了一声,“嗯,来了。”

晚上七点,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拦住了且惠的去路。
她提了个棕色的公文包,又折回律所大楼内,问前台要了一把伞。
维杜所的Aron从电梯里出来, “要不要送你一程?最近提了辆新车。”
Aron是大湾区人,藤校毕业,又在美所工作过很多年,去年才外派到香港来。他是炫耀型人格,恨不得把在华尔街的辉煌经历时时挂在嘴边, 这栋楼里有不少女生对他很崇拜。这股风都吹到瑞达来了,连且惠也有所耳闻。
时间久了,他发现这个江城姑娘很不同,平时上下班, 在电梯或是健身房碰到,她几乎不和他说话,也从不会多看他一眼。
男人那点矫情的胜负欲作祟,Aron莫名对她非常感兴趣, 总想找机会接近她。
但且惠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用, 我自己可以。”
Aron说:“那我陪你等一会儿吧。”
她今年也二十五岁了,面对突如其来的殷勤, 且惠大概能知道他的意图,并对此感到可笑。
果然没多久,他站在她身边,又开始大讲特讲他的美所历史, 期待着对方的反应。
且惠耐心地听完,柔和地朝他笑了笑, “难道从来没有人提醒你,你错把平台的光环当成自己的了吗?我们做律师的,在哪里都是提供服务性的工作,没什么可骄傲的。”
就比如她,从牛津毕业以后,拿到了瑞达香港分所的offer,两年时间过去,她从一个连Outlook都用不过来的职场新人,到今年已经能和负责人一起,参与进本年度最大的IPO项目,协助安腾顺利登陆纳达克斯,募资46.5亿美元。
但即便如此,她也只是坐在小而拥挤的办公室里,billable hours像鞭子一样抽着她干活儿,对着屏幕逐字逐条审阅法律条文而已。
Aron的笑容收得一干二净,像楼外开始小下来的阵雨。
这个叫Ziana的,说话是不是太直白了一点啊?她不就是牛津毕业,得他们总部一点赏识,刚加进了金贡集团的上市业务吗?看她有点姿色才和她说两句话,她还高贵上了。
他冷笑了一下,直接迈开腿走了出去。
且惠随即打开伞,两只手举着,走向了地铁站。
她刚来香港的时候,还没习惯用八达通,一直懒得往里充钱。
这种游客行为在被幼圆说了两次后,且惠才慢慢改了。
手头上的这个案子,目前已经进行到申报阶段,要写的法律意见书、律师工作报告一大堆,还有交易所反馈回来,等待回复的问题。
且惠一连加了四天的班,深夜了还在酗咖啡提神。
今天周五,她本来想早点回去,最近幼圆的精神不太好,总担心家里的情况。但是左一件事右一件事的压过来,等她妥善处理好,再搭地铁回去,还是到了九点多。
她到家后,把雨伞放在门口的粉色伞桶里,擦了擦头发上的水珠。
且惠打开门,说了句:“法律民工回来咯,冯博士。”
半天了都没听见回答,她纳闷地喃喃了句:“咦,这么大雨还出门了。”
再转过玄关处的三折屏风,蓦地看见幼圆无精打采地陷在沙发上。
且惠吓了一跳,“在家怎么不说话呢?今天又没课,也没睡醒啊。”
冯幼圆在香港中文念完硕士,挣扎了很久,还是不想去上班,便投在了导师名下继续读博。
两年前且惠病倒在牛津,她去照顾了两三个月,陪着她办完毕业的一系列手续后,两个人一起到了香港。
在香港租房子不是件容易事,地段略好一些的,面积只有十平方的鸟笼屋子,月租就超过了一万五,实习期过了以后,按且惠的薪水倒是付得出,她本人也能吃苦。
但幼圆去参观了一圈,咂着嘴说:“你把这一万五给我,我分个房间给你住好了,正好冯夫人也不放心。”
且惠说:“两万吧,你那房子太奢华了,我于心不安。”
“随你好了。”
就这么着,两个人就又和小时候一样,同吃同住了。
王字真知道以后,就对闺友说:“真是合该她姐俩儿有缘分,且惠一来我就放心多了,我女儿毕竟不如人家历练。”
幼圆哼道:“就是因为我在才来的好吧,她导师希望她留在伦敦的。”
泼天风雨漫入维多利亚港,对面耸立着的数幢高楼,连同璀璨灯光一起,陷在一道灰蓝色的沉重烟雾里,且惠拉开紧闭的窗帘,像看见摩登时代电影里的一幕。
她倒了杯水给幼圆,“今天还是没打通家里的电话啊?”
“打通了。”幼圆接过水又放下,揉着头发坐起来,“是秘书接的,说我爸妈最近很忙。”
这的确反常,再忙也不至于不理会宝贝女儿。
但放在当下动荡的时局里来看,又不那么奇怪了。
近一两年来,京城的局势风云变幻,越来越复杂。
一系列巨变的开端,是徐懋朝的死讯。去年秋天他在三环骑车,被一辆失了控的跑车撞飞到桥柱上,没等救护车来,当场没了呼吸。
且惠听说的时候,她还正在资料室里复印文件,翻到庄新华发ins悼念,紧皱着眉头读了好几遍,直到旁边人催她,“还没复印好吗?”
她连说了两声好了,抱着文件,脚步迟缓地走回办公室。
等到她回过神来,想要再看一遍,庄新华的ins也删除了,被家里面训斥过后,没人敢再讨论这件事。
命运真是爱和人们开玩笑,那么鲜活恣意的一条生命,就这样潦草地结束了。
办完徐懋朝的丧礼后,没过半年,他爸爸就出了问题。一起被带走的,还有和徐父交好的、魏晋丰的爸爸。再然后,就连漂泊在加拿大求学的魏公子也失去了联系。甚至杨雨濛的爸爸也牵连了进去。
幼圆跟她说这些时,且惠心里的预感很不好。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朋党是个什么罪名,她的人生就是因为这两个字坠入谷底。
她不免想到沈宗良,想到沈夫人曾属意魏家的女儿当儿媳妇,就是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关键的利益交换。且惠担心沈家是不是能在这场风波中存活下来,但又想,沈宗良那么精明强干的一个人,他不会不晓得怎么保全自己。
从去年年末开始,她每晚睡觉前都看新闻,和庄新华保持联系。
没有消息对她来说,就是再好不过的消息,倘若沈家出了什么事,是逃不过铺天盖地的报道的。
且惠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才不会刺激到幼圆。
但她明白,冯家父母应该是被限制自由了。
她勉强笑了下,“也许伯父真的是很忙,我们再等一等好了。”
幼圆神情沮丧地转头,看着窗外雨幕中的游船,“不会好了,我等不到他们了。”
且惠知道自己的话有多苍白,幼圆从小长在那个地方,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她心惊,更何况这接二连三的凶兆。
她红了红眼眶,上前抱住幼圆说:“没事,你还有我呢,我现在能赚钱了,我养着你读博。你还当你的大小姐,我拼了命地做事,总能供得起。”
幼圆被她的表白弄笑,“那不要累死你了,真是的。”
那个周五的晚上,她们两个姑娘喝着酒,睡意全无。
幼圆望着天花板说:“杨雨濛从前总说你的眼神让她不舒服。有人问她是什么,她说我家里好得很,但钟且惠看着我的时候,总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怜。”
她停顿了下,接着说:“我现在知道了,且惠,你是家里遭难以后,再回到这个圈子里,看见那些为名为利而要死要活的人,打心底里觉得讽刺,不值得。”
且惠坐在地毯上,摇了摇酒杯,“有吗?”
“嗯,你自己没有发现,但事实如此。”
她把头慢慢地仰靠在沙发上。
这些事,非亲身经历不可得知,登高跌重的道理谁都明白,可谁也不想跌下来。更不会去想,要是有朝一日家里败了该怎么办?
所谓富贵权势,在且惠看来,总像是一个带着预言的诅咒。
周六的早上,她们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幼圆光着脚去开,是从京里远道而来的庄新华。
她一看见他就委屈上了,披头散发地扑进他怀里,“我爸妈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
庄新华抱起她,慢腾腾地把她放到沙发上。
他口吻很急,动作却很轻缓地,帮她把头发拨到后面。
庄新华说:“乖,现在这个局面谁也说不好,你这个房子不能住了,去收拾一下东西跟我走。”
幼圆走了两步,又问起还在京城的杨先生。
庄新华大声喊起来,“不要提你那个男朋友了!他这几个月没和你联系,你还不清楚他是什么人吗?”
清晨的日光投进来,客厅的落地玻璃折射着淡蓝的海水。
幼圆讪讪地说:“知道。我就是不死心,想问一问。”
“那你死心吧。”
且惠被这一嗓子喊醒了,从地毯的另一端,揉着眼睛坐起来。
她把庄新华吓到了,他说:“这怎么还有一个人呢!都不爱睡卧室是吧?”
她撑着茶几看他,四年没见过了,他看起来也学会了稳重深沉那一套,比从前长进多了。
且惠站起来,仰头灌了半杯水,“渴死了。”
庄新华眼珠子根本没离开过她。
他开始怀疑,这几年钟且惠是在带发修行吗?这气质怎么出落得越来越脱尘出俗了?有种不染人间烟火气的柔婉,那股神情之美,像寒空里一轮清冷的月亮。
两年前,听说她在牛津病得很重,又闹出轻生的事情,幼圆说那天如果不是她及时回来,且惠可能已经从楼上跳下去了,让他担心了一阵子。
后来,那篇写她是顶级捞女的ppt就这么销声匿迹了,搜任何的关键字都找不到,没过多久,魏时雨不知怎么摔断了腿,性情变得十分暴躁,家里把她送到京郊的疗养院,再也没有露过面。
这当中是谁在起主导作用,庄新华大概能猜到一点。
他看她喝水这样,忍不住抖着肩笑了一下。
且惠放下水杯问他,“庄公子,您在笑什么呀?”
庄新华摆了下手,“没有什么,你也去收拾东西吧。”
他只不过是想到这四年间因为她闹出的笑话。
有不少的人讨好小叔叔无门,就起了歪心邪念,争着把年轻漂亮的姑娘往他身边送。
说起来也怪了,他们这些人不知道从哪儿寻摸来这么多的女孩子,一个个比钟且惠还要更像钟且惠,连言谈坐姿都被人刻意规训过,草草瞥一眼,几乎乱真。
每送一次,沈宗良就要动一次气,起身拂袖走人。
一回饭局上,庄新华曾悄悄地听见,沈宗良抽着烟对纳言哥说:“他们生怕我过得太舒服了,隔一阵子就要来提点我一下,那头小白眼狼不要了我的事情。”
他站在林子里,忽然觉得小白眼狼这个称呼,怎么有种壮阔悲哀的遗憾在?
至于且惠问他在笑什么。
大概就是笑那些献宝的人,对钟小姐的品貌认知还停留在四年前,但她本人已经升华了。
她们拿了不少东西,十来个大箱子塞满了,搬得庄新华手酸。
且惠见状,她说:“我来开车吧,您受累了。”
庄新华把地址发给她,“这房子是我一个朋友的,你们先住着,他人在澳洲,住多久都没关系。”
“关系这么好的朋友啊?”幼圆在后座上吸着酸奶,“谁啊,我认识吗?”
庄新华坐在副驾驶,有些心虚地看了眼且惠,“别管了,我的朋友你还能都认识?”
幼圆咬了下吸管,怀疑他在无中生友,本来还想骂一句,你神气个屁啊。
但一想到庄新华是来雪中送炭的,她忍住了没有说。
庄新华把她们安顿好,叫了一顿中餐到家里来吃,他没有多少胃口,就坐在旁边看她们俩。
从昨晚开始就没进食的两个姑娘,捧着碗大快朵颐。
且惠自己尝了不错,还要往幼圆碗里夹,“吃这个,这个好香。”
庄新华周一还要回司里上班,不能待太久。
他只住了一个晚上,三个人坐在太平山上的院子里聊小时候。
幼圆说:“记得吗?读二年级那年,他摔进学校的花坛里,扎了一脸的仙人掌刺。”
且惠笑着喝了口茶,“对呀,我现在都不知道谁那么缺德,在草丛里放那么多盆仙人掌。”
“还能有谁,徐懋......”
故人已逝,庄新华摆了摆手没再往下说,端起酒来灌了半杯。
且惠盯着玻璃杯说:“这场变局早点结束就好了。”
庄新华叹了声气,“人人都盯着那个位置,人人都在站队,看什么时候定下来吧,不过应该也快了。沈叔叔说......”
他如今和沈宗良走动得勤了,敬仰小叔叔的人品学识,对他方方面面地感到钦佩,险些脱口而出。
但且惠笑了一下,“没关系,他说什么了,你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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