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归美人,美人归我!by雁东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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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之行,穆谚给足人情,穆谦早知他有所图,却没想到他什么都不要,就只要这两个孩子,一时之间一股别样情绪哽在胸口。虽然穆谚对穆诀的心思,穆谦已有了八分把握,仍不心死地问道:
“你对穆诀——是真的么?你若有半句谎话,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延儿和红伊。”
“是!”穆谚没有丝毫迟疑。
穆谦心中最后一丝侥幸被扼杀,顿时有些气恼,开口就带了点谴责的意味,“这偌大的京畿,什么样的人没有,你喜欢玩就玩,非盯着穆诀作甚?你们两个可是堂兄弟,你怎么能——”
“我怎么不能!”穆谚被穆谦的指责激得有些恼火,话中带了几分火气,“穆谦,你也太小看人了,我也不是那生冷不忌的,什么货色都瞧得上,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人。而且,这份感情,我从未宣之于口坏他名声,也未要求他对我有所回应,更别说让他与我厮守终身!甚至直到他去了,我都未曾向他表露分毫,我对他有意,只是我自己的事!碍着谁了?”
黎至清并未上前,只是远远地站在回廊内,若有所思地盯着穆谚。穆谚这种纨绔,黎至清素来瞧不上眼,在北境时,因着求他留在北境,黎至清才专心与他周旋,但也只限于公事和读书,从未涉及其他。如今,黎至清开始认真审视起这个人来。
穆谚的话让穆谦有几分动容,却不肯松口,“既然他生前你一直瞒着,现在就更不该再把这事翻出来。别再打穆诀遗腹子的主意,就此断干净对谁都好。”
“是谁翻出来的?”穆谚打定了主意要收养两个孩子,分毫不让,“不是晋王殿下您吗?若你还顾念着康王的哀荣清誉,最好守口如瓶,息事宁人。”
穆谦一时语塞,被穆谚堵得肝疼,心思一转,就着穆谚的话道:“只要你不争他们,息事宁人什么的都好说。”
“晋王殿下若非要将此事宣扬的人尽皆知,也随你,但这对双生子,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手。”穆谚冷冷一笑,恨不得当场拂袖而去,但为着孩子,他还是忍下不快,又道:
“你以为我不出头,他们就一定能落到你手里么?太子和秦王已然成家,也都有所出,落在宗室眼中,这二位比起咱们两个没有生养过的,更适合抚养他们。穆谦,你不是想争么?他们两个但凡有一人存了拿捏你的心思,就一定会去抢这两个孩子,你有把握抢得过他们?到时候你是想受制于人,还是想为了你的大业牺牲他们?”
穆谦没想到穆谚所思所虑皆是为着两个孩子,面色不似方才冷硬,眼睑垂下半晌,仿佛下定决心一般,“你若非要收养他们,也不是不成,不过,你要应本王三件事。你若不应,那就请回,至于后续本王怎么去跟太子和秦王周旋,就不劳世子殿下操心了。”
穆谚一见穆谦态度松动,面上一喜,“此话当真?你管说,我肯定都应。”
穆谦抬手,示意穆谚打住,“你先听本王讲完,再下结论。第一,为了让两个孩子得到足够的照料,十年之内,你不得娶妻,延儿弱冠、红伊及笄之前,你不得生子!
还没等穆谚反应,他身边的小厮清商气道:“殿下,不能答应,王爷正给您张罗亲事,您应了他,将王爷至于何地?”
穆谚没有理会,只对穆谦道:“好!”
穆谦微微诧异,又道:“第二,你放弃世子之位,否则你以世子的身份,收养他们定然不妥!”
“好!”穆谚没有丝毫犹豫。
连这都答应?真不怕回家被赵王打死啊!穆谦不死心,踱了几步,走到穆谚身边,挑衅道:
“前些日子,因着你,本王被今上罚跪在暖阁里,至今膝盖还疼,第三条,就请世子殿下屈尊也在此地跪上一炷香,上次本王可是跪了一两个时辰!”
“殿下,他也太欺负人了!”清商再也忍不住了,伸手扯着穆谚的衣袍,想带他离开晋王府。
穆谚被扯了两下,却纹丝不动,紧紧抿着唇低着头,半晌抬起头来,对上穆谦挑衅地眼神,艰难吐出一句,“好。”
穆谚说罢,长袍一撩,就朝地上跪去。
穆谦本想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他竟然真要跪下去,赶忙一把扶住穆谚的胳膊把他拖住了,“别别,在晋王府搞成这样,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穆谚反手握住穆谦的手臂,不自觉的在手上加了些力道,面上顿生焦急之色,“你想反悔?”
穆谦叹了口气,把穆谚的手掰开才道:“没,就像看看你能为他们做到什么份上。本王没你想得这么缺德,你要应承本王三件事是真的,但不是方才那三件。”
“那是?”穆谚面色稍缓。
穆谦正色道:“第一,来日你娶妻生子,不可放任妻妾欺辱延儿和红伊,不可偏心薄待;第二,你不许掺和进京畿权力之争。”
穆谚若有所思地看着穆谦,有些难以置信,“为什么?”
穆谦一脸无奈,“本王还是希望延儿和红伊能在一个双亲健在、与世无争的环境里长大,至清说得对,跟着你要比跟着本王日子过得安稳。”
“好。第三是什么?”
穆谦面上难得露出柔和的表情,淡淡一笑,“第三,是本王的私心,来日让他们拜至清当先生,如果他愿意的话。”
穆谦承诺会在今上面前替他说项,待在今上面前过了明路,再将两个孩子送到穆谚府上,穆谚这才释然离去。
黎至清望着穆谚如释重负地背影,心中甚为疑惑,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穆谚怎么不在乎了?世子之位也不要了,甚至不还不惜忤逆父亲决定推迟娶妻生子!爱一个人竟然能让人变得这般不可理喻么?爱的人还是一个得不到的已故之人!
爱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滋味?
第114章 蚁穴(下)
黎至清站在回廊里,没有露面,穆谚走后,他便自顾回了翠竹轩。黎至清恹恹的,褪去方才独自待在翠竹轩时的焦躁不安,此刻他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这十八年来从未被纳入他认知和考量的东西。
翠竹轩里,黎至清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内室。黎梨跟在他身边久了,很容易分辨出他的低迷是因为情绪不佳还是有事劳神,此刻显然是后者。黎梨知道黎至清需要独处时忌讳有人打扰,贴心地留了他一个人在轩内。
等穆谦用过午膳来到翠竹轩,刚入内室就见黎至清两手拖着腮,眉头微拧,眼皮耷拉着,嘴角气鼓鼓的,仿佛在被什么事困扰着。落在穆谦眼中,尽是孩子气。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黎至清闻声抬眸,把胳膊放在案上,他没想好怎么把这份难以言表的情绪描述出来,只得敷衍道:“瞎琢磨,不打紧,前头的事忙完了?”
“忙完了。”穆谦不等招呼,自己在案前坐下,想要倒茶,却发现茶壶内茶都凉了,环顾一周没见到黎梨,不禁好奇道:“小丫头哪里野去了,怎么没在跟前伺候着?”
黎至清瞧着今日跟穆谦的是银粟,心下了然,笑着遮掩道:“方才黎某同她说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她怕扰了黎某,一个人躲出去了。”
“本王瞧着你也神游的差不多了,该寻她回来伺候了,要不然连口热茶水都没有。”穆谦见黎至清未置可否,直接递了个眼神给银粟,这才进入正题。
“有桩事同你讲,西境的来人了,是从前京畿派去的一个世家子,如今在郭大帅帐下效力。这人面圣后声泪俱下,说郭大帅本就旧伤复发,听闻朝廷申饬,自觉无颜愧对今上,当即就要动身进京请罪,谁知大帅实在羞愤难抑,竟突发中风,从马上栽了下来,卧病在床难以动弹,这才遣了他进京代为请罪。”
“这世家子可真是个人才!”黎至清闻言忍不住笑起来,“就知道大帅不会引颈就戮,京畿还不敢发兵跟西境硬碰,只能吃瘪了。”
穆谦的表情与黎至清如出一辙,也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那是,再加上他出自苏家,听说还跟苏淮三代沾亲,也是大世家出身,看在苏家面子上,朝里那些文官还不能找他麻烦,只能装模作样地安慰他这些年在西境的艰辛。不过,看起来那小子挺服郭大帅的。”
“郭大帅乃当世豪杰,但凡有心立业,逃离京畿,投身郭大帅帐下,自然是不错的选择。”黎至清略显怅然,说完想到黎梨,又道:“殿下,黎某有一桩事同你商量。”
黎至清追随穆谦的日子,一般都是穆谦提想法,找黎至清拿主意,如今黎至清主动提出想法,让穆谦好奇起来,心中也有些痒痒的,黎至清主动跟自己提要求了呢!
“你说。”
黎至清这些天因着穆谚之事有些触动,他虽然不知道对人动心是什么感觉,但黎梨和寒英互相心悦已成事实,他自知年命不永,无法看顾黎梨一辈子,有了穆谚错过一生之事在先,他也怕夜长梦多,这对有情人突遭变故,是以认真道:
“阿梨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她与寒英互相中意,寒英性格敦厚,为人忠勇刚毅,黎某相信他是个值得托付之人,所以想请殿下成全这对有情之人。”
穆谦斜倚着身子,胳膊架在桌案上,单手托着腮,沉吟起来。
黎至清见他迟疑,心中忐忑起来,莫不是穆谦嫌弃黎梨孤儿出身,觉得她配不上寒英?黎至清知道京畿重门第,此刻他不知穆谦心中所想,犹豫半晌,轻唤了一声。
“殿下?可有不妥?”
“有!”穆谦苦着脸,煞有介事道:“这门亲事本王没有意见,想来寒英那边也不会反对,只不过,这提亲,不是该男方来么?本王在想,还得得空选个媒人,也不知这京畿的媒人哪家好,等本王回头问问谢二。”
穆谦的思路果然相较于平常人更为清奇,黎至清甘拜下风,无奈地笑道:“那这些就有劳殿下费心了。”
“不费心不费心,应该的。”穆谦大气地一挥手,起身拖着下巴在屋子里踱着步子,“让本王好好琢磨琢磨。”
“黎某还有个不情之请,黎某知道寒英是殿下心腹,殿下志在四海,寒英不可能一辈子只做个小护卫,将来定要被委以重任,不妨当下就放他出去历练历练,宜早不宜迟。”黎至清说着,轻咬了下下唇,给自己打了打气,才道:
“其实,这里面也有黎某的私心,阿梨自小便跟在黎某身边伺候,如今有六年了,京畿水深,黎某不想让她继续在里面掺和,想给她寻个置身事外的去处。”
穆谦没想到黎至清这般坦率,与从前议事风格大相径庭,他自己也有心着力培养心腹,拓展京外势力,既然黎至清提了,不妨就从寒英开始,“地方你可寻摸好了?”
“西境和北境都还行。”黎至清成竹在胸,“西境如今除了军事尚可,其他实在不敢恭维,郭大帅与殿下互相欣赏,将寒英放在西境,既能得到历练,又有人看顾,是不错的去处。北境与西境相比,状况更为糟糕,可谓百业待兴,去北境要艰难许多。不过,殿下在北境的余威仍在,寒英又是前战的先锋,比起西境,要更受百姓爱戴,处事更为便宜。两地各有利弊,还请殿下决断。”
穆谦听了连连点头,“照理说,寒英去北境,有边防军兄弟们在,肯定不会吃亏,但早年三州被焚尚未缓过劲来,今年又遭了战火,局面非一朝一夕能转圜。要是玉絮也就罢了,寒英是个实心眼,本王怕他一下子接了这么个重任,遇到困难不好意思说,只能让自己委屈。按本王的意思,还是去西境,有人护着,本王也能放心些,等在西境历练的差不多,再说旁的。不过,本王还是要问问寒英自己的意思。”
将寒英外放,一来为着给黎梨一个安定的生活环境,再者就是为穆谦日后培养人才,至于把人派去北境还是西境,要穆谦自己从大局出发选择,黎至清只当他还要再细琢磨,也不再对去处置喙,只就着当前形势道:
“若是殿下选了西境,眼下正好有个机会。西境闹了这一出,京畿吃完哑巴亏后,定然会有动作,苏家子是回不去了,京畿会另择他人,而且此次人不会少,殿下觑准时机把寒英塞进去便是。”
“倒是个好机会,那本王可得赶紧给寒英张罗亲事了!”穆谦先时没想到这一层,听罢一喜,然后又把右手食指放在左腮伤轻轻挠了一下,故作色气满满道:
“你对家里小丫头片子的事这么操心,怎么不操心操心自己的事?”
“啊?”黎至清茫然地睁大了双眼,“可黎某已然成家了。”
穆谦心道,你还装,等玉絮查了证据回来,本王看你还怎么抵赖!
穆谦不想当第二个穆谚,他不甘心地凑到黎至清眼前,距离近到温热的呼吸能喷在黎至清的脸颊上,穆谦伸出食指屈起,放在黎至清的下颌骨上,轻抬,语带暧昧,“成家了又如何?还能纳妾,还能养外室,还能偷情……”
从前穆谦虽不着调,可没说过这般露骨的话,黎至清被这话臊得红了脸,气道:
“殿下若有此心,只管京畿十八坊浑闹去,少来拿黎某打趣!”
见人恼了,这次穆谦没着急哄人,笑道:“本王才不去!本王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只要得了那知心人儿,本王就再无所求。阿豫,你懂么?”
黎至清没了火气,低头咬着唇内的软肉,半晌才道:“黎某不知。”
“没关系,有朝一日,你会知道的。”
穆谦自诩不是第二个穆谚,他也绝对不允许穆谚的遗憾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从前拖着不肯坦白,因着黎至清早已成家,他怕黎至清为难,又怕黎至清对他无意。可这次北境之行,穆谦眼见着黎至清临危赶回平陵城,又听玉絮讲了他驰援安新城时,黎至清对苏迪亚的敌意和作为,穆谦此刻绝不信黎至清对自己无心!
穆谦下定决心,只要玉絮拿了证据回来,他就不会放手!
调戏完人,穆谦心满意足地出了翠竹轩,迎头正碰上面色不佳的银粟,出言打趣,“没找着人,也不至于这么颓丧吧?”
“找着了,在假山后头跟寒英说悄悄话呢。”银粟面上尽是被秀恩之后的嫌弃。
穆谦听罢捧腹大笑,“他们说悄悄话,你哭丧着脸作甚?回头你也找个好姑娘,当着他俩的面秀恩爱!”
银粟似懂非懂,但也听了个大概,神色凝重起来,“不是他们。有个旁的事,属下说了,您可千万别动怒。”
穆谦今日心情甚好,满口答应,“嗯,本王不气,你直言便是。”
银粟心一横,“方才得了信,北境和谈有结果了,胡旗退兵,下嫁苏迪亚公主和亲,大成释放被俘的胡旗将领,岁币循例照旧!”
“若你打赢了胡旗军队,结果等使臣谈判过后,大成还要割地赔款,殿下作何感想?”
当时黎至清那句玩笑话言犹在耳,没想到竟一语成谶!
打压功臣!私放罪犯!和谈卖国!穆谦从前未关注朝局,如今当真让他大开眼界!
穆谦怒极,却仍保持者风度,强压下怒火,“此事多少人知晓了?”
银粟赶忙应道:“公函应当尚未进京,咱们得的信是赵团练使飞鸽传书回来的。”
穆谦略作平复,吩咐道:“此事先瞒着黎先生,他大病初愈,经不住大悲大喜,在公函回京前,切莫走漏风声。”
第115章 深谈(上)
深秋,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穆谦听召入宫,黎至清则接了肖瑜的帖子,在穆谦不情不愿中前往赴约。
考虑到肖珏对黎至清仍有招揽之意,肖瑜最终贴心地将会面地点选在了京畿西城郊人迹罕至的红叶寺。
红叶寺隐在半山腰,车马难行,黎至清只得在山下弃了马车,在黎梨的陪伴下徒步上山。前日下了一场雨,本来已经干枯在枝头的红叶纷纷落下,在山路上铺了满满一层,黎至清身着一袭鲜亮的紫衣,踩着满地红叶,拾级而上。
因着下了雨,山路湿滑,再加上红叶遍地,覆在了石阶上,看不清道路,黎至清不敢怠慢,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待经过两次小憩,终于看到了红叶寺的大门。黎至清远远地望去,见肖瑜长身玉立,负手昂头,正在红叶寺大门前盯着牌匾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旁两名侍从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地陪着。
肖瑜甚为警觉,听到脚步声立马转身,见到黎至清,上下打量一圈,眸子露出几分诧异神色,而后温润一笑,“紫底云纹银线绲边,还是京畿时新花样,气质庸俗者上身便是一副纨绔模样,穿在你身上,却是雍容贵气,难怪前些日子听人将你比作北境守军的门面。我怎么记得,这仿佛不是你的喜好。”
黎至清不以为意地一笑,“边关凄苦,将士们调剂日子的玩笑话,师兄不必放在心上。今日这一身,是晋王殿下说,在郊外为着安全起见,要选些鲜亮颜色,至清亦深以为然。不过,咱们总共未见过几次,师兄当真细致入微。”
“从前虽有师兄弟的缘分在,可相交的缘分浅些,堪堪只见过几面。不过,你既来了京畿,咱们来日方长。”肖瑜待人接物是自小培养的,虽然黎至清话中带刺,他也不以为忤,面色依旧温润如常,“若说你我二人真正私下相见,这还是第一次吧。已入深秋,秋风萧瑟,草木摇落,你身子不好,走,咱们先去禅房。”
肖瑜办事妥帖,禅房内早已备好暖炉,沏好热茶,更有熏香袅袅,只待客来。待两人坐定,肖瑜屏退肖平肖安,黎至清也遣了黎梨出去,禅房内只余下师兄弟二人。
“红叶寺人迹罕至,倒是个深谈的好地方,师兄有心了。”黎至清四下打量,禅房清幽雅致,让人舒心。
肖瑜亲自为黎至清斟了茶,才道:“本想邀你相府一叙,又怕沉戟钻牛角尖冲撞了你,之前偶然造访红叶寺,觉得这里古朴清静,是个放松身心的好去处,索性便选了这里。”
“师兄贯通儒学,如今佛道二家,是选了修佛?”黎至清问道。
肖瑜笑而不答,只问道:“佛道二家,至清有何见解?”
黎至清于修行之事从未上心,只是依着先生所言,为来日能混迹于权贵之间,略有涉猎,直言道:
“对于佛学道学,只是浅尝辄止,并未深究。不过依至清之见,佛学为命不定论,讲求以今世之苦换得来世安泰,劝导世人向善以期来世福报,而道学为命定论,人生起伏尽归于生辰八字这个缩影,纵再反抗挣扎,也逃不脱‘命’、‘运’二字,引导世人清静无为。”
肖瑜揽着大袖,端起茶盏,放在唇边轻抿一口,问道:“那至清更倾向于哪一方?”
“倾向?”黎至清微微摇头,“至清连当世都未活明白,何谈来世?故而,与佛无缘。”
肖瑜颔首,“先生于清虚观避世,已然与道学结缘,你莫非是追随了先生的脚步。”
“不曾。”黎至清并未迟疑,“若从了道学,那就该俯首认命。可若是认命,当年就不会活着从登州逃出来。至清自认命途多舛,但从未觉得时运不齐,至清不信天不信命,只信自己!”
肖瑜早就听闻这个师弟心性坚韧,四年前在黎氏水牢虽未曾照面,却被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的顽强震撼过,如今这话从黎至清口中说出,肖瑜从不意外,只玩笑道:
“如此说来,道学也未入得至清的眼。”
“是啊,所以每次去探望先生,说话都不合他心意,总被骂出来。”黎至清听出了肖瑜话中的促狭之意,配合着接了一句玩笑话,说完师兄弟二人相视一笑。玩笑过后,黎至清起身为肖瑜斟茶,“方才跟着师兄进门,瞧你对这里熟门熟路,显然经常前来,莫非早有心皈依佛门?”
肖瑜微微一叹,“倒不至于皈依,只不过觉得当世求不得的太多,想求一份来世的缘分罢了,再加上这里清净,就来的频繁些。”
肖瑜出身大成京畿的顶级世家,又是长房嫡出,身份尊贵,兼之学业有成,德才兼备,朝野内外,颇具名望,还是宰辅接班人。权势富贵名望,肖瑜都有了,能让他生出一份求不得心思的,大约只有黎晗一人。
黎至清对肖瑜这般消极逃避的态度有些不满,虽然他跟黎晗互相瞧不上,但更不想看肖瑜如此颓丧,劝道:
“事在人为,为何非要奢求来世?恕至清直言,那些佛家典籍描绘来世虽好,可谁能证明确有其事?师兄家世人品样样拔尖,不该自己先打了退堂鼓。”
黎晗那边,肖瑜并不想以权势相欺,只在嘴角挂上一丝苦笑,“所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正因为旁的都有了,才不敢奢求圆满,更何况,万事岂能尽如人意。”
黎晗与肖瑜之间的私隐,黎至清并不知晓,见肖瑜如此,黎至清也不愿再勉强。于他而言,肖瑜在他心中,本来应该一直如先生所讲的那般惊才绝艳,堪称一代风流人物,但因着知道了他与黎晗之事,从四年前便对肖瑜有了芥蒂。
“师兄让三公子绕了一个大圈才把至清喊出来,不会是只让我陪你论佛法和道法吧?”
“自然是有事同你商量的。”肖瑜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递给黎至清,“我打算上个劄子,在地方监察的同时恢复朝内监察,启用一批清流做谏官,以整肃朝内外弊病,人从今年恩科及第的进士、太学生及各州察举上来的年轻后进里面选,想问问你的意思。”
黎至清有些不明所以,以先生所言,肖瑜谋略不在自己之下,哪用来找自己拿主意。黎至清接过劄子,草草一看便还了回去,走心地敷衍道:
“甚好,若真能择些游离于世家之外的青年才俊,为朝中注入活水,针砭时弊,功在千秋。”
肖瑜温和一笑 ,而后却摇了摇头,“我是想问,你可有借着此事入朝为官的想法。那日在冀州,晋王殿下已迫得成瑾承认了你的新身份,想来从前在登州的事,无人再敢翻出来。你既有心报国,谏官之职可以一试。虽然官职不高,亦无大权,但于内,朝后今上与宰辅议事可列席,于外可监察地方。”
黎至清快速在脑中过了一下事情的利弊,而后拒绝道:“至清虽有志致仕,意在为百姓谋福祉,而不是想成为他人喉舌,师兄的好意,至清心领了。”
大成早年还有朝内谏官,得以列席朝后皇帝与宰执议事。这群谏官往往清流出身,年轻识浅,更无多少政治资历,但学问佳,有节操,直言敢谏,纵使言错触怒龙颜,皇帝顾念着他们人微言轻却傲骨铮铮,也不会真去怪罪。本来极好的一项制度,却被当权者利用,有些奏本,宰执不便提及,便借谏官之口来说,纵使上位者不喜,也拿这些谏官没辙,久而久之,谏官选用不再公正,谏官亦不再有公心,最终沦为了宰执的喉舌。先帝发现此举弊端,一怒之下裁撤了中央谏官,只保留了地方御史台,一直延续至今。
如今,黎至清正是想到了这些,才直接拒绝了肖瑜。
肖瑜知道黎至清误会了,忙道:“先生说你素来主意正,除非让你心悦诚服,否则谁也不能迫你做事,我自然无心也无力强迫于你。更何况,家父素来直言敢谏,他若稍微婉转一点,也不至于如今仍屈于林相之下,他无需喉舌,你多虑了。”
无功不受禄的道理,黎至清一直明白,蹙了蹙眉,没有接话。
肖瑜见他迟疑,又道:“其实,是先生说,你一直想查令兄死因,听说还牵扯京畿,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你行事要便宜些。如今东西两府及下属衙门任职者,多从世家子弟选拔或诸州地方官擢升,把你放在这些衙门难于登天,但借着重启朝内谏官的机会,却容易许多。”
“此外,前些日子在登州见到先生,先生一直因你未入朝为官而惋惜,他说授你一身本事,却令你荒废于江湖,是他之过。所以,这也是先生的意思。先生隐于道观后,一直清静无为,这些年唯有这一份遗憾,你就遂了他的心愿吧。”
黎至清静静地听着肖瑜的话,轻轻垂下了眼眸,半晌未言语。
肖瑜并未催促,一边品着茶,一边耐着性子等黎至清天人交战。
半晌,黎至清抬眸,面上带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你我各为其主,将我送至天子近前,就不怕我掣肘于你?”
肖瑜听完,释然一笑。
“我当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让你迟疑至此!先生的学生都一心为公,辅弼社稷,救民水火,你绝不是例外。你为晋王筹谋,晋王为大成效力,说到底皆是为着百姓,殊途同归,并无冲突。纵使来日有国本之争,你也做不出蠹国害民之事。所以,格局大一些,切莫画地为牢。”肖瑜正色说完,略顿了顿,想着师兄二人难得私下一见,莫要将局面弄得凝重了,有心调笑道:
“更何况,我还是你师兄,你当真忍心对我下手?”
黎至清瞬间明白了肖瑜的意图,配合着斗起嘴来,“不忍心?我在北境拼命时,师兄利用军粮来拿捏我,可没见手软!若我题补了谏官,此事必得寻机找补回来!”
“我也后来猜到你在北境的!”肖瑜满脸无辜,甚至还带几分委屈,“这粮草最终不也没耽误么?再说,为着给你北境筹粮,我可是把闵州三大世家都得罪了,到了你这里还落不得好。早知道,我也不费那番功夫,由得你在北境山穷水尽,到时候晋王殿下所有的后手都得使出来,招摇太过,枪打出头鸟,看太子和秦王容不容得下他!”
黎至清被这番“强词夺理”气笑了,星眸一撇,剑眉一挑,:“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师兄?”
肖瑜抿唇一笑,惬意地抿了一口清茶,这才心满意足道:“倒也不必,师兄弟一场,哪至于这般见外!”
黎至清被肖瑜这幅模样气得肝疼,面上尽是无奈,“师兄,从前先生提到你,可是满口的谦谦君子芝兰玉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