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归美人,美人归我!by雁东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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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谦听了这话,面上一喜,“这么说,我们的事,您同意了?”
成祯帝不动声色地扫了穆谦一眼,不怒自威道:
“京畿的世家亲贵好男风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这种事拿不到台面上,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该怎么办你心里明白。”
穆谦蹙眉,什么叫心里明白?
“请父皇明示。”
成祯帝从手边的小几上拿起一本花名册,自顾翻着,“京畿世家里超凡脱俗的容清扬只有一个,既然你不领情,她又当面拒婚,朕就得再为你寻摸一门亲事了。不过,眼下京畿出身不凡又才貌双全的适龄女子,可不多了。”
穆谦脸色一变,“父皇,儿臣心中只有至清一人,是万万不能再娶旁的女子的!”
成祯帝气得把花名册往小几上一摔,“你不娶是吧?那朕就宰了黎至清,你孤独终老吧!”
穆谦脸色瞬间惨白,继而咬了咬牙,下定决心道:“那儿臣也不会独活!”
成祯帝怒喝:“穆谦!你别挑战朕的底线!”
穆谦面带决绝,俯首拜了一拜,“儿臣决不食言!”
成祯帝没想到穆谦敢如此忤逆,刚想再给他一脚,突然看到方才在他身上踹出的脚印,一时之间心软了。这些年,他都没有正眼看过穆谦,直到穆谦从北境得胜归来,他才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
一瞬的心软本想让他就此放过穆谦,可身为帝王,最不该有、也最不会有的就是妇人之仁,成祯帝稳了稳心绪,随即摆出帝王之术道:
“再过一年,你就弱冠了,按照祖制,也该就藩了。”
只要不涉及感情,穆谦脑袋转得极快,瞬间明白了此话的弦外之音:他是否能像秦王、赵王、睿王那般得到恩旨,免除就藩的命运,以及是否能得块富庶的封地,一切都在帝王一念之间。
成祯帝说完,从小几下翻了翻,抽出一张圣旨,掷到地上,正落在穆谦身前。穆谦会意,捡起圣旨瞧一眼,正是一份分封封地的圣旨,只不过封地名称处尚空。
虽然逞一时威风容易,但穆谦不傻,藩地富庶程度关系到他日后的财务进项和在朝廷中的威望。不过,让他就此妥协婚事,他自然是办不到的。
穆谦手里握着圣旨,内心焦灼,快速思索着脱困之术。
成祯帝没给他深思熟虑的机会,“成亲之事,你既然无意借此增添助益,等哪日你跟黎至清散了,再议不迟。”
穆谦惊得瞳孔微微放大,他没想到成祯帝这么好说话,但也知道帝王的恩惠不是白给的,屏息凝神等着成祯帝后面的条件。
“京畿诸州里,还有淮州一块富庶之地,朕有意将其赏给你做封地,不过,你毕竟年轻识浅、功勋不足,恐怕不能服众,不过眼下有一桩事,正好能为你补上这块短板。”
穆谦心中腹诽,好歹自己是平定北境的功臣,其他那些碌碌为为的亲贵们,寸功未建,照样圣宠优渥,还有着物阜民丰的封地。虽然这么想,穿书而来的穆谦比起原主最大的好处就是识时务,连忙道:
“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起来吧。”成祯帝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起身走到了暖阁最西面,穆谦连忙起身,跟在成祯帝身边,搀扶着他。
暖阁西面的墙上,乃是一副大成的地图,铺了整个墙面,穆谦扫视全图,第一感受到大成疆域的辽阔。
成祯帝面对着版图站立良久才略显惆怅道:
“虽然南境已逾百年无战事了,但南蛮一直蠢蠢欲动,想要北上的心思从来没停过。”说着以手揉了揉太阳穴,缓解着因愁绪引起的阵阵头痛。
穆谦蹙眉,心中暗忖着成祯帝的意思,斟酌着接了一句无关轻重的话:
“南境诸州曾与北境大营函商过购买守城军械之事,想来在抵御外侮一事上不曾懈怠。”
成祯帝不置可否,又把目光从地图下方慢慢地移到了左边,“南境再怎么折腾,这地界也是姓穆的,可这西境跟了谁的姓,就未可知了。”
成祯帝说完,剧烈的咳嗽起来。这个年过半百的帝王,自知身体有恙,命不久矣,下定决心,无论将来这皇位谁来坐,他都要留下一座完整的大成江山。
在北境战场上,穆谦曾受郭晔驰援之恩,知他忠肝义胆一心为民,成祯帝的话让他心惊,忙道:
“郭大帅镇守西境,安民守土,忠于社稷,绝非居心叵测之人。”
“幼稚!就知道整日里舞刀弄枪!亏你还跟黎至清相与一场,竟连他半分见识都没学到!”成祯帝恨铁不成钢地骂了穆谦一通,然后伸手指着地图道:
“你知道西境有多大,有多少人口,又有多少军队?为何回浒扰境,郭晔从不用禁军出兵?”
穆谦对北境情况了如指掌,源于黎至清一路给他的恶补,至于西境,他从前并未深究,加之郭晔又曾于危难之际助他,他与郭晔性格投契,早已不自觉的将西境划为同盟。此刻被诘问,只得硬着头皮道:
“西境幅员辽阔,合计四州,朝廷在册有铁甲军三十万,实行府兵制,集中养兵练兵,调兵权与统兵权相统一。”
成祯帝嫌弃地骂道:“本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没想到你跟穆诚一样,都是榆木脑袋,既然知道西境采用府兵制,就该明白郭晔心思不纯。”
穆谦完全没想这么多,小心翼翼问道:“父皇会不会多虑了?”
成祯帝打定主意要用穆谦,索性直言:“粮草为什么颗粒不出西境?郭晔为什么称病不敢入京?郭晔如今列土封疆,已经成了西境的无冕之王,来日他要是教唆辖内四州的世家上表为他请封,京畿难道要给他封王不成?”
穆谦没想到外患刚平,西境竟然成了成祯帝的心头大患,瞬间冷汗流了下来,“那您的意思是?”
“率军攻下西境,将郭晔人头拿来,朕把淮州封给你,顺便再给你这个。”成祯帝说着把另一份圣旨扔到穆谦怀里。
穆谦一把接过,打开一看,僵在了原地。
那是一封成祯帝百年之后,废太子改立穆谦为储君的圣旨。
穆谦先时虽然有心回来相争,但仅仅为着替黎至清缔造他想要的太平盛世,极少将心思放在那个至尊之位的争夺上,如今这个位子唾手可得,穆谦手里握着圣旨,却犹豫了。
成祯帝并不着急催促,他瞧着穆谦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知道他心乱了。成祯帝见状,很是满意,成竹在胸地端起茶盏呷了一口。
穆谦天人交战良久,最终将圣旨放回小几上,“郭大帅曾于北境危难之时施以援手,解北境粮草之困,儿臣不能忘恩负义。更何况,京畿与西境同气连枝,同室操戈,实非明智之举。”
第157章 此山中
成祯帝被穆谦这番幼稚言论气笑了,“这般妇人之仁,你跟黎至清还有得学!朕问你,这圣旨,你接是不接?”
穆谦闻言,脑中不自觉闪过黎至清用雍州官道上那一家五口的性命教训自己的画面,那五条人命到底成了他心中的一个疙瘩,觉得黎至清拿人命当儿戏,未免太不拘小节了些。穆谦对这种不拘小节的行为不敢苟同,心一横道:
“若父皇有心,请将三年前被焚的北境三州赐给儿臣做封地,儿臣宁愿为大成戍守北疆!”
也不愿做同室操戈、打压功臣的事!
成祯帝一直以为穆谦好拿捏,没想到这个儿子远比他想得要主意正,本欲再说几句,又想到从前已经吩咐了肖瑜,索性也不再废话,提笔在那份封地的圣旨上补了辽州、并州和坝州,把圣旨往穆谦怀里一扔。
“滚!滚回你的府邸闭门思过去!”
穆谦本意借此次进宫的机会与成祯帝修复关系,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不过好在不用成亲也不用对西境用兵,封地稍微差一些也不是不能接受。
刚出暖阁松了一口气,穆谦突然被人拉到一旁的柱子后。等看清来人,穆谦吓了一跳,立马心生警惕,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一直在暖阁外候着的容成业。
“你想作甚?本王已经把话与容姑娘说清楚了!”
容成业四下打量一圈,放开了抓着穆谦衣襟的手,挠了挠头,才不好意思道:
“姐夫,哦不是,那啥,晋王殿下,我姐姐说了,你俩没缘分,所以不让我来找你麻烦的。”
穆谦没想到容清扬这般贴心,又搭眼看了一眼容成业,显然他是有事找自己,疑惑道:
“那你这是?”
“殿下,你出京躲躲吧,这两日你若不走,怕是有血光之灾。”容成业苦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说出来意。
穆谦没接话,神色古怪地上下打量了容成业一番。
容成业被穆谦的眼神看得不自在,脖子一梗道:
“要不是看在你是平北的大英雄,就冲着你不娶我姐姐这事,我肯定要跟你没完的,才不会好心来提醒你。还有,那个什么,谢谢你和黎兄送我的那匹胡旗马啊。”
容成业的意思穆谦瞬间明了,求教道:
“那你的意思是,本王明日就走?”
容成业再次挠了挠后脑勺,“越快越好。”
穆谦长叹一声,“老爷子罚本王回去闭门思过呢,这还怎么出京。”
容成业也没了主意,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反正我的卦是这么显示的,走不走得了就看你了,我能说的就这些,再说多了肯定倒大霉了。”
容成业说完,不等穆谦反应,自顾一溜小跑跑走了。
乍被告知了这么个消息,穆谦顿觉头疼,容成业的卦象奇准无比,看来此事是躲不过了。知道黎至清去了城郊,穆谦看了看天色,不知这会子人是否已经回府,穆谦不肯一个人先跑,犹豫再三,直奔巡城司衙门,提了巴尔斯,取了先前寻得的图纸,直接回了晋王府,就有了连夜挖地道那一出。
却没想到,第二日成祯帝一病不起,陷入昏厥。太子和秦王联合主政,给他扣上了犯上不敬的罪名,肖珏接到的命令也从早上的软禁变成了奉命缉拿。是以,他和黎至清刚出了京畿不久,就被追兵团团围住。等他在王府亲卫护送下逃至封地,京畿的成祯帝才醒了过来,这犯上不敬的罪名自然而然就洗脱了。
此刻,穆谦收回思绪,他的记忆只停留在那日黎至清刺了他那一刀,至于后面的事,都是他在逃亡路上醒过来后,一众亲卫讲与他听的。
当时,穆谦整个人都是懵的,他不知道为何他变成了犯上的逆子,也不知为何变成了黎至清口中的通敌之人,他只知道这一路刀伤复发多次,几次差点命丧黄泉。王府的亲卫为着护送他来封地,一路躲避京畿禁军追杀,死伤过半。
虽然成祯帝后来醒了,误会解除,太子和秦王分别来信与他修复关系,说今上突然昏厥,他们关心则乱,才冤枉了他,但穆谦哪里肯信,这里面隔了这么多人命,哪能是一句“关心则乱”就撇的清的。
还有那个人!
那个自己恨不得把心都给他的人,就这么赤裸裸的背叛了自己,还想杀了自己!
穆谦想到此处,从榻上起身,从怀中摸出那条绞了金线的绳穗放在案上。盯了半晌,穆谦突然大笑起来,抽出佩剑,一把将绳穗砍成了两段,几案也被剑气所袭,一下子被劈散了架!
霎时间,中军大帐内除了横飞的木屑,还弥漫起浓郁的杀气。
帐外的正初和银粟,听到的动静立马闯了进来,就见穆谦手持利剑,身着一袭雪白的里衣,眉眼之间还含着怒气。
两个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自从穆谦受伤以后,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无缘无故的发怒了。
正初不敢问原因,但到底是自小跟在穆谦身边伺候的,比银粟胆子大些,再次取了袍子去给穆谦披。
“虽然开春两个月了,但北境到底不比京畿,天还冷得跟初春似的,殿下前些日子病着,不仅吓坏了咱们,连赵指挥使那大老粗都快掉眼泪了呢。”正初说完,打量了一眼穆谦的神色,见他没阻止,继续大着胆子给穆谦系衣裳,顺带给银粟递了个眼神,让他赶紧收拾散落了一地的几案残骸。
银粟会意,手脚利索地收拾起残木,又贴心地为帐内炭盆添上新炭。
穆谦任由着正初伺候,等穿戴完毕,才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众将都到齐了吗?”
这是两个月来,穆谦第一次召众将议事,如今他虽不是北境守军的主帅,却是这并州实实在在的主人,其他地方或许有藩王与当地守军不睦的情况,但北境三州没有,因为北境的守军,都是曾经与穆谦并肩作战的生死兄弟。
正初见穆谦想要议事,知道他这是振作起来了,喜道:
“到了,都在旁边的帐子候着呢,都怕殿下身子没养好,再落下病根,跟黎——”
正初的话戛然而止,他本意只是想把众将领担心穆谦落下病根的话重复一遍,可却没截住话头,差点把那个名字说出来。正初心思敏感,知道穆谦和黎至清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才让穆谦这些日子听到这个名字便脸色大变,此刻暗恨自己说话不过脑子,怕是又要招惹眼前这个祖宗。
“他的命,怎么跟本王比。”穆谦面如沉水,仿佛并不在意的接了一句,而后自顾与主位坐下,“去请众将。”
正初本想劝着人先用早膳再处理政事,奈何刚触了穆谦眉头,不敢再多嘴,只得领命而去。
众将鱼贯而入,还没等穆谦开口,刘戍直接提着个食盒来到穆谦面前,一脸骄傲道:
“殿下,议正事前,先尝尝这个。”刘戍说着,从食盒里端出一碗杂粮饭放在了穆谦面前。
穆谦这些日子无甚胃口,眼见着杂粮饭粗糙,更是毫无食欲,刚想开口拒绝,却见刘戍一脸希冀地瞧着自己,穆谦略一斟酌,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饭送到嘴里。
杂粮饭咀嚼起来与想象中一致,粗糙不堪,甚至还不如去年战时的糙米好入口,穆谦嚼了两口,不禁蹙眉,疑惑地瞧了刘戍一眼。
刘戍见状也不恼,笑道:“殿下,可尝出这杂粮饭中都有些什么?”
穆谦拿起筷子翻了翻,“有糙米、有麦,还有大豆。只不过这麦子颗粒不大匀称。”
赵卫听罢哈哈大笑,起哄道:“殿下,可别嫌弃这麦子大小不一,这可是冬小麦!论起日子,还没熟呢!这一碗可是老刘摸了几十亩地,这才挑出来几根早熟的麦穗,就为了让殿下尝一口!”
穆谦闻言,微微诧异,心中已然对这碗糙米饭的来历有了猜测。
“殿下,这大豆和麦子,都是咱们边防军将士自己种出来的!”刘戍已经安耐不住欣喜,与穆谦分享起了这半年多的成果,“这豆子是第一茬,肥了土,收成后,咱们立马就上了冬小麦,虽然收成一般,但的确是种出来了,再种几年,收成会越来越好的!”
穆谦看着刘戍兴奋的模样,瞬间在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脸,当时,那人也曾许下豪言壮志,要让北境军需自给自足,再不受京畿裹挟。如今一切正朝着那人设定的方向有序推进,可那人却背叛自己而去。
“这次先生怎么没有跟殿下来北境,要是他也在,也要让他尝一尝咱们亲手种出来的粮食。”李守因着改良军械,是一众团练使里与黎至清最熟的,开荒屯粮一事又是由黎至清全权主导,难免生出这样的感慨。
李守一开口,众将纷纷附和起来。众人都记着黎至清在战场上的算无遗策,觉得他和穆谦一文一武相得益彰,两人待在一处顺理成章,如今只见穆谦,不见他身边那个清瘦的身影,自然觉得少了点什么。
穆谦明白,这一刻早晚会来,众将定然会询问黎至清的下落,而他也需要给众人一个交代。
第158章 梦醒
虽然对黎至清,穆谦心中有怨、有恨、有不甘更有不解,但到底没辜负他的名中的“谦”字和两年前黎至清为他取字时脱口而出的“谦谦君子”评价,面色淡然道:
“黎先生出身世家,本就不属于这里,去年随军,乃是肖都指挥使相邀,回京复命后自然另有筹谋,咱们自然不能将他一直绑在北境的。”
正初与银粟再次对视一眼,虽然已然得知黎至清回了京畿,但却从未听闻他改投他处,听穆谦这样说,只当自家王爷这些日子生气,是因着黎先生改换门庭。
北境众将听罢觉得有理,北境贫瘠,民生凋敝,又战火频繁,人人避之不及,黎至清能拖着病躯来一次战场运筹帷幄已是难得,如今战火已歇,再让人为着重建北境强撑病体,着实有些强人所难。
穆谦见到众人面露惋惜,又道:“本王既然要了北境三州为封地,便有心要当大成北境的屏障,纵然本王才疏学浅,也愿扎根北境,略尽绵薄,还望诸君不弃,与本王携手,共建北境三州!”
虽然逊色于黎至清那样的治世之才,但穆谦好歹有勇有谋深得民心,加之虚怀若谷礼贤下士的同时又颇具主见,北境边防军众将早在去年战时便将他当做了主心骨。
初见穆谦时,众将以为他不过就是个来北境积攒功勋好加官进爵的普通亲贵,后来穆谦挂帅大败胡旗凯旋回京,他们以为这样的亲王来北境不过是惊鸿一瞥,以后再无交集。如今,穆谦作为圣宠优渥的亲王,抛却京畿荣华富贵,要了民生凋敝贫瘠不堪的北境三州作为封地,还有心与他们一起同甘共苦,北境众将一个个内心涌动。
“晋王殿下还能回来,是咱们都没想到的!”赵卫作为边防军的老大哥率先开口,也代表了一众边防军将领的态度,“殿下有心重建北境,是咱们北境的福气,别说北境三州,整个北境都愿听殿下号令。”
赵卫说完,与众将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撩袍单膝跪地,拱手抱拳,朗声道:
“末将赵卫,愿以晋王殿下马首是瞻!供殿下驱策,绝无二心!”
在赵卫的带领下,中军大帐内众将齐齐跪地,朗声言道:
“我等愿以晋王殿下马首是瞻!供殿下驱策,绝无二心!”
“好!”穆谦见状,亦起身拱手还礼,“谦有幸得诸君相佐,实乃三生有幸,今谦向天盟誓,愿与诸君永不相负!”
经过了两个月的挣扎,一只脚踏进阎罗殿的穆谦终于还是接过了北境的权柄!肩负起重建北境重任的同时,也把北境变成了他的依仗!从今往后,无论是京畿世家还是太子秦王,谁也不能再矫诏相欺,谁也不能再将他逼上绝境,谁也不能再伤他的心!
他要将北境三州建设成大成的铜墙铁壁,他要让北境边防军自给自足,他要让北境五州物阜民丰!
有朝一日,他要让黎至清后悔离他而去,他要将黎至清踩在脚下,问问这个从来不拿人命当回事的冷血之人,为何要冤枉他通敌,为何要杀他,又为何要负他一片深情!
身在北境的穆谦郁郁寡欢,而身在京畿的黎至清也没好到哪里去。
黎至清数次回想逃亡那日情景,穆谦言之凿凿不曾投敌,当时情况下,穆谦完全没必要撒谎,更无半点撒谎迹象,再加上穆谦拿出作为线索的绳穗绞了银线,正是黎徼之物。彼时黎至清便已心中生疑,觉得整个人都被一场巨大的阴谋笼罩住,登时后悔伤了穆谦。回京以后,细问之下才知,穆谦被逐乃是因着亲事与今上起了龃龉,兼之今上突发恶疾,太子和秦王联合主政,这才容不下穆谦。
后来,黎至清偶遇容成业,才知穆谦急于出京,也是受了容成业点拨,并非因着通敌之事败露,京畿无他容身之地。
黎至清这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这些日子,肖瑜称病不出,留黎至清一人查案。肖瑜虽不在东府,却给黎至清留下了几本案卷,黎至清阅后才知当年黎徼入京时,穆谦压根不在京中,也无蛛丝马迹证明穆谦与之有关,反倒是有个好岳家的穆诀疑点颇多。
黎至清有些想不明白,既然肖瑜早已查得穆谦并非通敌之人,为何要找他说那一番暗示性极强的话。黎至清想找肖瑜求证,奈何肖瑜在红叶寺养病,不见外人。黎至清递了三次帖子,都被肖瑜婉拒,只得作罢。
与此同时,关于黎至清就是登州黎氏的家门庶孽黎豫的传言在京畿甚嚣尘上,以至于黎至清在东府或者谏院走动时,总被同僚投以怪异的目光。黎至清心知这一天早晚会来,也不甚在意,除了一门心思查找当年旧事之外,整个人深居简出,不理会流言蜚语。
自从穆谦离京,银粟也跟着去了北境,黎至清不习惯有人近身伺候,便遣散了左司谏府众人,只留了一个有些跛足的老管家照应家事。一日,黎至清独自在书房练字,突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当黎至清看清老管家递来的名帖上的名字时,脸色乍变,来人乃是黎晗。
若非黎晗下毒手,黎至清不至于盛年伤了根本,若非念着老侯爷的恩情,黎至清不至于将黎晗的命留到现在。黎至清对黎晗厌恶到骨子里,若非担忧着妻儿的安危,此刻绝对会将人挡在府外。
“黎侯今日登门,莫非是打算将黎某的妻儿送还?”黎至清一见进入正厅的黎晗,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了,直接出言讥讽。
黎晗此次只带了黎喜和一个怯生生的生面孔,被黎至清言语挤兑,也不气恼,自顾坐下才道:
“晋王殿下如今还在北境活蹦乱跳,这就让本侯将人还你,未免太容易了些。”
黎至清蹙眉,“你不会真以为凭着黎某区区一介书生,就能刺杀堂堂晋王吧?黎侯若非要以黎某妻儿性命想胁迫,也悉听尊便。”
两个月前,红叶寺内,黎至清沉浸在穆谦通敌的错觉中,心思已乱,才轻易被黎晗拿捏,如今早已缓过劲来,想明白黎晗对肖瑜和整个黎氏都投鼠忌器,黎晗比他更输不起,是以此刻也不再任人胁迫。
黎晗轻蔑一笑,“本也没指望你就一定能成功。至于尊夫人和令郎,本侯答应了若素,会好好照顾。”
黎至清早就修书一封向郭晔求助,如今救人的人约摸着已经到了登州。黎至清不愿再跟黎晗废话,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才道:
“黎侯今日登门,有事直言,黎某今日头疼的紧,怕是没工夫与你绕弯子。”
“你当本侯乐意见你?”黎晗翻了个白眼,这才朝着黎喜一招手,然后从黎喜手中接过一个小瓷瓶放在案上,“若素听说你破相了,怕你没脸出门见人,让本侯送来的,怕有毒可以不用,当心烂脸!”
说到破相,黎至清的心狠狠一痛,不自觉地拿手抚了抚额前,前些日子黎至清磕破了额头,也没顾上好好照料伤势,最终在额头正中间留下了一块榆钱大小的伤疤。
堂堂一位绝世佳公子,就这么破了相,连成祯帝见了都不免慨叹可惜了了!
既然东西是肖瑜所赠,那必是极品,黎至清明白黎晗恶语相向,是为着让自己赌气拒绝。用不用两说,此刻黎至清不肯遂了黎晗的心思,直接自案上拿起瓷瓶,略作打量过后,将目光锁定在瓷瓶底部“登州黎氏”的印章上,微微一笑。
“原来是登州所产,想必是好东西,多谢黎侯好意。”
那药本是黎晗为着祛除肖瑜在闵州遇刺留下的刀伤专门配的,集了登州数十名医学泰斗之力,花了重金求购了多味珍稀药材,前前后后花了半年多功夫。肖瑜用后的确有效,刀伤淡了不少,他惦念着黎至清,立马让黎晗把药送了过来。
黎晗不想便宜了黎至清,又拗不过肖瑜,本想言语相激,让黎至清自己放弃,没想到黎至清就这么把药留下了,有些目瞪口呆,但已经送出去的东西收不回来了,只得冷哼一声算作回应。
黎至清看到黎晗太阳穴就跳,想着赶紧把人赶走,立马又下了逐客令,“若黎侯没旁的事,天色不早了——”
“黎至清!你收了本侯的药,本侯却连你府上一口茶都没吃到,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么?”黎晗气儿不顺,他的确还有旁的事!
黎至清有些不耐,但还是吩咐了老管家上茶。
黎至清不耐烦的表情被黎晗尽收眼底,黎晗突然就不恼了,他打心底里记恨黎至清,他发现黎至清对他亦是!而只要他赖着不走,就能给黎至清添堵,黎晗想明白此处,索性也不着急走,等茶水上来慢慢品了半晌,这才优哉游哉开口。
“若素还说,你一个人在京畿孤苦无依,不知道哪天就变成了孤魂野鬼,让带个来人给你使唤,省得你今天破个相,明日再断条腿,没的让若素担心。”
第159章 雾里看花
此话入耳,黎至清心里不禁泛起嘀咕,自己这位师兄这是唱哪儿出?送药也就算了,怎么还送个人来?
黎至清自己是个非常省事的人,并不喜欢外人在跟前伺候,从前黎梨在时,他们情逾兄妹,才在一起相互照应。加之黎晗话语夹枪带棒,黎至清开口也不怎么客气。
“黎侯这心,未免操的过了些!”
“都说了是若素的意思!”黎晗不以为忤,朝着跟在他身后那个生面孔打了个响指,“狗娃,还不快过来拜见你新主子。”
被唤过狗娃的少年赶忙走到黎至清身前,噗通跪地,头磕在地上砰砰响,“狗娃拜见主子!”
黎至清没想到这少年听了黎晗的话对着自己纳头便拜,登时脸色就不好了,这少年胆子不小,竟然敢裹挟自己?
“你别乱跪,瞧这年纪,黎某不过年长了你三五岁,受你这礼,黎某怕折寿!”
黎至清本以为做出一副难相处的姿态能令少年知难而退,没想到狗娃立马又朝着黎至清扑了过来,还死死地抱住了黎至清的腿,开口竟然带了哭腔:
“恩公,你对我家的大恩大德,狗娃永生难忘,求你别赶我走,让我留在你身边,做牛做马报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