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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归美人,美人归我!by雁东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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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贝玉没再说什么,转身出门之际,与郭晔打了个照面。
郭晔本来是气势汹汹来问罪的,见到黎贝玉眼神一凛,然后对着黎豫拱手一礼,恭恭敬敬喊了一声,“主公”。
黎豫闻言有一瞬的愣神,继而释然一笑。
黎贝玉立在原地缓了好久才看清了形势,他本以为黎豫来到西境,亦如他在北境一般,乃是军师一般的存在,对人事有一定的任命权,却没想到原来整个西境都是人家的。
黎贝玉对着黎豫自嘲一笑,拱手道:“看来贝玉还攀上了高枝,以后还请主公多多照应。”

第207章 山雨(6)
回到方才的小院,那爷俩已经吃了个肚儿圆,懒懒散散地靠在石桌上,惬意的模样像都快睡着了,而石桌下的熊崽已经醒了,正吭哧吭哧啃着剩下的半根玉米棒子。
“怎么那么久,连锅子都凉了。”穆谦嘴上虽然抱怨着,手上却极为勤快地拿着火钳添着新炭。
黎豫在他身边坐下,看着面前堆成小山的菜蔬,心头一暖,“要用人家,姿态得做足了。”
一会儿功夫,锅子又烧开了,咕咚咕咚冒着泡,穆谦一边替人涮着菜,一边随口道:“留下了?”
“嗯。”黎豫发出一个鼻音,专心对付着碗里的美食,“刚才好险,前脚刚进书房,后脚郭大哥就杀来了,好在有黎雁之这个外人在,要不然免不了被一顿数落。”
“噗!”穆谦乐不可支,幸灾乐祸道:“被属下追着念叨的主公,你可是独一份。”
黎豫本就难为情,现下被穆谦一逗,脸上挂不住了,把筷子往石桌上一拍,“还不都怪你!”
“是是是,都怪本王,你快吃。”穆谦怕再逗下去,黎豫真急眼,只得“委曲求全”地认输了,把筷子拿起来塞回黎豫手里,然后抱着胸玩味道:
“阿豫啊,你学坏了啊。”
黎豫夹了一筷子刚涮好的羊肉塞进嘴里,挑了挑眉毛,眼神里都是问心无愧。
“还装,待客不直接领去书房或者客厅,让人家来瞧你吃涮锅子,你几个意思啊?”穆谦知道黎豫不爱吃豆类,肯定不会主动吃,为着营养均衡,穆谦从锅子夹了一筷子炸豆泡晾凉送到他嘴边。
黎豫看到炸豆泡,想到方才出门时黎贝玉那句话,心情大好,痛快地张口接过,也不再装相,笑得得意。
“不论他到底想做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不能有!”
“瞧你厉害的。”穆谦嘴上虽抱怨,心里却乐开了花,方才那一幕,虽然对他俩来说稀松平常,但在外人瞧起来,却是其乐融融一家三口,再无人能插足。这显然是黎豫在暗搓搓给黎贝玉下马威,穆谦突然有些自责,“其实,这种事本不该让你费心,你放心本王今后都不会再见他了。”
黎豫专心吃着美食,浑不在意道:“也不是有心折腾他,只不过卓济来报时,一时兴起。再说了,‘怀璧其罪’的道理,我还是晓得的,纵使你躲着,也碍不着人家扑上来,倒不如直接断了他的念想。黎雁之其人自视甚高,目无下尘,有了那一出,他不会自降身价再去做不堪之事了。”
这话惹得穆谦心花怒放,他从前以为黎豫万事不萦怀,一门心思扑在了政务上,没想到他也会吃醋,心中暖洋洋的。
黎衍一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两个爹,觉得他俩说话云山雾绕,好不容易听懂一句,两个爹都不说话了,他才探寻地问向黎豫。
“爹爹,怀璧其罪是这么用的么?”
“哈哈!”穆谦大笑起来 ,一把把黎衍抱在怀里,让他坐在自己大腿上,逗道:“你爹爹说什么都对!”
黎豫也被逗乐了,嗔道:“瞎说什么呢,也不怕教坏了孩子。”
穆谦知道黎豫别的都好说话,唯独对黎衍的学业较真,这才又仔仔细细地给黎衍讲了一遍,什么叫怀璧其罪,成功将黎衍的注意力从方才的话题转移到听历史故事上,等故事讲得差不多,黎衍已经窝在穆谦怀里睡着了。
恰逢玉絮来接黎衍去睡午觉,穆谦直接把小人儿送到玉絮怀里,这才又坐到黎豫身边,正色道:
“本王知道他自视甚高,也不好驾驭,本想遣了他,奈何他不肯,再加上安知州求情,才将他遣到军营里,让他与士兵为伍。本以为他会知难而退,没想到他竟应了你的约,更没想到你能拿下他。”
黎豫专心致志涮着羊肉,连眼皮也没抬,一个黎贝玉,哪有手切羊肉重要,随口接了一句,“我敢开口,自然是有备而来。”
“呦,还有后手啊?”
黎豫吃好了,拿起手边的帕子抹了抹嘴,假模假样道:
“拖您老的福,前些日子被送去京畿换谢容两位公子,见到了若素师兄,师兄对黎雁之赞不绝口,我便多问了几句,这才有了拿捏他的法子。”
“难怪你能给他号准了脉,不过把他放在身边,你不嫌膈应么?”
黎豫转头,眼睛里都是疑惑,“膈应什么?我若因着膈应将人撵走,回头还得再找人顶上,这种因小失大的买卖,我不干,这人不用白不用。”
这心胸,穆谦自问比不上,知道被黎贝玉利用了,他虽做不出那种残暴上位者动辄要人性命的荒唐举动,但也不会由着这人在自己身边翻云覆雨。
自己的阿豫,果然心胸了得!或许,也只有这样的心胸,才能配得上他高远的海河清宴的志向!
见穆谦没吱声,黎豫放下帕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话说,我挖了你的人,你不会在意的吧?”
穆谦倒是大度,“哪里的话,本王的都是你的,一个文官而已,北境还有容成业呢,你别说,从前本王以为这小子只会仗着先帝宠爱狐假虎威,没想到真有几分本事,有几分他兄长容素渊的魄力。”
黎豫笑不出来了,“说起容成业,方才黎雁之提了一桩事,说让知会你一声,京畿和亲人选定了,是襄国公府的嫡长女容清扬,容成业听说后,连夜赶回京畿了。”
“怎么是她?”穆谦的脸色登时变得不好看了。
黎豫本意是想说京畿出昏招,没想到穆谦在意的却不在于此,话里不自觉就带了点气,“哦,我倒是忘了,殿下还差点跟她成就一段好姻缘呢!”
穆谦再蠢,也听出这不是句好话,赶忙解释起来,“说来惭愧,从前本王抗婚,在先帝面前差点下不了台,多亏了容清扬解围,若非她执意退婚,怕是这婚事本王也推脱不掉。”
这话黎豫听着不悦耳,眼神一凛,“推脱不掉?”
“当然推脱的掉!”穆谦当即转了口风,三指并拢作指天誓日状,嬉皮笑脸道:“怎么可能推脱不掉,本王对阿豫的一片痴心,日月可鉴,绝对不会娶旁的女子了。”
黎豫嘴角翘了翘,不再揪着不放,“那你打算怎么办?”
穆谦没了玩闹之心,态度严肃起来,“容成业既然回京,看看容家怎么决断吧。襄国公一脉,于文人中口碑极佳,容素渊的名声更是直追肖若素,如今又进了政事堂,想来若容氏坚持,新帝也不能做得太过。”
黎豫沉吟半晌,面色渐渐凝重,“话虽如此说,但这样的消息能传到北境,怕不是空穴来风,更何况咱们这位新帝,可是扮猪吃老虎的高手,身边又多了郁相那样的奇才,不能不防。”
穆谦本也没指望光靠容家就能拦住新帝,直接将打算说了出来。
“拒婚之事,是本王欠了她一个情分,若是她不愿意,容家又靠不住的话,那这个坏人让本王来当。和亲胡旗,怎么着都得从本王的地界上过,本王不答应,别说是国公府的嫡女,就是一只鸟儿也飞不出去!”
黎豫轻轻在穆谦的小臂上拍了拍,算作安抚,眼眸一亮,转了话锋:“那容姑娘漂亮么?脾性如何?”
穆谦虽不知何意,仍照实作答,“京畿世家小姐中的翘楚,不仅花容月貌,更是才貌双全,见地和谈吐不是一般人能及的。”
“有这么好啊?”黎豫托着腮,一边琢磨一边下了定论:“看来,当年新帝给你定这门亲事,真是花了心思了。”
“怎么又绕回来了!”穆谦怕黎豫吃醋,先把话头抢了过来。
只要本王先抱怨,阿豫就没话说了!
黎豫不理会的小心思,坏笑道:“话说,你觉得郭大哥这人怎么样?”
“郭大哥?”穆谦把手托在下巴上,站起来踱了两步,“郭大哥虽然有些草莽气,但是为人正直刚毅,嫉恶如仇,颇有担当。”
“嗯,咱郭大哥品性是没问题的,堂堂武将,你也不能强求他文质彬彬的。”黎豫素来护短,不自觉地就会帮郭晔说话,“那你觉得他样貌如何?”
“天庭饱满,浓眉大眼,身材魁梧……”穆谦说着说着回过味了,试探性问道:“你该不会是?”
“对!我就那个意思!”黎豫眉开眼笑,“这么好的姑娘,配郭大哥这样的英雄正合适!郭大哥也老大不小了,得赶紧成个家,省得他没事老盯着我念叨。”
“啧啧,刚想夸你两句,就原形毕现了。”穆谦上手在黎豫腮边掐了掐,“郭大哥堂堂西境铁军主帅,素来说一不二,硬生生被你逼成个婆婆嘴,你还敢抱怨。”
“嘶——”黎豫嗔怪着打开穆谦的手,“我还不是心疼郭大哥一个人在西境待了这么多年,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别咱俩在这里合计的挺好,万一郭大哥也是断袖,那怎么办?”

第208章 山雨(7)
“你才是断袖呢,你们全家都是断袖。”郭晔声如洪钟,迈着流星大步进了院子,指着还冒着热气的锅子,瞪了黎豫一眼,“俩人躲在这里吃涮锅子,把黎贝玉丢给我,还编排我,真是白疼你了。”
黎豫乐不可支,赶紧拉着郭晔坐下,“哪里敢编排你,我俩这琢磨着,想给郭大哥说一门亲事。”
郭晔大大咧咧朝石凳上一坐,扫了一眼尽是青菜的锅子,“还有肉吗?再下点,我这会子还没用午膳呢。”
一旁的卓济闻言,赶忙布置碗筷,又新添了许多菜蔬。两筷子羊肉下肚,郭晔才缓过神来,“方才你们说什么来着?”
黎豫与穆谦相视一笑,“有一桩好事!”
那厢黎豫与穆谦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京畿这头可为难坏了襄国公府一家人。容成业刚一进家门,一家人就开起了家庭会议。
主座上,老国公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如今已是大长公主的国公夫人已经气得泣不成声,“穆诚那个杀千刀的,穆家旁系那么多适龄女子,非要我扬儿去和亲,存的什么心思!”
长华大长公主虽并非容清扬生母,但将容清扬一手带大,两人感情极好。早些年襄国公悼念亡妻,与这位续弦并不亲近,刚嫁入国公府的那段时日,还是小小的容清扬给了她孤独的心灵无限慰藉,是以她说什么也不肯将容清扬远嫁胡旗和亲。
容清扬本来坚强,眼见着母亲又急又气,还泪流面目,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刚走上前握住母亲的手想宽慰两句,却是襄国公先开了口。
“好了,越说越没边了!”
长华大长公主气红了眼,“逼着我章儿在政事堂夙兴夜寐,又千方百计把我业儿唬回来为他所用,现在还要打我扬儿的主意,本宫还说不得他了?明日本宫就入宫,好好问问他到底想做什么。”
“简直胡闹!”襄国公气得一拍桌子,“让你一个妇道人家出头,容家的男人都死绝了不成!”
容清扬掏出帕子替母亲拭着泪,又赶忙对着襄国公劝道:
“爹爹莫气,娘亲也是心疼女儿。身为容氏的嫡女,纵使今日不与胡旗和亲,来日也逃不过政治联姻的宿命。清扬有幸投生在容氏,前半生已在家族庇荫下尽享富贵,今日若逃不过,爹爹和娘亲也莫要难过,清扬已经知足了。”
“胡说,容氏有祖训,家族嫁娶无论男女,皆要两情相悦,为父当年身不由己也就罢了,哪里让我儿再受这委屈!”
襄国公说者无心,可长华大长公主听者有意,她本就为着女儿的婚事担忧不已,现下更是难过,径直起身啐道:“就知道你还为着从前的事耿耿于怀,这么些年,就算是块石头,也该焐热了!”
说到动容处,眼泪根本止不住,长华大长公主不欲在孩子面前失态,掩面快步出了屋。
襄国公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当年续弦时,他虽不愿,但这些年早已与长华大长公主恩爱不已,还一连有了容含章和容成业两个儿子,见妻子想偏了,再也顾不上女儿,登时起身就去追。
“诶,夫人,夫人啊!不是那个意思,你听我解释啊,我口不择言——”
容成业被他爹这一手给整无语了,赶忙走到姐姐跟前,劝慰道:
“姐姐,你放心,咱们绝对不会让你去和亲的,娘亲方才说得极是,就算要和亲,也不该是姐姐去。更何况,有晋王殿下在北境震着,就算这亲事不成,胡旗还敢反了天不成?哥,你说是不是。”
坐在一旁的容含章亦起身,走到容清扬身边,安慰道:
“姐姐,政事堂这边我绝不松口,若素也答应帮我劝着今上,同时我还联络了容氏在朝的官员、祖父和父亲的门生故旧,咱们一起上折子,压下这桩事。”
容清扬看着眼前这两个异母弟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含章,你走到今日着实不易,千万要保重自身,容家还要靠你;成业,以后若姐姐真不在了,要好好听爹娘和哥哥的话,知道么?”
容成业一听,这话都是要交代后事了,急了,“姐你别着急啊,肯定还有办法,你等我一下。”
容成业说话间就从怀里掏出了六个铜钱,他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成业!不许浑,这卦这辈子都不许卜了!”容清扬当即喝止,上手就要去抢容成业的铜钱。
容含章见状,一边拦住容清扬,然后递给容成业一个眼色。
容成业会意,当即起卦,等卦象出来,容成业脸色变得非常古怪。
“怎么说?”容含章有些着急。
容成业挠了挠头,撇了撇嘴,脸色极为古怪地吐出一句,“从这卦象来看,我咋瞧着去和亲是大吉呢……”
容含章:“……”
容清扬:“……”
朝野内外皆以为新帝的改革从东境开始,没想到他同时把手伸向了京畿的世家;朝野以为率先受到非难的会是一直与新帝作对的护国公府谢家,没想到新帝先拿了一直中立的襄国公府容家开刀。
纵使容家上下抗拒,容氏的门生故旧接连上书,新帝仍不为所动,亲手书写谕旨,册封容清扬为沐恩公主,让政事堂翌日宣诏。
暖阁内,穆诚与郁弘毅对面而坐,两人中央乃是一盘黑白子,暖阁外跪着求情的肖瑜和容含章。
虽说已然践祚,穆诚并不喜天子独享的明黄色,仍是一袭紫色便服,待落下一子后才道:
“先生,容含章也就算了,外头还跪着若素呢,若素从前为着平闵州水患和时疫,曾遇刺受伤,久跪不得。”
郁弘毅早已料到穆诚落子之处,立马跟上一子,“瑜儿总这么妇人之仁可不成,以后待老臣驾鹤,还要靠他辅佐陛下。他这心软的毛病,让老臣头疼了许多年,本以为能让黎豫给他治一治,谁成想这两人却惺惺相惜起来。”
“若素这性子,该为当世大儒,入朝是有些难为他了。”穆诚听这意思,郁弘毅并不打算让自己宣肖瑜进来,想着法子给肖瑜求情,笑道:
“先生亲自教出来的人,自然非一般世家子弟可比,再说了,也是先生嘱咐若素要护着您的小徒弟,怎么现在都怪到若素头上了,朕可要替若素叫屈了。”
“是他自己非要学治世之策,现下再难也得受着!”郁弘毅冷哼一声。
穆诚向来敬重郁弘毅,当年也是郁弘毅扶他坐稳太子之位,事涉师门内事,他虽心疼肖瑜,但知道恩师铁了心要扳肖瑜的性子,把肖瑜培养成合格的政客,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转了话题。
“这容氏朋党的折子,这几日快把暖阁淹了,一批接着一批,等明日上谕发了,许是就要以辞官相胁了。”穆诚虽言辞中压抑着欣喜,但还是有些担忧。
郁弘毅笑了起来,“这不正遂了陛下的心愿,陛下只管恩准,届时让若素这些年亲自挑的那些寒门子弟顶上便是,出不了大乱子的。”
穆诚也释然一笑,端起茶杯向郁弘毅致意,“还是先生深谋远虑。”
郁弘毅亦举杯,“这法子,也就是放在刚烈又专情的容氏一门,若换一家,未必顶用,陛下耐着性子再等一日吧。”
“其实,朕也舍不得把容清扬这么好的姑娘嫁到胡旗去。”
“陛下有意为后宫添新人了?”郁弘毅捋了捋唇下的长须,“选秀的话,不妨多从四境及寒门清流中着手。”
“不是,先生想哪儿了。”穆诚面上一红,“不是朕,是若素,他年近而立之年,院子里就两个小厮伺候,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安国侯身上,这哪儿成啊。”
关于肖瑜跟黎晗的事,郁弘毅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就着穆诚的话琢磨良久,深以为然,“陛下所言极是,老臣曾于那容清扬幼时见过一面,小姑娘落落大方气度不凡,配若素倒是合适,等容家保下容清扬,不妨就请陛下下旨赐婚吧。”
穆诚没想到郁弘毅比自己还着急,“直接下旨么?先问问若素的意思吧,至少还得跟肖相打个招呼。”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穆诚这话并无不妥,可郁弘毅一听却有些生气,把棋子往棋篓里一丢,气道:
“这对父子,没一个省心的,肖道远那个老匹夫就是慈父多败儿,你看瑜儿让他惯成什么样了!陛下不必担心,他们父子那边,老臣去说。”
“那就有劳先生了。”难得有人肯出头,穆诚欣然同意,一想到肖道远那个脾气,穆诚还真不愿去触霉头。
怕什么来什么,两人正对弈到激烈处,暖阁外传来了肖道远骂儿子的声音,“自己什么身份不知道么?跑来这里威胁陛下,出息了你!还不赶紧起来跟为父回去!想跪滚回相府祠堂跪去!”
穆诚一听这动静,怕肖瑜吃亏,刚想起身去瞧,却被郁弘毅按住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

本是深秋一个寻常的夜晚,却注定成了一个不眠之夜。
肖府内,经历了暖阁外一场闹剧的父子二人正望月对酌。
肖道远早没了暖阁外那副盛怒的模样,面上皆是探寻,“瑜儿,今日这一出,你是生了兔死狐悲之心,还是却不过容含章的请求?”
从前京畿四大顶级世家,把持着两府三司,纵使襄国公挂冠归隐后,容氏稍逊色些,也是其他世家和清流不能比的。如今林氏因通敌之罪不复往日辉煌,谢家因着在权力更迭中站错队现在已风雨飘摇,容氏态度晦涩被拿来开刀自身难保,唯独剩下肖氏一门,因着从龙之功煊赫一时。如今除了东府的同平章事一职由郁弘毅担任,枢密使、参知政事及禁军统领三个要职,都在肖氏父子手中。
若是肖瑜回答前者,肖道远会放心地再指点他几句,但若是后者,肖道远就要骂人了。
肖瑜自打被肖道远强行带回来,就有些神色恍惚,他也知道暖阁外那一出,父亲做戏成分多些,故默契的没有再提,只是有些迷茫地看向肖道远,“爹,先生这次回来,儿子有些看不懂他了。”
肖道远嗤笑道:“正德的心思七弯八绕,为父与他相交几十载都没看懂他!”
“胡旗那边,早已没了南侵之力,安抚的手段那么多,为什么非要送人去和亲!”肖瑜不想妄议恩师,只就着先前父亲的问话回应了几句,说着说着感慨起来,“儿子这次不是为着容氏,更不是为着肖氏,而是为着大成千千万万的子民,谁家的女儿,都不该沦为政治的牺牲品。”
肖道远一巴掌扇在肖瑜后脑勺上,“连这点心肠都硬不下来,还想看懂那老匹夫,他的心思在胡旗吗?先时他是不是嘱咐过你,那些寒门后进不要往一个方向培养,各个衙门都要覆盖,若等你寻机把这些人放到各衙门,还不知猴年马月,现在这样多快!”
肖瑜一下子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今上这次不是借机敲打,而是要动真格了?”
“上谕今日进了政事堂,却让明日再发,就是在给容家动作的时间。”
“那容家除了往今上的陷阱里跳,就无破局之法了么?”
“也不是没有,就看这容家怎么抉择了。要是能舍出一个嫡女,放下身段,别总是拿着那套所谓的文人风骨刺挠今上,那说不定能躲过这次灭顶之灾。”肖道远躺在了躺椅上,拿起石桌上的酒壶,直接往嘴里倒酒,“要是非借着今晚功夫,联络朝野梗着脖子跟今上硬顶,今上的性子,你还不了解么。”
经过肖道远的点拨,肖瑜算是将局势看透了,穆诚虽仁厚宽和没什么主见,但一旦拿定了主意,也是个能隐忍的。郁弘毅被驱逐出京,他能隐忍不发这么多年,耐性和决心可见一斑。
“爹,这次是儿子莽撞了。但泱泱大成,竟让一个女儿家当权力斗争的牺牲品,还是去胡旗那种蛮荒之地,这心思未免有失光明磊落。”
肖道远懒懒的抬起眼皮,瞥了肖瑜一眼,“怎么?舍不得啊?要不你娶她回来?”
“爹,您说哪儿去了!”肖瑜没想到这种情况下,他爹还有心思开玩笑。
肖道远酒喝痛快了,把空酒壶往肖瑜手里一塞,打趣道:
“为父听闻,这容氏的嫡女才貌双全,今上待你倒是真用心,听说还动过给你们指婚的心思,说不定你去你那便宜师兄跟前求一求,他就真把人留下了。”
“您知道这根本不可能!”肖瑜接过酒壶,放回石桌。
“所以,不该管的事你少管,你要有能耐就把郁弘毅挤兑走,到时候今上身边只剩下你,你说不让无辜女子牺牲,说不定他还听你的。现下,你没得选,只能眼睁睁看着。”肖道远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从躺椅上起来,在肖瑜肩膀上拍了拍,“瑜儿,你有这个心思替容氏惆怅,不妨多替肖家想想,今上现下是铁了心要动世家了。”
肖道远还不知郁弘毅给肖家设了什么局,但他知道,今夜若容家守不住,那下一个就轮到他肖家了。
襄国公府内同样是一个无眠夜,襄国公虽久不在朝,但眼光毒辣,已隐隐猜到了新帝的醉翁之意,但又不敢拿女儿的终身幸福来赌。
襄国公府一众小厮整装待发,每人身携一封容含章的手书,只等襄国公一声令下,就发往一众朋党府邸。
而容成业则每隔一个时辰便起一卦,次次皆是大吉,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开始以为自己的卦不准了。
天明时分,尘埃落定。
天泰元年十月二十日,沐恩公主穆清扬奉旨和亲。
与京畿的不眠夜不同,因着智慧道长开始给黎豫戒逍遥散的瘾,控制每日象谷散用量,没了药吊着精神,黎豫早早就开始犯困,晚膳后没一会儿便与穆谦一起歇下了。
皓月当空,万籁俱寂。
“啊——”一声不算太惨的惨叫从卧房传出。
穆谦在睡梦中被踢下了床!
黎豫睡得迷迷瞪瞪,听到动静,摇摇晃晃坐起来,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借着月光,看到了坐在地上一脸委屈的穆谦,有些茫然,“你怎么坐在地上?”
穆谦哭丧着脸站起来,一个健步上了榻,凑到人跟前,哀怨道:
“你还好意思说,还不是被你踹下来的。”
黎豫抓了抓额前那几根呆毛,“不能吧,我问阿衍了,我睡觉根本不打拳,你上次明明就冤枉我。”
眼见着黎豫较真,穆谦连忙打着呵欠拉人躺下,“有阿衍这个大宝贝在怀里,你当然不敢动弹,就欺负本王皮糙肉厚,也没个顾忌!”
黎豫觉得有道理!他在穆谦身边睡得格外安稳,连带做的梦都格外有趣,比方刚才,他梦到自己变成了一个仗剑江湖的侠客,有着一身好本事,遇到山贼强抢民女,他便拔脚相助,然后,穆谦就被他踹下了床。
黎豫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困了,兴致勃勃地跟穆谦讲梦里的画面,顺带解释了一下为什么会“误伤”穆谦。
穆谦看着怀里越说越精神的人,褪去了谋士的外衣,内里就是个还未长成、怀揣着赤子之心的少年郎,联想平日里黎豫老成持重的模样,穆谦的嘴角就忍不住地向耳后翘。
黎豫讲完了他那个光怪陆离的江湖梦,穆谦却痴痴望着他,也不说话,黎豫有些不满,“我说了这么久,你倒是给点反应。”
穆谦把人往怀里搂了搂,“你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馊主意出多了,晚上自然就跑到你自己编的话本子里了。”
黎豫想了想也有道理,这几日他们一直商量着怎么把容清扬留下,还得让人家心甘情愿嫁给郭晔,想到其中一个馊主意就是让郭晔英雄救美。
“诶,你说要是郭大哥英雄救美,这山贼谁扮演?”黎豫目光灼灼,还带了狡黠。
穆谦被这眼神瞧得没了睡意,总觉得黎豫没安好心,“本王堂堂大成皇子、北境主帅,你让本王去扮山贼?”
黎豫被戳破了小心思,有些讪讪的,“那你说谁去?”
“当然老赵、老李他们啊,这剧本他们熟!”
黎豫用手在穆谦胸前打着圈,“他们毕竟是粗人,万一唐突了人家容姑娘多不好。”
穆谦一把握住黎豫的手塞回毯子里,在人额头的伤疤处轻轻吻了一口,“你想太多了,万一京畿根本就拗不过容家呢,等容清扬真上了路再说吧,快睡觉。”
黎豫想了想,觉得有理,这事也不是他们能左右的,乖乖闭上了眼,待了半晌都睡不着,反倒是白日里因着逍遥散减量导致的头痛眩晕感又上来了,无意识嘟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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