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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归美人,美人归我!by雁东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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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霎时陷入一片沉寂。
就在事情陷入僵局之际,黎豫一咬牙,报出一个生辰八字。
李和岳一听这八字,脸色顿时一变,就是这个八字,让他噩梦连连,是谁的他可再清楚不过了,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至清兄,这不合适吧?”
黎豫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对着李太溦拱手一礼,请教道:
“黎某与他已有婚约,敢问道长,黎某可算他六亲之一?”
同性伴侣于道家并不认可,更何况仅有婚约尚未成婚,就更做不得数了,李太溦虽然崇尚道家无为思想,从前大成权贵亦好男风,但男子将婚约之事摆在明面上实属罕见,李太溦面上忍不住流露出抗拒之色。
李和岳从未见过这样谨小慎微的黎豫,更未见过这般颓丧的黎豫,即便是当年他和谢淳逃到北境时,黎豫已身患重疾,精气神也比现在好了不止百倍。李和岳生怕李太溦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再添黎豫心理负担,忙道:
“那即便算不得伴侣,至清兄与我六哥相交多年,更在战场上同生共死,论为比劫也未尝不可,师父您便瞧一瞧——”
李太溦抬手没让李和岳把话说完,只对着黎豫的八字端详了半晌,恍然道:
“你这八字,老道见过,从前在登州安国侯府,没想到当年那一句谶言——老侯爷还真有魄力,能以整个登州之力,扶你至此!”
此言一出,黎豫便印证了他与穆谦的猜想,面前的李太溦便是当年在安国侯府让他脱颖而出之人。前尘旧事,他和穆谦得空时已经推测了七七八八,如今天下大局已定,他无心再计较,心中只余下穆谦这一桩事,急道:
“道长,如何?可能推得几分殿下的信息?”
李太溦本来不愿问世事,碍于小徒弟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无赖行为这才愿意见一见黎豫,他本来憋了一肚子火,才不管现在黎豫是什么身份,自打他进屋就没什么好脸色。
可现下一看,当年自己在安国侯府的论断已然成真,顿时心中漾起满满成就感,再看向黎豫的眼神里瞬间充满了欣赏,仿佛在看一件自己精心打造的工艺品,态度不自觉地就比方才好了不少。
“你且让老道细细瞧瞧。”
李太溦将两人的命盘和大运摆在一处细细推演,方才脸上好不容易露出的笑意渐渐僵在嘴角,不一会儿,脸上的神色纠结起来。
“你们两个人都是登龙之格,只不过走得大运有所差异,若要合盘,倒是相辅相成的命格。不过有一点不大好,若要登顶人极,都在而立之年前,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啊,这不好,这不好!”
李和岳有些不解,盯着两人的八字瞧了半晌,明明是相合的好八字,又对着排好的大运挠了挠头,不解道:
“既是相辅相成,又怎会两虎相争呢,师父,我不明白!”
李和岳所言,亦是黎豫之惑,亦不禁用求教的眼神看向李太溦。
李太溦先狠狠地瞪了李和岳一眼,眼神里都是对他学艺不精的责备,而后才对着黎豫慢条斯理解释道:
“你二人日主互为官财,他为你正官,你为他正财,两人命盘相合,五行平衡,能量流通,自然可谓相辅相成。且你二人同庚,还同岁起运,大运年岁相合,虽第二个大运之前,冲突碰撞不断,但自第三个大运始,呈现一派水乳交融之景,此为相辅相成。这本是好意头,但差就差在,你二人皆是登龙格,普天之下无双帝并尊之先例,是故定要有一方失了帝位。”
“这不重要!”于黎豫而言,他和穆谦不分轩轾,更何况他还答应穆诚,不与他穆氏争天下之主的位子,忙又问,“敢问道长,两个八字,可能断他身在何处?”
此言一出,李太溦再也维持不住对黎豫的好脾气,痛心疾首道:
“从前听和岳说,你是个聪明的,怎么现下也榆木脑袋起来了。他要没死,这至尊之位就不是你了!”
卓济根本听不得黎豫被挤兑,忍不住撇了撇嘴,“道长,这些事我家主君都不在乎,您一个方外之人,那么大反应作甚。”
李太溦气得胡子一翘,“要是老道有足够的出世之心,也不至于漏尽天机,刚过不惑之年便须发尽白了!”
“啊?您才不惑之年?”卓济盯着眼前看起来与智慧道长同庚的老者,惊得张大了嘴巴。
“哼!”李太溦冷哼一声。
黎豫管不了这许多,满心都是穆谦,急道:“道长,请您直言,您可知他下落?”
“不知。”李太溦冷着脸,“光靠这些是找不到人的,不过老道劝你一句,最好早些死了这条心,身处混沌、虚无,若说未死,左不过昏迷不醒,你又何处寻去?”
黎豫咬着唇下的嫩肉,抱着胸,蹙着眉头沉默了半晌,突然话锋一转,“道长可通皇极经世之术?”
李太溦立马一脸警惕地看向黎豫,“你想作甚?国运这种东西,可不是随随便便能窥伺的。古往今来,修道者不过依着术数测个风水、寻个阴宅、看看八字,你瞧有哪个人敢对国运指手画脚的!高官厚禄虽好,可老道还想多活两年,你另请高明,另请高明!”
黎豫一看就知道李太溦会错了意,以为自己要迫他出山为朝廷所用,赶忙解释道:
“道长莫要误会,黎某绝对不会强人所难,黎某只是想到,若干年前,您莅临登州,于老侯爷面前举荐黎某,定然也是看过大成国运,否则,您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老侯爷面前论国本。”
李太溦被黎豫言中当年的心思,有些讪讪的,仍嘴硬道:
“改朝换代的事老道可没跟那老匹夫提过,当年瞧国运,也只是乱世显现,有几年冲突激荡,老道断为大争之世,你有机会而已。”
黎豫等得就是这句话,进一步问道:“既然您瞧过国运,那敢问道长,国运激荡止于哪一年?”
李太溦不明所以,“你这不明知故问,南境那几个山头的匪患你不会放在眼里吧?当然止于今年!”
黎豫眼睛一亮,寸步不让,一把握上李太溦的小臂,“此乃皇极经世之象,还是道长依着天下形势所断?”
李太溦没想到黎豫得寸进尺,无奈道:“行了行了,真服了你了,是皇极经世之象,你满意了吧!”
黎豫闻言,脑海中有了一个大胆的主意,又看了一眼在场的李和岳和卓济,略作思忖,“和岳,能否劳烦你和卓济回避一下,黎某有些私隐事想单独同道长聊。”
李和岳老大不情愿,但架不住卓济有眼力劲儿,直接上前,半哄半推着李和岳就往外走,边推边道:
“走走,你那鸡汤主君都喝吐了,我来指点你一番。”
两人推推搡搡出了屋,卓济还异常贴心的给人把门带上,并没有依言去指点李和岳下厨,而是尽职尽责地守在了门外。李和岳也不会真傻到这种时候拉人去厨房,便也在旁边守着。
不过多时,就听到李太溦略带惊讶和怒意的声音自屋内传出:“你简直疯了!”

第275章 终章(15)
一句话,惹得卓济和李和岳同时变了脸色,两人刚想竖起耳朵再听,屋内的声音却被刻意压了下去,两人只剩尴尬的面面相觑。
李和岳摸了摸鼻尖,又指了指屋内,有些讪讪地说道:
“我师父脾气可不大好。”
卓济被黎豫带在身边,手把手教了这几年,深谙察言观色揣摩人心之道,只大略瞧了一眼就领会了李和岳的言外之意:一来他怕李太溦说话太直,会往黎豫那本就支离破碎的心上插刀,再者,他也怕黎豫如今手握天下性情有变,自家师父对他有所冲撞会吃闷亏。
“你多虑了,这才哪儿到哪儿!李道长说话虽直,却不刻薄,主君连黎雁之那种贫嘴薄舌的都能善待,更遑论一个仙风道骨的李道长。”
卓济的对黎豫品性的更定打消了李和岳的疑虑,这番对李太溦不着痕迹的夸奖更是让李和岳心中熨帖,方才被赶出房门的焦虑和烦躁逐渐被抚平。
房内再无争执声传出,李和岳心头大石落地,大喇喇往门框上一倚,双手抱胸有一搭没一搭与卓济聊着天。
两个人纵使一个世家出身进退有度,一个由黎豫亲自教养深谙处世之道,可毕竟是少年人,聊开了就不再忌讳这么多。卓济打量了一圈道观这破败的环境,忍不住露出了嫌恶之色,侧目瞅了一眼屋内,确定一切安好,这才用胳膊肘戳了戳李和岳,压低声音道:
“你打算怎么办,就跟着令师云游四海,当一个逍遥散人了?”
李和岳耸了耸肩,虽然面上表现的无所谓,但语气中还是带着点惋惜,“那有什么办法,至清兄亲口宣布我已殁于大成禁宫,我连家都回不去了,这才跟着师父浪迹江湖。”
卓济小心翼翼觑着李和岳的神色,知他心中不豫,开口劝道:
“你我皆知,你这一身本事,无论被哪个有心之人盯上,都得丢层皮,天泰帝与你再亲近,也抵不过对未卜先知的渴求,主君也是怕你身份泄露再遭罪。”
李和岳面上有些恹恹的,“道理我都懂,但就像你说的,我空有一身本事,却要埋没于荒野之中,到底心有不甘。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小时候一直希望,能以一身本事驰骋疆场,即便不能上阵杀敌,也可带兵驻守城池,没想到却沦落到隐姓埋名苟且偷安的下场。”
“主君挺舍不得放你走的。”卓济眼见着方才还活蹦乱跳的李和岳神色黯淡下来,有些不忍,“那日送你离开,主君在回程路上便一直惋惜,说若你能为新朝效力,定能有一番作为,此去远遁江湖,要明珠蒙尘了。”
一听黎豫对自己有这番评价,李和岳瞬间眼睛一亮,“至清兄当真如此说?”
“主君从前说过好几次。”卓济非常实诚得点了点头,然后模仿着黎豫那温和的嗓音和不徐不疾的语调道:“大成京畿的世家子弟最荒唐者居多,但不乏有几个才能卓绝者,若素师兄和容素渊自不必说,可他们早年入朝,所思所虑多了几分家族羁绊,倒是容成业、谢淳等几个尚未弱冠的少年才俊,心底无私,或可有一番大作为!”
李和岳一直仰慕黎豫,听得他对自己的评价如此高,忍不住就把嘴角咧到了耳朵后,整个人一扫方才阴霾,试探着与卓济商量道:
“听说他耳根子软,对小辈特别照拂,你说要是去他面前说两句软话,他是不是就会留我在他身边了?”
容成业的想法将卓济骇得一愣,连忙摆手道:
“主君当日做出放你走的决定,那可是忍痛割爱,你还不领情,不怕被他骂啊?我可不敢去他面前触霉头,要去你自己去!”
“嘁!”李和岳对卓济不讲义气的表现颇为不满,送他一个白眼,这才嘟囔道:“你不帮忙,那我得空自己去说。”
两个人嘀嘀咕咕的功夫,房门被拉开了,卓济上前,迎上了面无表情的黎豫,探寻之间,就听黎豫开口吩咐道:
“修书一封,请肖相即日南下来楚州一叙,出一份八百里加急,让玉絮将阿衍送到楚州来,请雁之和大帅梳理一下南境吏治及南蛮和谈的事宜,明日辰时来碰一下。”
卓济将黎豫的吩咐一一记下,等到最后一条,才问道:“明日辰时?咱们明日不继续去找殿下的踪迹了?”
黎豫闻言一滞,低下头沉默须臾,“将士们这些日子都辛苦了,让大帅安排轮番休沐。”
黎豫婉拒李和岳三次,最终拗不过他,为他在楚州寻了一个新身份留在了身边,有了李和岳与黎贝玉两个左膀右臂,南境的改革之事渐渐有了头绪,府军的收编开始有条不紊的进行。等南境府兵悉数收归中央后,南境的官制、察举、盐铁、粮草、军械、商贸等一概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南境形势一片大好,黎豫在外人眼中也渐渐恢复正常,仿佛已经从穆谦的死亡中脱离出来,有事需他决策时,便与左膀右臂议政,其他时候则一个人在书房处理公务,时而对着奏折凝神,时而奋笔疾书,再不提对于寻找穆谦之事。
两个月后,南境府军收编终于完成,全军上下都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本来身在西境的黎衍竟然先肖道远一步来到了楚州,随着黎衍一起来的,还有早已长得比人还高的二黑。
“爹爹——”许久不见亲爹的小孩子见到黎豫自然欣喜万分,不待黎豫从书案后站起来,便一股脑地冲着黎豫奔去,扎在了黎豫怀里。
黎豫没有像往常一下将儿子抱在怀里,而是拉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面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意,“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玉絮叔叔接到书信骑快马送我来的,我们一刻都没耽搁。”黎衍因着少年失恃失怙,十分早慧,能极为敏锐地察觉到周围人的异样,比如一向喜欢将他揽在怀里哄的爹爹,这次却没有。
黎衍是个小人精,爹爹不主动贴贴,他可以自己凑上去,等他想往黎豫怀里蹭时,却被黎豫制止。
“阿衍,爹爹听说你在西境听政时,已经有模有样了,说明你已经长大了,就不能总腻在爹爹怀里了。”黎豫虽然心中不忍,却仍第一次正色拒绝了儿子。
尚不足十岁的小人儿感觉有点受伤,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四下逡巡一圈,想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帮帮自己,却空无一人,这才小心翼翼坐回团凳上,问道:
“爹爹,义父呢?爹爹没有找到义父吗?义父难道真的——”
“没有!”黎豫心跳顿时漏了一拍,急忙打断了儿子,意识到自己语调有些急躁,赶忙稳了稳心绪,才又对着儿子温声问道:
“阿衍很喜欢义父是不是?”
黎衍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喜欢义父教我练箭,陪我读书,带我出去玩。”
黎豫嘴角初见儿子努力扯出的笑意在嘴角化作苦笑,强撑道:
“好,极好,你放心,爹爹会帮你找到义父的,到时候让义父一直陪着阿衍读书习武、治国理政、成家立室,好不好?”
“当然好。”黎衍扬起肉嘟嘟的小脸,给了黎豫一个大大的微笑。
黎豫克制住想要把儿子搂在怀里的冲动,强压下胸中的酸意,握住了儿子的小手,略带歉意道:
“从前跟着爹爹读书,受了不少委屈,是爹爹太严厉了。这次,爹爹为你寻了一位当世大儒,才比当年的白衣卿相郁弘毅,一定能将我儿教养得极好!”
黎衍这次没有乖巧地点头,反问道:“是我太笨了,所以你不愿意教我了?”
这一句杀伤力太强,让黎豫几近破防,他强打起精神,故作玩笑道:
“傻小子净胡说,你明明知道在为父心中,我儿乃最为聪慧之人,是何人都不可比拟的。为父只是觉得你从前有句话很对,你跟着为父读书,为父难免疾言厉色,会损伤你我的父子情份。”
小黎衍往黎豫身边蹭了蹭,操着软软的嗓音道:“哪次你罚了我,我真同你生气了?”
多么懂事的好儿子!黎豫窝心,眼眶酸涩,上苍待他不薄,纵使童年不幸、纵使年少身负污名,可他还曾经拥有穆谦、拥有这么好的儿子。
还不等黎豫再说什么,小小的人儿再次开口了,“我知道你很忙,许是没空再抽出时间来讲书了,我跟着新先生学就是了,不过咱们说好哦,你不教我,也不能专门给阿济哥哥他们讲书了,要不然我可会不高兴的。”
黎豫被儿子的懂事弄得心头酸涩,他怕再让黎衍待下去自己会失态,强笑着下了逐客令,“行,爹爹还有事要忙,去找玉絮叔叔玩,得空爹爹带你去正式拜师。”
黎衍点了点头,从团凳上晃着小腿跳下来,刚往外跑了两步,又折回来,走到黎豫身边伸出了一双短短的小胳膊,然后直接环上了黎豫的腰,软软道:
“爹爹,阿衍能感受到你的不高兴,你这会子要是不想抱阿衍,换阿衍抱抱你吧。”

第276章 终章(16)
黎豫振作起来后,一门心思扑在了政务上,郭晔等一众僚属开心不已,琢磨着不消三五个月,南境就能全部平定,等班师回京,顺道手收拾了东境,那天下再无二主,在黎贝玉和肖道远商议下,京畿已经开始准备着手登基大典了。
上上下下喜气洋洋,唯独小黎衍不是很开心。
黎衍坐在河边的小杌子上,怀里抱着一个小木桶,不远处几块石头下压着一根鱼竿,看似在钓鱼,实则心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在一旁陪着他坐着的是手握鱼竿一脸悠闲的黎贝玉,“你那只熊瞎子呢?平时不是寸步不离,特别是你钓鱼的时候,今日怎么没跟着?”
说话间鱼漂一动,黎贝玉眼疾手快提起鱼竿,鱼钩上正挂了一条还在苦苦挣扎的大鲤鱼。黎贝玉开心的把鱼摘下来,就要往小娃娃怀里的木桶丢。
“还不是因为你害怕,二黑都不高兴了。”小娃娃虽然老实地用木桶接下了鱼,却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瞅了一眼黎贝玉,想起方才拒绝二黑跟着自己出门时二黑那受伤的表情,黎衍觉得自己没义气极了。可若带着二黑,为了防止出意外伤人,肯定要带着更多的人的,有些话就没办法跟黎贝玉说了。
黎贝玉从他口中听出了几丝哀怨的意味,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好好,是我的不是,赶明儿我买一筐苹果去给你家二黑赔不是。”
这份玩笑和示好并没有让黎衍释怀,反倒让那少年老成的小娃娃面上阴云更甚。黎贝玉咂摸出不对味来了,带着三分好奇打趣道:
“从前他们说你少年老成,我还帮你说话,如今瞧起来他们说得真没错,你说你才多大年纪,怎么一脸愁容老气横秋的!”
黎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里的木桶,换了个姿势将圆圆的娃娃脸托在手臂上,还是满面愁容。
黎贝玉见状不免担忧起来,鱼也不钓了,把鱼竿一撂,伸手捏了捏他肉呼呼的小脸,哄道:
“陪着你爹忙了月余,难得休沐,若非你喊,我定然是不出来的,怎的你连个好脸色都不给?到底谁招惹你了,我替你出头去还不成!”
“今时今日,谁敢招惹我?”黎衍在黎贝玉一番连哄带逗下,终于慢慢悠悠开口了,语调凉飕飕的,还带了几分阴阳怪气,“我爹坐拥天下,伯父手握众兵,姑父镇守边关,你这位新贵动不动就要替我出头,就连拜个先生,也是前朝世家巨擘,哪个不长眼的敢招惹我!”
听着眼前的小人儿越说越气,最后提到拜先生时都咬牙切齿了,黎贝玉再蠢也明白,这小家伙是介怀黎豫不肯亲自教他了。难得见情绪稳定的黎衍闹脾气,黎贝玉觉得甚是有趣,一边感慨着他终于有点小孩子样了,一边笑着劝道:
“他也不是一时兴起,从前闲聊时,便提过恐一番慈父之心耽误了你的学业,若是没有这些阴差阳错,许是若素生前便能收你入门。”
黎衍撇了撇嘴,面上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
黎贝玉知道小家伙这是还在闹脾气,继续耐着性子解释道:
“若素昔年乃京畿世家子弟的翘楚,更是宰辅之才,有多少寒门士子巴不得矮一辈也要拜入他门下,他都不肯,你拜这个师父不吃亏!而且他是你爹的师兄,谋国之才不在你爹之下,如今更是肖相亲自教养,你爹给你找的先生,当真是花了心思的。”
“话虽这么说,可我怎么就是心里不痛快呢!”小小的人儿泄愤似的踢了一脚身边的水桶,溅起水花一片,还有一尾小鲤鱼借着水花游了出来。
“嘿!你小子轻点,怎么还没那熊瞎子知道轻重!”黎贝玉说着赶忙去捉鱼,好在小鲤鱼离了水上了岸失了在水中的灵活,黎贝玉轻而易举就将它逮了回去,等再看向黎衍时,见他小子还是气鼓鼓的,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道:
“再说了,你也得多体谅体谅你爹,他现在所思所虑可不仅仅是西境那犄角旮旯,天下都在他彀中,将来这些也都是你的……”
黎衍听了这话,思绪不由得回到前几日与黎豫对谈的光景。那日,黎豫亲自带着他登门拜见肖道远,让他对着肖瑜的灵位拜了师,算是正式入了肖道远门下。
归来时,黎豫一直忧心忡忡。黎衍虽然不是个小棉袄,但极为贴心,这些日子黎豫的辛劳他看在眼中,想着一会子回去,爹爹又要一头扎进书房,着实心疼,忙提出要去郊外散心。黎衍本以为黎豫会拒绝,没想到他略作沉吟便应了下来,等到了郊外,就发生了让黎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的场景。
一行人出了城,越走越远,等到了一个四下空旷的凉亭,黎豫才驻足,然后拉着黎衍进了凉亭,两人相依而坐。
黎豫低头,用温润的眼光怔怔的瞧了一会儿黎衍的小脸,伸手揉了揉他额前的呆毛。
虽然大家都说黎豫比从前正常多了,可黎衍总觉得他爹比从前更不正常,要说哪儿不对劲,黎衍毕竟少不经事,说不出个所以然,但他能肯定的是,他爹那双星目如一潭水,蕴着浓得化不开的愁绪。
不自觉地,黎衍拿两只小手握住了黎豫的大手,担忧地问道:“你怎么了?”
黎豫目光逡巡四周,然后给随行的侍卫递了个眼色,接着一众侍卫便非常识趣的向外退开了五十步。
黎衍觑了一眼乖觉的侍卫们,心里更泛起了嘀咕,自家爹爹的书房平日里都是大敞着,无论是否议事,从不背着人,这次专门挑了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还屏退了左右,太怪异了。黎衍扬起圆圆的小脸,瞧着黎豫的神色,认真道:
“你是有话要跟我说么?你最近都怪怪的,每天处理起公务就跟不要命一样。”
黎豫抿了抿唇,正色道:“阿衍,爹爹下面跟你说的话,有些你今天可能不解其意,但是没关系,你只要牢牢记在心底,将来你一定会明白的。”
黎衍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瞪圆了那双本就不小的大眼睛。
黎豫见状,继续道:“来日义父回来,你要听义父的话,孝顺义父。等姑姑进京后,你要照顾好姑姑和妹妹。”
黎衍虽然很想问义父是不是真能回来、为什么姑姑和妹妹不是姑父来照顾,但一想到刚才爹爹话,还是压下心中的疑惑,郑重地点了点头。
“阿衍是个男子汉了,爹爹相信你一定信守承诺。”黎豫颇为欣慰的笑了笑,又道:
“来日,这天下迟早是要交到你手上的,你义父有生之年,四境定不会出乱子,且会倾力抚育你成才,待来日他驾鹤而去——”
黎豫顿了顿,然后伸手握住了儿子那单薄瘦削的肩膀,认真道:
“你且记住,你伯父生性豪爽,受不得拘束,西境乃他半生心血,他若有心离京,你不可强留;寒英为人忠勇,可当京畿城防重任;北境边防军将领戍边多年艰辛,可召回京畿;黎贝玉有经国之才,奈何孤高自许目无下尘,常常树敌,你需留心看顾一二;前朝旧吏以肖道远为尊,遇事可虚心垂询。”
黎衍不明白为什么黎豫要同他说这些,仿佛言及全部的肱股之臣,又仿佛漏了这么几个,黎衍将这些话默默记在心中,在脑中过了一遍才问道:
“那阿济哥哥、归朴叔叔他们呢?”
“阿济品性纯直,聪颖好学,这些年由为父亲自教导,放在朝中历练,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你真心待他,来日他定不负你。”黎豫说完,沉吟半晌,又道:
“至于谢淳,这一番走来,他经世事砥砺,已然蜕变,却未必肯于庙堂久待,不过若他未远遁江湖,来日这些有从龙之功的叔伯们若与前朝旧吏起了争端,你不方便居中调和的,他或许能从中斡旋一二。可记下了么?”
黎衍低头默默方才的话过了一遍,然后认真地应了一声,“记下了。”
黎豫颇为欣慰的笑了笑,不过笑意转瞬即逝,神色又严肃下来,压着嗓音道:
“前面那些记不住都不打紧,下面这一句一定要牢牢记在心里:若来日,义父要将帝位传于穆氏子孙,你不可有抢夺之心,且要立马隐姓埋名远遁西境,再也不要回京畿。”
“为什么?”黎衍忍了半日,终于忍不住了,“义父真的会回来么?他这么疼我,为何会不向着我?”
“是啊,义父肯定会向着你的。”黎豫握着儿子的手,躲开了他探寻的目光,然后瞧向了远方的天空。
他明白,依着他和穆谦的情分,穆谦定然会好好抚育黎衍,扶他坐稳江山;那些跟着他从西境一路南下出生入死的兄弟,也定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江山易主。可他没有完全的把握,他已经决定不负责任了,他不能再拿着儿子的性命赌。

第277章 终章(17)
黎衍越想越觉得事情太过诡异,为什么姑父进京,郭伯伯要回西境?为什么雁之叔叔要自己护着,可明明阿济哥哥才更爹爹器重!至于义父,真能回来吗?他真会由着其他小朋友跟自己抢皇位吗?
虽然黎衍纠结的脸都快皱成包子褶了,但自小耳濡目染,深谙守口如瓶的重要性,没着急接黎贝玉的话,而是反问道:
“雁之叔叔,你有没有觉得我爹最近有点——有点不正常。”
说话间,还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黎贝玉略显诧异的张了张嘴,这小子是话里话外都在暗讽黎豫脑子出问题了?
但人家当儿子的都没把话直说出来,黎贝玉一个当臣属的更不会以下犯上了,直言道:
“没有,我觉得自从他散心回来,整个人都跟从前不一样了。眼神不涣散了,人也不发呆了,比人前强打精神、人后浑浑噩噩强多了。”
黎衍不以为然,小小的人儿继续纠结着,“可你不觉得他精神头有点太足了么?你可别被他公务繁忙的表象蒙蔽了,他虽主意正,忙起来不分昼夜,但又不傻,人家很明白劳逸结合的道理。从前在登州,他熬个通宵,知道得空眯一会儿,隔个三五日,还会练个五禽戏活动活动筋骨,可现在却整日整日闷在书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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