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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欺—— by旅者的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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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变心?了。”
她理了理衣襟,“就当我变心?了吧。”
他问,“那寒门书生究竟有什么好?”
“哪里都?不?好,我却偏偏喜欢。”
郎灵寂闻此终于冷笑,平日?那稳坐钓鱼台的气?质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却偏偏喜欢”。
所?以呢,他算什么?
他在外面为王氏卖命,而王氏内部密谋退婚,连他救过数次性命的王戢都?欺骗他,敷衍他。
明明他再三强调过,他的条件只?是?王姮姬,只?要?一个王姮姬。
扪心?而问,自从入仕以来?他做的桩桩件件,全是?为了琅琊王氏。
九品官人法,积弊已久。
豪门右族,肆意占有田地,侵占国家财富,使国之户口?少于私户。
琅琊王氏,更篡逆弑君。
桩桩件件早已触怒了皇室,他一直昧着良心?帮琅琊王氏。
眼见如今江州战场已定,皇帝已在掌控之中,天下再无顾虑,王氏便露出本?来?面目了。
琅琊王氏将他的一生拴住,要?他当牛做马,却因王姮姬一句“喜欢”,轻轻易易将婚约给了另一个寒门。
琅琊王氏,还真是?对人用罢就丢。
“好个我却偏偏喜欢。”
他道,”既然以往都?不?做数了,作罢便作罢,便祝王小姐和那书生百年好合,今后再也不?打扰王小姐了。”
王姮姬好容易摆脱了纠缠,难受得紧,决然离开。
“但愿殿下你说到做到。”
郎灵寂指骨攥得发抖,寸寸睨着她的背影,几乎凝冻成冰。
王姮姬立即脚步踏出,离他越来?越远,不?再应声?,背影坚韧。
郎灵寂却又将她拦住,咫尺之间呼吸交织。
王姮姬再度一震,浮起怒意,“你这么快就出尔反尔?”
他呵呵,“不?是?你们先出尔反尔的吗?”
她耐心?已耗尽,咬牙切齿下最后通牒:“别再纠缠,否则我真要?喊人了。”
郎灵寂那柔淡的声?音若深山流泉,雪化为水,尽了此生最大的柔情,“别闹了,玩笑已经够了。收回白日?的婚约,我和你以后好好过吧?”
前世今生,他从没这般挽留过她。
她想让他低头,他低了。
王姮姬毫不?犹豫打断,“做梦。”
郎灵寂黑渗的眸顿时比最黑的夜色还深。
王姮姬趁着空隙,再次将他推开。那边的文砚之闻声?,立即伸手将她牵住,意态是?那样亲密,默契深深,两人相携快步远去,如避豺狼虎豹。
“你再多?耽搁一刻,我便要?喊人了……”
“府邸是?该加强戒备。”
文砚之对王姮姬说着悄悄话。
郎灵寂沉然阖上眼睛,良久良久静若石像,心?头恍若雷电劈过,骤然将定亲的巨锁斩断了。
她当着他的面,和另一个男人牵手,对着另一个男人笑。
他睥睨着粼粼月光浮现?湖面,醉意朦胧,活着没甚意思,跳下去算了。
王姮姬,行,真行。
琅琊王氏,也够行。
春日?已经正?式来?到了,春夜却没有任何温暖,反而漂浮着饱蘸风雪的寒气?,伤口?被冻得隐隐作痛。
王宅内照亮夜路的明灯,在夜雾的弥漫下宛若黯淡摇曳的火苗,摇摇欲坠,充满了无力感,让人半醉半醒地游荡其间。
王姮姬走后很久很久,郎灵寂依旧在原地呆着,他今日?这么一身纯黑的素服,仿佛在为自己的命运披麻戴孝。
他想到了前世的事。
前世,她也是?这么倔强。
不?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非得自己选婿,而且相信一见钟情。
新婚时候,他们相敬如宾,是?贵族圈里的模范夫妻。只?不?过后来?他们因为某事发生了一场巨大的争吵,离心?离德。
她怄气?了半年,过世了。
他按礼节按部就班地料理了她的后事,坟头草青青,也没想到她那么脆弱,因为这点小事就过世。
人死不?能复生。
他遣人在她坟前种?了两棵红梅,每年隆冬都?开花结果,在地底下百无聊赖之余,可以欣赏欣赏。
他确实不?爱她,却承诺过守护她。
意外让她英年早逝,是?他的错。
重来?一世,她记恨上了。
对于这种?随心?所?欲的高门贵女,郎灵寂没什么办法。对于同样过河拆桥的琅琊王氏,也没什么办法。
清晨晶莹剔透的露珠挂在钩子般的枝叶末端,要?坠不?坠,氤氲着潮气?。
这等季节天色最是?要?命,寒气?侵入骨髓,黏糊糊,阴云压抑地笼在低空之上,混混沌沌,万物都?进入一种?低靡的氛围中。
郎灵寂在家主王章的院落门前,在黑夜中伫立了一夜,冷雾吸入肺腑深处,玄黑的衣襟被清晨的露水打湿。
起早洒扫的丫鬟们见了几分唏嘘,帝师哪曾有过此刻这般狼狈。
发生了那样的事,谁也受不?了。
帝师哪哪都?好,为王氏做事良多?,却说抛弃就被抛弃了。
丫鬟们回禀道:“琅琊王殿下,家主近来?疾病缠身,不?见任何人。”
郎灵寂垂眼道:“多?谢。”
却不?走。
他情绪上一如既往的平,眸中寒色浮浮,比天边的北极星的还冷。
看来?是?不?见太尉不?罢休。
良久,门终于拗不?过打开了。
王章头上系着抹额,病体缠身,昨夜饮酒引发了病根,休息得并不?好。见了郎灵寂,请他坐下,沏了壶龙井暖暖身子。
“雪堂身上还有伤,这么早便在外面,仔细着了风寒。”
郎灵寂木然坐着,未曾饮茶,开门见山道:“伯父该当知道我为何而来?。”
两人很早以前就在一块互扶互助了,可以算是?忘年交。多?年的交情,同仇敌忾,彼此都?晓得对方的心?思。
琅琊王氏,门高非偶,毁婚弃约。
王章抿抿唇,缓慢喝了口?茶,意味悠长地说:“雪堂,这事怪我没提前知会你,姮姮和你不?合适,若是?硬凑了这桩婚事,才?是?毁了你们二人的一辈子。”
郎灵寂犹如死水,“所?以呢?”
王章道:“她自小就是?脾气?执拗的,看中了谁便更改不?了,同样,看不?中谁也是?永远看不?中的,你应该也明白。”
“既然你们双方都?不?心?悦彼此,莫如及时止损,各自婚配,我王氏女儿那么多?,殿下可随意另挑选一位,权当补偿。”
郎灵寂神色不?动如山,反问道:“太尉当在下是?什么,配种?的猪狗么?随意更改新娘人选。白纸黑字的契约写得明明白白,太尉却纵女悍然毁婚。”
王章亦微微板起脸,“王氏当年之所?以与殿下订立那道契约,全建立在小女一心?倾 慕您的情况下。如今小女既执意更改,契约便不?存在了。殿下若实在气?不?过,就此断了与我王氏的联络也罢。难道自视江州一役有功,便想威胁我琅琊王氏吗?”
郎灵寂这次连冷笑都?欠奉,他被王氏当牛做马使唤了半辈子,背弃皇室,将朝臣得罪个精光,手里沾满了血腥。
如今王氏一句“断了联络也罢”,一脚将他踢开,从前他做出的种?种?努力,殚精竭虑的心?血,王氏可也会如数奉还吗?
他稍内敛了情绪,沉沉吸气?道:“伯父,雪堂已无路可退,请您慎重考虑。”
右手缠着绷带,饮不?了茶盏。
覆水难收,换不?了站队。
人入绝路,无可回头。
“即便在下与姮姮不?合适,她与那位文公?子也是?不?合适的。”
“那一位可是?帝党。”
王章难以理解他的执着,郎灵寂以往总表现?得冲淡澹然,很少坚决争过什么,就连给他一个帝师的地位而没让他任尚书监,他都?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如今,死死咬着姮姮的婚事。
当初是?姮姮主动追慕郎灵寂的,郎灵寂是?被动者,两人私下里也是?姮姮主动的时候居多?,郎灵寂比较冷漠。
此刻是?怎么?反过来?了?
事情当真有些诡异,可越诡异越不?合常理,证明王家之前忽略的细节越多?,姮姮做的预知梦越有可能是?真的。
为了保护女儿,为了不?让噩梦成真,王章宁可错杀一百不?肯放过一个,若真冤枉了郎灵寂只?能冤枉了。
王章道:“虽然文砚之是?寒门,但姮姮喜欢。老夫亦与他约法三章,保姮姮此生幸福,就不?用琅琊王殿下多?担心?了。”
话已至此再无转圜的余地,王章咳嗽连连,还要?回榻上去养病。
郎灵寂默然,不?声?不?响一句,“这么多?年,在下可有对不?起王氏过?”
王章脚步一滞,漠然回答,“殿下,过度执著只?会害人害己。”
留郎灵寂独自一人在桌边,茶水冒出轻淡如雾的烟。
鼎盛的琅琊王氏,溺爱女儿的父亲,圣旨赐婚,这是?一个死局,天衣无缝固若金汤的必胜之局。
不?知她和文砚之暗中谋划了多?久。
如今生米煮成熟饭,即便是?他也破不?了。
他被前世业障的锁链连着,如在梦中而实堕入彀中,一梦黄粱。
明明晴天白日?,却让人处处黑暗在蠕动,遮挡视线,望不?见前路。
郎灵寂太阳穴很疼,有种?浑浑噩噩的感觉,失去了一贯冷静清醒的头脑。
王姮姬和王章父女俩就像摇篮中的幼稚婴儿,态度固执,拒绝协商,也根本?听不?懂话,任凭怎样轻声?细语吟唱谣言曲,都?不?能阻止婴儿的哭闹。
所?以呢,就这样了。
郎灵寂在王宅那片种?满芭蕉的八角亭边,约到了王氏小一辈中最有话语权、最有希望未来?当家主的王戢。
天凉如水,芭蕉肥大的叶片遮挡了大部分视线,亭子周围显得古朴静谧,时而一二鸟雀的啁啾声?,找不?见鸟雀的影子,阶上爬着墨绿色零零星星的青苔。
王戢这段时日?避着他,郎灵寂晓得,可他必须找上门。
面对昔日?同袍,郎灵寂请求王戢劝说父亲和九妹,挽回这一段婚事。哪里做错了,他可以改正?。
王戢闻此深深地被刺痛了。
何尝不?知王氏对不?起琅琊王,何尝不?知爹爹和九妹的翻脸无情……可王戢在这个家只?是?小辈,根本?插手不?了。
九妹不?喜欢的人就是?不?喜欢,她外表虽柔弱,内心?清骨铮铮,大有主意。
“雪堂,”王戢歉然叹息,满脸灰败之色,“抱歉,我亦无能为力。”
“九妹只?是?个小姑娘,爱玩爱闹,芳心?有变是?常有的事。她是?我们全家的掌上明珠,她不?喜欢的婚事,我们绝不?会逼她的……即便是?你也不?行。”
人心?肉长,哪有均齐。
王戢咽下满腔血腥气?,一狠心?将腰间匕首拿出来?,递到郎灵寂手上,道:“你在皇宫和江州两次救过我性命,我背信弃义,辜负于你,你便将我这条性命拿走吧。”
这段时间一直深居简出,处处躲避,王戢无颜再面对友人。
郎灵寂指骨微屈抚过匕首,有种?时过境迁的静寂,“我要?仲衍你的性命作甚呢,十条性命又能换回什么。”
王戢越发难受,青筋暴起着紧抿着唇角,将跌落在地上的匕首捡起。
“九妹与你的婚事不?成了,但王氏仍与你风雨同舟,相互合作共就大业。”
郎灵寂摆摆手,琅琊王与琅琊王氏风雨同舟的时代已然过去,今后怕是?只?剩分道扬镳。最高兴的,大抵是?他们的陛下吧。兰因絮果,王郎两家最终的结果竟然是?这样……多?么无趣的落幕啊。
可惜了前几日?他为琅琊王氏设计的一番蓝图。
可惜了从前他焚膏继晷投入的那些心?血。
“不?必了。”
建康城虽富贵,他怕也不?能继续待下去,及早收拾了包袱回琅琊郡去。
“雪堂……”
王戢内心?滋味难熬,刚与父亲发生了一场争执,被批评哥哥不?向着妹妹。
本?朝以孝治天下,爹爹的决定在王氏没有任何一个儿子能违背。
如今爹爹疯魔了,宠爱九妹无边无际,谁对九妹好谁就能当家主,连姮姮要?寒门入赘也满口?答应。
他呕心?沥血操练武艺多?年,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当上家主,光宗耀祖,绝不?能在这节骨眼儿上功亏一篑。
即便是?他,也不?能忤逆九妹的意思。
“雪堂,真的抱歉。”
说罢,王戢再不?愿在此尴尬氛围中多?逗留,捡起了匕首匆匆离去。
郎灵寂站在太阳底下很冷很冷,一片孤簌,西风飒飒吹得长袍带猎猎。
求告无门的滋味,今日?是?见识了。
他凝了会儿,又喟然笑了。事情真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了吗,明明才?一夜,几个时辰的时间,就从天堂掉到了地狱。
他井然有序的人生,忽然被搅合得一团糟。
除王戢之外,另外几个王氏子弟也对他退避三舍。王瑜事事听王戢的,一直以一种?怜悯的眼神看他。
其余关系比较疏远的,如王绍、王崇、王潇之流,因九妹的退婚直接与他断绝了联系,之前的合作统统取消了。
老辈的王慎之劝道,“世事无常,琅琊王殿下另觅佳偶吧。九丫头固执,与她的婚事你别想了。”
郎灵寂听了。
雨色濛濛,天空犹如一泓碧琉璃,氤氲着阴郁的气?息,凉凉的风吹得人发寒,裹挟着雨点,潮湿又黏腻。
藏书阁,文砚之正?在翻阅一卷有关蛊术的古籍,废寝忘食地研制解药,忽然间一片阴影笼罩,抬头,帝师在他面前。
郎灵寂道:“能谈谈么。”
文砚之神色凛然。
这是?两个男人第一次平静平等地谈话,从前,寒门连仰望贵族权利都?没有。
文砚之难抑烦恶之情,见了郎灵寂脑海就浮现?老师血溅三尺的惨状,本?着读书人的礼节,才?勉强落座。
郎灵寂不?多?废话,径直推出一张薄薄的纸张,上面是?房契、地契、田地,以及几辈子也花不?完的金银钱币。
文砚之皱眉,“什么意思?”
郎灵寂,“您说呢?”
撬墙角的意思,不?就为了这吗。
文砚之身为贫穷寒门被人瞧不?起,这些田地金钱却可以让他一夜之间跃为富人,坐拥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如果文公?子您主动放弃婚约,这些便都?是?您的,不?够可以再谈。”
文砚之耻笑,“帝师想收买我?”
郎灵寂并不?否认,“这桩婚事对我极其重要?,对您却可有可无,甚至屈心?抑志,彼此交换何乐而不?为。”
文砚之凛然将房契地契悉数推了回去,“区区黄白之物,你以为凭这些就可以收买我,大错特?错了。”
郎灵寂淡淡唔了声?,进一步加大的筹码,“还会在九品中正?考校中会定您为一品,使您重返官场,领受太常博士的要?职。”
宦海中辅佐帝室的名臣,和入赘王氏窝窝囊囊当个女婿,孰轻孰重怎用多?说。
文砚之仍然不?为富贵权势迷眼,坚定拒绝道:“九品官人法是?小生所?反对的,小生不?愿被这种?落后的制度评级。况且小生与王太尉有约在先,会一生一世照顾好王小姐,绝不?会舍她而去。”
他拒绝和郎灵多?寂说话,后者浑身透着世故和金钱的臭气?。
郎灵寂慢掀了眼皮,“……那如果,我说可以考虑试行科举考试制呢?”
文砚之怔了一怔,怦然心?动,没能立即反驳。
科举考试,那是?他的梦。
如果是?旁人提出这样的条件,他会纳头相拜,会千恩万谢,可眼前之人是?血敌,是?一条披着华丽外表的毒蛇。
中了诱惑,会万劫不?复。
这一点他十分清醒。
而且,无论多?么丰厚的条件,他又怎么能拿王姮姬交换?
“帝师请别白费力气?了,任何条件小生皆不?会答应退婚。”
说罢,他决然起身。
郎灵寂微微提高了音量,“我在此诚心?恳请文公?子您退婚,任何条件好商量,希望文公?子三思,识时务一些。您坚守的所?谓清骨,有时候真的很可笑。”
文砚初双唇紧咬,知道这件事是?他鸠占鹊巢。但事已至此,婚事已板上钉钉,他需要?对蘅妹以及王氏负责。
“若我不?答应,你待拿她如何?”
郎灵寂不?可思议。
这话问得不?可思议。
她有强盛的琅琊王氏保护,琅琊王氏百年风雨不?倒,宛若一座坚固的堡垒。
他能拿她如何呢。
只?是?人生在世,谁也别把谁逼到绝路了。
“文公?子志在匡扶社稷,本?该翱翔于九天一展才?华,而非明珠暗投困在王氏的门墙之中,当一个赘婿。”
“有些东西只?在特?定的人手里有特?殊用途,即便您抢过来?也无用武之地,所?以还是?莫要?损人不?利己的好。”
“您可以冷静想一想。”
顿一顿,郎灵寂补充道,“您恩师陈辅撞柱,我当时在朝堂的确始料未及,并非故意加害,今后愿登门拜谢致歉向陈公?赔罪。”
文砚之听他提起瘫痪在床的恩师,右眼皮狂跳,恩师被他累成那般模样,岂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可以弥补的。
郎灵寂失去了琅琊王氏的支持,果然成为落败的凤凰,全无能耐了。
当初陛下所?料,果然没错……
既然他们拆开了,决不?能让他们重新再聚拢在一起,哪怕半点苗头。相信琅琊王氏落单之后,独自撑不?了多?久。
文砚之重新坐下,义正?言辞道:“退婚之事不?必提了。但若帝师登门致歉向恩师致歉,并且重新考虑科举制,我们或许可以原谅你。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郎灵寂冰凉柔腻地失笑了,“退婚的事不?提,那还有谈的必要?吗?”
文砚之一凛,心?想此人曾经下蛊毒害郑蘅,并非善类,三言两语绝不?可能劝其向善。郎灵寂现?在事走投无路,才?这般低声?下气?地好说话,一旦翻身便会露出真面目。
王姮姬好不?容易解除了婚约,若再落在此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郎灵寂道:“文公?子您的那篇文章我看过,写得甚好,可以在朝中先小幅度地实行,多?给寒门子弟一些机会。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您愿意放弃婚约的前提下。”
文砚之宛似不?闻,坚持初衷,“我也说过退婚之事绝无可能,无论帝师开任何条件。小生还有医书要?看,帝师请吧。”
气?氛陷入了寒冰冻结中。
交易谈崩,文砚之不?再说一个字。
郎灵寂吸了口?气?。
立场迥然相反的两个人,似乎从最开始就没有谈的必要?。
王氏每个人的态度,都?固若金汤。
这场婚事阖棺定论,一个定要?嫁,一个定娶,同心?同德,加上皇权圣旨的加持,即便神仙来?了也无法逆转。
小王宅竣工了。
原本?王九小姐与琅琊王成婚的新房,而今被一个寒门光明正?大住了进去。
可惜琅琊王从图纸到竣工全程尽心?尽力负责,最终却与这座新宅无缘,全然为他人做嫁衣。
谁是?笑话,琅琊王是?笑话。
成箱成箱琅琊王送来?的聘礼被遣退了回去,连开封都?未曾。
别人家都?是?送聘的队伍喜气?洋洋绵延十里,琅琊王被退的聘礼也绵延十里。
丢人现?眼,每一刀都?好像在凌迟。
豪门王氏,羞辱人真有一套。
当然王氏并不?是?故意的,他们只?是?要?速战速决地把聘礼退回去而已,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郎灵寂撑伞站在雨中,静藐着那些自己悉心?挑选的聘礼,如一株落满雪的松木,失去了任何人世间的感情。
火红的聘箱被王氏仆人随意丢下,暴力拆卸,又摔又扔,珍贵的瓷器、玉器、茗茶、绸缎等物,已凌乱地散在泥地里,和雨水一同化为烂泥。
琅琊王和王小姐定情的那把巨锁前些日?雨天被雷电劈坏了,已没有修复的必要?,被王家下人直接丢出去了。
这便是?弃子的待遇。
下人问郎灵寂这些退回来?的损坏聘礼如何处理,郎灵寂道:“扔了吧。”
下人们遂扔了。
不?扔,摆着也确实膈应人。
对于王氏来?说,琅琊王只?是?昨日?黄花。腾出来?地方,留给未来?新姑爷文砚之送聘之用……虽然文砚之是?个赘婿,送聘仅仅走个章程。
王氏作为豪门大族,抛弃谁支持谁都?是?常有的事。
各路贵族亲眷明里暗里对琅琊王冷嘲热讽,王氏的走狗,如今没有利用价值了,王九小姐一句不?喜欢,琅琊王便像垃圾一样被王氏弃如敝屣。
为人走狗的下场。
王氏曾扶持过许多?藩王,那些人得势时自以为掌握天下,却无不?是?昙花一现?,失了王氏助力后便飞快凋零,琅琊王自然也不?例外。
官场上惯会拜高踩低,琅琊王被王家九小姐退婚后,比他下位的臣子也纷纷见风使舵,流露倨傲不?恭之意,甚至墙倒众人推,刻意上奏弹劾于他。
琅琊王这碟子菜,就快凉了。
今日?王氏门中热闹,老家主王章要?拿新的婚书给姑爷签,择定婚期。
宅中里里外外挂满了大红灯笼,盆景里移植九小姐最喜欢的红梅花,换上绛红的低地毯,一派吉祥喜庆的海洋。
王家虽然只?是?招一个赘婿,但该有的三书六礼还是?不?能省。各种?繁文缛节得做得齐全,王小姐婚事必须要?大张旗鼓,做足面子,风风光光地嫁给文砚之。
宾客之中大多?是?王氏的附庸,见主家都?对寒门女婿无意见,便也纷纷随大流,送些贺礼,对新婿谀词如潮。
正?堂内,王章身着一身暗红褂,拖着病躯拿出崭新的婚书来?,给女婿签押。
其余条款还好,主要?是?今后文砚之不?得入朝为官。这是?王氏的底线,王氏自不?会容许一个政敌迎娶自家女儿。
文砚之亦是?一身斯文喜庆的红袍,迟疑挣扎了片刻,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在婚书上按上了手印,鲜红的颜色。
此刻起,他正?式成为王家的女婿了。
王姮姬将他扶起,按理说今后他们不?能叫夫妻,而是?妻夫。
入赘的女婿要?事事皆以妻子为尊,服侍妻子羹汤,在妻子面前不?能坐着。
王氏之前招徕过几个赘婿,规矩都?是?这样定的,几个赘婿现?在也遵从得很好。
王姮姬一非刻薄之人,二来?她和文砚之乃患难之交,蛊毒之所?以能清全依仗文砚之,便不?遵守这旧规矩了。
很快有人上前调侃恭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云云,堂上热闹非凡,人人似都?习惯了王小姐的新女婿,细看这文人细皮嫩肉的,长得还甚是?英俊。
文砚之不?喜这等浮华热闹,左支右绌,几个王氏子弟冷眼旁观着。
只?有性子和蔼的王瑜帮忙搭腔道:“各位叔叔婶婶,我家妹夫脸皮薄,便不?要?调侃他了。”
但不?调侃是?不?可能的,文砚之是?王氏掌上明珠九小姐王姮姬的郎君,力压琅琊王的人,炙手可热,众人的目光不?把他烧透才?怪。
文砚之身处热闹之中,如坐针毡,难受得紧。他与王姮姬紧紧牵着手,作为即将新婚的夫妇,手指颤得厉害。
此时他方知琅琊王氏的人脉,盘根错节,绝不?是?普通暴发户可比的。
王氏的每一寸,他都?极不?适应。
王姮姬伏在他耳边悄声?,透着安慰和鼓励,“文兄你若是?不?喜欢可以先回屋里去,这里有我和爹爹应付。”
两人咫尺之距,她吐气?如兰,珠唇几乎触上。文砚之呼吸窒滞,嗓子发紧,立即摇头:“不?,我和郑兄在一起吧。”
王姮姬莫名笑,“早跟你说了别叫郑兄,你怎么还是?这样。”
文砚之这才?捏捏她软糯的手,沉声?道:“蘅妹。”
热闹之外。
郎灵寂一个人在幕后。
他们相亲相爱,他们签订婚书,他们甜蜜与共,他们共挽鹿车,他们眉目传情,他们羞涩娇羞。
普天之下的欢喜都?聚集在了王家,未婚的新郎和新郎犹如罩了一层金粉,光鲜亮丽,接受高朋好友的溢美之词。
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他拥有的一切一夕之间被无情地撕碎了,谨慎布局经营的人生猝然碎成满地渣滓,碾压成泥。
又隐隐觉得,不?该如此,不?该如此,绝不?该如此,本?来?一切好端端的。
这人间怎么了?
好一个她爱文砚之,她只?爱文砚之。
他冷笑。
她懂爱吗?
从前不?也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

王家?有?喜, 王姮姬和文砚之定情之后,常待在一块,形影不离。
她和他喜欢在藏书阁古朴的书房里呆上一下午, 研究药方, 研究孤本,同时?也研究些西洋新奇别致的小玩意。
年轻人志趣相投,不愁没有?共同语言, 哪怕一块木头都能?玩得?不亦说乎。
春天里东风正好,他们在藏书阁下的梅林里放风筝, 累了便就地坐下酿梅花酒, 喝不了的挖坑埋进土里, 待两个月后的盛夏再取出?来冰渗渗的,又甜又爽。
梅林荫凉下,文砚之盘膝而坐对着一朵梅花发呆,王姮姬悄悄捂住他的眼睛, 他笑着扯下来,“蘅妹……”
王姮姬道:“看什?么呢?”
文砚之指着梅花的花蕊和花瓣, 出?神地说:“梅花冰清玉洁, 花瓣形状更是优美,如果?在大?婚时?你的凤冠融入一些些梅花图样?,更衬花容悦色。”
王姮姬嫣然一笑,傻瓜, 凤冠那样?精细的物?件是半年前就打?造好的, 哪里需要他费心琢磨。
“嗯, 文兄镶几片梅花在新郎官的帽子上, 无伤大?雅。”
文砚之茫然,“那成什?么样?子, 好看么?蘅妹你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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