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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欺—— by旅者的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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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啊,”王姮姬说着摘了朵梅花插在他鬓间,捧过他细皮嫩肉的脸蛋来细细端详,“多看啊,多俊俏的新郎官。”
文砚之气息滞了滞,后知后觉她在调戏自己。对于从小到大?连姑娘的脸都不敢直视的他来说,心脏砰砰狂跳到极速,血液逆流,俨然忘记了呼吸。
“蘅妹……”
她的唇珠微动,一触即吻。呼吸交织间文砚之脑子有?些断片,恍恍惚惚意识到了她的意思,却不敢吻她。
许久什?么没发生。
他本能?地侧过了头,避掉这一吻。
王姮姬尴尬地直起?身?子,自顾自拂去一身?梅花残瓣。
文砚之暗暗吸了几口气,他无法?吻她。说实话他对她是爱戴,保护,往深了说还?有?些……敬畏。
王氏门高非偶,王家?除了她之外每个人都高高在上,掌一方生杀大?权,让人情不自禁滋生对抗的情绪。
他自从跟着老师陈辅开蒙以来,追求的是铲平门阀,为天下寒门谋福祉。
如今,他却自己加入门阀为赘婿。
为什?么郑蘅偏偏出?身?于豪门呢?
如果?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贫门女孩,他二人举案齐眉,共挽鹿车,男耕女织,平淡的生活多么美好。
可惜她是高高在上的王九妹,整个琅琊王氏的核心,身?份遥不可及。
文砚之埋头,“对不起?蘅妹。”
王姮姬打?断,“没事。”
是她太莽撞了。
他是个蕴藉儒雅的读书人,脸皮薄。
文砚之轻捏她裙带,算是隐晦地道歉。王姮姬反过来捏捏他的手,告诉他不必介怀。
许多时?候,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走吧,地上凉。”文砚之十分难为情,主动邀请王姮姬酿酒,“我给你酿酒赔罪,酸酸甜甜的。”
之前研制的捻蛊药方剩最后一味药,文砚之苦思冥想数日,仍毫无进展。
此药关?乎能?否彻底驱除王姮姬体内的情蛊,至关?重要。
文砚之甚是焦虑,担心情蛊会白白损耗气血,给人的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王姮姬没那么心重,左右现下毒素驱逐个七七八八,自我感觉良好,劝文砚之也出?门走走,散散心,走访走访民间药师,没准水到渠成了。
“文兄,我真的已经好了,剩余那点微不足道的毒素完全不影响了。”
文砚初望向天空,有?几分文人骚客的惆怅,“不行。太尉叮嘱我必须完全治好你的病,才能?与你结为夫妻,而我迟迟找不出?来药方。”
他不希望自己的妻子体内种着别人的情蛊,感觉怪怪的。
情蛊的控制能?力他清楚得?很,蘅妹绝不能?再和那人死灰复燃。
“蘅妹你放心,我这几日捋出?了一些头绪,彻底破解此毒是迟早的事。”
王姮姬自然相信他的医术,论起?博通坟典的做学问精神,恐怕世间无出?其右。
世间能?解情蛊者唯有?他和婆婆两人,与其说她嫁给了他的人,莫如说嫁给了他的医术。
“我当然放心,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文砚之涩然笑笑,腼腆。
天青如碧,日白风清,二人约定一块去王氏草场。
当初她和他在这处王氏草场中结缘,故地重游,愁云惨雾一扫而空,恣意非凡,青草仿佛更绿了些。
文砚之脑子被药方填满,外出?骑马兜风还?随身?携带纸笔,痴痴思忖着解药的事。
王姮姬将近一个来月不骑马,瘾性犯了,率先纵马畅跑了三圈。
呼呼的风吹得衣裳兜帽鼓囊囊的,张开手臂就能?飞,自由自在。
她在风中一边摇动着彩旗,一边愉然长啸,串串笑语犹如银铃之清脆。有时候张开手臂,活像洒脱恣意的精灵。
“文兄,过来骑几圈!”
文砚之体力弗如王姮姬,安静坐在篱笆外为她作画写诗,记录下她一身?红衣如风中精灵般驰骋的秀美英姿。
他的笔追随她的脚步,挥舞得?极快,浓墨重彩落于纸上。
湖水潺潺流淌着,倒影纯净的天空,一伸手掬蓝天洗脸。自由纯净的空气填充肺部,滋润人心,洗涤了灵魂。
“蘅妹,”文砚之挥臂招呼着,“休息会儿吧,看看我为你画的。”
王姮姬欣然诺之,从马背跳下。
文砚之伸手帮她擦着细汗,画上的她写意而不写实,寥寥几笔便勾勒出?她的轮廓,与她本人骑马的仪态一般无二,与风同行不受羁绊。
王姮姬嗔,“你将我画得?太美了,我本人哪里有?这样?……”
虽是怪罪,她面容流露悦色,颊犹如翩翩飞霞,美目流盼,欢喜得?紧了。
文砚之不敢多看亵渎于她,只埋头蘸墨汁涂抹瑕疵之处,微笑着说:“蘅妹的神韵,纸笔哪里能?画出?十中之一。”
王姮姬想请人将这幅画裱起?来,挂在小王宅的新房里,丹青水墨,比放些花瓶玉器的贵重死物?有?活气多了。
转念一想,命运姻缘的红线一旦连上便不会断开,文砚之以后会在她身?边时?时?作画,成百上千幅,岂独这一幅画为然。
文砚之又在画作边上题诗,由他写下前两句,王姮姬写后两句。两人诗风迥异,拼凑在一起?竟出?奇的和谐。
“蘅妹好文采。”
“文兄也好文采。”
二人互相夸赞,席地坐在软绵绵的草地上煮茶,欣赏着画和诗。
湖光天影,绿草如茵,白云在蔚蓝的天空中缓慢地飘动,春风淰淰,时?间似乎停止了流动。
“你知道吗。”她懒懒靠在他的肩头,出?神痴痴,“其实这样?什?么都不做,安静宁谧的日子我就最喜欢。”
文砚之道:“我们每天都是这样?的日子,我已经答应了你爹爹放弃仕途,以后可以游遍山河,有?的是时?间。”
王姮姬微有?所感,坐直身?子:“你甘心吗?”
文砚之避开她的眼睛,没有?直接答,浅叹了声,藏着郁郁不得?志的悲哀。
骨子最深处,他确实屈心辱志。
但和郎灵寂做交易,他又深恶痛绝。
“甘心不甘心,人生也就这样?了。”
王姮姬正色道:“文兄,我会把你当亲人,尽量让家?里人都接受你。”
文砚之瞥着她羊脂玉似的脸颊,“嗯。我也会为你奉上情蛊的最终解药,让你今生今世永远摆脱情蛊的阴影。”
王姮姬唇角弯起?一个弧度,继续伏在他的肩头。他的肩头很清瘦,骨头甚至咯人,却莫名给人以安全感。
天很清,云很淡,他们永远这样?平安无事地依偎下去,时?光甜如新蜜。
她前世朴素无华的愿望是寻一个专心之人,夫妻和睦,共挽鹿车,岁月静好,经历了这么多风波终于实现了。
在马场蹉跎了甚久,回到王宅后,还?没来得?及梳洗,王家?管事的就请文砚之过去学规矩。
王姮姬问:“什?么规矩?”
管事的道:“九小姐,一些礼仪家?史,咱们家?新女婿全要学的。”
文砚之本是寒门新郎,之前又诋毁王氏,王家?长辈的意思是要叫他好好学学规矩,免得?日后做出?有?辱门风之事。
这相当于许多平常人家?的女儿出?嫁前,被关?进绣阁的那一段时?间,意在磨性子。文砚之既为入赘也是同样?。
王姮姬迟疑道:“算了吧,郎……”
她想说当初郎灵寂也没学,那人还?不是想干什?么干什?么,只手遮天,对待文砚之怎能?双标。
管事的似乎早猜出?她要这么说,搪塞道:“九小姐,琅琊王殿下乃天潢贵胄,自不是寒门可比的。而且琅琊王是正常婚娶,并非入赘。文公子必须得?学礼仪和规矩的,这一切都是老爷的命令,您别为难奴才了。”
王姮姬一时?无法?,只好交出?文砚之。文砚之出?身?儒家?重视礼法?,从来担任教导别人之责,如今竟反过来被教导。
文砚之听管事的将自己和郎灵寂比较,自尊心被针扎得?疼。
赘婿赘婿,每一句淌着血。同样?是女婿,他偏偏就低人一等。
那人不复存于与王家?,阴影仍如游魂游荡在王家?大?宅之间,笼罩在他这新婿头上。
王姮姬知文砚之乃清节之士,不以高卑见色,这种事会影响他的自尊心,跑去王章房里,求其免除。
王章这几日实在病得?厉害,脸色枯槁得?犹如树皮,缠绵病榻,偶尔还?呕血。
王章道:“吾女不可过于偏心,文砚之本是寒门卑族,因医术才侥幸进了王氏门。身?为赘婿,规矩必须要学的。”
王姮姬请求道:“爹爹日后可以尽量少提‘赘婿’二字吗?砚之听了会不舒服。我和砚之是两情相悦的。”
王章道:“区区卑族还?挺有?骨气,爹爹才不相信你和他能?这么快有?感情。”
“爹……”
王姮姬语塞。
其实经历了前世之后,她早厌倦了情情.爱爱,处于一种麻木状态,选婿充满了利益和算计。
与文砚之牵手,吻,成婚,这一切做了就做了,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换个人来也是如此,都一样?,她甚至觉得?文砚之太内敛了。
只要不是那人,她和谁都可以。
除掉了情蛊之后,她仿佛落下了后遗症,也失去了爱人的能?力。恰如一颗葡萄被放在冷窖中酥冻后,再解冻也恢复不了原本的口感,葡萄的果?肉和核已被冻坏了。
一段足够安全却无爱、且居住在自家?的婚姻,能?让她内心深处感到安全。
她就想要这样?的婚姻。
王章剖析道:“爹爹知道你的心思。他本性纯良,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能?治你的病,又和你谈得?来,虽然外面的人多有?鄙夷,对于你来说这桩婚事就是最合适的,对吧?”
王姮姬叹道:“瞒不住爹爹。”
王章拉过她的手来,将沉重的家?主戒指与戴在她手上,来回比对。
王姮姬一惊,“爹爹……”
王章道:“别动,试试。”
他原本想着姮姮有?一个强大?的女婿,他闭眼之后便可以放心将王家?交予她们夫妻俩。
如今她找了个寒门,远远担不起?家?主的重担,只能?另作打?算了。
“姮姮的手指还?是太纤细秀气了些。”
这般纤细,怎担家?族的重任。
王章心事辗转叹了又叹,“跟爹 爹说心里话,你到底有?几分中意文砚之?”
王姮姬真心流露:“我当然爱砚之,但我更爱我自己。我对砚之的爱待,和对几位哥哥是一样?的……更像亲人。”
不是什?么爱人。
这般自私的话她只敢对王章说,因为前世她爱出?阴影来了,真的爱怕了,今生再也不想爱人了。
谁知道枕畔亲密无间的郎君会不会心底藏着一个忘不掉的白月光,在人生某个时?段白月光忽然冒出?来,可怜巴巴地跪下流着泪,领着孩子恳求你收留。
王章摸摸她的鬓间,“傻孩子,你这么想并不自私,你这么想爹爹才放心。”
这世间没有?任何人值得?深信不疑的,哪怕是亲生父母兄弟,所以王家?才给文砚之设置了那么多条件。
让文砚之入赘,目的不是要故意羞辱他,而是制衡他的壮大?,让他不敢背叛姮姮,终生只能?依附于琅琊王氏。
同样?,让文砚之放弃仕途,也是最大?程度上避免琅琊王氏和皇权的冲撞,保证姮姮未来的安全,多上一道保护锁。
王姮姬略略惭愧,自己终究不如爹爹想得?那样?长远。
她对文砚之怀有?惭愧,他那样?尽心竭力地研制药方为她解毒,如今快成婚了,她居然还?怀疑他,防着他。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前世她因为完完全全相信一个外表看起?来很好的人,吃了大?亏。今生表面上说着深信,实则内心信不过任何人。
“总之,我会珍惜现有?的生活,和砚之好好过下去。我和他很好。”
王章点点头,“你能?想得?明白就好,为父怕你太过感情用事,太过专注,爱上一个人就把自己的全部投入进去了。”
“女儿心中有?数。”王姮姬服侍王章喝药,吹吹凉,一口一口喂进嘴里。
前世她没赶着见到父亲最后一面,终生大?憾,如今亲人尚在,她尽心竭力侍奉在父亲身?边,弥补前世的缺憾。
“爹爹的病,一定要赶快好起?来。”
王章道:“人老了哪有?不病的,放心,爹爹身?子骨好得?很,即便为了你也得?活到一百岁。”
王姮姬心想若能?得?爹爹福寿绵长,宁愿用自己的性命去换。与爹爹的沉疴相比,自己这点小病不算什?么。情蛊虽恶劣到底有?法?可解。
“女儿不出?嫁也好,日日伴在爹爹身?边。”
王章爱怜横溢,恨不得?把心脏挖出?来给她,“吾女本来就不出?嫁。”
经王章这一番谈心,王姮姬没能?为文砚之成求情成功。
文砚之学了一下午的礼仪和规矩,对于赘婿来说,当然免不了鄙薄和羞辱。
暮色,流水小宴。
前来贺喜的宾客三三两两站在堂上,王姮姬与文砚之手挽手,均身?着暗红喜庆的订婚吉服,向宾客们敬酒。
郎灵寂也在。
他作为帝师,与王氏联系紧密,起?码现在还?有?权利出?现在王氏的宴会上。
只是他形单影独,分外孤寂。
王姮姬与文砚之挨个敬了酒,没法?独独略过他,并肩靠近过来。
“琅琊王殿下,我们……”
“敬你一杯酒”几字还?未说出?来,郎灵寂便生冷地走开了。
他从前如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气,事事稳坐钓鱼台,现在充满了戾气和孤僻,遇见人就厌烦。
他似乎再不愿扫她一眼。
郢水钟神,荆山孕秀。
独来独往。
继续保持着遗世独立不染尘。
他是不可能?纡尊降贵的。
王姮姬与文砚之面面相觑,左右是个不重要的人,就此作罢。
文砚之满是防备,悄声提醒:“蘅妹,以后不要再搭理此人了。”
王姮姬以为文砚之吃醋了,正要调侃两句,见他一脸清正,襟怀坦白,盯着郎灵寂的背影大?有?仇视之意。
她顿时?调侃不下去。文砚之的授业恩师陈辅,被郎灵寂害得?撞柱自尽。此等血仇非偿命不能?肃清,岂是寻常儿女情长的吃醋。
他恨郎灵寂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政治原因。
王姮姬甩掉杂念。
开宴后,一家?人其乐融融,觥筹交错,分桌而坐。
王家?人都坐在内间,王章、王戢、王潇、王瑜、王实、王慎之等人皆在,也给郎灵寂留了位子。
不过郎灵寂并没有?出?现在饭席上,早就走了。
文砚初是寒门,则和一些散客和王家?女婿们被安排在了外间。
文砚之低头盯着盘缘上的青花出?神,入赘者,拜堂成亲夫妻交拜时?,头要低过妻子一筹。
妻子的书房不能?随便进。
走路,要落后妻子半步。
用膳时?,妻子撂下筷子,丈夫也必须撂下筷子。
并非所有?王氏女婿都这样?,只因他是入赘的,条件才如此苛刻。
他一开始答应这桩婚事时?,没想到娶王氏女需忍辱负重如此之多,几乎到了剥削的地步。
寒门活该受欺负吗?
这般窝囊,他如何做个问心无愧的七尺男儿立于天地之间?如何为恩师报仇?如何匡扶帝室,诛杀奸臣?如何声名籍甚,名动当世,实现少年时?的抱负?
里厢内隐隐传来王姮姬的谈话声,“……砚之是读书人,账算得?好,我想把沿海几条街的庄子和田地交给他,授给他驸马都尉的头衔。”
王戢反对,肃然道:“庄子和田地乃家?族立足根本,岂能?儿戏,交给外人?若给至多给一条街。驸马都尉的虚衔太大?了些,爹爹明令禁止他参与仕途。”
“二哥……”
王姮姬拉长音调,不大?高兴。
“姮姮,这么安排确实太草率了些。”另一个略显粗糙的声音是王慎之,“给他田地可以,但地契要记在你名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叔父,这么做不妥,区区几块地皮斤斤计较,显得?我族抠唆小气。”
“姮姮你别固执了,最多给城南的两条街铺子,否则那寒门翅膀硬了便会趾高气扬,将你甩掉……”
文砚之听到此处不忍再听下去,掩饰地重重呷了口酒,掺杂赌气的意味。
哗啦,水花四溅。
王家?人内部人讨价还?价,他像被买卖的骡马一样?,随意定价。
他固然知道蘅妹这么做是好意,可他根本不稀罕俗世的那些田地铺子,哪怕再大?的富贵。这么做只会令他难堪。
他和她阶级阻隔着,很多时?候难以理解对方,他志向根本不在于此。
如果?他真重视那些阿堵物?,当时?就和郎灵寂交换了,何必坚守良心到现在。
他在意她,喜欢她。
因此郎灵寂拿诱人的太常博士和科举考试制度来换,他都不答应。
文砚之味同嚼蜡,一口饭菜没吃下去,郁郁寡欢形于色。
片刻用罢了膳,王姮姬急匆匆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文砚之,兴冲冲将田地铺子的分配情况告知。
“文兄,我的就是你的,我名下的资财你同样?可以料理。至于你驸马都尉的官衔,我会再求爹爹开恩,帮你料理好,绝不会少了你。”
两人私下里相处亲密无间,文砚之实在忍不住,直言相告,“蘅妹,你知道我不在意那些东西,驸马都尉的虚衔纯属自欺欺人,你没必要给我。”
王姮姬解释说,“我知道,但我想给你最好的,免得?你被别人轻看了去。”
之前种种因为不可控的因素,她已经很对不起?文砚之了,现在能?为他争取的利益一定会争取。
文砚之见未婚妻一片赤诚的脸,微微触动,不好多说什?么,一切悉听她的安排,内心纠结又悲哀。
他衰然道:“蘅妹,我先走了,我去藏书阁等你。”
说罢先行离去。
王姮姬本待挽留他,见诸位父兄叔伯都在,或许他不在场更好些,命冯嬷嬷送他。
王章老病复发,由叔父王慎之先行扶会房间休息。王姮姬留下来继续面对诸位宾客,直快要午夜,宾客才散尽。
夜色如墨,天上无月,王宅内只有?厅堂发出?暖黄的光线,渐渐冷暗了。
王姮姬终于料理完了所有?宴会事仪,披上斗篷,匆匆拿了一盏灯笼准备回房,想先顺路去探望探望文砚之。
夜风有?些凉飕飕的,吹进人骨头缝儿里去,让人下意识捂紧了衣裳。
却猛然见郎灵寂倚在青墙之间。
他眸中染了轻微的春寒,好似冷水溅星,春夜的星子,似等了她许久。
对视,不带情愫的无形拉扯。
“九小姐。”
“再谈谈吗?”

王姮姬微怔, 本?以为他早就走了,没想到他还在这。
一别数日犹如经年,再度私下相处, 陌生而疏离, 又?显得不合时宜。
除了宴会上出于礼貌的?敬酒外,她和他早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她已是别人的?未婚妻。
默了半晌,王姮姬沉沉问, ”你有什么话?”
冷月浮墨云,掀起?一丝丝星星和风的?涟漪, 倒影在人的?眉眼间。月色太盛, 衣裳上犹如积了很厚的?霜。
郎灵寂邀她在鹅颈长廊边坐下细谈, 王姮姬却始终隔着三尺远的?距离,摇头拒绝道:“不必了,我还赶着回去,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疏离的?氛围似一堵厚厚的?墙, 弥漫在二人之间,压得彼此都沉滞窒息。
孤男寡女漏夜独处, 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尤其二者还刚刚退过婚,残余旧情,昏黄的?灯烛仿佛是死灰复燃的?光。
郎灵寂遂平静地道:“姮姮,因为你退婚, 已经让我走投无路了。”
这话嗓子沾着些微哑, 不似幽怨, 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所以你帮帮我。”
王姮姬蹙眉, 他性子内敛极少有流露喜怒的?时刻,况且还是示弱。稳坐钓鱼台的?人也会说走投无路么?
虽然她退婚了, 王氏赐予他的?官位和权力并没有变,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帝师,让人不懂走投无路在哪儿。
“琅琊王殿下说笑了。”
“我不曾说笑。”他望向漆黑天幕中明?月的?漏洞,仪范清冷,仿佛无知无感,“这场游戏你赢了,赢得彻底。”
“而我输得一败涂地。”
“从前?也与人博弈过那么多次,玩权力玩胆色玩人心从没败过,自以为掌控一切,没想到败在你的?手?上。”
“认赌服输。”
“所以我求姮姮,从指缝里漏出一点点慈悲施舍,让别人好过一些。”
他语气中那种隐藏的?锋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风平浪静的?谈判。
阻隔在他们中间的?空气墙,是他们无形的?谈判桌,他们各自坐在谈判桌的?对立面。
王姮姬无言以对,他稳坐钓鱼台还好,越是这般温声细语谈话,越有种山雨欲来风满的?感觉,于平静中酝酿着癫狂,令人警惕。
她知道他不是善茬儿,这件事情绝不会那么轻易的?善罢甘休。
可她同样?要守护来之不易的?幸福,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践踏。
他们各自都不会逾越底线。
“那你想怎样??”
“和文砚之退婚。”他点出。
“不可能。”她决然否决,“这种荒谬的?话以后别再提了,如果你想说退婚的?事,请允许我失陪。”
郎灵寂似漂泊不定的?一爿影,略有失望,“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王姮姬眼潭深处泛起?反感,“事已至此我与砚之婚期已定,决计不会更?改,还请殿下您好聚好散,切莫纠缠。”
他道:“砚之,叫得可真亲热。你们才认识几?天便互相唤小字了?”
“与您无关。”
王姮姬漠然说,“无论认识几?天都是父母兄长同意了的?婚事,不劳您操心。”
郎灵寂道:“仗着家族的?庇护胡作非为,九小姐就这点本?事了。”
王姮姬秀发?微扬,“我仗着家族庇护,想退婚就退了又?怎样?。”
琅琊王氏给得起?她这个底气,无论她想要什么,哪怕天上的?星星,都有无数人宠溺着她,飞上深空给她摘。
拥有这样?幸福恣意的?生活,除非傻子才会想回到前?世?去,重?蹈覆辙,在深闺里做个帮夫君养外室的?怨妇。
郎灵寂妥协了。
“那便祝你和文公子夫妻和睦,宜室宜家。美好的?爱情是珍贵的?,能体验一遭也不容易,尊重?你们,祝福你们。”
他没有阴阳怪气,以正常宾客的?口吻,“你既真心爱他,那么我也不强人所难。如果你答应条件,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会消失在你面前?,再不叨扰。”
“三年。”
他轻轻竖起?三根手?指,“你和他在一起?,拜堂成婚,相亲相爱,生儿育女。”
“我帮你们在朝中打点,实现你文公子心心念念的?科举制,让他有官可做,一腔抱负有施展的?余地。你和他在一起?,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三年以后,你们和离。”
“……然后,你嫁给我。”
这相当于把原本的成婚期限推迟三年,他甘愿节外生枝,接受文砚之,帮忙养她和文砚之的?孩子。
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也是息事宁人的?最后底线。
“意下如何?”
王姮姬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人怎么能面不改色说出如此荒谬之语。
“真是个完美大度的计划,您觉得您很幽默吗?”
郎灵寂摇头,肃然凝重?,“我是认真的?。三年时间很长,做什么都够了。相信到时候你们已过了热恋期,相看?两?厌了,再和离,对你们夫妻之间没什么损失。”
“等你玩够了,再嫁给我。”
“……但你必须要嫁给我。”
王姮姬神色峻然,“殿下的?条件,看?似合理诚心,实则荒谬得离谱。”
“首先,我与文砚之成婚是一辈子的?事,除非我们自己想和离,任何外人无法?介入。”
“即便和离,我也不会嫁给您。”
“您觉得如今的?您,还有资格和筹码跟我谈条件吗?”
她真是觉得他可怜可笑,大言不惭命令别人,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外面传琅琊王是王氏一颗废棋子,虽然难听了些,事实确是如此。
如果她不愿意,爹爹和兄长们会很快抛弃一个过气的?藩王。
他以为,他还是前?世?那个不可一世?的?家主吗?他还能快活地和许昭容相亲相爱,摆着个她撑门面?
早已时过境迁了。
郎灵寂长叹了声,“所以是求你帮忙呢,姮姮。”
她道,“这忙我帮不了。”
他道:“你不用急着答复。”
王姮姬眸子愠色,“别无理取闹了。”
即便是在最艰难的?情况下,她没未曾对他动过半分屈服的?念头,遑论如今。
“如果琅琊王殿下您识趣,父兄为了朝政考虑,或许还有您一席之地。”
她言出如山,说罢不愿多和他费口舌,揽了揽斗篷离去,决然、不留半分余地彻底拒绝。
“姮姮要撕破脸吗?”
郎灵寂忽然在背后说,音色清晰而阴冷,“我从未对不起?你琅琊王氏半分。”
“出生入死,两?次救你兄长性命。”
“焚膏继晷,思索你王氏在皇权压迫下的?出路。”
“指鹿为马,颠倒先帝的?死因。”
“为臣不忠,背叛皇帝。”
“为皇帝师,袒护早已过时的?旧政,掩盖你王氏子弟欺男霸女的?罪行,前?半生都在为你琅琊王氏谋划。”
“而你们王氏,却欺我至此。”
“契约上唯一的?条件,你们趁着我在江州给你们家卖命的?时候悍然撕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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