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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欺—— by旅者的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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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同样,君要臣入仕,臣焉能?不入仕?
“微臣……晓得?了。”
他五味杂陈,“微臣听陛下吩咐。”
一想到即将发生的事?,文砚之眼底湿润了。从前要他放弃文人的尊严去勾搭王姮姬,他是?千不愿万不愿。如今要他离开王姮姬,他又千不愿万不愿。
文砚之缓缓从贴身衣袖的最深处掏出一物,道:“此药方,乃是?情蛊的根治之法,请陛下您收好。”
司马淮微疑,“蘅妹的情蛊不是?已撵清了吗?”
文砚之道:“是?撵清了。但?微臣仍想留给陛下一份,日后万一我朝百姓有遭蛊害者,可以以此方治病。”
司马淮迟疑片刻,接了。
蛊毒是?一种很生僻的毒物,除了王家?女儿外没听说别人中。不过,留在宫里当个?底方也是?好的。
“朕知道了。文卿博爱。”
文砚之切切叮咛道:“此事?绝密。”
司马淮道:“一个?药方而已,也要绝密吗?”
文砚之坚定地点点头。
虽然他不知道为何要这么做,但?隐隐的第六感告诉他,绝密,一定得?绝密。
否则,不好的事?就会发生。
拜别陛下,文砚之失魂落魄地回了王家?,脚底绵软,恍惚惚地仿佛踩在云端。
放弃仕途这件事?,陛下不知则已,一旦知道,平静日子?到头了,他和蘅妹短暂的幸福像偷来的。
陛下要他背叛对?王太尉的承诺,入朝为官,趁热打铁再给琅琊王氏一记沉重打击,彻底肃清门阀当政的局面。
他心中万般纠结,一旦这么做,彻底和蘅妹走上陌路。
王姮姬正在房檐下和桃枝等人制梅花香,闻文砚之归来,“去哪了?”
文砚之勉强笑笑,从心底里发虚,“没事?,随意到镇上书局出去走走。”
王姮姬洗去满手的梅花瓣,好奇地道:“还有什么书是?王氏藏书阁没有的,文兄也给我看看,我定给你补齐全?。”
一缕青丝滑了下来,映衬她窈窕秀丽的面容,人如梅花,比梅花更美。
文砚之痴了,本能?地上前帮她将青丝别到而后。手指触摸在她柔腻的肌肤上,激起?颤意,似心底漾起?了圈圈涟漪,留恋着久久不愿放下。
王姮姬抬首,眼波流转,“今日为何……”
文砚之怔怔道:“没事?,就是?想帮蘅妹拢头发,这辈子?每日都帮你。”
王姮姬柔然一笑,“当然了。”
他们很快就要成婚了,日后他日日都可以帮她拢头。
“蘅妹,你真好。”他喉咙里带着几分酸,“能?伴在你身边,便是?当一朵安静不会说话的梅花,亦是?极致快乐。”
王姮姬讶然,他这是?在说情话吗?
他生性清白腼腆,从未说过情话。
“文兄也好,我很愿意伴在你身边。”
文砚之怦然,欢喜中夹杂着悲哀,温醇的嗓音淡淡的愁意,“哪怕我背叛了你?”
“什么?”
文砚之喉咙干涩,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一截子?话全?部咽了下去,“……没事?。我读书有些入迷了。蘅妹,可以……可以抱抱你吗?”
声?细如蚊有些结巴,这是?个?他从未提出过的请求。
王姮姬懵懂,任他拥抱。
直觉告诉她今日文砚之不太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他今天犹豫迟疑,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模模糊糊仿佛生离死别一般。
“今天到底怎么了?”
她在耳边问。
文砚之沉溺地将头埋在她清香的头发间,湿了眼角,久久不愿抬起?。
或许,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抱她了。
他即将为了责任,踏上一条不归路。
但?他不是?蓄意背叛她的,绝不是?。
他……爱慕她。
蘅妹……
蘅妹……
他在心底啜泣,蘅妹。
为什么你是?豪门的女儿?
天生和他做了敌人。

五月末, 王氏老家主王章再度病入膏肓,卧床不起。
王家子弟轮流侍疾,王戢、王瑜、王潇等后一辈中优秀子弟也来?到父亲床前?, 悲伤之余, 亦等待接任下?一任家主。
王姮姬闭门不出,着了魔似地整日整日地泡在?医书中,医书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标注, 与众御医议事,竭尽全力找出延长父亲衰老身体的房门。
她疯了一般挽救父亲的性命, 甚至去寺庙求佛, 希望以自己的寿命换取父亲寿命, 然无济于事。
冯嬷嬷和桃枝桃干几个直要落泪,小?姐是真心?爱父亲啊,她自己生病时都不见这般对自己上心?过。
大婚在?即,王家半点喜气也无。
于此同时, 朝中发生了一件大变故。
陛下?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提拔了一位新的太常博士, 专司官员选拔、考试、改革之事, 监察百官。
据说这位太常博士才高八斗,满腹经纶,儒家法家双修。此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不隶属于任何机构, 直接听命于皇帝。
因?他的建议, 陛下?发动了改革, 彻底废除九品官人法,以后凡当官者须得通过朝廷一年一度组织的考试。
同时, 这位神秘的新太常博士还让陛下?一改王章执政时的“无为而治”,改用法家的“刻碎执政”——即定下?各种琐碎严苛的法令,事情无论大小?,皇帝皆要过目。
皇帝变成了唯一的决策人。
此改革一出,群臣顿时炸锅,议声如沸。
别的不提光考试一项便使世家子弟无法白白拾官,刻碎之政更?将权力完完全全收拢到了皇帝手?中。
长久以来?,陛下?一直温吞痴傻,与世家大族维持着共治的局面。随着这位新太常博士一到,这种局面好像被打碎了。
世家大族和皇帝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首先世家进行?了反制,考试一连数次无人应考,连鬼影都无的考场,空余一张张精心?编纂的试卷。
另外,许多豪门官员直接罢朝,托病数日不露面。少数入朝的官员对那位新太常博士弹劾,言辞激烈。
满朝文武,竟无一员支持新政。
本朝之所以能立国,靠的就?是以琅琊王氏为首的世家大族的扶持。将近九成九的官员都出身门阀右族,皇帝实行?这样?的新政,完全侵犯了他们?的利益。
人人都看得出来?,这场来?势汹汹的改革对准的是琅琊王氏。皇帝似乎有?意制衡,处处打压,甚至剥削王氏应得的官位。
那位引起一切事端的太常博士却始终没露面,没有?任何人知道身份。他暗中化为皇帝的一把利剑,指向所有?人,对谁谁便大祸临头。
人人自危。
在?这位新任太常博士的指导下?,陛下?让群臣在?早朝公开议论政治得失,名为罪己,实则让心?腹之人指出琅琊王氏的种种罪行?。
太常博士弹劾王氏子弟王绍利用裙带关系登临高位,数年来?欺男霸女,好色成性,引得百姓怨声载道。
陛下?拿到了铁证后,将王绍流放外地,并勒令其永不许归京。
其余几个被劾奏的王氏子弟亦得到了或轻或重的惩罚,贬谪免官者大有?人在?。
从前?王太尉康健时,武有?王戢在?外征战沙场,文有?郎灵寂在?内运筹帷幄,文成武德,整个王家宛若被罩在?一层坚不可?摧的保护罩中,任风雨摧残纹丝不动。
而现?在?祸起萧墙破金汤,王家与郎灵寂的婚事取消,坚不可?摧的保护罩千疮百孔,来?自于帝室的毒箭便如流星嗖嗖射来?,每一箭都给王氏深重的打击。
王氏新的盟友司马玖是尊贵的皇太弟,为人拘泥犹豫,端端是个墙头草,哪方强大就?押注哪一方。
琅琊王氏陷入了政治漩涡中,或许,将迎来?家牒上有?史以来?最危险的一页。
如今的天下?大势处在?一种微妙而危险的平衡中,一触即碎。
王章病入膏肓,王家暂时由王戢主事。
王戢见五弟被流放,急得火冒三丈,恨得牙根痒痒,但王氏家训有?云:永世不行?篡逆之事,永不登基为帝。
王戢再恨也只?能忍,不能直接将龙椅上的司马淮拉下?来?。他刚刚开始征战,兵力还很弱小?,不足以夺取天下?。
郎灵寂当初给出的建议是,先夺取长江的门户江州,再以江州为基地,依次夺取荆州、湘州、交州等六州,向北驱逐匈奴,逐鹿中原,问鼎天下?。
可因为九妹的退婚,郎灵寂不在?了。
王戢为自己不能妥善保护家人而深深羞愧,毅然决然入宫求见陛下?。
他带着自己江州的战功,以及名单上牺牲王氏子弟的名字,求陛下?收回成命,与门阀和平相?处。
王戢骨头硬,皇帝不肯见,他便在?太极殿前顶着烈日足足跪了三个时辰,跪得汗水顺着遒劲的肌肉往下流,依旧腰板直挺,铿锵然面不改色。
内侍看不下?去,劝道:“王将军,您先回去吧,这会儿新任太常博士大人正在?里面,陛下?是不会见您的。”
王戢鄙然蔑视:“太常博士,一介寒门,奸佞惑主的小?人!”
说着双手?抱拳,朝太极殿朗声喊道:“陛下?!我琅琊王氏有?辅佐您的先祖南渡之功,平南方士族、平苏峻之乱,一心?一意支持您的先祖!先祖皇帝践祚时,曾邀我琅琊王氏共升龙床。如今,您违拗祖训,屡屡听信奸佞小?人,打压正直的臣子,是置国家朝廷于不顾吗?”
他中气十足,瓮声瓮气,长风浩荡,一番慷慨的喊话下?来?震得太极殿屋瓦上的尘埃都滑落下?来?,耳膜阵痛。
这番看似大逆不道的责问,以臣子之身质问君王,也就?只?有?民间童谣“王与马,共天下?”的琅琊王氏才敢做出来?。
奇怪的是,王戢的逆反言论并未引起其他世家大族群臣的诛伐,相?反许多人支持他,跟他一块下?跪。
琅琊王氏是士族之首,王氏的利益代表了所有?士族的利益。大家谁都不想要科举考试制,谁都不想皇帝独揽大权,破坏了“世家与皇帝共天下?”的格局。
“求陛下?收回成命!”
“求陛下?诛杀奸佞小?人!!”
群臣声声。
太极殿中的皇帝,真正成了孤家寡人,俨然被扣上“违拗祖训的”高帽子。
然任凭重臣如何规劝央求,皇帝依旧不改初衷,心?似铁石。
众人清楚,王绍此番被流放,就?是被那个新任太常博士构陷了。若非此人蛊惑,素来?憨痴的皇帝如何做出这番盛气凌人的举动?
新任太常博士,当真该死。
襄城公主见夫君被烈日晒得黢黑,喊得喉咙冒烟,怜惜不已。
她为王戢擦汗,见他的皮肤都被晒伤了,整个人腾腾蒸着热气,前?些日在?战场刚愈合的伤口浑然欲崩裂开。
“本宫陪你一起!”
王戢立时阻拦,不容置疑地将她推走,道:“夫人,不可?!你金枝玉叶,娇嫩肌肤,如何受得了日晒之苦?快快到阴凉处去,为夫在?家中地窖为你准备了冰块和冰酪,请自行?享用!”
襄城公主更?加舍不得走,“莫如夫君先回去,再慢慢为五弟求情?流放岭南也不是什么大罪,使些手?段将五弟调回来?。”
王戢铮然摇头,“今日无论如何得求陛下?赦免五弟。”
老五王绍一人的事是小?,王氏全族是大。一旦撕开了处罚琅琊王氏的先例,后面的王氏子弟便会如下?饺子一般挨个被惩罚,谁也跑不了。
到那时,岂非百世公卿,一朝而坠?
唇亡齿寒,任由他们?拉下?五弟去,王氏全族都得倒霉。
“夫人!你金枝玉叶,莫要再为我担心?,速速回吧!晚上为夫再向夫人请罪,帮夫人卸钗环。”
襄城公主心?里急,苦劝王戢不动,一咬牙去了太极殿与司马淮当面对质。
她以皇姐的身份进入,侍卫自然不敢阻拦,“陛下?!本宫要见陛下?!”
殿内,司马淮正在?龙椅上与一人议事,闻公主忽然闯入,两者皆始料未及。
司马淮急道:“皇姊,没有?朕的传召私闯御殿,您这是做什么?”
襄城公主怒意四溢,“陛下?,您为何听信谗言针对琅琊王氏,污蔑忠心?耿耿的臣子,本宫倒要看看罪魁祸首是谁,胆敢蛊惑了您……!”
随即看见了太常博士。
那人青衫博带,文质彬彬,手?持卷牍与毛笔,面目极为熟悉。
襄城公主惊呆了。
那挑起一切争端、对抗门阀的太常博士,竟是九妹的寒门新婿……文砚之。
王家老五王绍——此次被弹劾的核心?对象,早就?知道文砚之是新任太常博士。
此寒门子心?怀不轨,鬼鬼祟祟,一开始勾搭九妹就?藏着预谋。爹爹病重,这人果然出仕,仗着皇帝的庇护,狠狠地构陷琅琊王氏。
可?惜了爹爹对他的宽容与恩德,力排众议,将家里最宝贵的九妹嫁给她。
王绍之前?虽爱在?花柳巷子混迹,但世家子弟的通病,算不得什么大毛病。
抓住此由头便上纲上线,将他流放去岭南,皇帝摆明了针对琅琊王氏。
王绍怒不可?遏。
他不仅是一个好色成性的纨绔子弟,更?一个爱耍下?三滥的纨绔。
之前?有?人传谣言污蔑九妹和文砚之有?染时,他就?曾拔过造谣者的舌头。
如今九妹遭此寒门玩弄背叛,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他自己被流放倒没什么,但是为了九妹,豁得出去一切。
王绍秘令手?下?死士找出文砚之的家人来?,准备用其威胁,釜底抽薪。看看新任太常博士的骨头硬,还是爹亲娘老子的脖子硬。
手?下?禀告文砚之无父无母,家中一贫如洗,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婆婆,常年以卖药为生。
王绍遂准备带人绑了文婆婆,若文砚之就?此退出仕途,迷途知返,便相?安无事,否则拿文婆婆开刀。
没想到刚顺藤摸瓜找到文家破烂的茅屋,便目睹了一起惨烈的凶杀案。
茅屋内飘荡着血腥气。
门板子四敞大开着,一片狼藉。
文婆婆僵挺挺地倒在?血泊中,瞳孔涣散,杀手?的长剑滴答淌着猩红的血。
药材纸张混乱地散落一地。
触目惊心?。
两个黑影杀手?站在?逆光处,持着长剑,瞧不清面容。杀了人之后,他们?还守株待兔,迟迟不肯走,似乎等什么人。
从对方谈话的只?言片语中,只?知道他们?奉了主人的命令行?事。
追杀两个人。
——世上两个精通蛊术解法的人。
文婆婆算一个。
另一个……
文家养的那只?白狐狸在?院中打盹,鸡鸭在?啄虫。杀手?持剑在?房檐下?,只?精准地杀文婆婆,其余生灵不碰半分?。
琅琊王氏贵女遭情蛊控制,被这两个人治好了,文砚之和他婆婆管了不该管的闲事。
这并不是一场灭门,只?是一场私人精准的谋杀,唯要名单上人的命。与其它飞禽走兽无关,文家篱笆里的花草甚至都种得好好的。
王绍躲在?门扉之后,勒令随从不准出声,隐约猜到了杀手?的“主人”是谁。
这半年来?九妹一直诉说着身体不适,怀疑遭到了毒害,可?看了无数大夫也诊不出什么来?。
原来?是蛊毒!
王绍心?惊肉跳,死死捂嘴嘴巴,手?臂上青筋暴起,被欺骗的滔天怒火似乎要把全身焚为灰烬,内心?暴怒如雷。
没想到,没想到。
她琅琊王氏的掌上明珠!
那人怎么敢的,怎么敢的?敢给他的九妹下?情蛊?
王绍得此大秘,心?脏咚咚跳,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在?逆流,忍无可?忍,发了细微的一声。
杀手?们?的耳力何等敏锐,瞬间察觉,回头朝这边投来?凶煞的寒光。
剑光森森。
“谁?”
七月最后一日,王家老五王绍意外身死。死得很干净,心?脏被利器一线穿过,只?留下?薄如纸张的细微伤口。
他双目犹自微微睁着,露出愤怒震惊的神色,像临死前?察觉了什么秘密,但再也来?不及说了。
王氏满门,低糜悲伤。
白灯笼挂在?了豪庐门户上,子弟皆素服带麻,灵柩停厝在?侧堂正中央。
稀稀疏疏的白纸铜钱,飘扬在?这座古老而显赫的豪宅之中,黄昏的阴影下?似一头暮年死气沉沉的巨兽。
天地为之变色。
王绍虽平日行?为荒诞些,却是王章最宠爱的一个男孩子,生性热烈潇洒,很得兄弟姐妹们?的好感。
他在?外面荒唐却最护短,家中兄弟姐妹有?困难的,没有?他不仗义出手?的。
他最爱九妹,平日总想着法逗九妹玩。遛鸟,斗狗,耍蛐蛐……都是他和九妹一块玩的。
王姮姬哀毁骨立,神色恍惚。
她来?到棺椁前?,最后看了一眼面目灰白的五哥,如骨鲠在?喉。
“五哥……”
她眼睫颤着,大颗大颗的泪珠滚下?,砸在?王绍沉寂的身体上。眼前?发黑,险些就?要一同跌入棺材中。
王戢迅速抱住妹妹,让她有?肩膀可?以倚靠,免得悲伤过度晕过去。九妹身体最柔弱,怕是受不了这样?强烈的噩耗,消耗气血太大。
“快将九妹扶下?去!”
冯嬷嬷和桃干连忙过来?,暂时将王姮姬扶回闺房休息。
襄城公主亦面露哀色,主动随着王姮姬去了,“夫君,你照顾好公公,我去开解开解姮姮,她这样?子不太好。”
王戢颤抖的声音咽进嗓子眼儿,深深一拜:“多谢夫人——”
小?厮凌霄匆匆跑过来?,王戢右眼皮挑了挑,问:“爹爹好些了吗?”
凌霄沮丧地摇摇头,“二公子,不行?了,老爷闻此噩耗伤心?欲绝,呕血成升,如今就?悬着一口气在?了,怕是……”
王戢目眦欲裂,飞奔而去。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一团憋屈的大火球燃烧在?胸膛里,他好想哭,好想仰天长啸!他受过 多少伤流过多少血都没软弱过,此刻却眼前?发黑。
不行?,不行?,他不能意志软弱。
目前?王氏群龙无首,皇室虎视眈眈,他必须得坚持着撑门面。王瑜、王潇、王崇等族弟们?沉浸在?悲伤中,还等他拿主意。
朝中,害死王绍的第?一嫌疑对象成了新任太常博士文砚之。
文砚之为王家赘婿时,曾与王绍发生过口角。王绍鄙夷他寒门出身多次轻辱,文砚之一直心?怀狷恨。
如今文砚之成了皇帝身边大红人,下?此毒手?报复,逻辑十分?自洽。
而且文砚之前?几日刚刚蛊惑皇帝,弹劾王绍,不怀好意地将王绍流放去岭南,可?作为佐证。
文砚之狼子野心?,手?段毒辣,表面上斯斯文文的书生,实则暗地里捅阴刀子,要人一口要人命。
朝臣纷纷认为,文砚之暗中买了杀手?刺杀王绍,连同害了王绍身边侍从十几条的性命。
王家人全死了,文砚之对付琅琊王氏的目的不就?达成了吗?都不用通过复杂的政斗。
天下?直接变成科举制了,寒门的天下?了。好一个新任太常博士!
众臣幸灾乐祸者有?之,忧心?忡忡者有?之,义愤填膺者有?之。
文砚之出尔反尔,不顾琅琊王氏的扶持之恩,入朝为太常博士,蛊惑皇帝,恶意改革,弹劾王氏,害死王绍……如果这样?王家仍然把女儿嫁给他的话,那可?真是软弱到极点,蠢到无可?救药了。
其他事情或许还可?调和,王绍的一条人命,是血海深仇。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今生无法调和。
王宅,王姮姬昏昏沉沉睡了几个时辰,精神略微恢复一些。
她起身换上缟素,桌台上精心?准备的火红嫁衣和凤冠,被丢进火盆。
熊熊火舌很快舔噬了嫁衣上精致的缠枝花纹,变成一对黑黢黢的灰烬。
红与白的冲撞,一时分?外阴森。
婚礼骤然变丧事,转变得太快,让人恍惚,有?种置身噩梦的感觉。
嫁衣烧了。
几日前?她还幻想着穿上这件嫁衣的样?子,挽着新郎,期盼一场盛大的婚礼。
而今,她再也披不上这件嫁衣了,王绍五哥的死,将一切推上了无可?逆转的最危险境地。
虽然文砚之背弃了入赘王氏的诺言,但她仍不相?信文砚之会杀五哥。
因?为……稍微了解他的人就?知道,这根本不可?能。无论从文砚之的实力还是人品来?说,都完全没有?成立的理由。
一箭穿心?。
普通人能做到吗?
文砚之只?是一个斯文书生,腰细腿细,爬山摘草药都会摔得浑身挂彩。
他要帮着陛下?对付琅琊王氏,流放五哥,目的已然达到,为何还明目张胆地去杀五哥,让众臣群起而诛之呢?
五哥是朝廷命官。
事情太过匪夷所思。
而且,还有?一个微小?细节被众人忽略了——文砚之的婆婆在?同日也死了。
一个乡野老妇而已,被解释为寿尽自然死亡,没有?任何人留意,也没有?任何人惋惜,死得尚且不如一只?蝼蚁。
王姮姬知道,婆婆是世上唯二的解蛊圣手?。
婆婆妙手?回春,是情蛊的克星。
……不知碍了谁的眼。
她手?中怔怔握着纸钱,也为婆婆少一些。火苗幻化为爪子般诡异的形状,往她这边飘,映在?地上阴森森的黑影。
冷风呼呼从窗子灌进来?,阴沁沁的,让人骨髓生寒,宛若跌落冰窖。
黑压压,乌沉沉的,被云雾遮掩的冥冥长夜,深陷无边梦境。
永远忘不了赐婚之日,那人近在?她耳畔轻轻而冰冷的一句——
“姮姮,你给我等着。”
王绍之死,使王章的病雪上加霜。
老人风烛残年,精神气所剩无几,丧子的噩耗几乎掏干了王章所有?的生命力。
王姮姬侍奉父亲床前?,王章握着她的手?,满脸灰败尽是遗憾,“文砚之狼子野心?,爹爹想陪你一起赌一次,结果还赌输了。”
在?她和忠诚皇权之间,文砚之毅然选择了后者。本质上文砚之和她是同一类型人,被阶级所束缚得太深,他们?都是先忠于所在?的阶级,然后再做自己。
王章就?怕文砚之将来?做出背弃王氏的事来?,才定下?他永为赘婿、永不许入仕途的规矩。
文砚之当初也答应,瞧着挺诚心?,可?最终结果仍是这般。
文砚之,并非良配。
“姮姮,很遗憾,即便你再爱文砚之,再坚信他是清白的,你和他的婚事爹爹也必须要取消。从他选择皇权背弃我王氏之日,我们?就?与他是敌非友了。”
由于文砚之出仕了太常博士一职,门阀与寒门的对抗史无前?例的激烈。
王氏是天下?士族之首,所有?士族都在?看着琅琊王氏的反应。
王姮姬婚事代表了王氏的态度,她嫁给谁,就?代表王氏选择谁。一旦处理不好,可?能引起士族的反噬,闹得个众叛亲离的结果。
“爹爹身为家主,必须要为整个家族负责。”
王姮姬懂得。
她现?在?接近麻木的状态,仿佛针扎也不疼,没有?什么所思所感。
她不怪文砚之,他只?是在?苍生和她之间选择了苍生而已。他惯来?如此博爱。
兜兜转转了半天,还是回到了原点。
她身披缟素,也似给日后前?途无限黑暗的日子带孝,幻梦之支离破碎,只?在?瞬息。
从王章的只?言片语中,似乎也不太相?信王绍是文砚之害死的。
害死五哥的幕后黑手?,不言而喻。
王章哇地呕出一口血,想为家族子弟撑腰,残破的身子骨却再也做不到了。
灵堂,黑色的棺木。
黄白二色的永生花摆在?两侧,散发着淡淡的清幽。
香案上,香烛静谧地燃烧着。
悲哀之景充斥着整个房室,肃穆凝重,昏沉沉的似在?地狱。
长久深处其中,会让人窒息。
暮色四合,王姮姬一人守在?灵堂,王戢等人在?后院照料病重的王章。
宾客依次过来?吊唁,面容礼敬。王姮姬一身白色丧服,头簪白花,远远地站在?角落,清素得宛若褪了色的透明人。
来?一个宾客吊唁,她便谢一位。
郎灵寂也在?宾客中,他亦是一身白袍,杳然遗世,如崇山之巅的雪松,又如悄然浮现?在?夜空的冰冷清月,干净到骨子里,沾一点点尘埃都似玷污了。
他近前?为亡者插了三炷香。
王姮姬象征性地矮身回礼。
她对所有?宾客都面无表情地矮身,容貌毁悴,极疏远的姿势,仿佛灵魂被抽干,哀伤都已经流淌尽了。
表面越干净的人,内里越脏。
她甚至懒得抬眼皮看他,厌恶极了他那副衣冠楚楚的模样?,冲口欲呕。
整个灵堂都是黑与白的沉重静穆,棺木似一只?巨兽的尸体,躺在?花圈正中央。
郎灵寂注视着她,道:“节哀。”
王姮姬不动如山,一别数日,她和他更?疏离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黑森森的死者棺木之前?,不适合任何叙旧,或者说任何其他的话。
她不和杀人凶手?说话。
过于冷淡的态度表明了送客之意,从前?王姮姬的情绪也淡漠过,却不似此刻这般从骨子里透出死寂。
“今后有?什么打算吗?”他问。
王姮姬依旧漠然,抬首逐渐亮出了锋利,直直剜向他。
“与你无关。”
郎灵寂看她也似一个死物,不过是会出气的。
静默了一刻。
他毫无征兆地伸手?,两根修长白净的长指,掐住了她的下?巴。
就?在?灵堂之上。
两人咫尺距离,逃无可?逃。
她双目暴睁,大出意料,连连后退反抗,却被他不偏不倚地提握住了腰,囚在?他为她设计的寸余空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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