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欺—— by旅者的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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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怔忡过后?,王姮姬忽然?下意识剧烈恶寒起来,伏在榻边,想?把自己?喝下的东西呕出。
那股蜂蜜一般淡淡的药味依旧回荡在口腔中,极为熟悉,不是毒药胜似毒药,蛊惑人心控制精神,是化成灰她都认识的老朋友——
上次施蛊悄无声息,这一次他索性光明正大地给?她灌,剂量远远比上次大。
且他断了她的后?路,能解情蛊的文婆婆和文砚之,一个被?杀一个被?捕。
她相当于被?戴上了一副沉重的镣铐,钥匙被?销毁,再不可能摘下。
前段时日她种种逆天改命的行为,如大厦之倾,付之东流。
王姮姬有种难以言表的苦闷,靠在榻上缄默无声,人生?宛若跌进万丈深渊。
她眉心跳得厉害,想?抠嗓子眼将情蛊吐出,可睡了三天三夜,情蛊早已?散入五脏六腑,饶是大罗神仙下凡也回天乏术。
那股久违的酸涩感席卷心头,血液在喧嚣沸腾,眼下她的情感完完全?全?被?情蛊控制,一喜一怒,一颦一笑,无不掺杂着那人的影子,为那人爱,为那人恨,籍由那人的兴致……她眼中生?理性地不住冒出泪花,她内心深处好想?念郎灵寂,好想?他陪着她,一瞬间回到了前世她爱他的全?盛时期。
只要闻一闻他的气息,抱抱他,她体内的情蛊就能消停。她谁都不要,只要他,只嫁他,她只任他做主。
郎灵寂……
她是他的,离不开他。
情蛊的效力极大,让她爱谁就爱谁,无时无刻不在钻啃着心脏。这些?虫子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进入到身体内有种恋家的感觉,以惊人的速度扩散,精准控制着她生?理和精神的反应。
王姮姬已?分不清情绪的真假,失去了自我意识,重新变回了一只认主的宠物?。
她崩溃地捂着脑袋,不知该怎么?遏止这可怕结果?的蔓延,清醒地沉沦。
外面的丫鬟闻声连忙奔进,跪地恭敬奉上可以缓解焦虑的解药:糖。
灿浓的金箔色糖纸,甜美的味道,是她从前世吃到今生?的那种。
很甜,很浓,很好吃。
王姮姬瞥也没瞥就将那脏东西隔空丢了出去,砰砰有种想?杀人的冲动。
她将丫鬟赶了出去,自己?一人独处,站在圆凳上往房梁搭白绫,幻想?就此了结。
凉丝丝的泪洇湿了白绫,白绫缠绕脖颈的那一刻带来的窒息感,又令她清醒了。
她不可以。
她熬过了前世,曾解开了情蛊,躲过了郎灵寂喂来的毒药,在最艰难的时刻尚有求生?意志,怎能自暴自弃地了结?
她曾放过大话,断言他娶她一定会后?悔,她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日日夜夜不得安宁,在他身上戳十几?个透明窟窿,亲手送他下地狱。
现在她却首先懦弱地自残?
她死了,亲者痛仇者快,郎灵寂可以高枕无忧肆无忌惮地侵吞琅琊王氏的权柄和财富,养着白月光许昭容,两?人伉俪情深,轻轻松松地过一辈子。
她凭什么?死呢?
大仇未报,死不瞑目。
耗也要耗到底。
王姮姬深吸一口气,缓缓从凳子上下爱来,摘下白绫。
又休息了一个多时辰,她跌宕起伏的内心勉强安定下来,凭意志力暂时抑制住情蛊。
眼下大势已?定,她这边被?重新灌了药万难逃脱,而朝廷那边变法也失败,文砚之被?捕,陛下失权,重新沦为傀儡。
琅琊王氏的大获全?胜,竟是她的大获全?败。
她陷入一座围城之中,四面都是坚不可摧的围墙,要突出重围,首先她自己?就不能精神崩溃,保持镇定,保持清醒。
于无尽泥淖中回想?曾经的那些?解毒的日子,倍增一份美好,追风,做梦,写诗,逆风骑马……圆满得像一场梦。
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原来她的一生?中,有脱离情蛊完全?自由自在的时光,曾酣畅淋漓地高歌纵马。
王姮姬想?哭,却绝不能哭,绝对不能败给?懦弱,败给?绝境……哪怕是再次被?喂了情蛊的绝境。
总会有解法。
总会有解法的。
一切,都总会变好的。
王姮姬继续在小王宅住了十几?日,期间郎灵寂未曾来过。
那人似乎对她的身子并不感兴趣,和前世同样冷漠,那夜只是一个威慑。
他现在完全?是掌控者,做出的任何生?杀予夺,她只能悉听遵命。
他不来,她倒求之不得。
令她微感欣慰的是,呆到第五日冯嬷嬷和桃根来了,据说是二?哥知道了她在此处,担心她孤立无援,便想?办法将她的心腹送到了身边,方?便策应。
冯嬷嬷她们带来了一个不算坏的消息:文砚之还活着。
王姮姬大出意料,那日文砚之被?拷打成那样,她又被?喂了情蛊,以为苦命鸳鸯要在阴间相会了。
郎灵寂能饶文砚之一命实属反常,背后?或许酝酿着更大的阴谋。
又或许……他在朝中不能只手遮天,不敢轻易构害朝廷命官?
这种可能性比较小。
桃根说:“据说陛下据理力争,朝廷的许多亲帝党也在极力为文公子求情。但他背叛了咱们家,造成咱们家这么?大的伤害,小姐您作?为家主又亲自下了诛杀令,姑爷和二?公子非得要文砚之的性命不可。”
王姮姬闷笑,她这家主作?出的决定何时出于内心了,何时有半分实权了,说的话还要被?人拿去大做文章。
爹爹仙去后?她宛若一无根的浮萍,随水漂流,稍微有点风就能把她吹散,表面上是家主实则是傀儡,偌大的王家竟无她的半寸容身之处。
尤其是现在,她更加身不由己?了,被?喂了控制心智和躯体的情蛊,完全?就是郎灵寂的一只牵线木偶。
怪不得郎灵寂鼎力支持她做家主,原来是想?借控制她,控制琅琊王氏。
文砚之作?为这次改革的主力军,当了出头鸟,实吸引了太多火力。众士族的怒火无法平息,滔天的怨恨唯有落在文砚之身上。
背后?真正谋划此事的帝王需要给?愤怒的群臣一个交代,才能隐身而退,继续和世家保持表面上的和谐。
静寞了数日,王姮姬闲闲透着窗棂遥望远方?的天空、飞鸟,百无聊赖,逐渐适应了这种与世隔绝的安静生?活。
不动情,情蛊是不会发作?的,她没有病痛的烦恼,每日练练字,读读书,荡荡秋千,日子倒也过得逍遥容易。
忽然?一日,有仆人前来问话。
那仆代替当朝帝师意思,来询问:“小姐是否要与文砚之见面?”
这话没头没脑。
王姮姬防备且疑惑。
“什么?意思?”
那仆道:“是这样,殿下说您若想?愿意与文砚之见面,奴便安排您过去,您若不愿意就算了。一切全?看您自己?的意愿。”
王姮姬道:“他有那么?好心?”
仆恭敬道:“九小姐您是琅琊王氏的新任家主,殿下在老家主临终前发过誓要‘善待’您,事事尊重您的意愿。”
王姮姬暗诮,他若真善男信女就不会将她囚于此了,此时倒装模作?样了。
但她现在已?处于最坏的境地,再怎么?也不会更坏,便道:“自然?要去。”
那仆人诺之,立即派遣人手,为她安排马车,打点出行。
秋雨如珠碎一样噼里啪啦地下着,凉风飕飕,一大群仆人为她整理好了着装,撑着油纸大伞,铺着地毯,半个泥点都没溅到她镶嵌明珠的绣鞋上去。
名义上的家主出行,众星拱月,既有大小姐的风范,又有家主的高贵。
冯嬷嬷和桃根她们试图跟随左右,却被?拒绝了。
王姮姬猜郎灵寂想?把她秘密拐到 什么?地方?去,二?哥永远触及不到,届时再行灭口之事,他可以后?顾之忧。护送她的仆人,没准就是杀手伪装的。
可能因为他活生?生?给?她喂过药的缘故,她总怀疑他要害她。
前世……她间接死于他手。
也不知道前世的后?来,他和许昭容带着三个活蹦乱跳的小孩子,五口人过得幸福么??许昭容扶为正室了吗?
遥想?前世,她早就没了哀怨,怀着冷眼旁观的态度,揣摩那一对狗男女。
狗男女。呵呵。
半晌,危险没有发生?,王姮姬平平安安到达一栋陌生?的宅子前。
仆人道:”文砚之公子就在此处,九小姐可独自进去叙旧。”
王姮姬踏了进去。
她自己?被?囚了这么?久,忽然?被?允许与文砚之见面,浓浓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不是关于她的,而是关于文砚之的。
忽然?想?起桃根开玩笑时说过的一句话“小姐是金枝玉叶,做什么?都被?饶恕”——
与这话相反的是,别人不会被?饶恕。
小院是一座二?进二?出中规中矩的苏州园林,简肃静朴,铺着冰裂纹方?砖的水磨路面,竹影森森,空气清新。
王姮姬对这座园子没印象,应该不是王氏的房屋。园林普通中透着寒酸,与王家房庐一贯好奢的风格大相径庭。
周围虽无可疑之人,但她清楚自己?处于那人的监视下,需得时时留心提防着。
……她担心哪里会忽然?冒出个暗器,见血封喉,不明不白葬送在此处。
正屋,文砚之正握着一卷书,沐浴在雨后?凉爽的空气中,静静地读着。
他身上的伤痕痊愈了,俊秀挺括一如往昔,饶是沦为阶下囚仍坚守着立言立身的法则,气度高绝,爱书成痴。
王姮姬微微发出了点声音。
他闻声转过头来,目露惊讶,盈盈然?悲喜交加的泪光,“蘅妹……?”
王姮姬猝然?见到文砚之,失神了片刻,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虚惊一场,劫后?重生?,既不是欢喜也不是悲伤。
本以为,那日是永别的。
她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这几?日……你过得好么??”
第037章 死别
两人之间有昔日割舍不掉的兄弟情, 有共同?与蛊毒日夜奋战的同?袍情,也曾共看云卷云舒、祈盼岁月静好的爱情。
此时相见恍若经年,文砚之变法失败沦为阶下囚, 王姮姬也重新被种?了蛊毒。
两个身不由己的人, 两具身不由己的身子,身不由己地在一块叙旧。
文砚之按捺住久别重逢的悲喜,将挣扎尽收眼底, “……我过得很好。”
王姮姬点头。
文砚之的伤痕早就痊愈了,行动如常, 身上穿的衣裳亦体面精致。
屋室的陈设古香古色, 精致古朴, 暖炉里烧着生?雾而不生?烟的金罗碳。
书架子上摆的古籍琳琅满目,笔墨纸砚皆是一方名品。室内一尘不染,有专门用膳的区域,充分?尊重读书人的生?活习惯, 不见丝毫折辱。
桌面上有日常用的药石,竹帘后的石盘上, 甚至高雅悠闲地摆着一盘围棋。
很意外, 他居然活得好好的。
文砚之虽沦为阶下囚,清清正正,腰板挺直,保持着儒者的尊严。
事情往最好的方向发展, 朝廷饶恕了他, 将他妥善安置在了这偏僻的小院中。
王姮姬想定然是二哥识破了那人的真面目, 暗中动了手脚, 才使她今日能和?文砚之见面。
待日后肃清了郎灵寂,与二哥见面, 她要和?二哥亲自问清楚。
“我来看看你。”
她低声。
文砚之垂下了头,“谢谢蘅妹。”
那日大?敌当前,他们能毫不犹豫地共同?赴死,做一对阴间苦命鸳鸯。
此刻气?氛平和?,却相顾无言了。
王姮姬默了会儿,自顾自地坐在了棋盘之前,文砚之顺势坐在了对面。
她执起黑子,文砚之心照不宣地执起白子,棋色恰如他本?人一般温润儒雅。
“我以为你会受什?么?刁难。”
她嗫声,“没?事就好。”
她可以为了生?存丢掉人格,但文砚之不能,文砚之最珍重的就是傲骨和?清白。
每个人能为生?存付出的成本?是不同?的。
文砚之道:“这几日确实吃了些?皮肉之苦,但区区皮肉之苦,不值得挂怀。”
他体弱,但不是骨头软,严刑拷打是动摇不了他的意志的。
此刻他整洁体面的长袍下,隐藏着这些?日来大?大?小小的伤痕,深入肌理。
怕只怕那人丧心病狂,蘅妹也遭到了这般对待。
“你呢,受了什?么?刁难吗?”
他不忍心问。
王姮姬,“没?有。”
心脏内传来情蛊隐隐的威慑力,令她不敢轻举妄动,或说一些?出格的话?。
她这具身体已经被预订了,属于?别人,即将走进一段坟墓般的婚姻。
“那个……我以后就不来看你了,我要嫁人了,你以后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归隐起来,安度余生?吧。”
她斟酌着说。
文砚之怔怔然如遭雷击,虽然早有准备,听她浅色的唇一张一合亲口说出来,心脏还是从内而外地酸痹。
“谁,郎灵寂吗?”
王姮姬嗯了声,“他对我家有再造之恩,我身为家主,与他联姻很合适。”
“合适,就因为合适?”文砚之眉目萧索,绷着牙关?吐字,“蘅妹,我们当初费了千辛万苦,才将这桩婚事解除掉。”
王姮姬说:“当时是我太天真,以为凭借任性就可以把?别人揉圆搓扁。”
文砚之柔声道:“你是被逼的,对吧?”
王姮姬摇头,“不是。”
“那为什?么?你咬着唇角,一副颓败的菜色?”
文砚之敏感地注意到了她脖颈有勒痕,恐怕是上吊未遂,痛心到极点,“蘅妹,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王姮姬下意识摸了摸脖颈,心头一痹,似乎想把?这些?日的苦水悉数倒出来。
可情蛊像横在她命门上的一把?刀,强势控制着她的情感和?言语。
她承认自己的懦弱,为了生?活,做出了一些?让步。
她避开文砚之的眼睛,蓄意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他的,暗恋他暗恋了五年,甚至女扮男装追到了书院,这些?事难道你都不知道吗?”
顿了一顿,“我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定了他,非他不可。”
他给的糖,是别人永远代替不了的。
“如今他要娶我,我便嫁给他。”
“能嫁给他,我当然开心了。”
文砚之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唇角秀丽的弧度,说出这般冷血无情的话?。
她伤害的不是别人,是她自己。
“你既那么?爱他,与他成婚那么?开心,为何还以白绫自残?这谎言未免太蹊跷。你若爱她,那么一开始……你为何要找我?”
他还记得最初最美好的那段时光里,他与她日日相伴,她说要退婚,他帮她,一起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那时他们约好,一辈子厮守。
她说爱郎灵寂,他打死不信。
她对他有十分?特殊,曾力排众议,勇敢地在大?庭广众之下选他为婿。他以为她是青睐于?他,爱待于?他的。
“那你呢?一开始为何找上我?”
王姮姬淡淡反问,或许他是痴情又浪漫的梁山伯,但她不是生?死相誓祝英台。
答案不言而喻,他找上她、那么?辛苦地给她治病,实际上都是为了帮助皇帝击垮琅琊王氏,完成政治目的。
当陛下成功击垮了王氏,使他回归朝廷继续当臣子时,他毫不犹豫离开了。
“我曾经以为你对我是真心的,但没?想到你和?他们一样,都是欺骗。”
文砚之神色微微凝,愧然着,“蘅妹,一开始固然是我的错,但我说我后来对你是真心的,你相信吗?”
王姮姬默了片刻,“相信。”
现在时时刻刻出于?那人的监视中,说错了话?没?准两人都得倒霉。
她和?他是叙旧的,又不是来吵架的,针锋相对地辩驳没?必要。
而且人活着总得有点希冀,他说有过那么?一丝真心,她不妨相信。
他背叛了她,她也利用了他,本?质上他们谁也不欠谁。
“没?有人对我有真心,所以你的那一点真心我格外珍视。”
文砚之泪水湿润了眼底。
“你当上家主了?”他问。
高高在上的家主会没?人爱吗?
“我对你真心,以后我都对你真心。”
王姮姬平淡地答道:“爹爹和?五哥都去了,家主的位子落到了我身上。”
文砚之内心煎熬,“外面都传是我害了太尉和?你五哥,你不怀疑我吗?”
王姮姬眼里无光,“不怀疑。”
因为她清楚真正的凶手是谁。
“你还不至于?。”
文砚之怔怔地剖白道:“我本?奉陛下旨意,拆散你和?郎灵寂,进而拆散琅琊王氏与琅琊王两家。这段时日,我一直在弹劾琅琊王氏,给你们造成了许多困扰。我万分?对不起你,你便恨我吧,这样我心里还能好受些?。”
王姮姬道:“我不恨你,没?什?么?好恨的,你我立场不同?,各为其主,说白了都是身不由己,你又没?杀我爹爹和?五哥。日后……日后清明寒月,替我去婆婆坟前上炷香吧,谢老人家的治病之德。”
一入朱门深似海,她以后怕是再没?机会出去了。情蛊会像枷锁一样时时刻刻操纵着她,以后她能活动的也就是四?四?方方的王宅之内。
文砚之听她提起婆婆,满目潸然,婆婆一生?积德行善,研习蛊术,治病救人,却因他的连累而死于?非命。
到现在为止,他一直疲于?奔命,连去婆婆坟前祭拜的时间都没?有。
两人光顾着说话?,都忘记了下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悲哀,黑白棋子交织,落在石盘上发出轻微的响动。
下棋能静心。
过去的事犹如虚缈的浮云一般,走马灯般过去,忘记了也就麻木了,只有狠命去追忆才会痛苦。
“其实一直盼着,我们三人能真正做成兄弟。”
文砚之倾吐心声,“我与陛下一见如故,平辈论交。蘅妹你也酷爱自由,不拘小节。如果我们三人能抛却世俗,共同?隐居起来,那日子定然是岁月静好吧。”
王姮姬提着黑子斟酌着落于?何处,道:“嗯。但我和?陛下都没?机会了,文兄还有希望。”
说着,棋盘落下最后一子。
“平局了。”
黑白分?布,恰如阴与阳刚好平衡,每一颗棋子都摆在适当的位置,缺少了任何一颗棋都会整盘崩坏,局势倾颓。
棋局越看越蕴藏着人生?的大?道理,宛若说教,王姮姬不愿久看。
她只愿吹风写诗骑马,拥抱自由,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一生?。如今被套得层层禁锢,她和?陛下,都被富贵权势绊住了。
人生?过得紧紧凑凑的,还有什?么?意思??信马由缰的人生?才是人生?。
“别下棋了。”
此时门外传来咚咚几声敲门,一位宫廷内侍正在门外,秘密送来一封金黄的诏书和?一壶酒,交到文砚之手中。
王姮姬要看,内侍却拦道:“九小姐,此乃陛下御赐,与您无关?。”
王姮姬疑,“陛下?”
陛下怎么?在这时候送东西。
她要看看酒壶里面是什?么?,内侍急忙挡在面前,“九小姐,这您碰不得!请您莫要为难奴才。”
文砚之打开诏书独自看了看,随即阖上,对内侍道了谢。
王姮姬担心情况有异,但见他面色如常,似并?不是什?么?要紧事。
“怎么?了?”
文砚之泰然自若,神色如常。诏书是陛下发出的,陛下素来是向着他的。
“没?什?么?。”
王姮姬觉得事情蹊跷,皇宫如今在二哥和?那人的重重封锁之下,陛下是怎么?瞒天过海地将这封诏书送出来的,还送到这里?
文砚之缓缓将诏书放下,明明薄细的一张纸,跟放下千钧巨石似的,发出沉闷的响声,重重砸在人的心上。
思?忖片刻,他默默从衣柜中拿出一套纯红的衣裳,剪裁得体,镶嵌红梅之纹,正是前些?日那套新郎官衣裳。
他托在臂弯上凝视了许久许久,视若珍宝,道:“这是你为我定制的,可惜我还没?来得及穿。既然日后与蘅妹再无会面之日,今日便让我穿一次新郎官的衣裳吧。”
王姮姬一时被鲜艳的火红色冲击,褪色的人生?仿佛猝然被染了色。
原来她也曾这样明媚鲜艳过,只是时隔太遥远,让人感觉恍惚不真。
她捏了捏那件新郎服,她的新娘服已被烧了,再凑不成一对。
“你穿。我看看。”
文砚之将盘扣解开,套在了自己身上,衣衫柔软而肥大?,穿起来没?问题。
王姮姬还在重孝期,通体缟素,浑身的衣裳没?有半丝花纹,更不能碰红色衣衫。
一红一白,一时既囍又丧。
“还可以吗?”
文砚之轻轻转了圈,“有些?大?。”
王姮姬唇角微微弯起,“是你瘦了。这婚服怎么?在你这里?”
文砚之道:“我一直把?它视作我的性命,随身携带。狱卒见仅仅是一件衣服,便没?来抢夺。”
王姮姬打量着,“你曾说你的性命是清白的名声,怎么?变成一件衣裳了?”
文砚之有种?看透红尘的释然感,浩然叹道:“我错了,我从前都是既要又要,太过贪婪,到现在才知道失去了多么?贵重的东西,再也弥补不回来。”
王姮姬沉默,这话?似乎在说婚服,又似乎不是。
“蘅妹,”文砚之第一次主动将她揽在肩头,似生?离死别浓重的遗憾,弥漫着着看不见的爱,以及难以割舍的情。
“让我抱抱你,好吗?”
第一次,他径直将心事挑明。
王姮姬有些?意外,缓了缓,任他揽住自己的脑袋,却不敢实靠他的肩头或者有丝毫肌肤碰触。
她体内的情蛊认主,对外人排斥得厉害,她像一具被情蛊操纵的骸骨,完全,完全……失去了自我抉择的能力。
与别人接触,成了禁忌。
文砚之心里也清楚,只虚揽了她,自欺欺人地留恋着那片刻的欢愉。
“能娶你时,我以为摘下了月亮,谁料泥沼只是泥沼,永远不可能碰触月亮。”
他今日的话?比往常多很多,夹杂着无尽的荒凉,“我这一生?都在拧巴着,实际做的和?心里要的背道而驰。如果能重来,我必不会那么?贪心,只选一样最珍重的东西。”
王姮姬问,“选什?么??”
文砚之微笑直直说,“你。”
王姮姬一滞,“我有什?么?好选的。”
文砚之道:“以前我觉得科举制度是最重要的,我要为之努力奋斗一生?,后来发现个人的努力在时代的洪流面前渺若尘埃,根本?无济于?事。”
“或许九品中正制和?门阀气?数未尽,真的还没?到消亡的时候吧。”
他隔着薄薄的衣料,隔空握住了她的手,“蘅妹,能遇见你是我今生?最幸福的事,虽然只有转瞬一刻。”
两颗心在咚咚碰撞,但缺少了实际的肌肤接触,恍若隔着一层膜。
王姮姬不能突破这层膜,此刻她体内的情蛊已经蠢蠢欲动了,更进一步,后果是毁灭性的。
她侧过了头,转移话?题,柔声安慰道:“事情已变得越来越好,想必朝廷放过你了,你很快就能出去。今后文兄好好生?活,只要时候长,我们未必没?有再见之日。”
文砚之苦笑,“不行了。”
那叹息似从肺腑深处溢出来的,带着幽怨和?遗憾,偏偏又浩然正气?,刚毅正直,没?有半分?愧怍畏怯之色。
镶嵌各色珠宝的酒壶,搁在桌上。
越是美丽的东西,往往越有毒性。
王姮姬右眼皮一跳,突然要抓起诏书察看,被文砚之先一步牢牢按住。
“刚才的诏书里写了什?么??”
她手指颤抖,压低声线逼问。
他整理了下干干净净的衣襟,一丝不苟,神色镇定,从容不迫地说,
“刚才奉诏赐死。”
回看窗外, 刚才送酒那内侍如鬼影一般若隐若现,竟是没走,一直盯着?文砚之。
壶里的酒, 是金屑毒酒。
境况急转直下, 她太阳穴突突乱跳,刹那间有种眼前发?黑的感觉。
那封诏书竟然是一封赐死诏书,摊开, 里面的的确确是皇帝司马淮的亲笔字迹,盖有皇帝殷红的玉玺, 伪造不得?。
“赐自?尽”三个明晃晃的大字, 以朱砂写成, 好似沾了瘆人的鲜血。
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文砚之刚才读罢这诏书,内心也无亚于地动山摇。他忠君的思想深入脑髓,表面装得?若无其事,决意坦然赴死。
他拿起酒壶, 就要给自?己倒毒酒。
王姮姬大怒之下将酒杯打翻,厉声道:“你疯了?诏书叫你死你就死?人命岂同?儿?戏, 迂腐也不该这个时?候迂腐!”
文砚之清俊斯文的脸上坚毅无悔,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王姮姬耻恚愈甚,且不说司马淮只是个傀儡皇帝无实权,就算这诏书是真的, 就代表了皇帝的本来意思吗?万一是受人所逼呢?皇帝现在正在王氏手中。
“胡言乱语, 不准喝!”
她要找二哥去, 找郎灵寂, 质问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番意思。
至不济文砚之可以挟持她,以她为人质, 从这间小小的囚牢里逃出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事情总会有转机的,哪就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了?
“蘅妹见谅。”
文砚之泪流满面地制止了她,“此酒不宜再劝,当我一人独享。”
诏书是圣旨,象征着?绝对权力,即便他没有根深蒂固的儒家忠君爱国的思想,也没有权利违抗圣旨。
违抗圣旨者诛九族,婆婆已经沦为牺牲品了,他还有其他认识的同?窗,不能再让更多无辜卷入这场血腥中了。
“……我不能连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