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欺—— by旅者的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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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又沉默了许久。
……那人仍在此处。
王姮姬再好?的脾气也有?些受不了,他该签诺的公文?签了,该羞辱的也羞辱了,还在这儿不依不饶地矗着。
灯花明?晃晃地亮着,刺痛人眼不说,扑棱蛾子蒙头往里撞,时而发出?残忍的轻噗声,敏感地影响人的神经质。
这人最讨厌的就是,夺走?了她独处的安逸时光,却不能给她真正的陪伴。
王姮姬刚要下逐客令,郎灵寂一道冷清的光线柔柔淡淡地射过来,暗藏汹涌。
这目光无比熟悉,他那夜强迫她时,便是这样深山幽泉一样危险黑暗目光。
她情不自禁地后挪。
他迫近,扼住她皙白的脖颈。
他根根修长的手?指传来桎梏的力道,王姮姬被迫以一个?屈辱而卑微的姿势仰起头,慑服地仰视着他。
缓了缓,听他说,“聊聊?”
王姮姬很困,没心情秉烛夜谈,压抑着内心的不耐烦,强行软下语气无奈道:“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郎灵寂沉沉按着她肩膀,缓绵有?力,“那你躺着,听我说。”
王姮姬被放倒,牢牢钉在了榻上,困于五指山下,睡意消弭得一干二净。
暗黄的烛影下,她妙目圆瞪,眉毛拢在一起,不知他到底要表达什么。
此时方明?白何为夫妻,有?了那一纸婚契保护,狭小的床帐里什么事顺理?成?章。
“因为你不怎么喜欢和我同房,恰好?我没也那意思?,”郎灵寂没什么温度的语气陈述,“……所以成?婚那夜没回?来,能谅解吧?”
王姮姬心口起伏着,染了些许病态的绯红,道:“能。”
他颔首,“没问题的话,以后我们尽量减少相见次数,仅守着婚姻的底线,免得相看两厌,生?出?嫌隙。”
成?婚是一辈子的事,有?必要定下一些双方都接受的条款,共同恪守,免得在今后漫长的岁月中龃龉,缠夹不清。
“每月一次,十五,如何?”
王姮姬凝了会?,没料到他忽然解释这事。她身子孱弱且为父兄守丧,不方便频繁房事。他有?洁癖,不爱碰女人。情蛊的解药,一月一夜也就够了。
这看起来是个?十分诱人的条件,但她想的是,一个?月一次都没有?才好?,就像前世那样,即便是一次也让人忍受不了。
“当作解药给我?”
他嗯了声,“可以这么理?解。”
她道:“你给我的糖不是能充当解药吗?一月还一次作甚,多此一举。”
每月和仇雠同房一次,长年累月无限循环的折磨,让人浑身骨头缝都在痛痒。
“况且你也有?洁癖,不喜欢别人碰触,莫如就完全免了吧。”
只做名份上的夫妻,挺好?的。
郎灵寂屈指轻飘飘剐了下她的颊,隐含冷意地笑?了声,强调,“姮姮,一月一次,是夫妻最底线的义务。”
王姮姬语塞。
他道,“没得商量。”
王章临死前托付他善待王姮姬,如此连夫妻义务都每个?月仅仅履行一次,他已经是善待中的善待,对她尊重中的尊重。
但不能连这一次都没有?。否则,他可以合理?地怀疑,她另外怀有?心思?。
王姮姬只好?应了。
她是他的囚徒,面对抛过来的条件,除了答应还能有?什么办法。
不过今日是十七,刚好?过了十五,这条约定似乎意味着每月除十五,她都能过自在的日子,不会?有?他的打扰。
郎灵寂看出?了她的心思?,“其他时日也不能保证不见,如若有?事的话。”
王姮姬公事公办的冷漠语气,“只要为了家族的公事,我愿意配合。”
她和他似乎也只有?公事可以谈,共同为琅琊王氏的未来操劳,仅此而已。至于私情,半分没有?,与对方不共戴天。
事谈罢了,她侧过头,象征性地挣扎了下,示意他放开。
衣裳被这番拉扯剥掉了些,露出?洁白细腻的肌肤,宛若上好?的羊脂玉。
郎灵寂瞥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巴不得长久离别,看人像看垃圾一样。她跟别人不这样,只是跟他这样。
他闲念忽起,深吸了口气,俯身在她颈子处强势悍然地咬了口,留下深深的瘀痕。她尖细的痛呼声刚要溢出?,就被他戛然而止地利索堵住,只余一串低低的呜咽,像搁浅的鱼儿吐出?的闷泡。
王姮姬本来强硬的态度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吻憋得快要窒息,咳嗽几声,贪婪吮吸着空气,伸手?要给他一耳光。
“你有?病吧?!”
刚说好?了互不干扰,他此刻便出?尔反尔。
郎灵寂懒洋洋对上她的愤怒,衣冠楚楚,“记个?戳,毕竟一个?月那么久。”
若她脖子上没点痕迹,外人岂非怀疑他们不恩爱,或者他这男人不举。
刚才他骗她的,即便她脸上有?浮肿也是那样美,美得惊心动魄,以至于让他觉得长久以她为床伴也不错。
但还是算了。一来他洁癖严重,对那种事不怎么上心,二来他也没喜欢她喜欢到那种地步,随意玩弄一两下罢了。
所以,居中之策,留个?印记。
王姮姬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捂着脖子的瘀伤,犹咝咝烈烈地在痛。
这吻非吻咬非咬带有?敌意的唇肌接触,却使她体内的情蛊叫嚣起来,情蛊似乎感到了某种召唤,雀跃地暴走?在血液中。有?情蛊在,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挑动她的精神,使她爱,或者不爱。
她捂着脖子恨恨,“……你适可而止一点,别逼我跟你同归于尽。”
郎灵寂,“哦?”
毕竟婚书上都写了,他们得“宜室宜家”,长久分居怎能宜室宜家。
只有?明?早她躲躲闪闪地用纱遮住脖颈的吻痕,被捕风捉影的人看了去,才能知道他们正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半隐半露的暧事,远比真正的暧事更?引人遐想。
其实事情没那么复杂,他是男人,岂不爱美色,如果今晚她一开始愿意说几句软话,而非冷冰冰地将家主之印交给他划清界限,他不会?走?到这一步。
“条款中要加一项,彼此皆不能动手?动脚,在未经对方同意的情况下,与对方有?肢体接触,更?不能强迫。”
王姮姬一板一眼地讲条件,铮铮说,“否则契约作罢。”
她讽刺,“您向来是最守信的人,不会?也没有?契约精神吧?”
郎灵寂道,“是吗。”
他平静地发号施令,“那你主动过来。”
危险的漩涡再度笼罩,空气窒息壅闭,充满云雨翻滚的挞伐之意。
越平静,越是酝酿着杀机凛凛。
话音一落几乎在刹那间,王姮姬感觉了前所未有?的执行力,无数情蛊的小虫涌上了心脏,将爱与恨的情感逆转,控制每一寸神经,她控制不住地流下眼泪。心里好?悲伤,好?孤独。
千钧重的无形枷锁套在她的双手?双脚上,使她身不由己地朝他走?去,痴痴的,被夺舍了般,将方才针锋相对的条款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情蛊的主人。
她伏在了他腿边,双手?搭着他的膝,仰着泪痕遍布的脸麻木地望向他。
此刻很难受,需要他的一点点接触,或是一个?吻作为解药,否则她得不到纾解,就会?浑身火焚而死。
郎灵寂淡声,“什么感觉?”
她僵然,“……你杀了我吧。”
她不喜欢他,但被迫爱他。
他微微俯身,似怜似厌,“所以你似乎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王姮姬心神麻痹之下,想咬舌自尽,被滔天的黑暗逼无路可走?,体内的情蛊将她牢牢困在窠臼中。
如果今生?注定无法摆脱情蛊的掌控,那么她的余生?过得还有?什么意思?,和现?在死了也没两样了。
忽然体内流过一阵清凉,舒畅畅的很舒服,郎灵寂手?掌轻朝下覆上她洁白的脖颈,再度落下一吻,与刚才的凶狠不同,这次充满了圣洁的虔诚。
他将她像珍宝一样珍惜地抱住,神色沉溺,冰冷地吮吸着,
——但这温情和宠爱皆是有?条件的。
“很遗憾能提供给你的自由是有?限的,只有?你一直老实待在琅琊王氏,才能得到最大限度的自由。”
夫妇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亘古不灭的道理?,应当明?白。
自从那日后, 许太妃再?也没来找过王姮姬,似是完全撕破脸了。
王姮姬当然不会主动去?拜见这位名义上的婆母,纡尊降贵, 自寻烦恼。
郎灵寂那边, 她是不怕的。
即便他孝敬继母,也没立场来指责她。她根本不喜欢许太妃,不喜欢许昭容, 更不喜欢这桩被强凑来的婚姻。
她要孝顺的父亲母亲皆已?亡故了,这人世间她的亲人寥寥无几, 没义务去?委身侍奉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太妃。
况且, 他并不怎么孝敬继母。
王姮姬每日困在深深的庭院中, 签诺重要公文,观云,赏花,养病, 日复一日重复着?完全相同的生活。
既白,桃枝、桃干、冯嬷嬷这些人看了均暗中唏嘘, 默默干着?自己?的活儿, 替九小?姐不值。
尤其是既白,因为那次逃婚,他与九小?姐共患难一场,情意深厚, 本能地对深囚樊笼中九小?姐产生了怜慕之?情, 想救九小?姐, 哪怕用他自己?的性命去?换。
那日王姮姬去?亭边弹琴回来, 掉落一张手绢,他顺手捡了起来, 藏在怀中。
冯嬷嬷恰好瞧见此景,目眦欲裂,立即上前提了既白的耳朵,厉声训斥道:“你?这贱奴,小?姐的东西也敢偷,不要命了?说!偷着?卖了多少黑心钱?”
动静很大,周遭几个?洒扫的仆人均朝这边张望过来。既白一惊,慌忙解释道:“嬷嬷,奴没有偷东西,奴是……”
冯嬷嬷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态度强硬地将?他拉到了密集的绿竹之?后。
她当然知道既白不是偷东西,但必须故意嚷嚷成偷东西——因为他的行?为远比偷东西更恶劣,一旦泄露出去?,死无葬身之?地。
既白手脚哆嗦,不知所措,没想捡一张手绢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
冯嬷嬷用极低极低的嗓音压在他耳边,“你?私藏小?姐的手绢作甚,是不是觊觎小?姐,如实?招来!”
既白脸色憋得通红,羞于言表。他虽出身卑贱,是弱冠之?年情窦初开的热血少年。九小?姐曾救过他两次,典雅美丽,如今孤零零地受欺负,他很难不起悲愤之?心。
“小?姐苦,我想帮小?姐。”
冯嬷嬷暗骂他糊涂,就姑爷那敏感劲儿,对小?姐几乎是密不透风的管制,倘若知道他敢觊觎小?姐,这条小?命还能在吗?
“住口!凭你?那三两重的骨头还怜悯起小?姐来了?以后不准到内院小?姐面前伺候,否则将?你?赶出宅邸去?。”
小?王宅不比王家老宅,是一座新建成规模较小?的园子,由姑爷一手操办,从暗处铺天盖的全是眼线,连草木都长着?耳朵,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尚不一定能保住性命,何况他光天化日之?下藏小?姐手绢。
既白满脸沮丧,诚然道:“嬷嬷,您是小?姐的奶娘,自幼看着?她长大,难道就忍心见她一天天虚耗下去?,油尽灯枯吗?”
冯嬷嬷用不着?这马奴教道理,她何尝不想挽救小?姐,但问题是小?姐被盯死了,身上无形的禁锢比五指山还重。她们只是渺小?如蚂蚁的奴婢,除了伺候好小?姐的生活起居外,一条贱命根本没有意义。
“我最?后再?警告你?一次,少琢磨些有的没的,对你?对小?姐都好。小?姐……”
冯嬷嬷没法说,小?姐已?被灌了情蛊,从身到心牢牢被控制,一生一世都逃不出这座宅院了。这是她的家,她又是阖族的家主,死都要葬在王家祖坟。
“总之?你?消停点,懂吗?”
既白灰心丧气地应了,手绢被冯嬷嬷抢走,当作脏物上交。
这手绢并不是王姮姬什?么爱物,随手用来擦古琴罢了。但尊卑有别,既白私藏,就是不合规矩。
一会儿还要打板子,给既白定个?偷东西的罪名,事情闹得越大越好。闹得越大,才能消解疑心。若手绢悄无声息地被翻出来,跳进黄河洗不清。
谁知道方才那一幕被多少人瞧了去?,哪些人又是眼睛和耳朵,将?这点风吹草动层层上纲上线,暗中加码禀报。
主母院里,既白被绑在长条凳上,雨点似的板子铺天盖地狠狠落下。
冯嬷嬷一边嚷嚷着?教训道:“你?这贱奴,竟敢偷小?姐东西卖钱,小?姐何时亏待你?了?家中老母生病也不能偷东西啊,按照王家家法,今日合该打死了你?!”
既白嘴里咬着?塞子,还是溢出几声呜咽,臀部已?皮开肉绽了。
幸好王姮姬外出查账不在府中,否则见此悲惨情景,定然要慈悲阻拦。
动静闹得太大,连郎灵寂那边都惊动了。他方下朝回来,便叫住手,没什?么事,赏了一些银两,给既白的老母治病。
冯嬷嬷顺坡下驴,佯装恼怒地放了既白,将?他调到了前院伺候。
“幸好姑爷没问责……”
风波就此平息,既白心有余悸地朝冯嬷嬷望一眼。永远忘不了上次,他被捆成个?粽子押到小?姐面前,小?姐被逼着亲自下杖毙之?令。
冯嬷嬷抹了把冷汗,“你?下去?擦擦药,好自为之?吧。”
小?姐确实?够苦的了,别再因为他们这些下人,让她苦上加苦。
姑爷下手,可是不容情的。
王姮姬同时担任了琅琊王氏的家主和主母,朝政和执掌中馈双重巨大的压力落在了她肩上,担子很重。
多数时间,她独自一人埋在账房算账,漏夜不休息,单薄的身影在烛影下分外寂寥,梳理着?王氏的财产、土地、私人部曲等等。
前世她也曾这般没日没夜地操劳,只是情形不同,当时她满满干劲地一心想扶持新婚丈夫,现在她只为自己?操劳,为琅琊王氏操劳。
作为王氏家主,应酬是必不可少的,王氏乃天下士族之?首,各路亲朋好友多,三天一小?席面,五天一大席面。
王姮姬身子孱弱,大部分的席面都是推掉的,实?在推不掉的也仅仅出席片刻即离去?,酒辣之?物一滴不沾。
妯娌们表面尊重她,暗地里却奚落她和新婚丈夫离心离德,连洞房花烛夜都独守空房,更生不出孩子。
新婚不出三日,丈夫便把白月光表妹接到府中来了,偏生她这主母为了讨丈夫欢心,还大气不敢吱一声。
据说当初王姮姬本来与琅琊王氏好好定下婚约,奈何她自己?朝三暮四,与一个?寒门纠缠不清,舍弃了琅琊王。
后来那寒门在朝中犯了事被赐死,王姮姬无枝可依,这才又找回了琅琊王。琅琊王被这么一番玩弄,心中没有怨气才怪,是以婚后对她冷漠如冰。
女子的地位都是差不多的,凭什?么王姮姬能进祠堂,当家主,高高在上。
人有一得必有一失,王姮姬赢了事业,却输了情路,被丈夫所厌弃。
妯娌们心里平衡了,气人有笑人无,纷纷愿意与王姮姬做闺中密友,听她发怨牢骚,以满足自己?阴暗的心理。
王姮姬心如明镜,愈发不喜这些应酬席面,能推就推。
她水深火热,被当成珍稀动物一样?监视着?,那人外表不在意,实?则将?她放置于外宽内忌的环境中,腹背受敌。
终究只她独自一人负重前行?罢了。
许太妃姨侄二人暂居小?王宅,瞧宅中络绎不绝形形色色的权贵,心生歆羡,求王姮姬也带许昭容见见世面。
众所周知贵族是一个?靠裙带关系的内部圈子,具有极强的排外性,只有找到合适的引路人才能融入其中。
王姮姬干脆利索地拒绝了。
她让这姨侄二人留在小?王宅,已?是看郎灵寂面子上的莫大恩赐,不要得寸进尺。
许太妃受不了当众被儿媳下面子,便和宾客议论着?,“昭容这闺女素来得我儿灵寂喜欢,不日就要扶为妾室了。”
周围一圈顿作惊异的目光,琅琊王和王家小?姐成婚仅仅不到半月,就要纳妾了?
许太妃心里有自己?的打算,无论昭容能不能入琅琊王氏为妾,先嚷嚷出去?,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事实?摆在那儿,王姮姬作为家主需要顾及面子,不会不同意。
王姮姬闻此,对向?许太妃,淡淡笃定地道:“是吗?”
作为舆论的漩涡中心,她正面对峙许太妃,不卑不亢,手指上象征着?世族徽记的家主戒指正在闪烁着?熠熠光芒。
许太妃皱眉愣了愣。
只听王姮姬掷地有声,“小?王宅是我琅琊王氏的,无论内宅还是外宅,到底是我做主,你?们家侄女入门做不了妾。”
她直接点出了名。
任凭郎灵寂与许昭容再?惺惺相惜,只要她不点头,这对男女就得永远像被银河分开的牛郎织女一样?,偷偷摸摸的。
许昭容在堂中,一袭素白的衣裙清丽无比,楚楚可怜,忍气吞声,像极了话本子里受主母欺负的小?白花外室。
闻主母公然否绝了她入府的可能,她银牙一咬,瘦弱的身影含泪跑了开,像是遭到了极大的羞辱。
“昭容!”许太妃焦急地在后呼唤,恨恨瞪了眼王姮姬,随即追了过去?。
王姮姬置若罔闻,席面继续。许太妃和许昭容姨侄俩不过是太小?的角色,根本不会对席面有任何影响。
清风轻拂她颊上面纱,容貌若隐若现,宛若迷雾中的一支白梅。
众人面面相觑,心思各异。有的支持琅琊王氏,有的暗暗看笑话。
这琅琊王氏的家主兼主母当真?有几分威慑力在,教训婆母丝毫不容情,妾室更别想蹬鼻子上脸。
毕竟琅琊王氏,那是何等门户?
要谁生就生,要谁死就死。在朝堂上处置朝廷命官如此,在内宅更是如此。
说难听点,似许昭容这等瘦马出身的,连给琅琊王氏当最?下等卑贱的奴婢都不配,败坏家风,沾一点都嫌脏。
王姮姬出身虽高贵,总戴着?面纱,难道生得又老又丑见不得人?
许昭容温柔婉转,跟个?小?黄鹂似的,男人见了都喜欢。这点阴私事,大家都明白,心照不宣罢了。
接下来数日,王姮姬皆闭门谢客。
倒不是因为宴会的事她有了什?么心理负担,王戢从扬州弄来了两棵甘棠树苗,珍贵品种,她这几日一直忙着?栽树。
本想种在自己?院子里,奈何后花园的土壤更肥沃,阳光和养料更充足一些,她便亲自动手将?两棵甘棠树栽在了后花园,并在周围绕了一圈篱笆,怕毛手毛脚的婢女仆役失手碰坏了树,前功尽弃。
几日过去?,甘棠树水土不服,半死不活。王姮姬发愁得很,又叫冯嬷嬷从扬州请来了从前照顾这两棵甘棠树的园匠,颇费了一番心思,才将?树救活。
桃枝等人皆不解王姮姬为何如此重视这两棵甘棠树,王姮姬自己?心里清楚,树有特别的意义。
一棵代表了爹爹,一棵代表了文砚之?。有他们在此伫立,偌大的宅子好像不再?她孤身寂寥了,心里有了着?落。
这秘密冯嬷嬷也知道,小?姐为老爷寄托哀思种树自然无可厚非,但也为文砚之?种了一棵的事……万万不能外传。
幸好树是死的,不会泄露秘密。
文公子生为小?姐,死后若有在天之?灵,也会默默保佑小?姐的吧。
王姮姬又让园匠多选了一些甘棠树苗,分种到王氏在京的各个?宅邸中去?。除了乌衣巷,甘棠树开遍整个?琅琊王氏在京的所有宅子。
淮河边的一处王家宅邸比较特殊,表面上平平无奇,偏僻普通的地皮,却是当年王家祖先挖出代代相传宝刀的地方,并传下了“甘棠伐,王氏移”的预言。
王姮姬作为新家主,有责任保护好王家的每一片土地,不受其他皇族豪门的蚕食,守住自家荣耀。
凡她这任家主统治的王家地盘,皆种上甘棠树,作为王家新一代的新徽记。
种树之?举,在糊里糊涂的王家下人看来,另有一番意味。
主母和姑爷关系淡漠,姑爷从不来主母的院子,常常往许太妃那里去?,许昭容趁机献媚取宠,一家人其乐融融。
主母只能摆弄着?树,分外孤独。
姑爷,是半分也不在意主母的。
这样?清闲的日子持续了不到一个?月,每日活动范围虽固定,没什?么缠人的烦恼。
直到那日傍晚。
暮色,王姮姬和桃枝提灯从藏书?阁归来,见院落中簇簇灯火,似是来了人。
踏进院落中,见郎灵寂正闲闲伫立在水磨青砖上,试墨临池,清风鉴水,明月天衣,微微弄袖风。
闻她,他幽幽转过身来。
王姮姬一愣,望见漆黑的天空满月欲蚀,散发着?明亮的清辉,蓦然想起来今日是十五。
——他们约定好圆房的日子。
第045章 帐中
月淡寒轻, 夜空飘着几缕深浅不一的残云。乌鸦栖息在枝桠上,笼罩在一层不明不暗的雾气中,天与?地默默无语, 星与?月的涟漪荡漾在微凛的夜风中。
“去哪儿了?”郎灵寂沉静开口。
王姮姬道, “藏书阁。”
臂弯之?中,塞满了卷帙和古籍。
他问,“什?么书那么好看, 呆三个时辰?”
王姮姬如?实报出?了史书的名字。
顿了顿,“等了很久?”
他道, “刚过来。”
王姮姬暗暗忖度, 刚过来, 却?知道她?在藏书阁呆了三个时辰,果然她?身边处处都是他埋在暗处的眼线。
当下郎灵寂先进入屋,王姮姬抿了抿唇,将古籍默默交给了冯嬷嬷, 心照不宣随之?在后。
今日是十五。
按照约定?,是履行夫妻之?责的日子。
这件突兀的事, 使原本和谐闲适的氛围骤然破碎, 天与?地仿佛都在咚咚跳。
冯嬷嬷见机赶紧人去烧热水,瞧这架势,今晚小姐和姑爷得?同房了。
当日洞房花烛夜被错过去,此时姑爷猝然前来, 却?半点令人高兴不起来, 反而为?小姐的前途有种深深的担忧。
……小姐, 受得?住吗?
姑爷过来, 不知是福是祸。
阖门?,屋内只剩下二人, 湍急的空气流淌在狭窄的空间?之?中,光线昏暗。
彼此相聚不足二尺,郎灵寂屈指微微叩在桌面上,若有若无觑着她?,仿佛在用隐晦的方式提前做着准备。
王姮姬望着近在咫尺的鹅梨帐,吞咽着莫名的情绪,不停地深呼吸。
明明前世今生都 经历过,她?还是抑制不住地紧张,想夺门?而逃。
但她?不能,情蛊是套在她?脖颈的命绳,稍有异动便会将她?拽回来。
漆天中硕大无朋的明月,昭示着今日是十五,夜色无情地将心脏刺痛。
早已默认的事,彼此都有准备,遵守契约精神,谁也不用多说什?么废话。
一月一次能与?丈夫同房的机会是她?前世梦寐以求的,今生却?分外抗拒。
内帷,他屈膝朝她?逼近。
她?下意识向后挪一寸,呼吸紊乱。
他再逼近,她?再后退。
当他第三度夺占她?所剩无几的位置时,她?被逼至角落,忍无可?忍,举起双手?微微交叉挡在心口前撑柜。
“……别?过来。”
郎灵寂停了停,“月事来了?”
王姮姬摇摇头,牙关咬成一线。
他遂不再理会她?那些无意义动作,提握了她?的细腰,拉近二人的距离,带着些微濡意,径直去蛰她?的唇。
王姮姬缩了缩,尖尖指甲嵌入掌心的纹理,泛着透骨的苍白,极力隐忍着,鬓间?乌发丝丝缕缕贴着脸颊。
他渐入佳境,抬着她?的下巴轻噬,像漩涡的包围圈一样慢慢扩大,加重筹码,带有强烈攫取性的意味。
糖果和鞭子都是扭曲意志的好东西,下情蛊时用的是一颗糖果,而今每月一次的敦伦,便是冷血无情的鞭子。
王姮姬浑身力气在短短的片刻被被抽掉,恍恍惚惚的,内腑翻绞,感到的只有恶心,宛若被业火焚烧。
她?被强行拖入黑暗,一个在挽留,一个在挣脱,挣脱的力量始终没有强过挽留,最终像蛛网上的断翅小飞虫一般,被密密麻麻的蛛丝缠得?透不风。
她?眼底盛满泪水,真的要干呕了。角落处铜壶滴漏落下的每一滴水的时光都如?此漫长,如?此难熬,冗长的夜晚时光做了帮凶,加倍作用在精神和身体上。
如?果……
有一双剪子能剪除她?的记忆片段,她?再一睁眼,事已经结束了多好。
郎灵寂察觉了这种情感,截然而止。
说实话,有些败兴。
他微微蹙眉,“早就说好的事,扭扭捏捏地做什?么?”
爱不是绘声绘色,爱往往是残忍的,酣寝暗帷中,需要坦然相对。
王姮姬脊背僵直,浅色縠衫轻轻摇动,卷曲如?浪的目睫,深深敛了视线,难以形容心底的酸涩与?抗拒。
她?眸光莹润,微瘦的玉颊上因情蛊生出?的浮瘢点点,弱声翕着唇,企图使自己在这场暗无天日的夜中清醒过来。
不知该怎么解释,嘴上说着违心的话,生理的反应会给出?最真实的答案。
“到此为?止吧,”她?强抑烦意,疲沮至极,尽量用不那么敌意的语气说,“我今天不大舒服,没那个心情……”
腔子里的恨和情蛊带来的爱交织在一起,让她?精神几乎混乱,唯有抗拒。
平时他们疏离如?冰,每月还保留一次的同房,完全是画蛇添足。同房名义上是为了维持夫妻关系,实际上不同房,夫妻关系也完全存在。
至于夫妻义务,无非闺阁的阴私事,你情我愿的个人条款,哪条朝廷规章律令明文规定了?纯属无稽之谈。
他若需要纾解找许昭容,正好还能生几个孩子,给她?留点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