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欺—— by旅者的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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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灵寂下意识问,“主?母呢?还在泡热泉?”
侍奉的小沙弥茫然摇头。
主?母肯定不是指许家那两位女眷,但除了许家两位女眷,并未有其他女眷到来,也不见谁有主?母头衔。
“什么?主?母?”
大雪漫天。
郎灵寂的眼深深黑暗了下去。
以为王姮姬早已被?琅琊王氏的人安全送到了寺庙,实际上她并未前来。
雪甚,兼雾浓,咫尺不辨。
她尚且在风雪和?流寇的手里——
王姮姬遇到了流寇, 她为了将贼寇引开,抄了小路。
混乱之中,她与?既白和冯嬷嬷走散了, 马车车厢在雪崩中跌落山崖, 剩她孤零零一人一马走在雪地?中。
崎岖的?绵绵远道,雪雾极大,难以辨认方向, 连三尺之内的?树木都只是模糊的?黑影,天与?地?相接, 挨着悬崖。
她披着被凛风吹得猎猎作响的?斗篷,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中, 昏暗之中举头不见日月和星星,在原地?兜圈子。
马儿嘘嘘喘着粗气,鞍上覆了厚厚的?一层雪,看样子也到了濒死的?边缘。
王姮姬用自己的?手套给马儿掸了掸雪, 与?马抱在一起取暖,荒山野岭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她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 体力在快速被寒冷消耗掉, 情蛊的?瘾也犯了。
她深知此刻睡去的?下?场,不能睡,默念着爹爹的?名?字,强提精神。身后的?流寇已经迫到很近很近的?位置了, 一旦被捉后果不堪设想。
上次她在野外犯了情蛊的?寒毒, 身边尚有文?砚之, 奔着跑着救她。
这次, 谁也没有了。
王姮姬咬牙坚持着,面色仍坚毅。
做出的?决定不能轻易后悔, 否则盲目自怨内耗,更会处于败北的?境地?。
她牵着马儿,来到了一棵并?不能遮风挡雪的?高大树木后,躲了起来。
暴风雪应该不会持续太久,若是能生起一堆火定然能平安无虞。
她浑身无力像发了高烧,四肢又冷又麻木,顺着粗糙的?树干缓缓滑下?,抱膝坐下?来。
这么?干干净净埋葬在雪地?里也好,自由,清新,呼吸着天与?地?的?空气,来年开春她和马儿的?骸骨还能化作涓涓消融的?春水,雪层下?蕴藏着诗意。
休息一下?吧,就一下?……
她存着几分恍惚,面前忽然出现了几个?人影,慢慢幻化成?爹爹的?模样,走近,慈祥的?笑,朝她伸出手来,“姮姮。”
“爹爹……?”
王姮姬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潜意识里,她知道爹爹已去了。
稍一动,怕爹爹就会消失。
王章的?影子泛着微笑,最温暖和蔼的?样子,他头发没白,脸上没什么?褶子,依稀是小时候常常抱自己的?年轻模样,把她抱在怀里亲,举高高,唱童谣,有爹爹在,姮姮什么?都不用怕。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人影不是什么?爹爹,而是流寇。他们尾随一个?长?得极美?的?小女娘一路至此,料定她跑不远,果然让他们逮到了。
“嘿嘿,瞧这小女娘吓得,竟还叫老子爹爹了……哈哈哈!”
“说好了,这是老子先发现的?,谁也不能跟老子抢!”
空气中飘荡着粗俗肮脏的?话,不堪入耳,绳子和麻袋已迫在跟前。
很快,这位衣着靓丽的?小贵女就要被卖到私窠子中去,一条玉臂万人枕。
在此之前,她的?清白肯定保不住。几个?兄弟身边常年没女人,正好馋得很,玩弄够了再卖到私窠子去。
王姮姬眼见“爹爹”离她越来越近,伸出长?满黑毛的?粗手,朝她的?腰掐来。
那是危险,要躲开,意识在强烈支使着着她,身体却不听使唤。
她暗暗将家主戒指的?机括摁开,哒的?轻响,戒指延伸出一根锋利的?钢刺,在雪地?中辉映着蓝幽幽淬毒的?芒光。
虽 然她孤身绝对不是五六个?强壮流寇的?对手,能杀一个?是一个?,她注定要下?地?狱的?,拉一个?陪葬就赚了。
“小女娘,来吧……”
嘿嘿邪气恶心的?笑将她笼罩,绳子和麻袋已咫尺,流寇要直接撕去她的?衣衫。
王姮姬亦准备好了背水一战。
猛闻“嗖”地?一声空气爆鸣声,像风雪之后阳光撕破乌云,骤然将困境打碎。
锋利的?箭镞直射脑仁,最前面的?流寇吭都没吭,软塌塌倒地?。另外几名?流寇大惊失色,欲逞凶伤人,在极短时间内依次中箭,每一箭都稳准狠,直插脑仁。
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得王姮姬脑仁也在嗡嗡响。
遥遥见浓雾霪雪之中,一男子人影风神峻兮玉立,恍惚令人回到了水工明秀的?江南。
不意永嘉之中,复闻正始之音——
郎灵寂纵身下?马,将雪地?上的?她扶了起来,揉搓她冰寒的?玉颊和覆盖其上星星点点的?雪粒子,冻红的?颊像埋在雪地?里的?冻柿子一样,确信人还活着。
王姮姬麻木地耷拉着手,戒指上还长?着危险的?钢刺,锋芒对向他。
郎灵寂轻喘了口雾气,罕见的?释然之色,微阖了目,一把将她深深抱住。
王姮姬一时恍若被雪埋压住,躯体被束缚极紧,推不开动不得。
这样被抱着很紧很紧,静静耽于彼此并?不温暖的?怀抱中,直到亘古。
“跟我回去。”
郎灵寂说罢这句,不等她回答,摘掉身上棉斗篷裹在她身上,打横抱走。
九小姐因为一场风寒病倒了。
冯嬷嬷等人被搜山的卫兵找了回来,冯嬷嬷被贼寇砍伤,正好伤在髌骨之处,短时间内无法?下?地?走路。
榻上,王姮姬盖着厚厚的?被子,刚被喂过药,意识仍昏迷着。医者说九小姐性命无虞,元气耗损过大,病弱的?身子得好一段时间静养。
郎灵寂抱臂坐在榻边,半垂眼睇着苍白的?女子,神情阴郁。
耳畔传来许太妃委屈的?唠叨:
“……她当时要与?我们换马车,想必看中了我们车上的?宝物,趁机私吞了去。果然,一件都没给我们留下?。”
“都传山中有贼寇,实则只是雪大了些而已,哪里有贼人敢抢官道?她自作主张换马车在雪地?迷了路,反倒怪罪旁人。”
郎灵寂双目黑如渊,透不进一丝光,“那太妃为什么?说主母已被王家人接走了?”
“应该吧……”
许太妃皱着眉头,“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形,她是家主,身份尊贵,我们都到寺庙了难道没人救她?”
郎灵寂声线平平地?重复,“应,该。”
什么?就应该?
许昭容轻声搭口,“姨母还在垭口冒着寒风等了主母一会儿呢,久久不见主母,心急如焚。后来官兵来了我们才走的?,雪堂表兄误会姨母了。”
许太妃愤愤,“你在怀疑你母亲吗?谁能害得了琅琊王氏的?主母。她只是风寒了而已,性命好好的?。”
“可琅琊王氏的?主母刚才确实差一点就丢了性命。”
郎灵寂淡淡强调,“母亲差一点让我违反契约。”
许太妃质问?:“契约,又是契约,难道她的?命比你母亲的?命还重要吗?”
郎灵寂不置可否。
生命本无高低贵贱之分,但生命的?价值在具体情形下?有高低贵贱之分。
一个?王姮姬死了,千千万万个?许太妃和许昭容也弥补不回来。
“母亲。”
他长?睫沉沉垂下?来,情绪复杂地?吸了口气,凝固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原谅您和昭容。”
为了孝道,为了迁就基本国策。
说罢便遣人送了客。
许太妃和许昭容被直直从主母房间赶了出来,许太妃气得又要落泪,她这是造了什么?孽,有这样一位继子,继子又娶了这么?一位比婆婆还大的?儿媳妇,倒了血霉。
许太妃今日什么?都没有做错,险些在风雪中丧命,她这儿子非但不安慰侍奉,反倒还指责起母亲来了,当真不孝。
许昭容望着紧闭的?房门,却有另一方担忧。没想到雪堂表兄对这个?政治联姻的?贵女,这样的?袒护,本以为他和王姮姬之间半点感情也无的?。
昏暗的?寺庙厢房内,只剩下?郎灵寂和王姮姬两人。窗外远山的?点点寒鸦时不时发出嘶哑叫声,很快淹入雪雾中。
她就那么?沉睡着久久不醒来。
郎灵寂微侧着头,拥有足够的?独处时间,一寸寸打量着昏睡中的?王姮姬。
方才在雪地?中,她快速凋零的?生命似倏然降调的?旋律,消弭散了。
雪迷山道,一个?人陷于冰天雪地?之中确实比大海捞针还难,即便是地?毯式费心费时地?搜索,人也早已冻死了,存活的?概率微乎其微。
但王姮姬偏偏活了下?来。
因为他第一时间找到了她。
他能找到她不是有什么?特异功能,而是因为情蛊。循着情蛊的?指引,他与?她心灵感应,快速准确锁定她的?位置。
情蛊犹如一条隐形的?红线,将无关的?两人绑定在一起,轻易发现不了的?妙用。
之前有次她和文?砚之出去玩,昏倒在野外,他也是凭情蛊的?指引及时救到她的?。
“别在骂我损阴德,”
郎灵寂轻喃着自言自语,长?指剐了下?她玉山似的?鼻尖,“……今日算给你积德了。”
“听见了没?”
回应他的?只有空荡荡的?寂寞。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一笔账他暂且默默记下?。
说实话当他知道她不见了时,第一反应是以为她又跑了。冰天雪地?的?也敢跑,还真是够笨的?。后来发现她更笨,不是跑了,而是给山贼当诱饵去了。
王姮姬。你可千万别死。
他不禁将她抱起来,揽在怀中,温柔浮凸的?喉结轻轻蹭着她的?后颈。
她死了,他可万万对不起契约。
外界雪浓,室内炭火噼啪轻爆。
她这般沉睡不醒的?样子像极了前世?,前世?也是个?鹅毛大雪的?冬天。
还记得前世?他位极人臣,赐九锡,假黄钺,开府仪同?三司。
在宫受封领赏,诸事繁多,有数不清贺喜的?同?僚要应付,一道又一道的?仪式要履行,受文?武低阶官员参拜。
小王宅却一遍又一遍地?派人,不厌其烦,说是主母要见他,务必要见他。
他微微厌然没在意。
当时他与?她已分居了将近半年,寥寥无几的?夫妻情份消磨干净,相看两厌,相敬如冰,何必往一处凑。
因为许昭容,她变得歇斯底里,情绪暴躁,每时每刻无理取闹,他们见面只会争吵,连平心静气说句话都做不到。
前世?分隔了半年,他甚至忘记了王姮姬的?模样,愈加没有相见的?必要。
那名?叫桃枝的?婢女却死不肯走,砰砰跪地?磕头,弄得额头鲜血淋漓,“求求家主去看一眼我们小姐吧,她一直念叨着您,梦里呓语都在唤您。”
王姮姬之前倒也请过几次他,从没这么?咄咄相逼过。她身子孱弱,缠绵病榻,一年到头就没什么?好时候。
为免事情闹大他只得应了,不知王姮姬有什么?重要事情十?万火急,挑在他最忙碌的?今日。
暮色时分才料理完了宫廷的?事,往小王宅去。
小王宅却高高挂起了丧幡,白..浊浊的?纸钱四散纷飞,分外肃穆凄凉,比白雪多了一分瘆人。
王姮姬死了,据说是血过度,一口气没喘上来。她临死前手里还握着那几块糖,那般紧迫地?找他,是想见最后一面。
可惜他正在宫里领受封赏,被繁文?缛节缠身,待终于回来时已经太晚了。
桃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怜兮兮道:“姑爷,您来晚了,小姐撑着最后一口气等了您一天,才刚刚咽气……”
是刚刚咽气。
殓衾内,她清透的?面目还栩栩如生着,体温还热着,仿佛只是睡着了,下?一刻就会睁开秾丽的?睫毛,揉揉眼睛,撇着嘴埋怨一句“叫你来,你怎么?才来?”
郎灵寂指尖轻轻在她面颊滑逝着,等了半天,没等到她睡醒埋怨。
活着时他总嫌她缠人,动不动就黏着他墨迹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现在她又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觉得无趣,似乎还不如活着的?时候。
王姮姬秀丽的?面容寂静地?黯淡,寡淡的?脸颊没有喜或悲,归于幽冥。
这个?与?他相伴了将近十?年的?妻子,像最熟悉的?陌生人,一个?为了政治利益交换的?工具人,他甚至没有好好打量过她的?面容。
无数个?日夜,她留灯等他。
她陪他度过了仕途最艰难的?一段时光,从籍籍无名?到位极人臣。
她总是那么?任劳任怨,羞于表达自己的?内心,怔怔看他的?时候会脸红,然后微笑着涩然别一别发丝,喊他小字。
他虽然不喜欢她,但也谈不上厌恶。
聚在一块过日子的?夫妻俩罢了,无论?对彼此有没有感情,婚事都这样。
本以为她和他会一直走到白头,没想到她才二十?五岁,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了。
多年夫妻,似乎对彼此一句真心话都没说过,从没深入理解过彼此。
这么?快便结束了。
郎灵寂俯身,冰凉的?吻落在她尸体上,轻如点水,了结这一世?长?达十?年貌合神离的?夫妻情分。
临死都没见上最后一面,他和她这一世?夫妻,真是无谓而凄凉。
冰凉漆黑的?雾气在眼底凝结,没有化作眼泪,与?黑暗融为一体。
“……葬了吧。”
雪花斜卧在低枝之上, 风细细,天垂垂,鸟踪灭绝, 远山道一片幽僻寥落。
深山宛若被?洗过, 无垠的乳白色,荡涤着残秋最后的溽热,进入全?然冬天。
王姮姬在永宁寺温暖舒适的厢房中养了几天病, 身体渐渐恢复了。
她身上盖的被?非比寻常,由?一百名高僧亲手绣上的佛经, 为佛经被?, 专门辟邪驱灾难, 佑人平安无虞的。
凭这矜贵的宝被?,也该快快康复。
冯嬷嬷腿上有疾暂时不能伺候,这几日由?桃枝和桃干形影不离地照顾她。
管制十分?严苛,王姮姬每日三餐需严格试毒, 经手之物尤其是?香料一类的必须验过,连出门透透气都不行。
其实没必要?如此, 她又不是?泥土做的人, 遇水即化。
桃干胆怯地说,“小姐出门还是?先问过姑爷吧,姑爷这几天都在。”
王姮姬道:“怎么,我被?圈禁了吗, 连踏出房门都要?请示他?”
桃干道:“小姐那日从风雪中回来半死不活的, 姑爷发了很大的火, 言语没怎么留情?面, 把许太妃二人责哭了。之后便撂下一道命令,您醒了先禀告他。”
王姮姬不知郎灵寂又犯哪门子神经, 她修养数日,对外界情?况知之甚少,局面似乎正发生着改变。
但那日临走前,说好?了和离。
成堆成山的公文牍篇送到王姮姬面前,这几日她人虽病着,这些?紧急朝政要?务需家主亲自签诺盖戳。
一张长长的红木四季如意书桌摆在面前,她和郎灵寂面对面处理公文。
两人皆有各自的事要?忙,埋头奋笔疾书,谁也没空理对方?。许久许久,只余墨迹滑过纸张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直到晌午。
郎灵寂将公文分?门别?类整理好?了,移到她面前,淡淡道:“这摞要?盖上铅印。”
王姮姬拿起印章,这些?公文统统落款为吏部、刑部、尚书、皇帝朱批等重要?字样,她连信皮都没拆掉,对于内容更是?一无所?知,就被?要?求封诺。
“我怎么跟你的傀儡似的。”
她忍不住犹豫,印玺悬在半空迟迟未落定,一直是?他让她签什么她就签什么。
郎灵寂无视她的怀疑之色,“你若嫌累,印玺给我。”
王姮姬缩了缩手,未曾交出印玺。她前段时日确实想当甩手掌柜,现在想清楚了,她要?承担家族的责任,接过爹爹的衣钵。
“不。”
郎灵寂轻呵,长指撩着她额前碎发,“什么事我都替你做好?了,你坐享其成还不知足?又不会害你家。”
王姮姬郑重道:“我名义上身为家主,实际连傀儡都不如,这些?事情?你可以教我或告诉我,容我慢慢上手,不能大包大揽地代?劳,否则就是?想架空我。”
他不以为然,“我对你家绝对忠诚,你可以百分?百依赖,连你哥上战场都是?我指挥的,次次胜仗。”
王姮姬不屑撇开他的手,道:“那不一样,你会是?你会,我会是?我会,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这话把界限分?得清晰,王家是?她的不是?他的,她才是?东家。
长久依赖他,必然会使她失去自我思考的能力,整个琅琊王氏任他拿捏。
她从爹爹手中接过琅琊王氏,不能毁了琅琊王氏,对家族的前途负责。
郎灵寂微微弓下身体,“不是?前两天还要?把印玺送我?”
王姮姬顿时感到一股巨大的气窒感,与他咫尺之距呼吸交织,内心仿佛都被?看透,撑着说:“我改变主意了,你教我,把权力还给我。”
他向后倚在椅背上,撒着两条长腿,朦胧散漫:“教你,可以啊。”
王姮姬眉梢微蹙,听起来似有言外之意,需要?额外条件。
“……能接受的。别?太过分?。”
“不过分?。”
郎灵寂叉着手,“刚刚错过了十五,根据契约要?补一次同房。”
王姮姬哪料到他提出这种无耻的要?求,手心一攥冷汗直冒,立即反驳道:“契约里没这条,你休要?胡说。”
“落在纸面上的黑字确实没这条,但那事我们不是?口头约定过吗?”
他步步紧逼丝毫不让,锱铢必较,“少了一次,契约便不是?契约了。”
这话听起来有些?熟悉,那日罚跪许昭容他阻拦时,她似乎也说“契约缺少条件就不是?契约了”,有权单方?面撤约。
——他们总用对方?的话刺激对方?。
“那不要?了,左右这条不合理。”
她坚守着自己的立场,提出补充方?案,“你需要?纾解的话,我支持你纳妾。”
郎灵寂拂了下手,断然拒绝,“请不要?推卸属于你的夫妻义务,家主。”
否则情蛊要催动了。
情?蛊催动?时,她会反过来求他。
她言而无信又心思多变,情?蛊这种强硬的方?式,庇护了彼此双方?的利益。
他的拒绝合情?合理,他有洁癖,身体和心理双重的,不接受乱七八糟的女人像给猪狗配种一样,忌讳因此得病。
王姮姬耻于和许昭容共用一个男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有找补的。况且我这几日身体不舒服,夜里需要?独处,良好?的睡眠才能恢复得更快,你也不想让我长久病下去吧。”
郎灵寂泠然失笑,“谁说要?陪你睡了,我也没有让陌生人陪睡的习惯。”
哪一次他们不是?完事就分?道扬镳,只是?做的时间稍微长了些?,好?像整夜都睡在一起,其实他与她的界限泾渭分?明。
“要?你的前半夜,后半夜你尽可安眠。”
王姮姬吐口浊气,一旦纠缠就不是?前半夜的事了,兴致来了整夜也是?他,她掐着时间喊停,哪里逃得出床榻,上榻身不由?己了。
她掌心微抖,据理力争:“你非要?在这时候为难吗?这么做我身上会很难受,你根本就没有‘善待’我。”
爹爹将琅琊王氏交给他的条件之一是?善待她,这条件当然不能停留在口头说说,毕竟偌大的琅琊王氏都是?他的了,他得付出实际行动?。
郎灵寂漫唔了声,少许让步,“你雪天着了风寒,想推迟同房可以理解,但相应的次数会累积到下一月十五。”
王姮姬不悦,“累积?”
他冷漠睨着她。
按照约定,他每个月的十五夜里可以要?她一次。但上月错过了,这月她又不舒服,那么下月十五的时候,他将公平合理地要?她三次,她不可以推诿扯皮。
王姮姬倒抽了口凉气,没见过这么个累积法,连毫末都要?算得清清楚楚。
三次,她不懂是?什么概念,但一次已让她痛苦无比处于濒死边缘了。
“若我下个月十五仍然有事呢?”
“继续累积。下下个月四次。”
王姮姬,“若仍然不行呢?”
郎灵寂澹静笑了下,语气清晰而阴冷,“王姮姬,劝你不要?那样。”
他倒没什么的,“……你受得住?”
现在嘴硬没关系,榻上别?晕,他对尸体一样的女人不感兴趣。
他要?求她全?程高度清醒着,精力集中,无论是?一次,二次,三次,四次还是?更多次,每次都应该是?实打实的。
同房需要?一些?仪式感,他们俩本来是?无利不起早的交易关系,说好?的条件半分?折扣不得。
王姮姬不知怎么面对眼前这个思维缜密又无孔不入的男人,他总比旁人超脱清醒,无论是?朝堂大事还是?床帐小事,对于失去的利益,一定按斤按两地补回来。
公事公办又不通人情?。他那么冷血,适合去做商人,一定会做得有声有色,天下巨富,他从政简直是?祸害人。
“是?吗?”
她朱唇轻启,还有个秘密武器,“记得琅琊王殿下您答应了和离,冯嬷嬷她们都听见了,您不会要?出尔反尔吧。”
郎灵寂顿时浮起一片危险的漩涡,似乎确实说过这话,当时因为罚跪许昭容的事,她口口声声要?求和离,他答应了。
“不会。”
王姮姬翘起唇角讥讽,薄情?地道,“那您还说这些?无聊的废话作甚?”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郎灵寂仍然保持着可怖的镇定,“你说的才是?废话吧,和离与我们同房有关系吗?”
王姮姬不怿地石化了一瞬,这话的意思十分?冒昧。
“您在想什么,都和离了还同房?”
他轻描淡写,“和离是?和离,契约是?契约,每月十五的同房是?你我两家之间的纽带,双方?需履行的。莫说和离,便是?以后你二嫁三嫁,每月十五的同房都是?雷打不动?的,这还用多说么。”
并非什么刻薄的要?求,每三十天一次而已。若这点子要?求都做不到,她还幻想着什么自由?,什么和离。
王姮姬震愕,他面不改色说出这般衣冠禽兽言论,就像她和文砚之定婚的那个晚上,他截住她要?求她退婚。后来又截住她,要?求她三年之后与文砚之和离。
他的要?求总那样荒谬离谱。
偏偏他对此深深信仰,并坚定不移地执行下去,潜移默化迫使别?人改变。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他既这么说了,以后便真的会按这么做。
“你做梦……”
郎灵寂掐住了她的腰 “你看看,是?不是?做梦。”
王姮姬捺着怒。
所?以呢,和离也要?每月十五圆房,即便她将来嫁了人也要?继续和他同房,丝毫不顾及另一位夫婿的感受。
和离有什么意义呢?
只要?琅琊王氏用得着他一天,她永远无法摆脱他,像光和影的纠缠。
“这不可能。”她强硬着语气,“这么做没有伦理道德,既然和离了该断得清清楚楚。若真如此,恐怕我二嫁夫婿不会答应,实侮辱了人家。”
换位思考,他受得了眼睁睁看着许昭容每月十五与别?的男子同房吗?
这要?求荒谬且无耻。
郎灵寂摇头,并不中她话语埋的圈套。他无意识的神色轻而温柔,沾了理性的冷釉色。
“你们家找女婿素来是?入赘的,赘婿仿佛没有资格指责家主吧。”
说白了是?男妾,有什么权力。
别?以为他不知道,文砚之当时在王家忍气吞声,受尽了欺负,甚至连上桌用膳的资格都没有,最终忍无可忍投奔了朝廷。
妻子即便每月十五和别?人同房,王家赘婿敢说什么吗?琅琊王氏门高非偶,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插手家主的事。
“所?以你放心履行约定。”
郎灵寂顺着她内心想法描画,“再招赘一个老实软弱的不就行了?我替你把关,不影响咱们十五同房。”
王姮姬清清楚楚看透了他的傲慢,恨道:“老实人活该受欺负吗?”
郎灵寂平铺直叙,“你请我愿的事谈什么欺负。能当你王小姐的夫婿,即便挂名也荣耀无比,天下哪个男子不愿。何况我作为前夫每月只要?你一天,剩下时间全?是?他的。”
王姮姬厌倦了跟他无意义地辩驳下去,她根本动?摇不了他,反而被?他戏弄调谑,平白当了乐子。
若真和离她再招赘一个夫婿,等待她的不是?幸福生活,而是?她和那个新?的夫婿一块沦为他的玩物,搓扁揉圆任由?拿捏。
他一开始根本没想放她和离,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蓄意耍弄她。
以他那变态而恶劣的个性,说不定让新?夫婿跪着,活生生在外面看。
“你真的很过分?。”
他打量着,“怎么样,成交?”
王姮姬齿然,“用心不诚。”
他瞧着她的挣扎与窘境,漫漫笑了。
“如果实在接受不了别?提和离。”
郎灵寂不再问了,转而吻吻她手背,透着微凉像远山过雨雪漫长空,“你想要?优容士族扬名显亲,我都会献给你的,姮姮。”
而且他可以保证永远不侵吞琅琊王氏,绝不自立,永远维护她的绝对地位。琅琊王氏的权力他只暂借来用,取之于王氏,用之于王氏。
“没有比和我交易更划算的。”
王姮姬失神瘪了瘪嘴,后面几十年要?怎么熬过去,情?蛊和家主之位将她人生困得死死的。
“算了,”
她浓浓叹息,对命运的遗憾,和离既离不成,便道,“你永远不能骗我和二哥,中饱私囊,瞒天过海,架空我们。”
郎灵寂长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