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欺—— by旅者的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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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灵寂陪她在身畔,漫不经?心。她不说话,他?也不会打扰她的独处。但她在的地方,需要有?他?在身边形影不离守护。
恰如王章死前将她“托付”给他?一样,她更多的像他?的雇主,他?会根据契约满足她的愿望,照顾她的家族,维持这场看客注视下的婚姻,做好职责内的条款,而不掺杂过多的私人情感,或者打搅彼此?的生活。
临风,他?问她:“喜欢吗?”
王姮姬不明所以?地扭过头。
郎灵寂双手撑在雕镂的栏杆上,一动不动,墨发随清风拂动微微凌乱,“送给你?的礼物。”
江州、荆州等六州连成片的广大土地,这是?他?送给她的礼物。
……新婚礼物。
如今半壁江山已收入琅琊王氏囊中,王戢位极人臣,王氏稳居第?一华阀,王家子弟皆在朝为高官。他?履行了王章临终前的嘱托,将琅琊王氏经?营得好好的,献上她至高无上的权力桂冠。
王家祠堂内象征族祚永传的宝刀金光闪闪,比往昔更加闪亮耀目。
他?认为他?比文砚之走得更远,做得更多,对她的爱更有?饱满的轮廓和密度。
王姮姬眨了下眼,沉入深思之中。
确实。一份礼物。惊喜的礼物。
她和郎灵寂结合的这桩婚姻是?本人的不幸,却是?家门的大幸。
如今的琅琊王氏上至中枢国策的制定,下至地方官员铨选,皆一手操控。
郎灵寂作为操持政局的核心人物,登顶文臣品秩之巅后并?未忘恩负义,仍源源不断为王氏提供滋养和权势,这一点来看确实还可以?。
至于他?和她私人的恩怨,便不提了。
“嗯。”王姮姬发出一个气音表示认可,从家族的角度,她自然很喜欢这份礼物。
“谢谢。”
郎灵寂将她的肩膀转过来,凝了片刻,感性与智性..交织,微微颔下首,去追她的唇。王姮姬清冷的面容仰着?,被他?二指轻轻抬起,以?最贴近的姿势靠近。
“我?永远是?你?们王家效劳的,”他?低声臣服在她耳畔,温凉如夜风的吻洒在她额头,“没有?你?的襄助,我?什么都做不了,该我?谢谢你?才对。”
她是?家主,也是?他?的妻子,任何公文都要先经?她过目,没有?她的配合他?一事无成。他?建功立业,她是?他?的代言人。
王姮姬仰头翕动着?唇回应着?他?的舌,专注沉浸其中。她墨发沾了丝丝的夜雾,似一枝染霜的玫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像其他?温柔妻子那样顺从。
“我?不和离了,”她也说,想清楚了,没有?什么次第?和含蓄,径直表明,“只要你?一直帮着?我?家,我?愿意?当你?的人。”
……画地自囚。
郎灵寂听闻这句话,敏感的神经?倏然跳了跳,内心深处达到了大和谐大寂静。
他?微微笑,轻抚去凌乱的碎发,柔淡道:“你?能这样我?很高兴。”
王姮姬嗯了声,乖乖埋在他?的怀抱里,宛若一尊石像。
她身上早就锒铛布满了镣铐,妥协和认命是?对家族对旁人最好的一种方式。这场婚事,二哥高兴,叔父高兴,郎灵寂本人也高兴,所有?人都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呢。
而且他?送给了她这样贵重?的新婚礼物。
“你?要能保证无论?发生了任何事情,都永不背叛我?琅琊王氏,以?我?王氏为先,直接为官生涯的终结。”
她贴在他?心脏上,毫无波澜地强调,“……我?也会满足你?的要求,直到我?生命的终结。”
既然离不掉便纠缠到死吧。
她想明白了,她是?他?的臣,他?亦是?她的臣。她未必全输,他?也未必全赢。既然共生于琅琊王氏的屋檐下,不如戮力振兴门户,针锋相对徒然无益。
郎灵寂摩挲着?她的发,良久,“好。”
“天黑了,我?们回去吧。”
“……娘子。”
冶荡的帷幔之中, 昏昏沉沉。
博山炉中飘出袅袅安神香钻入鼻窦,无形中剥夺清醒的意志,软化浑身骨骼, 迷惑人的精神。
熏黄的龙凤花烛晃来晃去?, 时而?爆出灯花,暖热的光芒烤着人,刺得?眼睛生疼, 室内空气凝闷得?快要窒息,一丝流动?的风都无。
女子凝脂般的玉臂婀娜伸过来, 伏在了胸口。袖口若隐若现的梅花纹, 泛着一些些寒山月的香气, 悄然吹拂在鼻尖。
这般陌生的交缠令人不适,女子始终纠缠着,吐气如兰,一阵阵掠在耳畔, 时远时近,丝丝缕缕的气息使人沦陷。
她轻轻蹭着, 眼中浮起春水, 柳腰绵绵,声音靡靡,温暖的柔情,似将一切草木岩石都融化, 在耳畔叫道……
司马淮两鬓淋漓细汗, 隐忍地唔了声, 低语道:“王姮姬。”
缠着他的手臂骤然松弛, 这三字恍若隔开了梦境与?现实,随即, 听一个女声娇嗔道:“陛下,臣妾是张贵妃。”
司马淮如梦初醒,睁开眼皮。
帐间,张贵妃那张明艳的眼正对着他,秀眉微蹙,嘟着嘴满是责怪。
她一袭素色寝衣,袖口没?有绣梅花纹,身上也没?有梅花和寒山月糅合香气。
司马淮定?了定?神,擦擦额头黏腻的汗,半晌才道:“爱妃。”
原来是一场梦。
他起身镇定?片刻,掀开一看,被褥下潮乎乎的,哑声叫了水。
守在门外的内侍闻三更天叫水暗自称奇,陛下和娘娘明明已经歇下了,怎么又……难不成?半夜又起了兴致?
热水和湿帕鱼贯而?入。
司马淮独自清洗了好?几遍,换上整洁的寝衣和被褥,才重新躺下。
身畔的张贵妃不依不饶地扭着头,脸色铁青,一副女儿家的幽怨模样?。
今夜是她侍寝,陛下叫水不是跟她也就罢了,夜半还喊其他嫔妃的名字,那样?缠绵柔情,实在太侮辱人了。
司马淮拢了拢女子的肩膀,象征性地安慰两句,心不在焉,久久悸然,被噩梦的残影缠绕,呼吸紊乱,怅惘若失。
他怎么会做那样?的噩梦,怎么会……梦见她呢?
对天发誓,他对她绝无龌龊念头,便是沾一点边也没?沾过。可梦中那股熟悉的梅花香气,除了她没?有第二人。
司马淮涣散躺在榻上,被清亮亮的月光弄得?睡意全无,脑海中一团乱麻。
张贵妃闻他的静默,不敢再?耍小脾气,识趣凑了过来,“陛下——”,毛茸茸的脑袋钻入怀中,蹭来蹭去?。
司马淮却侧了侧身,再?无兴致了。
白日,司马淮批罢了奏折,烦恼地揉着额角,卧在长椅上小憩。
太阳穴依旧隐隐作痛,好?像有一把锥子在里面狠狠地搅,神经恍惚。
张贵妃捧来葡萄果酒,汁液盈盈泛光,斟满一杯恭敬奉上,“陛下累了,歇息歇息吧,请品尝西域美酒。”
司马淮顿了顿,接过,道:“多谢爱妃。”
张贵妃细眉皱着,含有几分?娇嗔,对于昨晚之事犹耿耿于怀。
她入宫一年多,长相是同批秀女中最出挑的,素来圣眷优渥,恩宠为旁人所望尘莫及,昨夜陛下在睡梦中竟无意识唤出了其它?女人的名字!
不知哪宫的嫔妃有这等能耐,勾走了陛下的魂儿,叫陛下神牵梦萦。
据她所知,宫里并无姓王的嫔妃。王乃大姓,有太原王氏和琅琊王氏,若这种贵女进宫必定?会晓谕六宫的。
张贵妃估摸着,多半是个大胆妄为的婢女。
如今内闱寂寥,后位空悬,她兢兢业业侍奉陛下,还指望着有朝一日登上皇后的位子,绝不能这时候出差错,让哪个狐媚子捷足先登爬上龙床。
“陛下……”
张贵妃冲司马淮发着娇嗔,无辜可怜的眼神,柔情似水,“您饮了臣妾的西域美酒,是不是欠臣妾一个解释?昨晚梦中呼唤的妹妹到底是谁,哪个宫的?”
司马淮心涉游遐,下意识浮现一个女子清骨窈窕的背影。前日她还叩首在他膝下,自称臣妇,拜谢皇恩浩荡。她丈夫在她身边形影不离,她是个深闺妇人。
这念头像一座深渊,漆不见底,他必须悬崖勒马。
他咳了咳,“没?什么,噩梦罢了。”
张贵妃才不相信这等敷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若非陛下白日里留了情,夜里怎会念念有词地呼唤?
待欲再?行缠问,司隶校尉孙寿求见。
司马淮挥手,推开了张贵妃,趁机让张贵妃暂时告退,整了整衣冠,正襟危坐面见张寿。
张贵妃跺跺脚,心不甘情不愿,瞪了司隶校尉一眼,只好服了服身暂时告退。
孙寿小步趋至御前,跪地叩首,朗声道:“微臣有要事禀启奏陛下。”
司隶校尉主管官员监察,常常劾奏百官不法之事,为百官忌惮孤立。
尤其是这个孙寿,性刚讦,是个谨遵儒教?的礼法士,朝中流传他“唯解弹事”——即不会干别的,就知道弹劾人。
此人钻牛角尖,从前常令司马淮头疼,现在却发现是难得?的直臣。
司马淮长袖一甩,“卿何事启奏?”
孙寿清了清嗓子,开始长篇大论地劾奏。
此番他要弹劾的名单有三项,好?巧不巧全都关于琅琊王氏。
一者,王崇的嫂嫂病重逝世,王崇不思哀伤不尊孝道,反而?与?友人宴饮达旦,丝竹管弦声震四邻。
二者,王潇的妻子常年受公婆责骂,忍气吞声,因王氏家大业大不敢和离,走投无路跳河而?死。王潇事后无丝毫悔改之意,立即另娶娇妾。
三者,王实酷爱豪宅楼阁,为与?人斗富,诨号“钱癖”,霸占了一整条街,欺得?商人百姓无家可归,民怨载道。
“琅琊王氏乃朝廷蛀虫,无视孝道,害人性命,侵吞民脂民膏,合该重罚!”
孙寿义正言辞,振聋发聩。
司马淮默默听了半晌,道:“卿家,此皆为小事,有些还是王家的家务事,不涉及朝政,莫要小题大做了。”
孙寿闻此怒发冲冠,痛心疾首,立即辩驳道:“陛下明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琅琊王氏屡屡犯上作乱,目无王法,毫无节制触犯礼制,迟早酿成?大祸!”
司马淮咽了咽喉咙,很为难,非是他不想责罚,他现在的实力去?招惹琅琊王氏,实无异于以?卵击石。
士族门强如此,他这龙椅上的皇帝不过是权臣掌中物?,毫无实权。
“孙卿稍安勿躁,此事容后再?议。”
孙寿不满陛下这等敷衍的态度,拿足了死谏的架势,力辩道:“陛下,万万拖后不得?!包括琅琊王氏在内,满朝门阀皆不思进取,处事无官官之心。九品官人法积久生弊,应该变革为更先进的选人方?式,扼制士族继续坐大!”
那些书香世家出身的士大夫,汉末称为“清流”,读书出仕,靠依附权臣才能存活,仅仅是权力大树上的菟丝花。
本朝却不同,这些衣冠搢绅自身变成?了权臣,执掌中枢,宗室王公乃至于皇帝要反过来仰息于他们?。
从前,名士只是皇权的装饰品,而?现在,皇权却沦为门阀的装饰品。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说着,孙寿以?袖拭眼,涔涔落下老泪。
司马淮连忙叫人给孙寿赐座,上热茶,“孙卿稍安勿躁,朕听命便是。”
他何尝不知门阀蠹虫,从前做过多少次努力,文?砚之,岑道风,一死一伤,皆是铩羽而?归,与?门阀碰得?惨败。
历朝历代都有威胁天子的臣权力量,却从未有爵位蝉联如琅琊王氏之盛者,他面临的困难是空前绝后的。
当初立国时先帝邀与?王氏先祖王导共生龙床就是错的,“王与?马共天下”,名器相予,御床与?共,害苦了后面的帝王。
司马淮深知自怨自艾没?有用,打起精神,对孙寿道:“卿且放心,此事朕记下了,心中有数,日后自然会秉公处理。卿乃社稷肱股之臣,朕心中感激,遇见疑难时会咨询孙卿您的。”
说着又请孙寿休息了会儿,便请内侍送孙寿出去?。
孙寿一噎,事已至,无话可说,只得?拂了拂袖子一步三叹去?了。瞧那架势不会善罢甘休,还会继续弹劾王氏。
司马淮目送孙寿背影,其实不希望孙寿过于得?罪琅琊王氏。过刚易折,跟门阀正面硬刚的哪一个得?好?下场了。
如今朝中可用忠臣屈指可数,他已经失去?了文?砚之、陈辅等人,目前可用的也就岑道风和司马玖,不想再?失肱骨了。
好?容易送走了孙寿,司马淮疲惫地坐了下来,满脸写?着沮丧。
琅琊王氏。琅琊王氏。
这四个字溢满了脑子。
他俯身双手撑膝,深深呼吸,尝试静下心来思考当下困局。他强迫自己忘记昨夜那场噩梦,保持清醒的头脑。
昨日刚刚大封了琅琊王氏。
王氏一文?一武。
王家人才济济。
王姮姬和郎灵寂是夫妻……
王氏无懈可击,唯一的薄弱点似乎就是荒谬立了个女家主。王姮姬困囿在闺闱中无法出现在朝堂之上,现在完全沦为郎灵寂的傀儡,被暗地里控制住了。
司马淮越试图镇静,越镇静不下来。脑海深处始终萦绕着王姮姬的倩影,斯人昨日跪在面前的秀丽模样?,深深烙印在了脑海中。他抓着脑袋,颓废又痛苦。
最终,他灵光一现,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迅速来到内殿翻找自己储藏匣,心脏咚咚跳如脱兔,好?在最后将那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卷找了出来。
幸好?,幸好?。
司马淮如释重负,情不自禁将那张纸卷抱在了怀里,视若珍宝。
他擦了擦额角的汗,小心翼翼将纸卷展开,纸质薄脆,部分?边缘已有些泛黄发硬。
好?在上面的字迹清清楚楚,即便有些墨晕也可辨认字形,各类草药的形态、功能、剂量极尽详细,端端是文?砚之生前亲笔所书。
文?砚之活着时将此秘方?交于他,说是放他这一份,放蘅妹那里一份,以?防日后再?有人中情蛊之毒。
郎灵寂秘密控制王家小姐的秘药,实际上早已被人破解,解法就在这些密密麻麻的小字中!
这似乎是对付郎灵寂的杀手锏。
没?了情蛊,王姮姬怎会甘愿留在郎灵寂身边?
司马淮精神振奋,朗声道:“来人!”
内侍立即恭敬入内,司马淮道:“前几日御赐的封赏给王氏送过去?了吗?”
内侍答并未,王家这次升迁的官员太多,礼部还在清点赏赐的清单,估计再?需要五日才能送到王氏。
“陛下有何吩咐?”
司马淮心里有了计较,吩咐礼部把王氏的赏赐召回,他要重新审查一遍。
王氏大封后, 风平浪静,海晏河清,再没发生?过什么激烈的变故。
在休沐的日子, 王姮姬通常和郎灵寂在一张长案上相对处理公文, 点着明煊的蜡烛,他扶颐深思,她亦奋笔疾书。
既白一事让她和他都默契做了让步, 他们从表面上的针锋相对,变得绵吞, 在日积月累的漫长时光中切磋交手。
灵魂好?像学会?了哄骗自己的能力。
这种关系, 王姮姬愿称之为假性亲密, 即两?人?虽名义上是最亲密的夫妻,却心存隔阂,疏离冰冷地遵照着约定,不越过彼此的界限, 比陌生?人?还陌生?。
郎灵寂亦默认着这种关系。
王姮姬每日在闺阁中批阅牍文,诵读诗书, 抚琴插花, 暮色时分听郎灵寂讲上一个时辰的朝政大事,权当晚课。
郎灵寂曾在书院做过山长,又是当朝帝师,深知官场奥蕴, 天下大势的复杂格局, 就在他三言两?语间讲清楚了。
王姮姬托腮在灯烛下学着, 眼皮有些打架, 笔尖久停在熟宣上晕出墨点。
他拿折扇轻轻敲打她脑袋一下,书院先生?的模样?, “又躲懒?”
王姮姬挠了挠头,勉力振奋精神,她本不爱囚在书案前皓首穷经,何?况是这样?更?深露重的夜晚,烛火惺忪。
“累了。”她说,“到此为止吧。”
“你这样?懈怠,如何?担得起家主重任,”郎灵寂微微冷笑?着,手握折扇,“以前倒装出一副勤奋好?学的样?子,天不亮就蹲在书院门?口骗人?。”
王姮姬忆起前世她女扮男装去书院追他的时光,那时候她可没这么好?的待遇,能单独听他一人?讲课,常常是清晨抱着卷帙在书院大门?口蹲守,专程堵他。
事过境迁,那种感受早已不在。
“以前是以前了。”
她模糊地道了句,不动声色脱离了他身畔范围,松泛着僵硬的筋骨。
明月当空时候已晚,洗漱更?衣,卸掉钗环,再抚几曲琴便该安置了。
“今日想早点睡。”
她眯着眼睛打哈欠,一边留意着他的神色,“累死了,想独自睡到天亮。”
……重点是独自二字。
郎灵寂凝视着她的背影,念起书院的那段时光,似乎想再教?她一次。他听懂了她言下之意,亦撂下书卷,却不离去。
因为同房的事,他们发生?了很大的争执,最后谁也没赢了,各退一步,维持原状,仍然只在每月十五同房一天。
他道:“嗯,你睡。”
王姮姬又去卸掉钗环,再三暗示,见他迟迟没有离去的意思,灰心放弃了。
她已答应塌心给他做妻子,这般扭扭捏捏反倒刻意。左右榻上那事只要他想,无论什么日子她都得给。
他既在这儿,她失了抚琴的兴致,匆匆洗漱完毕,便上了床榻。
桃枝进?屋来伺候安置,跪在榻上用一只玉篦子帮王姮姬梳着滑如流墨的长发。王姮姬环抱膝盖,望着床头琉璃瓶上的花纹发呆,好?似一枝春荷。
郎灵寂尽收眼底,顺理成章接过桃枝手中的玉篦子,并把桃枝赶出去,一下一下拢着她乌黑亮泽的发,边道,
“你睡,我在这儿陪你怎么样?。”
她脱口而出,“陪我做什么。”
这话怪怪的,好?似希望他做什么似的,补充道,“……床小,两?个人?挤着多累,不如在各自卧房休息舒服。”
他自持着一股宁静的气场,清淡摇头,“不累,你们家条件很好?。”
王姮姬见赶他不走,低唔了声,心头升起一阵懊恼。眼神木木,一时脑袋放空陷入沉默。今夜初二月亮如镰刀,其实距离十五还很漫长。
“你又违约。”
她轻声嘟囔了句。
郎灵寂并不反驳,握着她的发静静感受着。两?人?这样?平和的夜晚,时间漫长得仿佛停止了流淌。
这样?确定地拥有着她,帮她梳头,仿佛是一种欲念的纾解和放逸。
“我没有呢,”他道,“你睡着了,我便走。”
王姮姬摆好?了被褥,准备宽衣解带,玉肌微微露开一点,迟疑片刻,还是当着他的面褪掉了全?部?的衣裳。
她没有必要在他面前遮掩,更?不能强硬赶走他。郎灵寂眼底漆黑一片,证明他在深度隐忍着什么,做出了最大的让步。
她和他的相处中有一个平衡的度,二人?心照不宣地维持,不去打破。
郎灵寂洗漱沐浴过后亦躺了下来,熄灭蜡烛,与她盖着两?床不同的被子。
王姮姬极力忽视着身畔他的气息,阖着眼尽早进?入沉睡,呼吸略有紊乱。
可越焦急越睡不着,脑海反而被杂七杂八的念头填满,乱如麻线。
她不喜欢陌生?人?在枕畔,这是从小的毛病。前世巴巴等着他,他却半年都来不了一次,孤眠的毛病更深烙骨髓了。
睡眠本来是私密的事,这种被另外一人?占去半张床的感觉,她很累很膈应,连翻身都得提前做心理准备。
在她第七次不适地翻身后,郎灵寂轻搭了她的侧臂,清冷道:“姮姮。”
王姮姬呼吸漏拍,含糊应了声。
“睡不着?”
王姮姬没有回答,佯装已经睡着了。
郎灵寂调整了一下姿势,将柔软雪润的她揽在怀里,一点点蛰人?的潮湿之意撩过她细长眉睫,带着些微意味。
王姮姬体内的情蛊被他轻而易举的唤醒,浑身异样?起来,面对他冷白调英俊的眉眼,身骨消融,反过来攀住他。
“你为什么往我身体里种那种东西,骗我服下?”她隐忍伏在他身上,恰似那日在草地上的姿态,芳唇死死抿成一条直线,“算我求你,把解药给我。”
郎灵寂气息微喘,柔冷道,“不是每月都有给你吗?”
“那不是解药,是毒药。”
王姮姬强调,灵透的眸子泛起猩红,“你明知道我越吃越上瘾,越吃越离不开蛊主。我要真正?的解药。”
每月那解药的本质,实则是一些养蛊的原料。饥饿状态下的情蛊被喂了养料,暂时餍足,看似不再折腾,实则滋养得越来越肥大。
她近来尤其感觉蛊瘾越来越厉害了,心志遭到了侵蚀,面对他时无法再保持不动如山,常常是她先动情。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欺辱她,让她被伤害得遍体鳞伤后,还贱骨头地主动贴上去,乞求与他亲密接触?
郎灵寂不动声色拒绝了这一要求,即便是这样?情癫意狂的时刻,他口吻依旧冷静而客观,“你想想它们的好?,它使我们的精神联系起来,密不可分。”
王姮姬皱了皱眉,强烈痛苦的漩涡之中,“我并不想用这种方式与你联系。”
他耐心摩挲着她,摩挲着她体内躁动的情蛊,“我们是异姓没有血缘关系,但凭借它们,你和我可以心有灵犀。”
绑定她的方式有很多种,情蛊是最简单暴力的一种。也是因为有了情蛊,他和她之间的缘分才开始注定。说情蛊是一种春..药,利益和权力何?尝又不是一剂更?强烈的春..药,将他们死死绑定。
王姮姬早已绝了和离的指望,徒劳无益,最后只道:“郎灵寂,我恨你。”
“你不该恨我,”他些微沉溺,“我是你们家族的朋友,你该依赖我。”
最终他们解开了各自的瘾,过程沉默而微妙。王姮姬疲惫地倒在他怀中,完全?不设防的姿势,表面上她完全?臣服了。
郎灵寂细细将她的被子盖好?,阖上眼,心头却清醒洞明,像夜空中云雾守着明月一般,没有轻易睡去。
在这世道中他信不过任何?人?,任何?人?任何?事都漂流着不可知的无常变动,因此,他宁愿用最暴力最直接的方式。
一双情蛊,将他们绑定。
先是情蛊,后是沉甸甸的利益,千钧重的粗大锁链,他们死死连在一起。
他吻吻她的额头,共堕黑夜。
接下来的月余,夫妻二人?度过了一段十分静谧和谐的时光。
王姮姬喜欢骑马,有时候郎灵寂会?陪着她去马场,兜风纵情,畅快淋漓,她和他在一起与文砚之没什么两?样?。
文砚之不精马术,他会?;文砚之无法对贵族制侃侃而谈,他懂。在草场上自由自在地放马,本来就是一项贵族的游戏。
他们阶层相同,利益相同,真正?有共同语言,交流起来也比旁人?效率高。
王姮姬换上英姿飒爽的骑装,比平日闺阁里死气沉沉的样?子振奋许多,散发着活气,化身一朵红云纵横如风,甚至偶尔能捕捉到她银铃般的笑?语——她真的很爱骑马。
郎灵寂难得看她解颐而笑?的样?子,有些新奇。她给马儿梳理鬃毛,无论多烈的马匹在她铁腕下都乖驯顺从。
“我竟不知你有这样?大的本领。”
王姮姬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地道:“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
他道,“那还有什么?”
王姮姬道:“为何?要跟你说。”
说着她便牵起了马缰,纵身跨上,再度驰骋在秋日飒爽的凉风之中。
他几分探究的神色,微微笑?了。
这份傲然的模样?还真是琅琊王氏的第一贵女,天生?贵命,气度凛然,折不断碾不碎,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郎灵寂耐心陪她消磨了一整天,不做别?的光赛马,有时候他赢,有时候她胜,有时候两?败俱伤,总体五五打平,势均力敌,谁也占不了谁太多的便宜。
郎灵寂本身不是多爱拘束的人?,难得和王姮姬在一块更?散漫恣意,二人?根本不管时辰,直玩尽兴了才姗姗而归。
两?人?平日里文雅体面,骤然出了一身汗,头发乱糟糟的。面对面看着彼此,有些陌生?。
王姮姬身上沾了零零碎碎的泥和草,自行去湢室沐浴。郎灵寂等着她,草场的湢室只有一间,需得一个个的。
他站在卧房里,百无聊赖翻起桌案上的公文。两?天不办公,案卷就已积攒成了小山似的一摞。
司隶校尉孙寿又弹劾琅琊王氏了。
陈将军与李文官发生?了冲突。
后宫张贵妃一枝独秀。
全?国?米价上涨。
其余琐事无关紧要,一份长长大红纸封赏名单,撒金的颜色,格外引人?注目。
下人?解释说陛下的封赏到了,上午礼部?才刚刚清点完毕,名单冗长,恩赐丰厚,琅琊王氏每位在朝的官员都有。
郎灵寂随便翻过去了,对此金银珠玉之物并不感兴趣。但礼单里有单独一行,写着“王姮姬亲启”,好?似非比寻常——
司马淮给王姮姬单独送了一份礼物。
没写着是什么,神神秘秘的。
郎灵寂指尖轻轻滑过那几个字,对下属道:“那是什么,我要亲自看看。”
次日回转王宅后, 管事的第一时间将陛下给小姐的封赏送到了姑爷面?前。
虽然那上面?写?着“王姮姬亲启”,但下人们不约而同把王姮姬越过去了。偌大的一座王宅,人人心知肚明是姑爷做主。
封赏是一个四四方方檀木小盒子, 严丝合缝扣着, 看起来平平无奇。
郎灵寂漫然道,“打?开。”
盒子被暴力拆毁。
里面?是一些玉石坠子,宫里很常见赏人的那种, 外加一封信。信上司马淮以皇帝的口吻对话琅琊王氏的家主,语气严肃公整, 只像一封普通的慰问信 , 谈论的是国家社稷和?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