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欺—— by旅者的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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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姮姬淡着几无?情绪,连药方都?丢下了:“他会照顾我。他会给我吃解药。他不会让我痛。”
司马淮眸光蓦地寒厉,狠狠拍了下腿,被她这连着三个“他”气得大怒,额筋凸起,表面的沉静寸寸撕裂。
“他!”
司马淮咬字慢而重,“王姮姬,朕真想打醒你!你完全被操纵了心智,失去灵魂,成为只会依赖旁人的傀儡了!”
常说她和他是傀儡,一个是门阀的傀儡一个是皇室的傀儡,实则活生生的人谁是泥塑木偶,谁不想争取主动权呢?
她与他、文砚之当初在竹林首次相会时,何等的意?气风发,朝气蓬勃,指点江山?即便承受着蛊毒的痛楚,她那时也从?未屈服,干劲十?足地与郎灵寂和离。
而她现在的样子活生生蜕化成一个被磨平棱角的深闺妇人,死气沉沉,趋炎附势,计较利益,毫无?半点豪门贵女的尊严和傲气,完全堕落了。
王姮姬斜睨向暴怒的司马淮,无?动于衷,“那又怎样。”
她讨厌别人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她。
司马淮急忿悲痛,她智昏可笑:“你真懦弱,你连试都?不肯试,担心失败!”
王姮姬承认她担心失败。
这是一个陷阱,她不能?钻进?圈套。解法在眼?前,她却要保持心如止水。
司马淮手里有情蛊的解方,那人会不知道吗?……那人必定知道,就是那人让她入宫的,如果她动心就真完了。
她现在安安心心待在壳子里,家族的荣耀会有,锦衣玉食会有,周围人的平安会有,一切都?岁月静好?。
“陛下不必再劝我。”
时间流逝得飞快,转眼?间三个时辰快要消耗殆尽了,日头坠坠。
黄昏的阴影渐渐笼罩在这座古老的皇城上,屋顶的五脊六兽变得昏暗模糊。
册封礼到了尾声,即将结束。
王姮姬朝司马淮矮了矮身,礼数得当,匆忙道:“多谢陛下,臣妇该告辞了。”
司马淮瞧她窈窕的身影再度消失在自己面前,回到那座深不见底的大宅去,回到那人身畔,眸中流露深深赤红的鸷意?。
他难以抑制地粗重喘息,欲与情一瞬间潮涌上头,只幻想着扭她过?来,凶残覆住她的唇舌,实现梦中的呓想。
“你等等,朕可以无?条件给你!”
司马淮用今日最?大的音量在后面叫道,以帝王之尊追上前去,将文砚之留的情蛊解方强行塞到她手中,
“这是文砚之留给你的东西?,无?论你和不和离都?拿着!”
王姮姬略略怔忡,纸质的摩擦感硌在掌心,重似千斤。
司马淮千不舍万不舍与她分开,卑微又热切,叮嘱道:“和离的事你莫那么胆怯,朕时刻等着你。”
别人救不了她,他是皇帝未必救不了她,只要她肯努力。
她活得这么累,这么苦,应该考虑考虑另一种活法,舍弃郎灵寂,舍弃王氏。
——跟他。
暮色沉沉,晚风温温。若有若无?的紫气笼罩在皇城之上,晚霞万道红光,刺得人眼?睛睁不开。
王姮姬一身吉服在内侍的引导下从?皇宫走出来,王芬姬与王清姬则留在宫中,今后为贵妃朝夕侍奉陛下。
时辰比预定的还早了一刻。
王戢如约在宫外等着她,见面简单寒暄两句。本来平安无?事,皇帝并?非疯子,岂会众目睽睽下扣留王家家主。
“九妹一切顺利?”
王姮姬点点头,令她惊讶的是郎灵寂也来了。
中书省作为皇帝的秘书部分,核心门户设置在皇宫,中书省天然?比其他部门多了一项可自由进?出皇宫的权力。
郎灵寂微染霜色,神清骨峻,晚风中双袖轻轻鼓荡,身后的影子又深又黑。
王姮姬抿了抿唇,慢吞吞走到他面前。
他柔声问:“怎么样?”
王姮姬垂首,眸色不着痕迹稍闪,道:“嗯,没怎么样。”
药方贴身而藏,生硬地硌在肌肤上,有些难受,时时刻刻刺激着人的神经,只要他揽一揽她的腰便会察觉。
他一怔,“什么都?没探出来?”
王姮姬张唇,嗓子哑了哑,欲言又止。药方就在手里,她却犹豫着舍不得交出去。良久,只道:“没什么。”
郎灵寂瞥了她一眼?,目光深邃渺远,“真的吗?”
王姮姬顶着重重压力,掐着手指,艰难地从?齿隙间蹦出单个字,“是。”
他语气沉下了,“那是我多疑了。”
王姮姬小心翼翼道:“无?妨,谨慎点也好?。”
郎灵寂没再回应,像往常那样伸手揽了她的腰,一道坐马车回府。
王姮姬身体僵直地跟随他的脚步,冷汗快从?额角流下来了,连呼吸都?情不自禁地放轻,战战兢兢。
刚才那句话紧张之下说错了,她平日里针锋相对怼他,怎么今日这般做贼心虚,故意?讨好?说“谨慎点也好?”?
登上马车,她与郎灵寂并?肩而坐,以为郎灵寂会对严加盘问,他却这么轻飘飘放过?了,仿佛整件事没发生。
平静的湖面下涌动着暗流汹涌。
王姮姬难以承受这种氛围,他那么心思缜密滴水不漏,定然?猜到了什么。
腰间私藏的硬..物愈加膈应,几度想主动交出去,换一个心安理?得。
司马淮的游说没对她产生任何影响,她此刻神志清晰,情蛊安眠于内心,任何决定都?是出于她本身的。
她拖延着,没有轻易交出药方。
郎灵寂双腿交叠着手支下巴,遥遥望向?窗外,一股静峙的气场,浑身充斥着冰冷与疏离,仿佛精神洁癖生人勿进?。
王姮姬注意?到他离她很远,两人并?肩坐在马车中,中间还隔着一人的距离。
平日他惯来贴她很近,唠家常地问东问西?,今日安静得像入了定。
王姮姬彷徨在心中蠕动,尝试着主动搭话,“皇宫,我遇见了张贵妃。”
“张贵妃邀请我去宫里坐坐,我惦记着时辰便拒绝了,其实她应该没有恶意?。”
等了等,见对方仍然?沉默无?话,道:“你说我该拒绝她吗?”
郎灵寂冻结着,透着一股微妙的距离感:“你自己决定。”
王姮姬滋味莫名,明明她长期被装在套子里,不喜他的靠近,束缚骤然?解开了,她反倒手足无?措。
“你觉得呢?给我点建议吧。”
如果他实打实逼问她定然?将私藏的药方交出去了,可他不理?不睬,无?声的拷打,使她进?退维谷犹如做贼。
郎灵寂没给任何建议。
王姮姬死死咬着舌尖,后悔最?初没有坦诚相告。
她犹豫着摸向?腰间的药方,鬼使神差,“其实,宫里的景色还不错。”
对方当然?不会回应她这些废话。
她带着深重和惶悚,扯住他的袖口,终于准备说实话,“郎灵寂,其实我……”
这时,马车停下,王宅到了。
郎灵寂冷淡拂开她的手,径直下了马车,留给她一个背影。
这是郎灵 寂第一次撂脸色。
以前他不满会直接点出?来, 把事情当?面交涉清楚。这次却一言不发,话留了半截搁在这儿,独自走了。
也是, 明明皇帝藏着心思, 药方?暴露出?来了,钓鱼计划完美成功,每一步设计得严丝合缝, 她却硬说没有,骗傻子呢?
他连戳破都懒得了。
王姮姬独自一人被抛在凉飕飕的夜风中, 暮色黑魆魆, 冷月窥人。
顿了顿, 拢着斗篷悄声?下马车。
桃枝和冯嬷嬷姗姗出?来迎接,左顾右盼,疑惑道:“姑爷呢?姑爷担心您在宫里受欺负,午后便告了假早早去宫里接您, 您怎么没和姑爷一道回来?”
王姮姬被夜风吹得有些哆嗦,无话可说, 如?独身置于僻远的无人之?境。
桃枝还欲再问, 冯嬷嬷察觉到了情势有异,连忙拦住桃枝,摇了摇头,小姐和姑爷怕是又?发生了变故。
“小姐, 老奴在卧房烧好了热水, 您劳累一天, 快快回去更衣吧。”
说罢, 冯嬷嬷在身后帮王姮姬拖着厚重的吉服,桃枝前面打着灯笼。
王姮姬回到闺房, 房中静静燃着蜡烛,一尘不染,并无郎灵寂的身影。
透过菱窗望向鹅颈长廊尽头的书房,亦灭着灯蜡空无一人,唯余明月团团高树影。
他没回来。
王姮姬渐冷了心,指骨抵额狠狠揉着,后悔不甘五味杂陈,有种深重不祥的预感,药方?之?事定然已被他察觉。
窗外露冷风高,松柏的枝叶被吹得哐啷乱响剐蹭,月色慑人,秋潮夜至。
冯嬷嬷放好热水,帮她摘掉衣饰绶带的束缚,松解了发髻。
王姮姬沉沉浸入浴盆之?中,任热水淹没脖颈,蒸腾的雾气模糊双目。疲劳的身骨虽舒展开了,心境没半分纾解。
她违背了“契约精神”,背叛了他们的约定,这场忠诚度的试炼失败了。面对司马淮的诱惑,她动摇了,所以他会生气,弃了她而去。
印象中他没有真正生气过几次,很多时候她做错了事,他也一副不显山不露水无可无不可的样子,斯斯文文中带着玩弄,利用她的理亏谈条件。
这次却非同寻常。
正确的做法是她一出?宫门?就对他坦诚相?告,交出?药方?,明说司马淮的觊觎之?心,像烧掉她从?前那张药方?一样烧掉司马淮的这张,对他表达合作的诚意?。
可她偏偏没这么做。
王姮姬深重吐口浊气。
半晌从?浴盆中出?来,她将藏在衣衫中的情蛊解方?拿出?来,细细偷看。
药方?的字迹实在太密太小,有些还带着插图,精细描画着草木的确切形貌,昏黄灯蜡的映照下略显重影。
文砚之?留在司马淮手中这份药方?,比留给她的更全面、细致,解法更深入,效力应该比以往史无前例的好。
全部背下来不太现实,即便背得下来文字,也记不住各类草木的模样。
誊抄下来倒是可以,但耗费人力极大,需要三五天专心致志的功夫。
如?果按药方?上的剂量服用草药,她真的能解开情蛊之?毒,与他和离吗?
王姮姬笼罩一层浓浓的愁。
室内一点点窸窣声?响都能撬动她的神经,生怕郎灵寂从?身后出?现。
她身边值得信赖的可用之?人只有冯嬷嬷和桃枝,另外的桃干、桃叶几个年纪尚小,没读过书,看不懂药方?。
但她不敢用冯嬷嬷和桃枝,无论是誊抄、注解,或是帮忙抓药。
既白已死了,她怕事情一旦败露,冯嬷嬷等人会遭遇和既白同样的惨祸,那人下手根本不容情。
思来想去,她唯有自己承担这件事。
王姮姬将厚厚一沓药方?藏回了贴身的小衣口袋中,又?穿裹层层寝衣。
这样的话,即便那人夜半回来,她也可以用厚厚的衣襟遮挡住药方?。他的洁癖很厉害,定然不会去翻她脱下来衣裳。
王姮姬怀着忐忑上榻休息。
朝里侧着身子,精神一直保持着高度紧张,等待着夜半有人过来。
但直到她扛不住困意?迷迷糊糊地?睡去,身畔没有任何人过来。
他似乎真消失了。
翌日,王姮姬精神犹恍惚,睡眠很差,一夜几乎没怎么睡。
起床,更衣梳妆,用过早膳。
她在警惕与胆怯中劳累地?惦记着昨日的事,处于心绪游离的状态中。
询问二哥房里的凌霄,凌霄说今日中书监不在府中,应该朝中有事。
王姮姬淡淡哦了声?,强行镇定内心。她有些怕,后悔,精神压力远比肉..体更甚,头顶似有一把隐形的屠刀悬而未决,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他会迁怒于旁人吗?
……怪她意?志薄弱,本该遵守约定,却存在着那一缕该死的希望,幻想可以解开情蛊获得自由。
王姮姬眼?眶微烫,凝结些微水意?。
秋意?萧瑟,长风浩荡,湖水铺满墨绿色的浮萍,枯黄的花草在寒冷的霜色中惨淡飘摇,阳光半死不活地?照着。
她无枝可依,想到了二哥,往二哥院子去。荆州大胜后,王戢有数月时光不用在军中,专门?在家陪伴襄城公主生产。
院中,襄城公主也在,夫妻俩正于明亮的轩窗下窃窃细语。公主堆着笑意?在王戢耳畔说什么,王戢憋着气脸色微红。
骤闻王姮姬,王戢当?即恢复正色,诧异道:“九妹?你怎么来了?族中有事?”
毕竟王姮姬现在是家主,每每找他皆商议公事。兄妹俩从?前亲密无间?,自从?王姮姬当?了家主后便疏离了许多。
王姮姬下意?识摇摇头,本到嘴边的话哽在喉中,略显几分局促和尴尬。
“没,没事。”
襄城公主打趣道:“九妹想二哥了。”
王戢白眼?一嗔,“嘿,还不是你整日缠着我,弄得我无法陪伴九妹。”
襄城公主俏脸绷紧,抱臂哼了声?,“大言不惭,真把自己当?香饽饽了。”
王戢手中的一颗水晶葡萄喂给她,“吃东西堵住你的嘴吧,别犯小性……”
夫妻二人自然流露的熟络感掩饰不住,盈盈眼?波,心心相?印皆是彼此,暧昧的气氛充溢在房间?的每个角落。
王姮姬见此,默默离开。
她来找二哥作甚呢?二哥又?无法帮她。况且二哥自始至终都不相?信情蛊的存在,认为解蛊是无稽之?谈。
如?今王氏正当?用郎灵寂的时候,冒然说出?这回事,二哥会很为难。
偌大的王氏,她没有人可以依赖。
走到院落中,临风清幽。
王潇在廊庑下挑逗一个婢女,嘻嘻哈哈,年幼稚气的王励的湖边诵读诗书,下人们来来往往各司其职,洒扫、浇园。
一切看起来平静无澜。
王姮姬被氛围所染,坐在鹅颈长廊边清风拂面,内心逐渐安定下来。
她捻着药方?,在风中模仿着吞咽的动作,幻想自己有朝一日真服下了情蛊的解药,获得完完全全的自由。
那日临走前,司马淮对她说“你不用灰心,逃到哪儿都被琅琊王氏追到的,那是平民,而朕是皇帝”。
司马淮认为他有能力护她逃出?那座五指山。既然他和她同样是傀儡,何不站在同一战线,互相?勉励呢?
……司马淮这话说错了。
琅琊王氏不是五指山,是生她养她的家族,她无论如?何都要守护的。
她跟司马淮终究不是一路人。再憎恶郎灵寂,她跟郎灵寂也要走到一起的。
王姮姬静了会儿心,离开哥哥们院子,到藏书阁。
老宅的这间?藏书阁风雨屹立,当?初文砚之?入赘王家为婿时,就是在这里面翻阅各种医学古籍,为她研制情蛊的解药。
角落处,文砚之?曾经用的那张檀木小书桌仍静静摆在原处,窗子半掩半闭着,飘进一两枚纯白的桂花。
王姮姬用绢布擦了擦,坐了下来。
藏书阁值守的下人见小姐要来读书,连忙殷勤询问有什么效劳的,王姮姬摆手婉拒,只想自己读会儿书。
藏书阁空无一人的角落处,她才?敢放心地?将情蛊的解方?摊开,对着午后温凉的阳光沉淀下躁动的内心,慢慢看。
琳琅满目的草药每种皆有特定的采摘地?点、培育方?式,用法用量,以及与之?形貌相?似效用却完全相?反的植物?。
王姮姬仔细读了会儿遥感烧脑,文砚之?和郎灵寂都是绝顶聪明的人,偏生她只爱骑马写诗,读不来书。
这份药方?没准不能在她手中长久存留,她尽量背诵理解它们,实在晦涩的地?方?用小纸条做了标记。
专注的时光过得飞快,转眼?间?外面便已暮色沉沉,那棵高大的桂花树模糊难辨了,夜色如?雾蓝墨墨地?吞没一切。
藏书阁中温度逐渐随夜晚的降临冷寒下来,黑暗书海中,唯有王姮姬桌上蜡烛燃着一簇火苗,像黑夜中漂泊的一叶孤舟,摇晃欲坠,茫茫找不到方?向。
衣裳穿少了,明明午后还很暖和,深夜变得凉入骨髓,让人禁不住打喷嚏。
王姮姬双手交叉搓了搓手臂,长时间?的伏案劳累使她腰酸背痛,体力消耗极大,晚膳没有用,神思有些倦怠。
桌案很硬,硌得手臂疼。四?面黑夜将她包围,淹没其中,隐隐约约中她想的竟不是如?何超脱束缚,而是如?何寻找束缚,寻找依靠。
束缚本身是依靠和庇护,就像一间?透明的房子虽将她困住,却也为她遮风挡雨,提供了足够的安全感。
王姮姬独自茕茕。
夤夜了,她还没回去。
出?来时忘记和冯嬷嬷她们交代了,怕是冯嬷嬷她们要着急。
这时,身后忽然投来一盏灯笼的光。
王姮姬直起腰,还以为是冯嬷嬷来了,却听?郎灵寂如?冰块沉闷撞击的嗓音,
“这么晚不回去,是跟谁赌气?”
第086章 对峙
王姮姬呼吸一窒, 深夜里骤然见他,刚刚放下?的恐惧又袭上?心头,之前?所有担忧和抑郁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她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意, 他说离开就离开说出现就出现, 神龙见首不见尾,现在反倒责怪她赌气。
“你来了。 ”
郎灵寂声?色平静,慢慢将捎来的斗篷披在她肩上?, 系了个活结,不动声?色地?道:“书看完了便回去。”
“我还?有书没看完。”
王姮姬拒绝和他回去, 今天?他莫名消失了一天?, 半句话都没交代。她郁郁寡欢着, 心头积压了很多苦水,无人倾诉。
“你今天?出去了?”
他淡嗯了声?,冷而沙哑。
王姮姬顿了顿,“朝中有事?”
郎灵寂道:“朝中无事。”
她皱眉质问, “那你为什么杳无音信,签署公文也不见人影?”
他漫不经心又举重若轻, 直攻人心的锋利审视, 道:“因为不是?很想见你。”
王姮姬哑口无言。
不想见她。
前?世那么多个孤枕难眠的夜晚,她请了他无数次,他也是?不想见她。
临终前?她准备松口向他服软,撑着最后一口气苦苦等待, 换不来他一回头。
王姮姬自嘲摇头, 强抑凛意, 枯寂如即将燃尽的蜡烛, 挪步走开。
擦肩而过,郎灵寂满身霜寒之气, 又深又冷地?反讽,“委屈了是?吗?”
她一滞,异样密密布满全身。
郎灵寂道:“知道为何不想见你么?没有人在我面前?说过那么蠢的谎话。”
她微微颤抖,刹那间懂得他话中所指,情绪也跟着忿慨起来,道:“你既然早知道我说了谎话,戳破就是?了。”
郎灵寂斯斯文文一呵,“想看你伪装到什么时候。”
王姮姬蹙着双眉。
昨日从宫里回来,他一言不发抛弃她而去,之后一直处于?消失状态。
她知道那不是?实际意义的“抛弃”,而是?短暂缺席,他不可能真?正放过她的。
现在终于?到了清账的时刻。
“你想怎样。”
半晌,她防备地?道。
郎灵寂神色不动如山,语气极度平静,“你说我想怎样,你暗中和司马淮私相授受互通取款,好一对璧人。”
“不如……”
他顿了顿,连冷笑都欠奉,“入宫做皇后吧,王小姐?”
“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姮姬被?他的话语刺得难受,眸中雪亮,反驳道:“是?你让我进宫刺探情报的,不是?我故意找的陛下?。”
他道:“难得你还?记得入宫是?为了刺探情报,还?以为你见陛下?情意绵绵送上?情蛊的解药,心就飞了。所以,情报呢?”
满桌药方典籍被?夜风吹得纸页摩擦作?响,来不及收拾,暴露于?眼前?。
哗啦啦的响声?无比明显地?昭示着她对她的背叛之意,耍的小把戏。
王姮姬一股苍凉的心境,惘惘不甘,深知他必定再次毁去情蛊的解方,文砚之留下?的最后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她道:“是?你让我入宫的,也是?你让我和陛下?接触的。现在你又怪我。”
郎灵寂清醒地?指出:“是?,但那为了让你亲口拒绝陛下?,灭掉他不该有的居心,而不是?和他暧暧昧昧纠缠不清的。”
身为人..妻,这点自觉性她应该有。
王姮姬察觉这话头有些危险,下?意识避开,只道:“你想要的情报我刺探到了,那日刚要说你便走了,怪得了……”
他死水无澜径直截断:“王姮姬,你这般花言巧语顾左右而言它的,是?还?存着心思想和离,对吧?”
王姮姬呼吸骤轻,顿时有种沉闷的窒息感,心跳肉眼可见加快了。
那日既白?无辜惨死后,和离便成了二人之间绝不可提及的危险禁忌。
和离,这二字本身就令人心惊肉跳。
偏偏他什么事皆能扯到和离上?。
她承诺了多少次今后再也不和离,可真?有了和离的机会?,还?是?会?被?诱惑所驱使?,义无反顾地?跳进陷阱。
他静静陈述:“我自认为你王家尽心竭力做了许多事,毫无保留,而你却一直对我有二心,想尽办法解蛊和离。”
“你们王家凭什么那么傲慢,觉得借着别人遥登云巅后还?能将别人一脚踢开?”
王姮姬哑口无言,她确实想和离,但不敢承认,尤其是?当着他的面。
司马淮问她和离时,她坚定说不和离,却是?有口无心的。骗来骗去,骗不过自己的内心的真实想法。
她想和离啊,她想。她就是?离开他。
郎灵寂神色寒凉,咄咄相逼,“你以为中书省刺探皇帝的情报真的需要家主您亲自出马吗?面对那所谓的秘方,你果然动摇了。”
中书省专门?的线人,乃中书监私器,手眼通天。这次只是一个忠诚度试炼,试探一下两家合作的诚心,友谊的坚固,为最后的战争做准备。
他想试试她。人心果然不禁试。
他确实对她有几?缕喜欢,但不足以泯灭理智,纵容她明目张胆的倒戈。
成大事者最怕意志动摇,意志动摇则军心不齐,让敌人有可乘之机。
如今琅琊王氏让他的精心治理上?上?下?下?固若金汤,一旦开战哪方面都不输皇室,他不容许家主这一环节出漏洞。
王姮姬恍惚有种沉闷的窒息感,她真?是?蠢到极点了,才会?幻想凭借一张药方解蛊和离的美梦。
他这样不温不凉莫如直接给她个痛快的,权臣黑压压的五指山下?,她这王氏贵女被?压制得像一条虫扭曲卑微。
“我……”
她双手?下?意识撑柜,熄了辩解的心思,事情到了无法收场的地?步。
郎灵寂缓缓一步一步朝她逼近,似欲降将人吞噬的黑眸没了往昔的温情,没有多少情绪地?盘问,道:
“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
她被?逼极处,艰难地?道:“我不是?故意的。”
“抓住了机会?你还?想和离。”他得寸进尺地?剖析她内心,狠下?心去逼她,惩罚她那一瞬间想离开他的冲动,要她完全的臣服,“你不依靠我,还?能依靠谁?”
“我确实骗了你。”
她眼见理亏,失去控制缓缓后退,倒抽凉气,嘶哑着嗓子,“你毁掉药方,饶了我吧,我不和离行了吧。”
“你只想着你的自由,不记得琅琊王氏的前?途了?”
郎灵寂置若罔闻,直切肯綮,不见宽赦,一句冰冷的询问。
当然不能和离,这是?底线。
“王太尉临终前?扬名显亲的遗训,你都忘记了。”
王氏和他们的婚姻是?绑定在一起的,他们的婚姻应该像王氏一样风雨牢固。
王姮姬心防破裂,见他终是?不肯饶过自己,懒得再虚与委蛇,随便他怎样处置,杀掉她也无所谓。
他下?手?狠辣无情,一句话便活活将既白?打成了肉泥,料理一个病恹恹的她举手?之劳,报个暴毙就成了。
她就是?想要解药,非常渴望,想变成一个身体健康的正常人,何错之有。
“我害怕你,行了吗?你不见我,我就要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我很难受。”
郎灵寂道:“你究竟有什么压力?”
王姮姬不禁要耻笑,他杀了她的未婚夫,逼婚,又伤害她身边的人,到头来轻飘飘来一句“究竟有什么压力”?
“你明知故问,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你让我讨厌,只要见到你我就有压力。”
嫁给他之后,每天?她都处于?崩溃状态,努力挣扎着想逃走却无济于?事。那种每日在狭小的牢笼中一遍遍重复单调生活的滋味,身处其中才能体会?得到。
郎灵寂凝了凝,沉眸强调,“你有空说这些无稽之谈,还?不如反思反思如何当好王氏家主。”
他们是?夫妻,理应相互扶持,同心同德,互无嫌隙甚至相爱,而非一方怕另一方,另一方在后苦追一方,这种关系本身实在病态。
他辅弼琅琊王氏就是?辅弼她,会?尽人臣之责将最好的都给她,她不应抗拒。
王姮姬笼罩在他的气场下?,哪怕他身上?一丝丝寒山月的气息能敏感拨动她的神经,高?度警惕绷着心中的弦。
面对郎灵寂,她无法保持理智。这样的日子连活着都很累,何谈幸福。
“你别靠近我……”
王姮姬眼底倦色,捶胸长叹,他果然早就知道药方的事,自己被?耍来耍去。
她白?透了脸色,身披斗篷没感到丝毫温暖,反而有种受刑前?的颤栗。
如今生死操于?他手?,走投无路,莫如直接从藏书阁三楼窗子跳下?,一了百了。
空气中悲凉的氛围俨然比方才浓了许多,某种噩耗即将发生。
郎灵寂敏觉细腻地?意识到了,深深倒吸了口气,道:“姮姮,你过来。”
眉目清淡,朝她招手?,轻轻而朦胧,似循循诱导,透着十足的安全感。恍惚之间,竟依稀是?温润如玉的模样。
王姮姬再往后一步便要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