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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欺—— by旅者的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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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大族之间盘根错节,往往你的利益就代表我的利益,琅琊王氏倒了旁人未必有好下场。裴家?敏感嗅到了这?一点,拒绝给司马淮当枪使对付琅琊王氏。
不单河东裴氏,龙亢桓氏,陈郡谢氏,范阳卢氏……亦是如此。
司马淮本想?利用北方声?望更高的士族制衡琅琊王氏,这?一步棋算是废了。
士族根本不配合,亦不听皇帝诏令,靠他们对付琅琊王氏是痴心妄想?,他们只认其家?而不认其君。
司马淮暗中愤恨。
裴锈既辞,尚书局的位置便空下来?。
朝中对郎灵寂录尚书事的呼声?很高的,毕竟郎灵寂多年来?积攒声?望,为百官之首,又坚决捍卫贵族的利益,维护九品官人法,便是合并尚书局、中书省为一个大丞相之位,郎灵寂也是当得的。
司马淮极为恐惧郎灵寂的权势进?一步扩大,又不得不顾忌百官的呼声?。
他灵机一动,稍稍耍了个心眼,使孙寿与郎灵寂共同?录尚书事。同?时为了避免郎灵寂身兼二职,顺理成?章地移他的中书监为中书令。
如此,郎灵寂的职位便从?原本的中书监,变成?了中书令加录尚书事。
这?安排深堪玩味。
既满足了百官要求,又压制了郎灵寂。
录尚书事就别提了,虚衔而已,和孙寿权力平分,力量大大被掣肘。
中书令虽与中书监一字之差,权力也是天渊之别。中书令只能草拟决策,实际执行还?是交给尚书仆射和尚书令,也就是交给孙寿。
郎灵寂明升暗贬,失了中书监之位,相当于变相被移出宰辅群。
他手里还?有一个之前册封的骠骑大将军,仍属虚衔。他是掌行政的文官,一年到头去不了战场几次,手里无?实际兵权,骠骑大将军完全是鸡肋。
郎灵寂手中可以说没任何实权了。
至此,皇帝的用意呼之欲出。
——克制郎灵寂,打压琅琊王氏!
谁再看不出皇帝对郎灵寂的忌惮之情,无?异于一个瞎子。
郎灵寂平日?看似为第一权臣,掌握中枢,高高的云巅之上?,实则终究为人臣子,只要皇帝小手指轻轻微调一下,他便丧失了手中所有实权,变回昔日?那个血统寒微、偏居一隅的琅琊王。
命运如此弄人。
在郎灵寂的治理下,琅琊王氏成?为一个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的大树,若欲彻底拔除这?棵树,得循序渐进?。
皇帝对郎灵寂明升暗贬,便是试探这?棵大树的深浅,日?后再行动手。
许多世家?有种荒凉之感,连第一豪门琅琊王氏都遭到如此的待遇,旁的士族又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皇帝要将士族一网打尽。
当真是卸磨杀驴,当初衣冠南渡东晋立国时,是渡江的士族联合在一起抵手胼足开辟这?一片江南土地,扶持司马氏的先祖坐上?皇位的。
皇帝打破“王与马,共天下”的格局,实则也就是打破“士与马,共天下”的格局。
士族悲愤之余,史?无?前例地与琅琊王氏凑在一起,抱团群暖,思?考在皇权的压迫下如何存活。
他们要钱有钱要兵有兵,最大的缺点是为人臣子,臣子者得听皇帝命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连郎灵寂也深陷局中,无?自救之力。
第一权臣,一朝而坠。

第094章 困境
郎灵寂以中枢机臣之尊, 一夜之间惨遭皇帝疑忌,明?升暗贬,实权统统被收走, 被边缘化, 游离于权力核心之外,连尚书省一员普通的尚书郎都不如。
登得越巅,摔得越粉身碎骨, 众臣亲眼印证了这句话,郎灵寂从一介籍籍无?名的地方藩王到位极人臣, 再?瞬息之间陨落下去, 犹如昨日黄花, 令人唏嘘不已?。
郎灵寂自走上仕途以来政绩斐然,为?中书监时更昃晷忘餐,朝乾夕惕,经他手的政令没有一条有纰漏, 他提议草拟的诏书条条皆有迹可循,组织严密。
可最后遭到这种过河拆桥的待遇, 当真令人心寒。
朝中许多?大臣尤其是贵族都对?郎灵寂心怀怜惜, 上疏求皇帝赦免郎灵寂。
面对?成?山成?堆的求情奏折,司马淮打?心底里恐惧,血液都在哆嗦。
上次郎灵寂主动请辞,引得百官罢朝, 险些逼走他这皇帝。若再?出此事, 司马淮不得不把郎灵寂再?封回去。
他好不容易才剥离了郎灵寂的权力!
郎灵寂的号召力如此恐怖, 司马淮愈加忌惮, 其人在朝中已?成?大患,当除必除, 假以时日必然威胁司马氏江山。
好在司马淮这次比较委婉,虽明?升暗贬,名义上毕竟是“升”,文武百官挑不出大错来,郎灵寂本人也无?法据理力争。
面对?众多?求情者,司马淮抓住了一个名叫孔鱼的低阶官员,狠狠贬官罚俸,杀鸡儆猴,使其他官员有所畏惧,不再?那么卖力为?郎灵寂申辩求情。
在官场中混迹多?年的贵族们嗅出了风向,皇帝彻底与郎灵寂决裂了。
若在皇帝与郎灵寂之间选择,为?人臣子?,恐怕还得忠心于陛下。
郎灵寂如夕阳落日,迅速陨落下去。
皇帝铁了心要动琅琊王氏。
暮色,圆滚滚的红日一半浸在黑沉的雾气中,一半闪烁明?光,周天被染成?浓淡不一的胭脂水色,黑色丫杈旁两只黑色的飞鸟扑棱着翅膀,肃杀而孤独。
雄伟磅礴的皇城,郎灵寂清风鼓袖,神清骨秀,长长的影子?在暮色中,最后一次以中书监的身份走出中书省,竟显得有几分孤独。
众中书郎皆含泪挽留。
难得有郎灵寂这种莅事明?理的上峰,过去出了任何事,他们的中书监总能一语定乾坤,将风暴掐灭在酿大之前?,用超越常人的缜密心思和清醒笃定,顶天立地。
以后再?没有这样的日子?了。
郎灵寂闻得众人啜泣声,微凝,回头道:“卿等何故楚囚对?泣?又非永别,今后我与卿等仍共在中书省当职。”
新任中书监正是郎灵寂之前?的下属,感极而悲,他们家大人好好的,遭无?妄之灾,被从中书监降到了中书令。
他虽品阶已?比郎灵寂高,仍对?郎灵寂鞠躬叩首,信誓旦旦道:“小人永远是小人,大人永远是大人。”
郎灵寂神色玄远而冷峻,将他扶起?,
“言重了。”
新中书监含泪起?身,激愤道:“有一就有二?,大人该为?自己多?考虑考虑,如果逆来顺受,恐怕……”
皇帝摆明?针对?他们家大人,无?缘无?故贬官,有替大人鸣不平者直接罚出京外,导致人心无?法凝聚。
大人被剥夺了中书监之位,只名义上录尚书事,实则尚书局牢牢被把握在孙寿那老匹夫手中。如果任由事态继续发展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印象中,他们大人总长于先?发制人,掐中死?穴,绝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懦夫。
这次面对?皇帝残酷无?情地打?压有功的臣子?,大人却一忍再?忍。
郎灵寂禁忌地截断他的话,道:“官员分工不同,陛下微调也是情有可原,此事不必再?提。”
皇帝的打?压,他的态度是接受。
新中书监愣了,“您……!”
抬头见郎灵寂神观冲淡,识量清远,上有万仞之高,下为?渊泉所润,深不可测,并不以皇帝一时的挤兑为?意,依旧是那般稳坐钓鱼台的模样。
他看?不懂大人,火烧眉毛了还如此淡定。大人是琅琊王氏的女?婿,得了第一豪门琅琊王氏的助力,本该青云直上今生无?忧,却半路崩殂,生生跌落谷底,大人心中竟半点不怨。
“好吧,大人。”
他只得尊重大人的想法,身份不在头衔而在人心,今后大人虽为?中书令,在他们心目中仍然是首席中枢大员。
“大人,我们中书省还跟以前?一样,我们都永远只听大人的命令!”
郎灵寂颔首诺之,相谢众人盛情。
下职的时辰到了,离开皇宫。
他骨相修削,发如漆池,背影犹如风神照松色,冷隽凛丽,好一派名士风度,妻子?王姮姬也是琅琊王氏第一美人。
这不禁让人想起近来甚嚣尘上的流言,陛下觊觎中书监之妻,意欲夺之后快,拆散中书监和王小姐一对?璧人,屡屡故意找茬儿打压中书监。
众人虽没见过那位王小姐的面,但从她?每日给中书监送食匣来看?,夫妻俩必定是极为?恩爱的。
陛下觊觎王小姐美色,为?了一己私欲棒打?鸳鸯,抢夺人妻,拆散旁人幸福的家族,当真卑鄙无?耻,不配为人君王。
晚间,王家老一辈的王慎之找到郎灵寂,与其点蜡促膝长谈。
郎灵寂的变故闹得风风雨雨,整个朝廷掀起?波澜,琅琊王氏满门皆知。
王慎之官至三公,是王家最德高望重的耆老之一,对?王氏未来充满了担忧。
“雪堂,何以发生这等变故?”
朝中盛传陛下青睐于姮姮,好言好语求其入宫不成?,便强娶硬夺。
姮姮的夫君是郎灵寂,陛下要娶姮姮,首当其冲的便是郎灵寂,什么狠辣招数皆冲着郎灵寂来,重重打?压于他。
王戢才走,朝廷就出事了。
“与姮姮有关系,但不大。”
郎灵寂淡然精深,席地对?坐,“陛下早就忌惮九品官人法,忌惮士族、琅琊王氏,夺取姮姮只是他挑起?争端的一个借口。没有姮姮,陛下照样会?打?压王氏。”
王慎之皱下眉去,深以为?然。
他知道王家与皇室的纠葛的根本原因姮姮,但毕竟因她?而起?。
“陛下看?中谁不好,偏偏觊觎姮姮。陛下素来温吞柔懦,因为?对?姮姮的这点阴暗心思,骤然间变得雷厉风行,如同改了性子?一般,手段狠辣而不留情面。”
郎灵寂道:“或许陛下不是改性子?,温吞柔懦仅仅他装出来的表象,他本身就是雷厉风行之人。”
最初登基的两年,陛下为?了活命装疯卖傻过,足可见陛下能屈能伸,城府深沉,克制,清醒,也野心勃勃。
王慎之极是为?难,叹气道:“姮姮已?然与你结为?良缘,如何入宫为?妃?我琅琊王氏才刚向陛下进献了两个女?儿。”
琅琊王氏固然不愿公然反抗陛下背负谋反的罪名,可也不能活活牺牲王姮姬,叫她?一个二?嫁之身入宫侍奉陛下。
姮姮是琅琊王氏的家主,上一任家主亲传衣钵,指戴代代相传的家主戒指,持有象征家族荣耀与徽记的宝刀。
在琅琊王氏族人眼中,姮姮是圣洁而不可侵犯的,若她?入宫为?妃,改作帝王妾,实在是夺了他琅琊王氏的香火。
姮姮袭了老家主的爵,有正经的爵位在身,相当于朝臣,在后宫如何自处?哪有后妃身负爵位统领士族的?
最关键的是,郎灵寂不会?答应和离的。
郎灵寂对?姮姮的执念,他们全家都见识过。从前?因为?和离也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以至于他们全家无?一人敢犯忌讳谈和离二?字,哪怕亲如王戢或姮姮本人。
“陛下近来的举动是在试探,如果王氏撕破脸,那么会?立即开罪皇帝,成?为?各路势力攻伐的众矢之的。”
郎灵寂剖析着,“时机尚且不成?熟,冒然违拗陛下恐怕有些鲁莽,我的建议是暂时蛰伏隐忍。”
世家大族谋的永远是掌控皇帝,在背后操控皇帝,而非取而代之。某种程度上,世家也可称为?“见光死?”。
在乱世之中,皇帝一波又一波地更迭,包括琅琊王氏在内的世家大族却一代代传承,香火不灭,正是“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
司马氏原来也是操纵曹魏政权的一把好手,掌握实权,强大无?比,到明?面上正式称帝之后,太平仅仅维持了晋武帝一代,便不可避免地衰落下去。
称帝并不是什么好事,起?码不是世家大族擅长的游戏。
琅琊王氏虽功高震主,皇帝终究是皇帝。王家若彻底得罪皇帝,露出谋反之意,将迎来灭顶之灾。
王慎之狐疑,听郎灵寂这口风,竟好似是要为?了利益放弃姮姮。
“那姮姮怎么办,”
王慎之径直问,“这次陛下虎视眈眈,是冲着姮姮来的。”
理论上王家把姮姮交出去万事大吉,郎灵寂也能少被陛下针对?些,官复原职。
但绝知陛下看?不惯的是王与马共天下的格局,姮姮只是暂时的一剂润滑剂,治标不治本。
把姮姮交出去,王家太丢人现眼,枉称天下第一大族,连自家的家主都护不住,家主还要委身侍奉旁人。
郎灵寂停了片刻,承认道:“君夺臣妻,按理说臣不得不让。”
王慎之心头咯噔一声。
“你什么意思,你准备……?”
竟要与姮姮和离,将她?进献给皇帝吗?
郎灵寂颔首掩了掩睫,摇头道:
“我还是之前?那句话,与姮姮永世为?夫妇,绝不和离。”
明?知君夺臣妻,臣不得不让,郎灵寂却仍然不让,拒绝皇帝夺妻。
他用极端的方式坚决彻底地断绝了王姮姬和皇帝的丝毫可能。
反治皇帝,需要耐心默默积攒条件。

第095章 赋闲
郎灵寂近来呆在府中的时间很多, 常常是从早到晚一天都不?去当值,在书房画画丹青,写?写?书法, 幽然独处。
或许因为被贬谪的缘故, 他游离于核心权力?之外,身上几个挂职的虚衔可有可无,闲暇的时间多了起?来。
昔日第一权臣, 销声匿迹。
王姮姬知他心情定然烦闷抑郁,为免沾麻烦, 几日来不?去主动招惹他。
冯嬷嬷怕他们夫妻闹得太僵, 姑爷以莫须有的罪过无缘无故被贬官, 小姐作?为妻子?,姑爷最亲最近的人,怎么说也得去安慰一二?,完全冷漠有点说不?过去。
毕竟夫妻同林鸟, 姑爷的仕途与王氏的前途是息息相关?的。
王姮姬却有自己?的一番思量。
她始终相信郎灵寂那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之言是逢场作?戏的。郎灵寂不?是束手待毙之人, 他若真的肯认命, 当初就不?会使阴招活活拆散她和文砚之了。
他与爹爹有约在先,娶了她,定然护佑琅琊王氏族祚永流,兴盛不?衰。
他那么有契约精神?, 把契约精神?看得比自己?命还重?, 必定不?会置王家于危险境地。
他人品差, 胜在绝对守信。
皇帝的手段虽然高明, 并到不?了使郎灵寂那种人束手无策的程度。
郎灵寂迄今为止根本什么手段都没施展,什么反抗都没有。
这场景似曾相识, 她最初将他甩掉转身与文砚之定婚时,他面对王氏的种种抛弃和羞辱,第一时间选择的也不?是反抗,而是妥协。
当年他先后找到了她,爹爹、二?哥、文砚之分别以和平的方式商量,愿意允许她和文砚之幸福生活三年,养她和文砚之的孩子?,尽了底线之内的所有妥协。
直到最终出路被堵死,他才彻底撕破了脸,用排山倒海的架势摧毁一切。
过往的经历让王姮姬看清郎灵寂是一个长?于蛰伏且养气功夫极好的人,思路清晰,只要不?是他主动破坏的局面,他乐于维持表面平衡,使事态保持一定秩序。
先礼后兵,惯来是他的把戏。
但他一旦动手,就绝无留情的余地。
天塌下来有郎灵寂顶着,他自有一番图谋,保护好琅琊王氏。她一个病歪歪的深闺女子?,只管安享太平。
数日来,王姮姬一直有意躲避。
有几次明明与郎灵寂狭路相逢,她装作?没看见故意更改路线。晚间总是早早熄烛,盖紧被子?,等他回来时她早已入睡。
这样躲了数日,直到第五日头上,下人过来“请”王姮姬到书房去。
一队人恭敬托着茶点和淡酒,一队人凶煞持着绳子?和麻袋。
管家谄媚地道:“奉姑爷之命,请小姐到书房去,这两样您任选其一。”
意味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过去,或者强制过去。
王姮姬脸色难看得滴水,指甲深深嵌入掌纹中,险些咬破了嘴唇。
素来知道他的铁腕,想达到的目的没有达不?成的,软的不?行就硬的。
犹豫了半晌,她最终选择了茶点和淡酒,手脚迟钝地往书房挪去。
书房,郎灵寂正立于书案前写?着什么,鸦色垂垂如漆的玄裳,神?色凝冷,仍是那副骨重?神?寒天庙器的权臣模样。
闻她,“来了。”
王姮姬锁着眉头,心想他果然深藏锐气,对司马淮的退让和颓废都是装模作?样的,这般强势地“请”自己?过来。
“我能不?来么?”
他道:“能啊,没人逼你。”
王姮姬愈加齿然,谁刚才派人用绳子?和麻袋威胁她,那般的强人所难,这会儿装得光风霁月。
“你好意思说这话。”
郎灵寂置若罔闻,淡淡承认:“我不?找你,你便打算天荒地老不?相见。”
王姮姬道:“我又?不?知你找我,冒然打搅了你的清净,你岂非又?要怪我?”
“那是我的错了?”
他清俊斯文微微一笑,却冰冷瘆人,“以后会派人多请你一点。”
王姮姬本能地恶寒,他请人的手段向?来我行我素,不?会比今日更礼貌。
但瞧他还有闲情逸致跟她较劲儿,想来朝政上的事没那么糟。
“不?必了。”她烦撇过头去。
被威胁的滋味并不?好受。
郎灵寂依旧静默写?着字,精神?全部倾注于桌案纸张之上。他找她来似乎没想额外做什么,仅仅让她在旁作?陪而已。
王姮姬近前一看,是封草拟的诏令,关?于土地和赋税的。旁边另摆着几封内容相似的篇目,他已经誊写?第十遍了。
“为何一遍遍地写?”
他静静道:“尚书台打回来的,一直过不?了。”
王姮姬定睛细看,果然篇目之间仅有细微语句修改,每篇都被人故意画上了黑线,或批判用词,或揪着一些无关紧要的条例不放,吹毛求疵。
郎灵寂被尚书台的人针对了,更确切地说,被整治了。
中书省是草拟诏书的门户,诏书无大错一般不?会被打回来。如今因为小错一直被批重?写?,显然是尚书台刻意制裁。
“你如何能忍这种事?”
曾经叱咤风云、权势滔天的琅琊王。
郎灵寂轻描淡写?:“因为被贬了。”
王姮姬当然知道他被贬了,本以为深深忌讳,没想到他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出来,好像被贬的是别人一样。
作?为曾经的中书省首席大员,一夕之间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平静得可怕,仿佛封闭了五感,全无常人的羞愤和郁闷。
“你……”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跟尚书台好好说说情,过了这篇稿文吧。”
郎灵寂清削的骨节冷白一色,改抄了太多遍宣纸用尽,研出的砚汁也快见底了,字迹依旧法度森严,“你太天真了,官场是过家家想说情便说情的?”
得意时高朋满座,失意时门可罗雀,是官场常态,更是人生常态。
王姮姬抿抿唇,他这样被贬谪,令人有些担心琅琊王氏,“从前你只管居中策应,从不?用做这些无用功。”
他只言片语而绵深意味,“……从前我是中书监啊。”
她唔了声,隐隐理解他为何执迷于权力?了,如今这世道弱肉强食,弱者就是要被欺辱,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恰如今日,尚书台一遍遍鸡蛋里?挑骨头打回他的牍文,他却半点脾气没有,逆来顺受一遍遍修改。
中书令与中书监,仅仅一字之差。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正是如此。
从前为中书监时,尚书局的那些人与郎灵寂平起?平坐,分庭抗礼,自不?敢冒犯于他。如今眼见他落魄了,那些人得了皇帝暗中授意,便往死里?作?践他。
王姮姬倒真有些可怜郎灵寂了,毕竟他死了,琅琊王氏就失去了强有力?的庇护,他被贬变相等同于琅琊王氏被贬。
“陛下是明晃晃挤兑,吩咐尚书台的人架空你,试探琅琊王氏的底线。”
她斩钉截铁地问?,“郎灵寂,以你的智识明明有能力?解决这件事的对不?对?你为什么要等,究竟在等待什么?”
别告诉她,他真想当一个忠臣。
郎灵寂手中竹管霜毫笔一顿,微偏了脸,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却藏着某些晦暗入微的情感,“……姮姮,这是你第一次担心我。”
王姮姬不?耐烦拂了拂手,“不?是担心你,是担心我们琅琊王氏。你答应过爹爹临终前的嘱托,要将我王家托举上门阀之巅的,希望你好好铭记莫要毁约。”
郎灵寂闻此犹如被浇上一瓢寒水,柔情悉数褪去,目中的光也黯淡了。
“你便这么依赖我?”
王姮姬一噎,这话问?得怪怪的。
他冷冷道:“陛下贬官,我手中无权无势,为人臣子?能有什么办法。”
王姮姬恐怕家族出事,据理力?争:“那你就束手待毙任人欺凌?你以前的本事都到哪儿去了?王家当初若非看重?你的能力?,才不?会与你合作?。”
他几许意懒,不?温不?火,“你且放心,夫妻本是同林鸟的道理我懂,若真有被抄家流放的那一日,我会放王小姐和离,不?会影响您家族荣华富贵的。”
王姮姬倏然听到和离二?字心跳漏了一拍,瞳孔涣散,她本想激郎灵寂几句以摆脱现在的困境,谁料他竟松口和离。
和离,早成了她遥不?可及的幻梦。
他倒了,她就真能和离吗?
郎灵寂作? 壁上观片刻,见她听和离二?字仍心魂摇荡,有犹豫动摇之态,冷笑一声接着一声。
她果然还是想和离,方才还想他为她家族效命,这会儿便想和离。
他冰凉地掐起?她的下颌,一字一顿,
“王姮姬,你我果然只适合谈利益。”
王姮姬被迫仰息,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内心被周遭那看不?见的噬人漩涡搅得七上八下,略略后悔方才出言激他。
他说会放她和离的话显然是假的,又?是一句试探。情蛊深锁,他死都会拉上她作?垫背的,如何会放她和离。
“不?谈利益,还能谈什么?”
她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说出这句,如堕五里?雾中,舌头有些打结。
他们本来是由政治联姻凑在一起?的,她看重?他庇护琅琊王氏的好处才委身于他,利益是基础,没有利益无从谈起?。
不?谈利益,难道谈……爱吗?
她前世谈过了,没意思得紧。
郎灵寂面容清寒,没再据理力?争,只是断断续续冷笑,也不?知在嘲笑谁。
良久,他哑声道:“罢了。”
听着竟似杳然遗世,用绝对的清醒压抑不?该生的感情,一层又?一层的落寞。
王姮姬心有余悸,和离仍是他的禁忌与红线,以后任何圈套都不?能钻了。
前世他当然欠她的,所以今生他得庇护琅琊王氏、庇护祖宗的基业还账。
两人一时相对静默。
郎灵寂打开?茶点食盒,从中取出冷茶猛灌了口,喉结蠕动,似乎驱逐五脏六腑的暗火,长?长?纾了口浊气。
王姮姬也不?敢多言,生怕哪一句又?说错了,惹得他变本加厉地针对自己?。
这食匣并非她准备的,她是被逼来书房的。她来了,他态度又?阴阳怪气,早知道她宁死不?肯来,任他怎样强逼。
心涉游遐之际,郎灵寂衣冠楚楚神?色散漫,变回从前那副锱铢必较的冷冰冰商人面孔,定定凝视她。
王姮姬被这目光笼罩,下意识一悚。
他缓缓迫近,她则不?住后退,哐当一声撞到身后的博古架,脑袋险些磕到,被他提前用掌腹垫住了后脑勺。
王姮姬逼至角落,呼吸急促。
听他游刃有余地谈条件,
“既然今后只讲利益交换,那么就别论什么初一十五同不?同房的了。”
“你每晚来我房里?睡。如何?”

第096章 幽居
郎灵寂说只?谈利益就只?谈利益, 轻飘飘一句话公事化的口吻,对她变成近乎残忍的冷淡,半分情面也不讲了。
“你要?求我做这个做那个, 为你们家卖命, ”他道?,“自己履行夫妻义?务了吗?”
王姮姬牙关咬碎,理又被搅到他那边去了, 他诡辩混淆,偷换概念, 偏生让人?一时还找不到合适的情由反驳。
自从既白死后, 她和他对那事一直是避而不谈的状态。除去每月十五例行同?房外, 其余时日他都会先征询她的意愿,她拒绝他也不会强逼,且每每浅尝辄止,最多做一次。
算起来每月仅有两三次, 这对他一个年轻正常的男人?来说远远不够。
很多时候,她能感受到他那种不加掩饰的欲望, 看她的眼神宛若生吞活剥, 像迷恋权力一样迷恋她,赤..裸裸的觊觎。
况且他们身上还有情蛊牵扯,情蛊越种越深,长久不同?房双方都会难受。
那种能暂时缓解情蛊的糖果解药, 由于会削弱人?体?的血气, 她已经很久没吃了, 他也再不给?她制备。
郎灵寂不轻不重捻了捻她的唇, 修长的手背上明显淡青色经络浮出,轻轻将她玩弄, 又是熟悉的前戏。
王姮姬颤了颤,烧灼着嘴唇,面色涨红,丧失动弹的能力,他们之间不谈利益的话似乎唯有谈这件事。
他靠近她的耳畔,上下唇碰了碰,吹拂微烫的热气让人?隐隐发痒,将吻未吻,敏感地挑动浑身每一丝神经。
“王姮姬……”
“你别……”王姮姬咽了咽喉咙,及时推开了他,努力压抑体?内翻涌的情蛊,咬牙责备道?:“你都被贬谪了,陷入如此大祸之中,还有心情风花雪月。”
他道?:“不风花雪月能怎么办?”
情蛊发作起来会要?人?性命的。
王姮姬知他惯会淆乱概念,两家契约上白纸黑字确实写了他帮王家万代?永昌,她作为条件嫁给?他,却没硬性规定什么夫妻义?务,每月同?房多少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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