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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欺—— by旅者的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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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房根本不影响契约,前世她与他半年见?不了一次面,他照样位极人?臣。
“你明明有暂时缓解情蛊的解药,却故弄玄虚吝啬于给?我。”
是,那种糖果会衰弱人?的身体?,消耗人?的寿命,但又何?妨?她宁愿折掉几年寿命也不愿虚与委蛇地出卖身体?。况且如她这般行尸走肉活着,早逝几年未必不是好?事,早些?得到肉..体?上的解脱。
跟郎灵寂在一起,完完全全为了家主?的职责,殊无半丝欢乐可言。
郎灵寂闻此慢条斯理坐了下来,两只?长腿叠在一起散漫撒着,内心极具深度的空间,丝毫不被她的话所扰。
“你爹既把你交给?了我,我总得照顾你百年,起码不能让你逝在我前头。”
他轻飘飘否决了情蛊解药的事,一连串问话,“既然你懒懒散散不愿履行夫妻职责,那我在朝中也懒散些?怎么了,贬你王氏的官了?损你王氏半分利益了?你有资格支使我么?以什么身份?”
王姮姬哑口无言。
这两件事岂能相?提并论。
“我明明是……为你着想。”
“你被贬官我也担忧,这几日睡得忐忑,盼望陛下及早赦免你。”
她又斟酌着说了几句暖心话,实在摸不清他的底细,暗地里猜测他可能留了后手,不知他是否真留了后手。
他一倒,二哥单凭武力在朝中独木难支,恐怕琅琊王氏紧跟着也要?遭殃了。
或许她刚才那么直接地催他官复原职,使他有种被冒犯利用的感觉,好?像她认官不认人?一样。
但她和他本就是赤..裸裸的利益关系,又不是亲人?,有必要?计较那么多吗?
郎灵寂切问肯綮追究答案:“你是担忧王家前途还是担忧我?”
王姮姬一愣,“担忧王氏前途也就是担忧你了。”这两者是绑在一块的。
郎灵寂不失明晰与清醒,目锋雪亮:“不一样,这两者当然不一样。”
他是他,琅琊王氏是琅琊王氏,他又不姓王,今日就是要?逼她说出到底在意谁。
王姮姬挣扎着,明明说出他想要?的答案只?是碰一碰嘴唇的事,却无法自欺欺人?。
扪心自问她担心他么?担心,但因?为家族。如果王家高枕无忧,她巴不得与郎灵寂和离,任皇权随意收割他这遗害四方的权臣。自古权臣都没好?下场。
此刻,她必须要违心地说担心他。
“自然是担心……你。”
郎灵寂眼神死了,似深深的黑洞将她的话吸进去,阴沉得凝水。
她在说谎。
“人?情归人?情,契约归契约。”他微微偏了头,慢声道?,“利用道?德绑架空手套白狼的那一套,还是别多啰嗦了吧?”
既没有爱,他只要切实的利益。
条件呢?她给?他的条件。
王姮姬无奈,他想要?她,精神、身子都要?,完完全全的臣服。她既给?不了精神,起码得将身子毫无怨言地献出。
“好?吧……”
她终于还是妥协了,缓步过去坐到他的腿上,玉臂勾攀住他的脖颈,柔哑道?,
“中书监大人?,我求求你官复原职吧?这种游戏真的玩不起。我们王家都很害怕,除了你没有别的依靠了。”
她粉碎溶解了倔强和顽固,换若温顺的态度,柔若无骨地埋在他怀中,静静吮吸着他衣裳间那寒山月的香气。
“这样行了吧,我是你的。”
他那种定静和稳重感是旁人?给?不了的,虽然这些?年她从他手里吃了不少苦头,但论权术论机锋她只?相?信他,无论多难的事他都能游刃有余地为她办到。
王姮姬脑袋在怀中隔着一层衣料蹭来蹭去,郎灵寂心肠略略软化些?,态度不似方才那样生硬,将她揽住。
别人?叫中书监平平无奇,她叫中书监大人?却有几分狎昵暧昧,情致缠绵,好?像在撒娇调情似的,激起人?的阴暗面。
郎灵寂沉沉:“你相?信我?”
王姮姬这次不再顾左右而言它,坚定地道?:“嗯,无条件的。”
别的不相?信,朝政之事相?信。她说的是“你官复原职吧”,而非“求求陛下饶恕你吧”——她一直相?信主?动权掌握在他的手里,陛下是纸老虎。
郎灵寂将她的下颌慢慢抬起,散发着沉郁智性,“那我能相?信你吗?”
王姮姬屈从于他的力道?,知他还在跟她要?条件。左不过这具身体?,交给?他就是,每晚都做也没什么。
“如你所愿,我以后每晚去你卧房。”
她去他卧房绝不仅仅共寝那么简单,共寝他们每晚都是,没什么可说的。他们当然是要?做真正的夫妻,像王戢和公主?殿下那样,夜夜融和敦伦。
这些?日子都是他主?动来她闺房,每晚两人?沉默,盖着两床被子,背对背睡觉。她今后主?动去他卧房,不会再有此景。
“这样可以了吗?”
郎灵寂颔首轻啄了啄她唇角,比窗外的绵绵冬雨更潮湿。吻罢,他眼神亦潮湿,泛着零零星星的雪亮,
“若你方才说出这番话我会很欣慰的,现在却晚了。”
王姮姬连忙捂住他的嘴,道?:“不晚,刚才我一时紧张才没说出来,实则有这份心的。”
郎灵寂未曾再深究,仿佛信了她的话。他就那么静静圈抱着她,倚在窗前,叮叮咚咚的雨滴从屋檐坠落。
“姮姮,你能不能上心一点。”
王姮姬松了口气,轻擦额上冷汗,总算蒙对了,说几句暖人?心的话惹他高兴,使他不再苛责为难她。
但上心一点,上什么心,她自认作为王氏家主?已足够上心家族事务了。
接下来几日,郎灵寂依旧赋闲在家。
朝廷弹劾他的奏折多如牛毛。
陛下对他的忌惮之情丝毫不减。
他手中的实权事务在一项项地削少。
他现在寡居王宅形同?囚禁,连上朝的资格也无,短时间内就会丧失所有权力,重新变回?那个血统寒微的琅琊郡藩王,朝中再无一席之地。
怕是皇帝司马淮本人?都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郎灵寂竟奉行不抵抗政策,身为人?臣绝不忤逆君王,篡位谋反。
王姮姬越发看不懂他,他这般愚忠,究竟是藏着后手,还是本性火烧眉毛不急,白白坐在家中等死?
常人?遇到这种事早就求神拜佛,奔走亲朋好?友官场故旧调动关系,以谋出路,少不得露出些?焦急的窘态来。
郎灵寂却如一株癖性高洁的松,独独立于悬崖山巅之上,高蹈出尘,目中无人?,任何?时候任何?事都搅乱不了他似的。
他内心强大到无懈可击,外界的波澜对他没造成任何?影响,在自设的疆界里悠闲自得,保持着气场干净而宁静。郎灵寂,人?如其名,灵魂深处的寂静与和谐。
王姮姬跟他在一块,并未被他稳坐钓鱼台的气势所染,反而越发得焦虑,时刻警惕着皇帝对家族其他子弟的态度,深恐灭门之祸忽然降临。
闭门数日,郎灵寂没有求外人?,外人?反倒来了一波又一波,大多是经他提拔过的官员或琅琊王氏的拥趸。
那些?人?和王姮姬同?样焦躁不安,心神忐忑,商议着如何?面对陛下的打压。
郎灵寂奉行的信条是“镇之以静,群情自安”,即没有什么好?办法应对皇帝,逆来顺受。左右贬官只?是权力少些?,风光少些?,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真是有些?矛盾和奇怪的,明明追求权力,偏生表现得又淡泊名利。
河东裴氏的裴锈和桓思远一道?来了。
裴锈深深忧虑:“如今,陛下既心存剪除琅琊王氏之心,没准也对其他士族起了杀念。这几日我走访士族,可悲的是他们对陛下态度暧昧,有的置若罔闻,有的忍气吞声,有的甘愿做个墙头草……这些?人?不肯团结起来,终究是他们的利益没受到损害罢了。”
郎灵寂安然托着一盏淡茶,静聆着裴锈的话,道?:“是啊,没动他们的利益。人?这种卑鄙的生物只?有自身利益受损时才会真正牵肠挂肚。”
桓思远在旁听他似有深意,问道?:“哦,大人?怎么说?”
郎灵寂道?:“且问,占据朝中大多数官位的大臣们是谁?”
桓思远下意识道?:“自然是士族了。陛下虽任用寒门,九品官人?法却已实行数十年,朝廷高官早已被士族占领。”
正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郎灵寂垂了垂睫饮茶,道?:“是了。一旦发生变故,朝中士族的态度才能决定事情的走向。既然现在这些?人?大多数是墙头草,首鼠两端,说明时机未到,有些?事还做不得,强行做也是要?失败的。”
裴锈和桓思远似懂非懂。
郎灵寂既能以一外姓之身掌管王氏行政大权,必然有些?深藏不露的本领,说的话经过考量,自然会有道?理。
但时机未到,时机总是未到,那个时机究竟何?时才到呢?
裴锈担心王氏之事殃及河东裴氏,内心焦灼,已经不愿再等下去了。
“就没有捷径反治皇权吗?”
郎灵寂淡幽:“顺其自然吧。”
裴锈一急就要?理论,被桓思远拉住。桓思远在耳畔道?:“你且放心,大人?嘴上说顺其自然,实则大人?是最不顺其自然的人?。”
桓思远挑了挑眉,显然比裴锈更了解郎灵寂。
裴锈只?得悻悻住嘴。连郎灵寂都是这副臣服模样,想来冒然反抗皇权危险极大,单凭一家之力绝难实现。
河东裴家与琅琊王氏是一家,裴氏会一直跟着王氏,其余北方南渡来的士族诸如陈郡谢氏也是这副态度。
现在忧虑的无非是江南本土士族会与琅琊王氏不一条心,比如江南贺氏,顾氏等等。郎灵寂所说的时机,大抵是等这些?家族觉醒吧。
皇权与士族的矛盾已相?当尖锐了。
裴锈定了定,强迫自己忘掉这些?杂念,亦端起茶盏灌了口茶,尽量像郎灵寂一样从容。
这时王姮姬忽然掀帘进来,捧着一串蘸雪白梅,婀娜的腰肢,扑进一阵诱人?的梅香,恰似梅花之精灵。
裴锈心神猛荡,茶水险些?洒落。
王姮姬表妹?
当年他曾想带王姮姬去河东裴氏,逃婚的马车都准备好?了,谁料中途王姮姬失踪,害他白白等一夜又挨王戢一顿数落,终是没摸到佳人?半片衣角。
此时相?见?,恍如隔世。神思飘荡,旖旎塞满一颗心,脸色悄悄红了。
王姮姬显然也没料到裴锈在,愕然扇了两下睫毛,捧着梅花定定看向裴锈。
“裴家表兄?”
裴锈宛若触电一般,多年积攒的爱慕和酸涩一股脑涌上头脑,嗓子嘶哑,舌头凝结,千万言语,就要?说,“表妹……”
却听郎灵寂淡淡插口道?:“姮姮,来,到我身旁。”

王姮姬闻此, 掩了睫到郎灵寂身畔,将新鲜梅花插至花篓中。
裴锈目不转睛盯着她,桓思远也是第一次见到王家女家主的面。
原来她就是王姮姬小姐, 引得陛下觊觎的琅琊王氏第一美?人, 大人的正牌夫人。与当日在秦楼楚馆中见到的许昭容相比,堪堪是明月与萤火之别。
……确实有种令人着迷的魅力。
裴桓二人一时俱是呆滞。
郎灵寂指骨微屈不动声色地叩过扶手,清咳了咳, 摩挲着她柔顺墨黑的长发?,“下雪天还出去摘花?”
王姮姬自然?而然?接受他?的抚摸, 唠家常般熟练地回应道:“雪天梅花开得最盛, 天晴雪化?了, 梅香也消陨了。”
他?颔首轻语:“一会儿我们?再去摘。”
王姮姬道:“不必,明天要酿梅花酒,你在身边陪我便可。”
他?道:“好。”
桓思远和裴锈在旁,见他?们?夫妻如此恩爱, 神?色各异。
桓思远倒没什么,徒余羡慕, 感慨皇帝君夺臣妻活造孽罢了;裴锈则苦不堪言, 对?王姮姬表妹的一腔爱意悉数化?作陈酿的老黑醋,揪心?的酸。表妹当初原本不愿嫁郎灵寂的,如今改变心?意了。
当下桓思远与裴锈对?王姮姬寒暄,王姮姬端坐, 受了他?们?一拜。她作为琅琊王氏正经的家主, 享一等爵位, 虽不入朝, 当得起朝中一品以下官员的参拜。
裴锈触景生情,眼睛里闪着稀碎的雪光, 夹杂着无尽的思念和感慨。自从逃婚失败后?,他?和她再也没见过面。
再见,她成别人的妻子了。
王姮姬抿了抿唇,与裴锈睽别日久,乍然?相见有许多话可说。奈何郎灵寂在旁,多说多言哪怕一个微小的动作落在他?眼中都?是错,只得表面装作陌生人。
裴锈却不懂她这番深意,难以接受她疏离的态度和压抑的气?氛,眼睁睁看着昔日所爱嫁作人妇,五味杂陈,没呆多久便托故告辞了。桓思远单独一人也不好意思过多打扰,随裴锈一道离去。
王姮姬噎然?,甩着斗篷准备出门相送,被?郎灵寂揽住肩膀,挡住了去路。
“怎么,见到昔日情郎动容了?”
王姮姬一僵,下意识皱眉:“你休要胡乱猜疑,我与裴锈清清白白。”
郎灵寂口吻似是而非,“你们?身体上当然?清清白白,不知王小姐心?中怎么想?”
“身体清白还不够么,”王姮姬绷着牙关吐字,“我心?里想什么又没用。”
他?叉着一双手臂,不冷不热地揶揄:“那也不行。对?不住我有精神?洁癖。”
王姮姬简直和他?说不清道理,针尖大的事都?能被?他?揪住无限上纲上线,“你别无理取闹,我刚才配合你好好的。”
方才的恩爱是装出来的,经过长年累月的锤炼,他?们?之间早有默契,无需预先商量便能在看客面前飞快入戏,她自认为演得天衣无缝。
郎灵寂长目中挟着冰凉,朝她逼近,“就为了配合?看来你果真有心?思。”
王姮姬受不了他?的拷问,既然?他?这么认为,她索性追出去送一送裴锈,与之诉诉衷肠,再“有心?思”一番,免得平白落下这罪名。
她拂袖转身欲走却稍晚些,被?他?反身牢牢按在墙上,束缚了双腕交叠固定?在头顶,上下禁锢,失去动弹的能力。
“你做什么?”
他?指腹好整以暇地按在她唇珠上,似行刑之前的刽子手,“后?悔么?再问一次,刚才瞟了裴锈没有。”
王姮姬脸色潮晕,挣了片刻,耻于这羞赧的姿势。最要命的是,他?膝盖微微顶开她裙裳下的俩腿,暗示某种意味。
她气?闭不可复忍,雪亮的眸子骤然?抬起,恨恨道:“我方才与他?狭路相逢,面对?面相遇,能不瞟吗?又不是瞎子。”
郎灵寂不以为然?,慢悠悠地探究根底,“那是带着什么情感瞟的?”
王姮姬一懵,不可思议地道:“能有什么感情,就普通地瞥。”
“裴家那边脸红了,王小姐您这边亦是面色隐晦欲语还休,被?绑架了似的。”
王姮姬一撇嘴,心?想自己本来就被?绑架了,她与裴锈毕竟是青梅竹马,当初若非他?从中作梗,她早就跟着裴锈去北方的外祖家了,岂会困在建康这牢笼之中。
“与他?两三年未见,叙旧情也是理所应当的。”
况且托他?的福,她一句话都?没几回跟裴锈说。
郎灵寂沉然批道:“那你不冤。”
说罢掐着下巴惩罚地吻下去,吻意汹涌而残暴,几乎阻窒人的呼吸。
王姮姬唔了声便没法言语了,他?素来是前所未有的执行力,连罚吻都?是立即执行,咂得人遍体发?麻,如酥丝滑。
救……命,濒临昏迷前她只有这一个念头,两行清泪生理性地流下来,本来属于自己的身体强行被另一人介入。
良久,才熬得交换呼吸的间隙。
“你越喜欢谁越见不着谁,”他?松开她,呵呵的冷笑声不绝于耳,“眼皮子底下私通曲款当我是死的么,下不为例。”
“你……”
王姮姬如遇大赦,弯腰大口喘着粗气?,这位权臣外宽内忌,表面风光霁月,实则心?胸狭窄忌讳她与外男接触。
她还指望他?匡扶王氏,虽然?气?恼夜不敢过分得罪他?,只气?急败坏辩道,“我喜欢谁了,我谁也不喜欢。”
他?道:“最好如此。”
晚间,她依旧来到他?卧房中。
布局很?简朴,窗洁几净,东西多而不乱,大多是长篇累牍的古籍和卷帙,再者就是书画金石,犹如雪洞一般。
郎灵寂赋闲在家,夫妻二人早早就了寝,按约定?他?们?今后?每日都?同?房。
他?依旧是前戏绵长,柔痒的吻密密麻麻地刺着神?经,直至将她体内的欲与情挑起来,才解开她襟扣,渐渐步入正题。
由于白日里出了裴锈那档子事,他?若有意若有意地宣誓占有权,在她身上星星点点地标记,带着些报复意味。
王姮姬仰着修长的脖颈,折成美?丽的弧度,手指撩过他?细长的眉眼,半阖着眼沉堕,时而眉心?紧蹙时而舒服放任。
不得不承认单论皮相郎灵寂是顶级的,名士风度,清瘦有力,怪不得她前世栽了那么大的跟头。
她随着他?的节奏,唇翕动而忽张,尽夫妻义务,纠缠刮磨,忘乎所以地沉浸其中,散落的衣衫被?夜风吹得微微褶皱。
郎灵寂得她配合回应,眼睛无意识地流露柔情,提握了她的绵绵柳腰,在耳畔一遍遍地轻唤她的名字,姮姮。
天地悄无声息地黑着,挂着一盏明似灯笼的月,遒劲的梅枝挂着星星点点的红粉色清艳地在雪地中盛开着,交相辉映。
夜旖旎。
第二日清晨,他?们?才在屋檐下煮沸雪水往坛里堆放梅花,酿梅花酒。
经过昨夜帐中的房事,王姮姬面容仍残余着酴醾气?息,桃红似春枝。
停食那种糖果之后?,她的气?色肉眼可见变好了,不再如之前那般病病歪歪。
或许很?快她的身子就能完全养好,孕育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从前她边走路边捂着胸口喘,脸色苍白似纸,现在容色完全是健康的红,精神?充沛。
王姮姬捋起长袖,雪润细腕上被?梅浆染了一些些红渍,郎灵寂指腹揩去。
她顺便问:“中书监,我答应你的事已然?做到了,你答应我的事呢?何时官复原职?”
郎灵寂专注于手中的梅子酒,不轻不重地回答:“在考虑了。”
王姮姬道:“考虑到何时?”
“很?快的。”
皇帝毕竟是皇帝,天下的主人,代表上天统治苍生,要调整官员架构无可厚非。皇帝无错时,绝不能被?废黜;皇帝即便有错,身为臣子也得言听计从。
现在,皇帝动的是琅琊王氏一家的利益,甚至琅琊王氏的利益都?没受多大影响,受损的仅仅是他?一人罢了。
他?自己的力量太?渺小了。
他?在等一个契机,等皇帝尝到甜头后?变本加厉,把事情做得更过分。
待皇帝民心?散尽,满朝文武皆有怨言时,王家才有足够的理由僭越。
他?并不用等太?久的。
皇宫深夜,司马淮骤然?惊醒。
寝衣湿了,周身黏着层细汗,像洗了个澡似的。巫山雨水带来的烫热感依旧停留在身上,丝丝缕缕散发?着旖旎的气?息。
身畔的王芬姬睡得正酣,月明如洒。
司马淮喘了口粗气?,趿鞋下地,惊魂未定?走到桌边,饮了口凉茶。
他?没惊动内侍,深更半夜叫水定?然?又传出闲话,只独自静坐消化?。
良久,滚烫之意不减反增。
司马淮烦躁地扯开衣襟,灌着凉茶。
又梦见她了。这已经是不知多少次梦见她了,她就像艳鬼一样?阴魂不散地缠着他?,怎么赶都?赶不走。
梦中,他?可以以帝王之尊将她折成任何屈辱的姿势;梦醒,他?却连她的一片衣角都?碰不到,空余人去楼空的落寞思念。
这不是他?想要的。
司马淮定?了定?,沉重吸着气?。
他?披了一件外袍,想离开这间充斥着靡靡之气?的内室。和王芬姬同?寝的每夜都?令他?内脏翻腾,无比膈应,他?有种为国献身的感觉。他?明明不喜王家女,每夜却不得不召幸她侍寝。
王家女完完全全是来监视他?的细作,论起温柔美?丽来连张贵妃都?不如,遑论梦中的王姮姬。
司马淮失落悲愤,捏紧拳头,变法的念头在心?中愈加迫切,他?不能永远当琅琊王氏的傀儡皇帝,仰人鼻息。
幸好目前为止一切顺利,成功削了郎灵寂的职,斯人还没什么还手之力。
下一步,他?计划着手整治朝廷里乌烟瘴气?的卖官鬻爵之风,将九品官人法庇护下的世家蠹虫彻底驱逐出去。

陛下高高在?座,尚书孙寿宣读太常博士文砚之在?世时撰写的科举制题案。
内容奥涩冗长,大概意思是以?后九州各地不再设中正官, 铨选官员亦不再依据品德评级, 而是通过考试——国语、策论、算数三门?的成绩定文官官品。
武官还要额外要参加骑射、摔跤和马术的考试,以?实打实的成绩定官位高低,而完全与?家世无关。
这样改革, 官员从唯德是举变成了唯才是举。
“德”是个虚渺的东西,容易被裙带关系和官场故旧操控, “才”却可以?量化。
考试的成绩高就是高低就是低, 有才可以?被任用, 无才便不能为官。
这样世家大族便不能将?爵位传递给后世,造成“朝廷只成门?户私计”的局面。
对于已走上仕途的老官员,皇帝亦设置了五月一小考、十月一大考的核查机制,由皇帝本人?亲自操刀, 查出的渎职官员轻则贬谪罚俸,重则抄家掉脑袋。
此改革一出, 朝野上下哀鸣。
皇帝的新政大大有违从前中书监执政时宽惠仁济的政策, 所谓“任其自然,不扰百姓”——这里?的百姓二字并不指真正的布衣,而是士族。即朝廷不阻碍豪门?世家侵吞土地、豢养奴隶,豪门?子?弟犯了罪免于惩罚, 靠贿赂和裙带关系当官完全是允许的。
郎灵寂本人?玄儒双修, 乃当世名士, 出身贵族, 偏向的是贵族的利益。
他从前执政时,无为而治, 许多官员骂他昏聩奸佞,网漏吞鱼。如今在?皇帝的刻碎之政下,竟分外思念他的昏聩。
郎灵寂维护腐朽的旧贵族自然该判死刑,可从黄老哲学的角度,他又?是无罪的,毕竟人?都维护自身阶级的利益。
皇帝用法家的强硬手段,行苛刻琐细之酷政,将?政权强硬收回来。对于一般官员来说,法家锁喉,儒家拿捏,法律和道德的双重约束,使他们不得不忠君。
总而言之,豪门?子?弟再不能凭借家资拾官如草芥了。
九品官人?法被完全取缔!
此事早露苗头,前些日皇帝贬谪了中书监郎灵寂,九品官人?法失去了最有力的靠山,唇亡齿寒,自然轰然倒塌。
皇帝对于这种落后的选官制度自然毫不留情地拔除,今后科举制的光辉将?照耀九州大地,照耀在?每一个寒门?学子?肩头。
天下寒门?子?弟喜动颜色,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迎来了出头之日。
世族却苦不堪言。
皇帝毫无征兆地废黜九品官人?法,行科举制度,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记致命打击。
皇帝这是不给他们活路!
士族之所以?能为士族,靠的是一辈辈为官的累积,垄断财富、田地、文字知识,重点是“世代为官”四字。
然何?以?保证家族承袭爵位世代为官?靠的就是九品官人?法。
夫门?资者?,乃先世之爵禄,无妨子?孙之愚瞽。
依照九品官人?法,选拔官员看家世,士族的后裔即便昏庸无能也照样是朝廷明官,一代代将?家族爵位传下去。
皇帝取缔九品官人?法,就是要把人?才铨选的权力从豪门?转移到自己?手中。
天下只要是士族,无论南方北方,没?有不痛恨皇帝这条新政的。
皇帝之前也试图运行过九品官人?法,聘用了一个叫文砚之的寒门?顾问,气势汹汹,因为郎灵寂的阻拦而偃旗息鼓。
如今郎灵寂被贬谪了,再无一人?能当出头鸟反抗皇帝,上疏给皇帝的奏折皆不温不火不疼不痒,无法改变圣心。
九品官人?法与?黄老之治,与?士族,互为唇齿关系,唇亡齿寒,前者?既亡,士族的末日也要到来了。
士族恨毒了这个年?轻的小皇帝!
朝廷风起云涌。
陛下废黜了九品官人?法,又?打破了立嫡长子?的传统,封陈留王司马玖为皇太弟,可谓将?士族完完全全得罪干净了。
之前仅仅琅琊王氏一家被贬,其余士族隔岸观火。如今釜底抽薪,陛下直接剪灭了士族代代赖以?生存的源头——九品官人?法,根本没?打算饶过任何?士族。
这下士族们终于意识到皇权和士族不可能长期共存,本着各扫门?前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只会被各个击破。
士族炸开锅了。
之前首鼠两?端持观望态度的江南陆氏、顾氏对陛下失望透顶,表面维持着君臣之义,转而与?琅琊王氏抱团取暖。
其余世家如谢氏裴氏等北方著姓本就支持琅琊王氏,虽不至于明面上造反,琅琊王氏的决定,他们必然会暗戳戳支持。
托陛下的福,游散于九州各地的士族史无前例地团结起来。
本朝格局,士族占据了大多数高官之位,具有决定性的力量。
士族归心,可以?说天时地利人?和三个层面,起码占了人?和这一个因素。
至此,琅琊王氏反抗皇权的先决条件已然形成,那就是:人?心。
开战时最怕朝中人?心不齐,有人?向着皇室,有人?隔岸观火,有人?浑水摸鱼,这样参差不齐,很容易中途出差错。
只有当所有人?的利益共同遭到损害时,人?心才能凝聚起来,戮力御敌。
这是斗争胜利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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