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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欺—— by旅者的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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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祚虽衰,天命未改,造反绝不是轻易能为之的,一着不慎便会粉身碎骨,所以?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郎灵寂从前是中书省长官,承担丞相之职,草拟皇帝政令,既制定政令,又?是政令的实行者?和监督者?。
陛下调整了官员架构之后,他身上的权力虽损耗殆尽,声?望依旧如初。
此番门?阀被裁抑,源源不断有士族登门?问琅琊王氏的意思,主要是问郎灵寂的意思:局势如此,如何?自救?
皇帝只是取得了暂时表面的胜利,豪门?不会束手待毙,必然要寻求机会对皇权进行反治。
士族不会认输的。
郎灵寂依旧没?轻举妄动。
天时地利人?和仅仅占据了人?和一条,力量还太薄弱,没?有十足十的胜算。
接下来,便要瞄准“地利”这一因素。
清晨,信使纵快马至王家老宅,手持家书,插着十万火急的鸡毛,马蹄之后扬起一溜轻烟。
两?日前,江州征战的王戢知道了郎灵寂被贬之事。
他怒发冲冠,惊诧莫名,朝廷在?短短几?日之内竟发生这样大的变故,决意折返建康,亲自入朝与?皇帝理?论。
皇帝只是个傀儡皇帝罢了,这些年?来是琅琊王氏在?战场上东征西战,流血牺牲,立下了汗马功劳,封赏犹嫌少,竟贬谪他琅琊王氏。
须知郎灵寂是王家的顶梁柱,家主的女婿,贬谪郎灵寂就是贬谪琅琊王氏。
皇帝用这种卑鄙手段试探王家,王家有钱有兵有粮,岂能受这等挑衅?
那道貌岸然的皇帝司马淮,当初就联合寒门?文砚之对付过琅琊王氏,如今俨然是故技重施,王戢忍之久矣!
更传闻皇帝心怀龌龊,是看中九妹王姮姬,起了淫念,几?番勾搭不成才恼羞成怒,直接对王姮姬的丈夫下毒手,欲借着科举改革致命侵吞王家,行君夺臣妻之事。
耻辱,羞愤,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作为王家当仁不让的第一武将?,有责任保护好家人?们,尤其是保护好爹爹临终前最牵挂的、王氏的女家主——九妹。
“我们将?军很生气,正准备带兵回建康,若那皇帝识趣,改过自新,还能勉强做个君臣,否则……”
凌霄胆战心寒地禀报着战场的情况,嗓子?都哑了,“郎公子?,您最是理?智,快快劝劝我们将?军吧。”
没?有皇帝的圣旨贸然领兵回京,形同造反,届时不仅将?军陷入大祸,琅琊王氏会被连累得满门?抄斩。
大将?军王戢素来是热血冲动之人?。
郎灵寂收到信后,叫王戢“稍安勿躁”,莫被朝廷之事所扰,务必拿下梁州。
非是他刻意隐忍退缩,朝廷之事是小,战场之事是大,王家已失去文防了,绝对不能再失去武防。
梁州,位于长江对岸的峡口处,南北战场的咽喉地带。长久以?来梁州战事混乱,难以?克制,一块难啃的牛骨头。
但前几?日那里?的流民帅忽然染疾死了,群龙无首,这是一个绝好将?梁州收入囊中的契机。
如今天下六州已归顺于王戢,再拿下与?荆州相连的梁州,王氏操控的版图便可扩大一步,腰杆子?更硬气些。
相比之下,郎灵寂暂时被贬不要紧,没?必要因为这由头领兵逼宫。
造反罪名太大,动辄滑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毁掉王家祖宗的基业。
“一定要告予大将?军知晓。”
凌霄收了回信速速去了,急于星火。
王戢虽然心中恼恨,明白郎灵寂这番计较有道理?,暂时忍气吞声?。
事有轻重缓急,先集中精力拿下梁州,之后再进京找皇帝算账。
王戢的鹰目朝梁州瞄去的同时,好巧不巧,皇帝司马淮也盯上了梁州。
梁州这样处于咽喉地带的重要位置,司马淮期待良久,这次势在?必得。
司马淮防备着王家每个人?,忌惮郎灵寂,更深深忌惮手握兵权的王戢。
他一面克制郎灵寂的行政大权,一面遏制王戢的兵力版图进一步扩大。
王戢已经掌握了包括江州在?内的天下六州,多么恐怖的数字,若再得了梁州,恐怕真就有造反逼宫的资本了。
司马淮每晚愁得做噩梦,辗转反复,常常夜半浑身虚汗。
好在?郎灵寂被囚在?建康城中,任凭有高深莫测的权术不能施展,更不能及时到王戢身畔相助,相当于绊住了王戢一条大腿,大军失了智囊。
司马淮目光猩红,指骨捏碎。
梁州的争夺之战在?此一举!

皇帝与琅琊王氏同时争夺梁州。
王戢派族弟王瑜启程赴任梁州参军, 司马淮也火速抽调了心腹岑道风赶往梁州。两家日夜兼程,急如旋风,进行了速度与耐力的激烈比拼。
由?于司马淮早做过?部署, 从广州出发的岑道风又善于行军, 脚步比王瑜快了很多,最终岑道风率先占领梁州。
岑道风的胜利不?是偶然的。
被贬到不?毛之地的这段时日,岑道风一直卧薪尝胆, 保持锻炼,常常天不?亮便起来挑水练剑, 时时不?忘王家戕害他的断臂之仇, 踌躇满志等着重回战场的一天。
过?去因为出身寒微, 岑道风屡遭打?压,惨失江州和荆州,如今得皇帝提拔,他得以施展拳脚, 卷土重来,占领空虚的梁州, 真正拥有了一块自己的地皮。
他终得扬眉吐气。
那边的岑道风一到, 司马淮立即下令封他为梁州刺史,兼都督长?江中下游水上诸军事,在梁州插上帝旗。
王瑜晚到一步,并非骁勇善战岑道风的对手, 两军对峙僵持不?下, 二虎争夺一山, 王瑜更在流星飞矢下受了重伤。
王瑜命人?速速回营禀主帅求援, 镇守江州的王戢见皇帝与岑道风如此狡猾,气血攻心, 拔剑唰地砍碎了桌角。
“竖子!”
当年的老对手又狭路相逢,真该杀了岑道风以绝后患。
说起来,当初确实是琅琊王氏不?仁。
荆州明明是岑道风冒死打?下来的,王戢听从郎灵寂计策,没?给?斯人?应有的奖赏,反而侵吞了岑道风的战功,功劳越高打?压越狠,险些将他斩首,贬谪去偏远的广州交州一带,形同流放。
这笔旧账,岑道风一直痛恨于心。
断臂之仇加流放之辱,使岑道风在战场上如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所向?披靡,战无?不?胜,锐利的锋芒直指王戢。经过?岁月的沉淀,其人?俨然变得更成熟坚毅,排兵布阵不?见丝毫露怯之处。
虽然被岑道风先到一步,王戢不?打?算轻易放弃梁州。
他持续增兵给?王瑜,督战王瑜与岑道风正面?对峙,争取将梁州夺回来。战场比拼激烈,打?得暗无?天日。
岑道风以麾下全部大军之力殊死对战,战力十足。王瑜受伤之后贪生怕死有怯阵之意,本身又是个只会清谈服药的士人?,身娇体弱,排兵布阵的本领不?及其兄王戢的十分之一,队伍渐现?颓态。
梁州行将沦为岑道风的囊中物。
王戢见覆水难收,扼腕怒叹,真真是后悔派王瑜出战,既高估了王瑜的实力,又低估了岑道风的实力。
他的大军现?下驻守在江州和荆州,此二州毗邻梁州,若去支援王瑜自然做得到,且能以绝对优势打?败岑道风夺得梁州。
问题是,中间还夹着一个陈留王司马玖,此人?亦不?是吃素的。
司马玖刚被封为皇太弟,得了皇家许兵力与粮草,实力雄厚,深得司马淮的信任与重用,领宫廷禁卫军之职,掌建康皇城内外的防线。
建康与江州、梁州的直线距离相仿,刚好成一个三角。王戢在江州,王瑜与岑道风在梁州,从司马玖的位置发兵去二者任何一个地方时间都是相等的。
这有两种可能:
如果王戢率大军支援王瑜,抢夺梁州,司马玖可偷袭王戢空虚的江州大本营,直捣黄龙。
如果王戢不?去支援王瑜,放弃梁州,那么司马玖又可奔去梁州,助岑道风一臂之力,打?败苦苦坚持的王瑜。
司马玖无?论怎样都占便宜,稳赚不?赔,为皇室司马淮立下大功。
皇帝为这一局缜密布置了许久,四面?八方堵死了王氏,司马玖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枚棋子。
反观王氏这边,梁州争夺战发生得仓促,没?有郎灵寂在旁面?授机宜,王氏一步错步步错,终究被人?占了先机,处处掣肘,扼住咽喉,败势已成必然。
王戢不?攻心计,勇猛有余终是智略不?足,若要破局还得询问郎灵寂。
郎灵寂被囚在建康城中,无?法得知战场的第一手消息或出谋划策。战事吃紧,是进是退只能由?王戢自行决定。
战败的一刹那,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和整个家族多年来过?于依赖郎灵寂了。
只因郎灵寂习惯于深藏幕后,为人?稳健而心思缜密,制定的智谋百试百灵,且从不?争名夺利,取得了功勋也不?用分他一份,王家都喜欢用他。他一不?在,王氏便失去了自我思考的能力。
王戢暗暗懊恼,现?在大事晚矣。
思虑再三,他决定行保守之策,先放弃梁州,留存实力。
原因很简单,失去梁州最多是他不能扩展版图而已,没?什么致命打?击;江州却是他多年辛苦建立起来的大本营,若被司马淮的人?趁虚而入,失去江州,那才真是灭顶之灾。
王戢召回了王瑜,将梁州让出。
麾下将士闻得这条军令,俱感诧异,从没?见过?大将军这般委曲求全的时候。
皇帝虎视眈眈争夺梁州,一旦放手让皇帝吃到了甜头,日后皇帝定会得寸进尺继续为难的。
王戢本人?亦膈应得紧,自从十六岁征战以来,屡战屡胜,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他驯了一辈子鹰到头来被小家雀啄瞎了眼?,貌似傀儡不?起眼?的皇帝司马淮竟有这等阴沉心机。
梁州的捷报传回了建康。
司马淮正太极殿批阅奏折,闻此浑身血液剧颤几欲逆流,顿时捂住了嘴,极力克制才没?使自己喜极失态。
他终于迎来了一场胜利。
这场与琅琊王氏旷日持久的斗争,继第一步剥夺郎灵寂的官位后,他又迎来了第二步胜利——从王戢手中抢到了长?江周边的军事重镇,梁州!
梁州终成为一块帝土。
岑道风的捷报中禀告说,王戢不?甘失败,屡屡为王瑜增派兵力与我军对峙,试图夺走梁州,结果王瑜本人?昏庸无?能,溃不?成军,最终铩羽而归。
司马淮快意一笑,四肢百骸血液茅塞顿开,涌动?着无?比的雄心。
没?有什么比将敌人?踩在脚下更扬眉吐气的了,当初他问与王戢开展有几成胜算时,岑道风回禀“胜算为零”,如今屡屡败退的却是琅琊王氏。
王家人?都失败了,无?论是文臣之首的郎灵寂,还是纵横沙场的王戢。
当初岑道风说若要与王氏开战,至少需要三年的筹备经营时间,且需要占据梁、荆州这样富庶之地。
现?在司马淮通过?自己昼夜思索的努力,穷尽心智,生生从王戢手中撕下一块肉,岑道风盘踞于此可报效君恩。
接下来,就看岑道风的本事了。
首战告捷是极好的兆头,琅琊王氏并非固若金汤,只要孤立了王戢与郎灵寂,使他们文武方面?的能力各自不?能补充,徐徐图之,门阀可除。
岑道风有些质疑,为何司马玖成了皇太弟,还担任皇城禁卫军的指责?
须知禁卫军是直接保护皇帝的最后一道防线,极为重要,必须选择忠心耿耿又武勇过?人?的武将来担任。
“微臣临走时曾叮嘱陛下,陈留王司马玖此人?首鼠两端,意志不?坚,最是个墙头草,暗地里使鬼蜮伎俩挑拨离间,即便不?杀他也应该疏远,绝不?能委以重任,陛下为何未听微臣的劝谏?”
君臣二人?推心置腹地共同对付琅琊王氏,岑道风话便说得比较直接,包含了些许质问之意,端端为了司马淮好。
司马淮不?以为然,知岑道风与司马玖素来有些过?节,当日司马玖骗诱岑道风刺杀王姮姬,使琅琊王氏恨毒了岑道风,多番打?压为难,岑道风被当了枪使,自然心中恼恨司马玖。
武将之间的暗斗无?可厚非,坏话说一两次够了,总说就惹人?厌烦了。
司马淮拒绝岑道风的提议,只叫他好生镇守新得的梁州,至于司马玖,没?有岑道风说的那样不?堪。
司马玖是宗室重臣,血统高贵,和他一样流淌着司马氏祖先的狼性?野心,是个牢靠之人?。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决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罢免司马玖的官职。
司马淮心中有数。
他深吸了几口气,首战告捷的狂喜之情渐渐安定下来。他没?有被一时的胜利冲昏头脑,趁热打?铁又做了个决定——
调走王瑜。
他飞快将诏书写好,扣上帝玺。
王芬姬伴驾,时刻警惕着陛下的动?作?,闻梁州沦陷的消息恍惚良久。
陛下为什么要调走王瑜呢?
彼此啊今日格外喜动?颜色,看来王戢那边输得甚惨,被狠狠摆了一道。
她虽然憎恨王戢将她塞进宫里,却不?希望王戢战败。王戢战败便是琅琊王氏战败,王氏一倒,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届时遭殃的不?仅是九妹王姮姬,被皇帝囚于深宫中肆意玩弄折辱,她这不?受宠的贵妃也得命丧黄泉。司马淮恼她为王家提供情报,早有除心。
王戢不?得不?放弃了梁州。
虽然郎灵寂宁愿自己被贬谪囚禁也要他保住江州,江州还是毁在了王瑜这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头上。
王戢自咎,同时甚为恼怒。
本以为就此忍气吞声?,谁料皇帝司马淮又下一道诏令,调王瑜了赴京为官,竟是在得到梁州后又抢夺王家族人?。
王戢这下忍无?可忍,王瑜虽昏庸无?能到底是王家族人?,对家族忠心耿耿。
司马淮召王瑜入京封为右中丞,表面?升官,仍是明升暗贬那套故技重施,试图一步步剪除他的羽翼!
王戢当然不?会同意,“固留不?遣”,偏执留下王瑜,拒绝皇帝的命令。
他绝不?允许皇帝瓜分权力。
与皇帝开战,迫在眉睫。

第100章 夫妻
梁州战败的消息从宫里传到了王家?, 王贵妃写了一封秘信,将近日来皇帝的所作所为悉数禀告给了郎灵寂。
书房,郎灵寂细细查阅。
他如?今被罢免官职, 居于王宅内形同幽禁, 稍有异动?,皇帝布置在?宅外的眼线便会察觉,能倚仗的情报源只有宫里的王芬姬。
当初多亏送了王芬姬入宫, 否则眼下的境遇更?加困难。
傍晚,王姮姬端着一碗热茶踱过来, 见郎灵寂伏案沉思?, 灯影幢幢, 博袖垮落露出玉柄一般的手臂,透露着几?丝疲态。
她咽了咽喉咙,不冷不热道?:“七姐入宫,你答应关?照庾奂一世仕途的, 如?今成镜花水月了。”
郎灵寂闻此神色莫名,“你怎么这样说我。”
王姮姬道?:“你做的事就是这样, 还不让说吗?”
庾奂是王芬姬入宫前的未婚夫, 二人恩爱非凡,却被活生生拆散。
王芬姬性情刚烈,誓死?不肯入宫,因?为庾奂的仕途和?身家?性命握在?中书监郎灵寂手中, 才被迫妥协的。
现在?郎灵寂被贬谪幽禁, 早已不是中书监, 自身难保。庾奂莫说青云直上, 不反过来被皇帝迁怒就算好的了。
王姮姬知他恪守信用,完成不了承诺相当于侮辱他的人格, 便故意?往最痛处戳,期待他赶快支棱起来。
郎灵寂撂下了笔,“你这是怪我了。”
王姮姬撇嘴道?:“我自然怪你,七姐也怪你,许下了诺言不兑现。”
“你该早点?想办法翻身。”
郎灵寂深挖她话语背后的意?思?,似讥讽他软懦无能,使王家?陷入困境,违背了婚契上的承诺。
他换了个姿势,淡冷道?:“我若翻身不了呢,宦海沉浮,谁也不能保证一直占上风。”
王姮姬道?:“那样的话契约就失效了,合作终止,唯有分道?扬镳各谋前程……”
她迟钝了半天,艰难说出这句话,音量低细如?蚊,意?思?是和?离。
郎灵寂打断:“和?离是不可能的。”
她道?:“我是认真的。”
他道?:“我也是认真的。”
王姮姬怔了怔,浮起一阵恼意?,露出尖牙,“凭什么?”
王芬姬为了庾奂才留在?司马淮身边,她为了家?族才留在?郎灵寂身边。
他既不能翻身保护王氏,违背了契约,她有权要求和?离。
郎灵寂不轻不重拉住她的双腕,犹如?冰凉的镣铐,没有什么次第和?含蓄地直接打断,清晰而深切的逼迫感,径直道?,
“凭我是你夫君,凭夫妻风雨同舟,凭你体内有情蛊。够了吗?”
王姮姬双手被他束住,阵阵透骨的凉意?。契约废弃了他也不会放过她。
“……你不守信用。”
半晌,她嘶哑着嗓子。
明明约好了他护琅琊王氏立于门阀之巅,家?族兴旺,她才与?他结为夫妇。
而今王家?屡屡被皇室所欺,郎灵寂得过且过,守着愚忠,拒绝和?离。
郎灵寂并不管那些约定,有没有约定都不可能和?离。他轻剐她的面颊,似抚慰又似告诫,“和?离?你受得住和?离之后的条件吗?想好再提。”
和?离的条件他们从前商议过,首先,由于家?族利益牵扯,和?离之后不离家?,他们仍然住在?同一屋檐下日日相见。
其?次,情蛊的作用使他们每月十五必须同房,雷打不动?,即便今后她二嫁、三嫁,身体仍要与?他保持亲密。
白日,她需要和?他同坐一张桌案,他辅弼她处理好家?族事务、朝廷公文,因?为王章“立她为琅琊王氏家?主”的遗训。
下雨天,她畏惧雷声,他需要与?她同寝而眠,因?为王章“照料好她”的遗训以及他对王章“事事以她为第一顺位”的承诺。
平常夜里,她也需要来他卧房睡,因?为前几?日有约定,情蛊需要固定吸纳彼此的气息来存活。
无论从哪方面看,和?离皆毫无意?义。
王姮姬唇角颤了颤,无语,身上一阵阵酸涩,走投无路。这么多条条框框的附加条件,她和?离还有什么意?思?。
“还和?离吗……?”他问。
“你,”
王姮姬似有恍惚,离开他王家?必然走向?衰落,她也没什么目标可实现。
司马淮对她有几?分隐秘的心思?,她落在?司马淮手中同样是跳进火坑。
她一刹那茫然犹豫了。
郎灵寂趁机抬手捂掉她眸中的星光,贴在?她耳畔静谧深邃地诉说,
“犹豫离不离就是不离,莫要鲁莽办下错事,将来为自己的冲动?后悔。”
他替她做决定很笃信,理直气壮,绝不拖泥带水,没有半丝的犹豫。
王姮姬愈加抑郁,“凭什么……”卡在喉咙,气息阻塞想再问一次。
前世他就是这样捧着她的脸说,姮姮,你我是夫妻,即便相看两厌也得维持体面,不能和?离。后来她生生病死了也没等到他一面。
她心中塞满灰暗,质问:“你为何这般欺我?”
郎灵寂捕捉到她片刻的犹豫,吻痕似停泊在?寒枝上的风,隐隐带着颤。
他只愿她做他的娘子,即便这样做束缚了她、冷了她的心又有何妨。
“你留在?我身边。留下。”
虽然他眼下失势了。
庾奂如?今仍在?中书省做事,受新任中书监的照拂,仕途好好的。
他暂时还没有失约。
王姮姬被他按在?怀中参悟不透,前世她苦苦追了他十多年都没焐热他的心,今生她想放手却又不成了。
她长?长?叹了口气,唯有妥协。
郎灵寂片刻恢复了静定,一手拢着她的肩头在?怀中,一手持起紫毫笔,以行云流水的小楷写着寄给王戢的信。
他现在?被幽禁,信不一定能寄得出去,先写出来备用。王姮姬与?他咫尺之距,罗裳挨蹭,浑身丝丝寸寸皆敏感。
狭小的空间?里她无法动?弹,被郎灵寂扣住只得坐在?身畔陪他,渐渐的,她的视线也落在?了纸面。
这是一套很详细的作战攻略,旁边厚厚叠了摞,已写了二十二页。
每字每句,每张简易布防图,山川河流的走向?,布置机关?的峡口,对手的性格弱点?,皇帝的制衡行为,作战时种种突发的可能性……巨细靡遗,设想充分,是写给远在?江州的王戢的。
郎灵寂无法亲临江州辅弼王戢,便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指点?机宜。
梁州失落后,王氏不能再束手待毙。
王姮姬不自觉倾注心神,竭力理解着布防图的内容,她是闺中女子从未上过战场,靠着经验理解个七八成。
郎灵寂本自认真,察觉她在?凝视自己后,鸦睫轻颤,墨迹顿时重了几?分,浸透纸背,一个字写毁了。
这场景宛若梦境,他索性撕掉那张纸,旁若无事地重写。
她在?看他。
前世之后,她第一次这般凝视他。
……虽然并不是凝视他,而是困惑于军法内容。
郎灵寂珍惜享受这时光,半晌,王姮姬失掉了耐心,揉揉眼睛,挫败地扭过头去欲起身离开。
他连忙不动?声色加紧了她腰间?束缚,“兵贵神速,战场之事忌讳拖延。”
王姮姬果然被这句吸引,“为何?”
他长?咳了声,故作深沉道?:“战场上越拖延变数越多,本来完美的事情也会错漏百出。兵法复杂深奥,一时半会学不会的。”
王姮姬缓缓颔首,似有所悟。
郎灵寂察言观色,引导着话头:“但若你与?我天长?地久过下去,什么办法我都教给你。你是聪明的。”
王姮姬蹙了蹙眉,刚要开口,又听他道?:“当然哪有所谓的天长?地久,人生不过几?十年的工夫,一眨眼就过去了。”
她微微凌乱,听不懂他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总觉得藏有某种深意?似的。他肯画战略图帮助二哥便好,她很欣慰,只要王家?富贵稳固,她和?不和?离无所谓了。
“你遵守契约,我自然天长?地久地过下去,当你仕途之路的傀儡人。”
郎灵寂微妙沉默了片刻,目中黑漆漆的深沉雾霭,哑声道?:
“想你在?身边又不是因?为仕途。”
王姮姬诧异,“嗯?”
郎灵寂掩饰地咳了下,心脏一阵尖锐的刺痛转瞬即逝。时隔这么久反噬作用终于来了,情蛊在?钻洞。
“罢了……”他忽然又冷冷地说,“你确实仕途平步青云的最好工具,王姮姬。”
“我们只适合单纯的利益关?系。”
王姮姬愈加莫名,云里雾里的。
梁州战败的消息沉甸甸地落在?头上,王家?每一个人都不好受。
郎灵寂几?日来夙兴夜寐,焚膏继晷,原本修削的身形微微清减了些,尽力维护被皇权腐蚀的琅琊王氏。
现在?的问题是,他根本不能反抗。
儒家?体制中君王杀臣子天经地义,为人臣子的悲哀就在?这儿。
行忤逆君王之事犹如?居于火炭之上,被天下各路诸侯诛杀,当年八王之乱便是八个藩王轮番做皇帝,结果谁也没能长?久。
王姮姬其?实不怪郎灵寂,也不敢怪他,王家?还得依靠他逆风翻盘。
她将早已凉了的茶递到跟前,示意?他暂时休息,罕有披了件外袍在?他肩头,商量似的语气道?:
“郎灵寂,你一定要帮王家?。爹爹命我为家?主,但我根本没能力支撑王氏,将来九泉之下何颜见爹爹……”
郎灵寂闻此,眸子冷色愈加闪了闪。
没一句他想听的。说讲利益,她还真就无情地只跟他讲利益。
“行了。我帮你。”
当然是帮她的,一直都是帮她的。
王姮姬弯了弯唇,道?:“好,我记下你这句话了,失去的梁州你一定要帮我们再夺回来,二哥的土地不能被流失。”
顿一顿,“……谢谢你。”
郎灵寂右眼皮一跳,见她温言款语,意?态诚恳,下意?识道?:“如?何?”
王姮姬懵了,什么如?何,弄半天才明白他问的“如?何谢”,她刚才已经谢过了,就是口头的,还让她怎么谢。
郎灵寂静待她半天没反应,缓缓沉肃了面容,深锁了眉宇。
王姮姬知自己又做错了,既说谢字哪有空手套白狼的,无论如?何得给点?实际利益,表示表示,才显得诚心。
她扯扯他的袖子,斟酌着道?:“你用晚膳了么?不如?去我房里用,厨房上了新鲜的琅琊菜。”
郎灵寂置若罔闻,不动?如?山。
皙白的手腕虎口处一道?深长?的咬痕,那日她咬的,泛着丝丝旖旎。
王姮姬情不自禁摸了摸脖颈,那枚他咬她的痕,端端是一对。
她欲言又止,“你不吃?还是吃过了?”
仍然得不到回答。
郎灵寂若下定决心冷落别人,怎么倒贴都无济于事。前世她这样一遍遍求过他,始终得不到回应。
王姮姬彷徨,准备识趣地默默离去,他却忽然捉住她的袖子,柔哑地道?:“别去你那儿了,这里就吃吧。”
说着离了桌案,打横抱她往床榻。

王姮姬略微挣了下, 随即顺从接受,被搁在了榻上?,解掉衣带。
郎灵寂覆身压下来与她十指相扣, 密密麻麻吻着她秀长的脖颈, 洒落温烫的气息,寂静室内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这几日他劳累了,又被贬谪又是幽居, 这种事能熨帖人。王姮姬细白的手臂搂住他的肩,阖目隐忍, 尽量配合着, 原本肃穆的书房衣裳凌乱一地。
她身子养好了许多, 敦伦时有异样的感触。情?蛊的毒害越来越浅,或许再过些时候身体能完全恢复。
意味着,她有可?能怀孕。
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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