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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欺—— by旅者的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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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想过。
一度以为?她和郎灵寂没有未来。
郎灵寂停了停,唇微蹭了蹭她的眼皮, “要专心?。”
王姮姬空洞的意识逐渐回笼,缓了一缓, 仰颈去轻啄他, “嗯。”
郎灵寂被她一片柔软封住,霎时过电般。前世她也时常吻他,今生竟兜兜转转了这么久。曾经习以为?常的东西再度品味,像柚皮一样苦里透着微甘。
他动情?地叹息:“姮姮。”
王姮姬脸色泛起团团桃花, 平静地仰在他身下。她还想依靠他振兴琅琊王氏, 得尽量哄他舒心?点。
他们是夫妻, 是一条船上?的渡客, 一根绳上?的蚂蚱,荣辱与共, 祸福相系,命运紧紧联络,同为?了琅琊王氏。
情?蛊在他们体内诗意地共鸣着,彼此的心?脏震动在同一节奏。郎灵寂汹涌又克制的暗愫悉数释放,丢掉了他自?以为?傲的理性,沉溺在与她的世界中,抵达纵深。
情?是种危险的不利条件,却具有相当的诱惑力。心?满了又空,空了又满。
直至天明。
梁州落到了岑道?风手中,木已成舟。
王戢主动让出了梁州,将目光投向与之毗邻的青州,派王瑜担任青州刺史。
谁料陛下再次阻挠,以青州毗邻匈奴为?由?,派了岑道?风驻守。
王家占领江荆湘三州已连成一片,天下兵马十分王家已占了七分,皇帝对王家的疑惮之情?越甚。
这下王戢忍不了了。
连日来祸不单行?,王戢这边屡屡失利,王家在京为?官的子弟也频繁遭贬谪,郎灵寂一倒似乎王氏有大?厦将倾之态,极盛之后的极衰。
陛下废黜了王氏的庇护伞郎灵寂,也废黜了整个士族的庇护伞九品官人法。
士族皆对陛下新实?行?的科举制痛恨至极,苦于被分散至九州各自?为?政,没有聚集起来反抗的机会。
眼看着士族即将被皇权碾为?尘土。
王戢欲回建康觐见陛下,遭无情?拒绝。
极度恼怒之下,他给司马淮写了一封信,长篇大?论足足五大?页宣纸。
这不是君臣之间普通的信,准确来说是王戢对陛下的一封问罪信:
“当年江州内乱,是臣带领着王氏子弟敌手胼足地战场厮杀,平定流民,开垦荒田,安抚百姓,造大?木船操练水军,抵挡北方的胡族,护长江流域的太平。
“朝廷上?,是中书监郎灵寂朝乾夕惕,日理万机,政绩斐然,严峻刑法,坚守铨选官员的制度,运行?着文武百官的行?政秩序,维持着建康偏居一隅的和平。”
他言辞激烈,字句责怨,直言:
“而今陛下昏庸,不顾我琅琊王氏多年的君臣情?分,与苍蝇之臣交构其间, 任用?司马玖、孙寿、岑道?风等,疑忌有功的臣子,卸磨杀驴令人心?寒。奸佞小人弹冠相庆,忠义之士留下血泪,皇纲坠弛,颠覆大?猷,实?乃社稷之悲也。”
“望陛下及时醒悟,记得西晋覆复的殷鉴,革除时弊,亲近君子远外小人,恢复郎灵寂执政藩王之尊以及我王氏无辜被贬谪的同族,诛杀司马玖、孙寿、岑道?风等奸佞,微臣虽九死亦欣慰矣!”
“否则,微臣唯有率兵亲上?京师清君侧,兵危一振玉石俱焚,届时那群纸笔喉舌的奸佞小人一哄而散,陛下却白白担了昏君之命,遗臭千古,悔之晚矣!”
这封信带有十足的侵略性,气势凌人,端端是怨怼责怪于皇帝,暗示皇帝若不按王家之意行?事,将有风雷之变。
王家所?图不过三样,一者郎灵寂官复原职,罢黜孙寿等苍蝇小人;二者驱逐岑道?风,将梁州重?新交还给王戢;三者实?行?九品官人法。
偏偏哪一样皇帝都不会轻易让步。
王戢将这封上?谏书写好后,没有直接送至司马淮,而是寄给了郎灵寂。
他未被愤怒冲昏头脑,相反十分清楚此信内容过于尖锐,一旦送给皇帝,覆水难收,彻底将皇室得罪干净,必须慎重?。
所?以他需要事先?找个兜底的。
多年来的合作使王戢深知郎灵寂缜密的兜底意识,若郎灵寂阻挠,此信恐怕便不能寄出,还得继续隐忍一段时间。
这件事做与不做,全凭郎灵寂。
书信遥遥到王宅,全程以秘密护送。郎灵寂收到信后却没什么反应,只?字未提,直接将信退回王戢了。
王姮姬正好也在,窥见王戢的大?逆之言,胆战心?惊,二哥以臣子之身将话说到这份上?,存着鱼死网破的心?思。
“郎……”她窃窃开口刚要询问,郎灵寂隐晦摇摇头,机密不可?泄露,防范隔墙有耳,夫妻之间也要忌讳,“慎言。”
王姮姬热如蒸锅,焦灼难熬,家族将惹谋逆大?祸,她作为?家主如何镇定?
二哥嫉恶如仇又手握重?兵,这般被欺凌打压,迟早要反的。
郎灵寂之前一直反对谋逆,强调君臣秩序,被贬的月余安之若素。此刻二哥真的谋反了,他却什么也不说,好像王戢的谋反是他在背后全力支持。
搞不清楚他究竟打着什么心?思。
王姮姬站在风口?浪尖犹感罡风猎猎,有种被时代巨浪打得颠倒晕眩的感觉。曾几何时王氏满门荣耀地封赏游街,转眼就变成乱臣贼子,跌落泥潭了。
长久以来,琅琊王氏和皇室之间的微妙的秩序感,忽然之间碎为?渣滓。
使者将上?谏信带回,退给王戢。
王姮姬七上?八下,郎灵寂见她面色惨白,扶到卧榻暂坐休息,倒了盏热茶。
王姮姬没心?情?喝茶,紧紧攥着他的手,浑身冷汗涔涔,从未如此依赖过他,脑子里只?有“谋反”二字——
琅琊王氏要反了。
郎灵寂为?何不劝阻?
这件事真的值得冒滔天的风险,让郎灵寂放任二哥去做吗?难道?他就有把握冒天下之大?不韪,忤逆皇帝?
覆巢之下无完卵,王氏蒙上?篡逆的千古骂名,郎灵寂作为?王家女婿,恐怕再有谋算和智识也难以全身而退。
君王是压在臣民身上?沉甸甸的五指山,郎灵寂终究不是神仙,而是臣子。
世态炎凉,他已经失势了,若再蒙上?造反的恶名,满朝文武有几个襄助他?那些平日交好的士族会施以援手?
人皆是自?私而明哲保身的。
她让他救王家,没说用?这么极端的方式。
说他狠毒,他对皇帝的打压和贬谪一直忍气吞声?。
说他懦弱,他又暗暗支持二哥造反。
郎灵寂目中深邃渺远,用?湿帕轻拭着她额角的细汗,静默如谜,仿佛完全封闭了五感,对这件事没有丝毫的感触,
“姮姮,天塌下来也不用?你担心?。”
王姮姬血液冻结,猩红着眼命令:“我得担心?,你告诉我真相。”
郎灵寂:“真相往往是残酷的,待在保护罩里高枕无忧地享受不好吗?”
她铮铮逼问:“无论残酷与否,我才是王氏家主,准备好了面对一切,家族的命运与我息息相关?,你无权替我做主。”
郎灵寂垂了垂睫,抚着她,恍若清冷之夜抚摸伤痕的冰冷月光:“真相就是看到的那样,你二哥要反了。”
王姮姬一时凝噎。
“真的?”
“真的。”
那他还稳坐钓鱼台。
火烧眉毛了,王家即将大?祸临头。
“你打算怎么办?”
他真的一句也不劝阻二哥?
郎灵寂似虚室生白的坐禅一般,望向窗外的暮云远山,飘荡在空气中一粒粒微小的霜沫,内心?入了定。
没什么办法,王戢想做什么就让他做,他只?是辅弼王氏的,并非拿主意的。
“事已至此,若你执意不愿王家忤逆陛下,可?以以家主的身份劝阻。”
至于他,选择顺其自?然。
王姮姬深深怀疑,他从不是一个顺其自?然任人宰割的人,他与王家合作,王家的命运就是他的命运,早已死死黏住,而今他竟对王家的灾难袖手旁观。
二哥要造反固然是王家内务,轮不到他这外人干涉。但他平日惯会僭越以下犯上?,这会儿倒学会当王家乖顺女婿了。
“二哥若失败,王家满门抄斩;二哥若成功,违背了祖训,王家遗臭万年。”
王家祖训子弟生生世世为?臣。
她指责道?,“这件事怎么看怎么风险极大?,你掌握我王氏行?政大?权,受爹爹临终任命,却在危急时刻临阵退缩独善其身,推脱规避劝谏之责,这就是你所?谓的‘契约精神’?”
二哥一旦反了,首先?在京为?官的王氏子弟皆会被株连。郎灵寂作为?昔日与二哥并肩作战的盟友,口?诛笔伐的祸火一定会烧到他身上?,他做不得壁上?观。
二哥即便打上?京师,一时半会儿也攻不下皇城。郎灵寂还能冲进宫弑君?他处于这尴尬位置,绝无反抗手段。
郎灵寂挑了挑眉,眸底墨色仿佛被池水洗淡,一道?清冷的光线:
“我没打算独善其身。”
他娶了她就会护佑琅琊王氏百年无忧,完成契约,如何会独善其身。她根本不懂他,也从来不愿实?打实?相信他。
刚才说他说只?辅弼王戢不拿主意,这话没错,但不代表他袖手旁观。
因为?他确实?不是管决策的,而是收拾烂摊子的。王家人可?以放心?去尝试任何事,他负责配合、兜底、打扫。
“你二哥若失败,王家不会满门抄斩;若成功,王家也不会遗臭万年。”
他今日就敢撂下这样的话。
她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做这件事当然有点风险,但风险全部由?他承担。
他得意时能抬高琅琊王氏的上?线,使其登临门阀之巅;失势时,却也能兜住琅琊王氏的下线,使王家香火传承,给王家造反的勇气。
所?谓勇气,是实?实?在在的兵权。
之前漫长的岁月中,他已叫王戢积累下江、荆、扬、湘、交、广六州军事,晋大?将军,总揽天下兵马。
不用?担心?什么遗臭万年,因为?胜者为?王败者寇,史书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的。
王戢欲对抗皇帝,他胳膊肘不能往外拐,在这场皇权与臣权的争斗中,更多是当一剂润滑剂的作用?。
之前一直说等,等,等待时机,而今时机终于来到了。

第102章 将反
王戢那封大逆不道的问罪信先寄给了?郎灵寂, 郎灵寂阅罢之后却原封不动退了?回来,并未给出?任何意见。
“大将军,琅琊王这是何意?”
王戢擦拭着宝剑, 一边睥睨那封信。
凭郎灵寂的内敛, 既无明显阻挠便是默许。若郎灵寂认为?此事做不得,定?会直截了?当告知,比如之前打江州后想乘胜追击打荆州, 他就明确说不可以。
而今郎灵寂什么都没说,事情有一定?的可行性, 态度暧昧, 试探一下?未尝不可。
看来, 时?机真是到了?。
王戢心中?有数。
“按原计划进行。”
王瑜点头称诺,道:“琅琊王还让我把此物交给您。”
王瑜负责此番的送信,从怀中?掏出?一油布包,密密层层裹得严实, 打开,俨然是一摞厚厚的书册, 扉页写着“王戢亲启”, 沉甸甸的,每字皆是郎灵寂亲笔。
王戢半信半疑翻开书册,内心激灵灵猛然震颤,瞳孔暴睁, 手指都跟着抖。
此乃琅琊王氏与皇室作战的谋略及布防图, 共计三?十三?大页, 巨细无漏, 丰富设想了?各种突发情况。
通篇,郎灵寂只强调一个原则——
速战速决。
起兵要速战速决, 越快越好。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快刀斩乱麻,莫要恋战,沉溺在拖泥带水的鏖战中?横生枝节。
至于?具体缘由,纸面篇幅有限,内容设密,郎灵寂未及明说。
王戢紧紧攥着这些布局和策略,深深吸了?口气,略略激动,如获至宝,有此秘籍大事可成?,建康可破。
郎灵寂既叫他速战速定?有深隐的含义,他只照做便是,绝无差错。
本来以为?此番郎灵寂被?囚建康,他必须得靠自己的能力孤军奋战了?。既有郎灵寂襄助,万事可成?。
王戢信心倍增,遂将问责信重新封好,打上铅印,正式寄给建康的皇帝。
随即亲上点兵台,咚咚擂鼓,鼓声沉闷而磅礴,鼓点由小?及大由疏及密,铿锵然飘荡在长江萧瑟的寒风中?。
咚,咚,咚。
汹涌的鼓声将土地震裂。
逐鹿建康,问鼎天下?。
将士们闻声纷纷聚集,鳞次栉比,热血冲冠,齐齐拜于?主帅麾下?,轰如雷声。
王戢高高伫立于?点将台,扔掉鼓槌,唰地一声拔剑,血酒祭苍天,高喊:
“众将!”
他眼灿灿如岩下?电,蜂目豺声,雄豪万丈,奇拔磊落,堂堂风骨端如岳,凛凛神姿秀人奎,野心炽热,猎猎红缨和斗篷飒然吹拂在高台之风中?。
“朝中?奸佞横行,孙寿、司马玖、岑道风等权臣把持朝政,悖逆不道,谗言诽谤琅琊王等有功的臣子?,陛下?为?其蛊惑,百官趑趄嗫嚅,社稷将崩!”
“本帅为?人臣子?,常年征战在外未尽匡扶朝政之责,时?常怀惭。今朝野危如累卵,本帅不愿屈膝变节,决心进京清君侧,还社稷一个安宁!此番本帅直渡建康,追随者封王列侯,赏金千两!”
他一番话嚷得人豪气冲天,自诩为?正义之师,有种荡平天下?的雄心壮志,听来令人心旌摇曳,热血沸腾。
自古行军打仗最忌师出?无名,王戢打着“清君侧”的名头,很?好遮掩了?自己的私心,使?造反之事正义凛然。
发兵只为?清君侧。
若皇帝肯醒悟悔改,诛杀孙寿等奸佞,答应琅琊王氏的要求,王戢愿意立即退兵与朝廷握手言和,一如既往侍奉君王。否则,皇宫会被?践踏成?马前泥。
一碗碗血酒送到行伍中?,兵卒仰脖灌尽血酒后,啪啦将碗摔碎,声势浩大如雷,俱言“末将愿誓死追随大将军——”
王戢举臂号召,一呼百应。
王戢盘踞江荆畛域多年,将士是他个个培育操练起来的,土地是他寸寸浇灌耕种的,江州屯有军田,豢养民兵,粮草丰富,辎重齐全,天时?地利人和,具备了?打胜仗的全部要素。
他想造反仅仅一句话的事。
接下?来,完全看皇帝是否识趣了?。
信遥遥寄到了?建康。
司马淮阅罢悚然骇惊,脑袋嗡的剧震,呼吸下?意识冻结,连掌中?的朱笔都拿不稳了?,信的字里行间?透露着汹汹杀气。
王戢将反。
王戢以不臣之心上奏逼迫皇帝,用词强硬态度激烈,绝非臣子?之言,明晃晃署上大名,逼宫之意跃然纸上。
王戢信中?要求一郎灵寂官复原职,二交还梁州,三?实行九品官人法。
件件皆踩在底线上,件件皆越过了?雷池,司马淮决不能答应,唯有开战。
司马淮紧急召集孙寿、司马玖、岑道风等心腹到太极殿秘密议事。
漏夜,太极殿中灯火通明。
“琅琊王氏名义上清君侧,实则行逼宫谋逆之事,众卿家有何良策?”
台下众卿一言不发。
如今这局面,谁帮皇帝出?谋划策,谁就彻底站在了琅琊王氏的对立面。
王戢的大军足以摧天灭地,扫荡江南大地,在这场双方实力悬殊的较量中?,胜负未决,谁敢公然与琅琊王氏为?敌?
自家的身价性命永远是第一位的。
司马淮极度失望,沉声道:“众卿何故沉默?”
昏黄的蜡烛燃在太极殿中?,烛油如泪流淌,光亮衰减得极快,只能模糊照亮一小?片区域,黑暗吞噬着事物。
大多数臣子?畏畏缩缩垂着脑袋,在官场上敲竹杠捞红包他们是一把好手,真论出?谋划策率军打仗,却是怂包中?的怂包。
王戢大军压境,皇宫充斥着绝望。
其实避免这场祸事很?简单,承认琅琊王氏天下?共主的地位即可,“王与马,共天下?”,两家均相安无事。
可皇帝不愿再与权臣分享江山了?。
岑道风吸了?口气,道:“陛下?,末将曾向您禀告过,若要与王戢开展至少需要三?年的筹备时?间?,否则胜算为?零。而今末将才刚得梁州,百废待兴,完完全全是光杆将军一个,手上没有筹码。”
司马淮烦躁地摇了?摇头,并不愿听这等开脱之辞。王戢已然下?了?战书,皇室为?了?捍卫尊严必须奋勇迎战。
孙寿厌憎岑道风的隐忍谨慎,较为?激进,“陛下?,琅琊王氏早有反心,如今篡逆,何不借机诛杀王家满门?以绝后患?”
自古谋逆者难逃死罪。
将谋逆的罪名扣死在王氏头上,天下?诸侯皆会入京勤王。王戢纵使?手握重兵,还能对?抗得了?天下?人?
王戢的最强帮手郎灵寂正在京中?,先杀了?郎灵寂,再屠戮王氏满门?无分男女老幼,王戢必然阵脚大乱,不攻自溃。
司马淮脸色苍白,诛杀琅琊王氏满门?,这词实在陌生。
琅琊王氏作为?三?百年风雨屹立不倒的名门?,盘根错节,欲将其连根拔起牵扯面极大。
他理想的结果只是打压王氏,使?王氏以及其他门?阀丧失特权沦为?普通臣子?,君臣相安无事,没想过赶尽杀绝。
他不想连累王姮姬,若杀王氏满门?也得先救出?王姮姬再说。
况且王戢如此言辞凿凿咄咄相逼,他拿什么诛杀王家满门??
孙寿诤谏道:“求陛下?莫要心慈手软!”
司马淮眉心紧锁,认为?欠妥,“此法过于?鲁莽,极有可能惹怒王戢。”
孙寿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襄城公主这几日即将临盆,公主乃王戢最痛的弱点之一,便将公主请进宫来,其余王氏子?弟尽数诛杀,先下?手为?强,陛下?您方能立于?不败之地啊!”
司马淮眼皮猛跳,襄城公主是他同父异母的皇姐,他如何能利用皇室手足?
为?了?胜利,唯有此法。
以谋反之罪由,诛杀琅琊王氏满门?。
眼下?王戢大军未进城,郎灵寂虽智多近妖,手无寸铁,照样被?官兵捆了?枭首示众。
届时?王家满门?皆死,独留王姮姬一人囚在深宫,自然入后宫为?妃。
这件事太大。
司马淮思忖再三?,无法下?决心。
琅琊王氏作为?四大士族之首,若满门?惨遭屠戮,陈郡谢氏、龙亢桓氏、颍川庾氏会袖手旁观吗?
一步错步步错,在滔天的凶险面前,司马淮必须算计好每一步。
“爱卿的话朕记住了?,容稍后再议。”
孙寿焦急叹息,王家已做出?谋反的举动了?,还有什么可仁慈的?
司马淮另有一番自己的考量,朝野武将中?他可用的棋子?唯有司马玖和岑道风两人。岑道风自不必多说,继续镇守梁州。
至于?司马玖……
“皇叔,朕欲使?你加入战争,助朕一同对?抗王戢,你意下?如何?”
司马淮正式拉司马玖入伙。
这是笔生与死的大买卖,倘若功成?,司马玖自然助皇帝平逆有功,加官进爵,脱胎换骨成?本朝第一权臣;
倘若失败,王戢也不会放过任何帮助皇帝的人,司马玖很?有可能身首异处。
成?与不成?,风险孤注一掷。
司马玖被?点名问到,怔忡片刻,公然加入司马淮的阵营,风险确实极大。
但想起昔日下?属郎灵寂的种种成?就,他攀比心顿起,一下?子?冲动应承道:“微臣但凭陛下?吩咐。”
司马淮道:“好!”
当下?给文武众将分配具体使?命。
岑道风暗暗焦灼,他早和陛下?禀告过司马玖此人意志软懦,善于?投机取巧偷奸耍滑,并非可锻之材,即便不杀也不能安排在重要职务,陛下?怎么忘记了??
岑道风刚要开口阻拦,司马淮先猜出?了?他所想,径直挥手对?司马玖道:“那么皇叔,朕就把整个建康城交给你驻守,务必将王戢阻挡在城外,保护朕的安全。”
司马玖躬身领命。
岑道风:“陛……”
眼见陛下?圣心已决,多言无益,只得将劝谏的话咽了?喉咙,悉听遵命。
王戢给皇帝写了?一封上谏书的事火速传遍了?建康城,名为?上谏书实为?逼宫信,上至公卿下?至百姓人人皆知。
琅琊王氏俨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这半年来琅琊王氏仕途多舛,先是王小?姐被?皇帝看上,差点强抢入宫;后王家委曲求全送了?两个女儿入宫为?妃,以熄君怒;再后来王小?姐的夫婿中?书监郎灵寂无辜遭贬,梁州到了?岑道风手中?。
桩桩件件,蛛丝马迹,似乎都指向一个结局:皇帝恼了?琅琊王氏。
皇帝看上了?王家九小?姐王姮姬,王姮姬却已嫁人。为?了?夺她入宫,皇帝唯有杀蚌取珠,贬她夫婿,覆灭整个琅琊王氏。
王小?姐端端被?骂成?了?祸水。
这样的女子?,偏生还是王家家主。
可怜王氏从前是帝臣不蔽,简在帝心,在衣冠南渡时?立下?大功,获赠丹书铁券,曾经是纲常伦理的典范。
而今百世卿族一朝而坠,何其悲凉。
士族们大多对?琅琊王氏持怜悯态度,九品官人法已被?陛下?取缔,怜悯王氏就是怜悯他们自己。

第103章 连累
因?为王戢那封问罪信, 琅琊王氏一夕之间被打为乱臣贼子?,阖族笼罩在谋反的阴影当中,人人自危。山雨欲来风满楼, 抄家灭门的大祸近在眼前。
王戢以臣子?之身口口声声责备陛下?昏庸, 交构苍蝇小人,疑惮有功之臣,威胁陛下?并试图率领大军进京清君侧……种种行径, 已经是实打实的谋反了?。
王戢的态度宛若一把烧红的钢锤,绝对刚硬, 锱铢必较;司马玖作为皇帝同样神圣不容侵犯, 二者俨然针尖对麦芒。
王朝最强的两股势力对冲在了?一起。
这矛盾由来已久, 不单单是王戢与司马淮二人的矛盾,而是整个门阀士族与皇室之间的矛盾。
臣权与君权自东晋开国?之日起就暗戳戳较量着,嫌隙越结越深,一山不容二虎, 终于?爆发?你死我活的争斗。
一时间,天下?人皆向琅琊王氏侧目。
君王不可能有错的, 错的是臣子?。
本朝以孝治天下?, 不太谈“忠”的概念,但谋逆放在哪朝哪代都是死罪。
按传统的儒教理念,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即便犯下?再?大的过错, 臣子?也得忍耐着, 通过上谏的方式规劝君王。
臣子?莫说?实打实地逼宫僭越, 便是捕风捉影有一点点逆反的影子?, 皇帝都有十足的理由将这家族灭门。
王戢公然与陛下?对抗,最难堪的还是王家子?弟们。
他?们提前并不知王戢谋反, 迟钝的鼻子?也没嗅出皇室对王家的忌惮和打压,以为失势只?是郎灵寂一人的事。
王戢忽然间和陛下?宣战,他?们始料未及,夹在中间进退维谷,颜面扫地,清流的名士骤然堕入深渊。
朝廷对于?犯上作乱者的态度是株连,一根笋坏了?拔掉一整片森林。
王宅人心彷徨,充斥着对王戢的幽怨以及对抄家死亡的恐惧,端端是飞来横祸,活得好好的莫名获罪。
老?家主死后,郎灵寂执掌王家内政。王戢说?造反就造反,置整个家族安危于?不顾,有几个激进者提议将王戢从?祖籍除名,划清干系,明哲保身。
郎灵寂比这些人冷静些,但处境同样艰难。他?幽居王宅多时,王戢忽然举起反旗,他?似乎也没有太多的心理准备。
族人不禁疑惑,难道王戢事先没跟郎灵寂商量吗?
王戢性格豪雄而不鲁莽,遇事每每都会与郎灵寂商量好,确保万无一失再?动手。这次怎么?了?,竟直接竖起反旗?
他?是没有与郎灵寂提前商量,还是郎灵寂根本劝不住他??
郎灵寂若尽规劝之责,何?至于?此。
王戢这逆子?将祖宗的教诲抛之脑后,王氏祖训明明规诫后代儿女永世不得谋反称帝。
族中也有一些激进派乐于?见王戢逼宫造反,拉皇帝下?马。
半年?来皇帝一直若有若无针对琅琊王氏,明里暗里剥夺了?王氏许多实权,王氏怨气积攒早就想爆发?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索性和皇帝撕破脸。
对于?琅琊王氏来说?,王姮姬是名义上的家主,郎灵寂是实际意义上的家主。
王戢反了?,支撑家族的重任便落在了?郎灵寂头上,族人皆等着郎灵寂的意思。
郎灵寂既是家主的女婿,又掌整个家族的行政秩序的运作,有责任保全阖族不被皇帝迁怒,立于?风浪之巅。
郎灵寂从?前是朝廷举足轻重的人物固然不错,偏偏他?现在被撸了?所有实权官职,手无寸铁,如何?拯救王氏?
王氏子?弟不由得长歌当哭,感极而悲,百年?世家即将穷头陌路。
皇帝那边还没给王戢这件事定性,态度模糊,越是晾着,越晾得人心里慌瘆,让人有种想自行请罪的冲动。
其余士族虽对王氏抱着怜悯的态度,情况未明,他?们先保自家产业,不敢轻易沾染王家的祸事孽根。
就在王家子?弟都在暗暗祈祷这是一场误会时,宫里传来陛下?的旨意,俨然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襄城公主即将临盆,陛下?命公主入宫备产,由专门的嬷嬷照料。
这道旨意的含义不言而喻,襄城公主是王戢的爱妻,陛下?显然要以襄城公主为人质,挟持王氏。
陛下?对王氏的态度分明,哪有什么?误会,面对王戢的逼宫,陛下?积极地应对,迎战。
公主是这场战争中的有利条件,皇帝便率先抢过去,捏在手中。
陪产这理由冠冕堂皇,要带走公主,光明正大,无可厚非。
可怜襄城公主腹部圆滚随时催动,还要强行被请上马车,受颠簸流离之苦。她虽是公主,无法违拗皇帝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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