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子大碰撞by容溶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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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甘笑得更深,一脚油门轰下去:“好志气,我先跟你讲个小道消息。”
方歧在后座,凑过来:“什么消息?”
唐甘吊人胃口似的:“你们物理研究所那姓李的师兄蛮有意思的,我俩投缘,刚在礼堂里就聊了两句,他给我讲了个新鲜事儿。”
晏在舒没?太有兴趣,嗯一声,表示在听。
“他说呢,前段时?间?研究所?不太平,接连有几场纠纷,所?以启动了内部稽查。有个天降的PI在纠纷里立了功,但因为行事?自我,没?有考虑到组织规章制度,还疑似带了只猫进实验室了,这几天在挨罚呢。”
某些零碎的词语触动神经,晏在舒缓慢地反应着?,也终于给了她一个眼神:“什么?”
“挨了罚,又写检讨,”唐甘仿佛没?听到,自顾自说,“昨儿在实验室待到半夜,一大?早又上实验室去了。”
方歧一边听,余光还在瞄窗外,忽然“欸”一声,指外边:“这不是……”
唐甘赏他个眼神,方歧捂着?嘴又坐回?去了。
晏在舒毫无所?觉,她打开手机,滑向那个没?有回?复的聊天框,昨天23:45的发送时?间?就静静躺在上面,手心烫。
她打出一串字:【你是不是挨处分?了?因为带我看那段录影?】
手机始终很安静,开了免打扰的学生群在一个个报平安,报位置,孟揭仍旧没?回?复。
她又翻开通讯录,找到家政阿姨,要到了孟揭的手机号,一个个数字敲下来?,指头悬在屏幕上空,悬在那枚绿色的拨号键上空,两秒后,传出“嘟”声。
这时?候已经管不上是不是更高?端的手段了,因为晏在舒实打实地得了好处,实打实地看到了五年没?见的父亲,她和孟揭斗归斗,拉扯归拉扯,如?果他因为这件事?受到处罚,急于弥补的愧疚感会在这一瞬间?压倒那点儿胜负欲,压倒她心里若有似无的古怪情绪。
电话在五秒后接通。
“是我。”晏在舒声音有点干。
“嗯。”电话那端很安静。
“你在家吗?”她先问?。
而孟揭回?:“要帮你收拾行李吗?”
晏在舒没?呛回?去:“那就是在实验室,我去找你,方不方便?”
“不方便。”干脆利落。
晏在舒条件反射产生的那些尖锐回?应在喉咙口紧急刹车,是想到孟揭因为她受了罚,写了检讨,又在她这挨了两天脾气,有情绪也是正常的,她斟酌着?措辞,在一片沉默里说。
“要不……”
“三点半。”
两人同时?开口。
孟揭顿一会儿,紧接着?就开口:“三点半后,你直接上16楼,走东门电梯,密码9527。”
“行,”晏在舒扭头跟唐甘说,“你把我放在……”
话没?讲完,唐甘那张料事?如?神的笑脸和车窗外的实验楼轮廓悉数进眼,唐甘停车,朝她别一下脑袋:“去吧朋友。”
“嗯嗯,三点半呢,”方歧是真心实意的,看了眼他的小天才手表,“现在已经三点二十八分?啦。”
“对呀,”唐甘逗趣儿似的,“怎么偏偏是三点半呢,怎么时?间?给这么紧呢。”
方歧认真琢磨:“孟揭没?看手表吧。”
“是的呀,”唐甘吊儿郎当地,“还能有什么原因。”
晏在舒笑眯眯地往她嘴里塞颗薄荷糖,在唐甘一叠声抽气时?下车关了门。
东侧门的电梯晏在舒没?走过,但人确实少?,晏在舒径直往上,电梯就没?中途停过,出了电梯,16楼走廊里也空空荡荡,不知道是周日休息的关系,还是大?家集体开会去了,她走到那扇熟悉的门前,停下脚步,抬起的手突然有点儿犹豫。
上这来?干什么呢?
嘘寒问?暖,假了点。
往高?层解释,孟揭不一定?领这个情。
没?等她思绪打第三个转,眼前的门栓“咔哒”一弹,门缓缓打开,直接切断了晏在舒的退路。
孟揭还真在里边。
穿一身制服衬衫,还别了奥新的黑色肩章,就坐在满墙书架前边,架着?手臂,转着?笔,跟前放一沓纸,看起来?像在写东西,一打日光在他手边流连,没?分?走他一丝一毫注意力。
可能是晏在舒在门边站的时?间?久了点儿,也可能是他写完一面顺带翻页,孟揭抬了下眼:“电话里讲的什么事??”
晏在舒不答这个,她反手关了门,关得干脆利落,那“咔嚓”声重?重?响起来?的时?候,孟揭朝她看第二眼,这一眼落得有点久,往她带着?薄妆的脸上,往她裸出的肩骨皮肤上。
晏在舒没?注意到,她反问?:“你昨晚找我什么事??”
“那是昨晚的事?,今天不提。”孟揭继续写下一行字。
“你被处罚了吗?”晏在舒不跟他绕来?绕去打太极,直接问?了,“写检讨了?因为带我看那卷录像的事?儿。”
“处罚没?有,检讨写了。”孟揭转了一圈笔,看她。
还真是。
在研究所?时?那些昏暗的光影和晃动的视频画面,还有付老师那句“回?头我会让他写检查的。三千字够吧?这小子确实太不像话,吃个通报批评也是应该的”,一并挤进脑袋。
她不傻,知道这些事?情存在因果关联。因此,类似“吃人嘴短”的心虚感立马涌上来?了,但孟揭的神态太镇定?,搞得晏在舒心里那点儿柔软的情绪无处安放。
“那你昨天找我……”晏在舒脑子里的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惯常的调性?,“是想让我督促你写检讨吗?”
说完晏在舒就默不作声看孟揭,孟揭也看着?她,短暂的对视后,又各自错开。
日光还是强烈,可穿过玻璃之后就被剥掉了炽烈的外衣,剩下一层柔软的光衣,绕在孟揭指间?,也投在他勾起的嘴角边。
晏在舒也撇开头笑。
是暗流涌动两天之后破冰似的笑,忍不住了,没?什么办法似的,就觉得这人这么欠呢,这么要人哄呢。
写检讨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吗?只要想瞒,孟揭能瞒得滴水不漏,但偏偏没?瞒,偏偏由实验室同伴的嘴里漏了出来?。
一个凭着?“撞见男朋友约女性?朋友吃饭”这事?儿拿捏他情绪,一个将计就计反激她露马脚,可晏在舒这样沉得住气,甚至可以主动弃权,夏校结束说走就走,摆出“事?了拂衣去”的豁达潇洒,于是孟揭只能追注,他也厉害,也豁得出去,用一张检讨把她又拽了回?来?。
这些心思双方都心知肚明,甚至不屑于遮,就好像都别着?股劲儿似的,总想驯他一驯。
笑过了,这你来?我往的招也可以收一收了。
“坐会儿,忙完这点,一起吃饭,”孟揭指一下边上的椅子,“吃完再回?去取行李,你的车送过来?了吗?”
晏在舒对后几句恍若未闻,拉开椅子,径直地坐了,看他:“你在约我啊?”
孟揭笔下没?停,挺闲散的姿势,好像在画某个仪器的初稿:“嗯。”
晏在舒冷酷地说:“话放得很熟练嘛。”
孟揭就笑:“我就约过你一个。”
“我没?问?这。”
“那你当没?听到。”
“不成,”晏在舒稍稍抬起下巴,“你重?新讲……”
“嗡。”
晏在舒的手机在包里震响, 她?滑开看?,而孟揭因?为她?戛然而止的话音而分?出了注意力,转头看?她?。
这就看?到了晏在舒逐渐淡下去的眼神, 也感觉了她?突然拉回的情绪, 就像一根抻紧的绳在终于舒缓下来之后, 又猝不及防被绷紧,那?一瞬间的回弹让人措手不及,在长达三四秒的沉默后,孟揭放桌边的手机也嗡地震一下。
于是, 孟揭就知道?是什?么事儿了。
家里边来消息, 有个饭局,要他?们一起出席。
车子?在环岛路上疾驰,云飘过来了,拦住了日光, 海面绿怏怏的,一小片一小片挤在一起,撞得水光四溅。
半小时的车程里,晏在舒和孟揭说的话超不过一只手,顶多她?收了阿嬷的消 ? 息, 跟他?说句不回碧湾了,要转道?去寰园。
孟揭就应一声,在下个路口?掉转方向。
没再?说别?的。
云边有淡淡的浅灰色毛边, 晏在舒一直看?, 一直看?,看?得眼睛充血, 看?得心里不断翻起躁郁,也不知道?是不是泾渭分?明这么多年, 猛不丁拉近了距离,她?竟然发现孟揭那?张脸不错,那?身段也惹眼,正要放慢节奏尝试靠近,去摸摸对方的底,去撩撩对方的魂儿,可?刚刚兴起,就被从天而降一座五指山压得情绪全无。
不知道?孟揭怎么想,反正晏在舒下车的时候压着一股气。
寰园是一片私人庄园,在闹市中心占了一大片地儿,整体是古园林式的构造,一进大门,扑面而来的是照壁和窗棂,两侧栽着松竹,叔伯辈儿都在临水的客厅喝茶,当中坐着位老太太。
老太太穿红着绿,打眼一瞧,就看?见水廊子?上来了两个年轻人,闷闷不乐的姑娘埋头猛走,小伙子?面色淡淡跟在边上,俩人看?起来没有半点儿交流,可?一看?,分?明就有事儿。
老太太晃了下蒲扇,心里很满意,想:阿梅不出马,出马能顶俩。
“阿嬷。”晏在舒到跟前,跟她?打招呼。
“来了啊,”阿嬷把蒲扇朝里一点,“跟叔叔伯伯们问?好。”
晏在舒进了厅,就摇身一变,成了个多乖巧嘴甜的小姑娘似的,挨个打招呼,海市本地都爱宠姑娘,晏家孟家叔伯婶娘也打小喜欢她?,都问?她?上哪里玩儿了,好漂亮,是大姑娘了呀,学习上有没有遇到困难哪?
问?到孟揭,就淡了点儿,提两嘴课题和研究也就是了。
海市古来就讲究宗祠文化,对内是同?根同?源,要互相扶持,对外又讲有接容之量和消化之功,所以叔伯辈分?量都重。
在这场家宴里,孟家人多,阿嬷是被请来镇场的,孟家要谈城东某块地皮的归属,谈亲戚间的内讧,谈明年海市的发展规划。
都是容易夹带明枪暗箭的话题,敏感,还要紧,所以带两个受重视的小辈在场,气氛总是轻松点的。
晏在舒打小就在阿嬷膝盖上抱大,五六岁大的时候,俩表叔伯为一条商业街吵得不可?开交,晏在舒就敢捂着耳朵大声说:“伯伯好凶!好大声!”
长大了就更聪明,察言观色是一把好手,碰到气氛紧张了,就打个岔笑着圆过去,要么喊阿姨添个茶,如果实在剑拔弩张,也就偷偷让阿姨往那?位叔伯跟前上碗绿豆汤,说:“最近天儿热,三叔绿豆汤喝得少?了哦。”
缓一下气氛,孟爷爷就会把话题接过去,开始用怀柔政策。
偶尔,孟揭也会跟晏在舒打打配合,一个活泼伶俐地安抚,一个适时地补充一下政策变化,把话题带走,而这时候,矛头也会转到他?们的恋爱关系上。
“晏晏也要二十了吧?”刚刚闷吃亏的孟三叔就问?。
晏在舒察觉到不对,谨慎地应:“还没呢,刚要大二。”
“大二,正是好年华,究竟学业要顾,恋爱也能谈嘛。”
晏在舒往边上带一眼:“谈着呢。”
孟爷爷在这时敲了下烟斗:“老三。”
孟三叔是个钝的,根本没听出这话里的警告,仍旧沾沾自喜地招呼左右,试图撺掇大伙儿一道?起哄:“谈着好,谈着好,都是自家看?着大的孩子?,谈也该谈出个结果了吧,什?么时候定日子??”
这话是很冒犯,阿嬷当初就撂了蒲扇。
晏在舒还没回话,门外突然灌进一阵风,餐厅门拉开,是阿姨又端了水果和茶点进来,打断了这阵尴尬的话题。
一片和乐融融里,晏在舒侧眼,孟爸爸也瞧他?,都知道是谁的手笔。
但?阿嬷是不买账的,她?抬起蒲扇,在一道?道?茶点上滑过去,招呼大家吃喝,最后那蒲扇落在孟三叔跟前,点了两下,明明脸上还挂着笑,嘴里却飙了刀:“孟老三,你今天晚上眼睛被头皮屑糊了是不是?”
左右就静下来了。
蒲扇徐徐摇:“你跟一个背着书?包从学校过来的小孩子讲什么定下来?你喜欢定,你自己定了十七八个,怎么也没定出结果来啊?”
阿嬷是打年轻就厉害,就是孩子?王,在座这群叔伯,小时候跟在阿嬷后面捧裙摆,长大跟在阿嬷后面讨生活,现在日子?好过了,尾巴翘了,照样得被劈头盖脸地训。
孟三叔嘿嘿笑,恼是不恼,早也习惯了,就是不太明白:“梅姐不是说了,两个孩子?要处一处嘛。”
“你哪个字听不懂的?回去吃本字典再?出门,”阿嬷白一个眼过去,“现在有的人讲恋爱,是比我们以前玩过家家还开放,以前过家家,是一个爸一个妈的三口之家,现在不知道?几个爸几个妈,恨不得凑成一台戏给人看?,对我讲的就是你孟老三。”
“哎呀,梅姐——阿梅——”孟三叔是真没办法了,老脸都快跌没了。
“我看?孟揭是个好孩子?,是介朴和Charlie教得好,孩子?两个处一处,那?是高兴的事情,”阿嬷轻飘飘撂下了蒲扇,带着点笑一个个看?过去,“谁都不要给我扫兴。”
孟爸爸也打圆场:“老三,注意点分?寸,晏晏是女孩子?。”
这句话落,就彻底绝了孟三叔起哄的架势。一轮茶过后,孟三叔转脸,跟大家一块儿说起茶楼的买卖了。
他?怵谢听梅,是出于情理身份,谢听梅不可?能因?为三两句话跟他?翻脸,敲打敲打两句么,又不掉块肉。
但?孟介朴不一样,那?是他?们孟家这代的话事人,是能两句话拿掉他?一条街铺面的人,他?连反嘴的欲望都生不起。
这之后,话题转了几个圈,晏在舒跟前也转来一盘桃肉,正是吃桃的好时节,桃香浓,肉质半软,咬一口?汁水四溢,佐一杯白茶,就又清又甜,她?挑着一片桃肉慢慢吃。
九点过,陆续送各位叔伯上车后,晏在舒和孟揭绕着水廊往回走。
这会儿天有点阴,一道?杈枝探出瓦面,水上流淌着抽象的阴影,鱼在摆尾,风在拂水,枝叶摇得莎莎响,哪儿都在动,哪里都静不下来。
晏在舒也静不下来。
刚刚在饭桌上,孟揭示意阿姨上茶点那?会儿,是在替她?解围吗?
是,但?那?也是在替他?自己解围。
其实这才是对的,是成熟而理智,且不违初心的做法,他?们保持着这种体面的态度,双方都能得到一张完美的屏障,隔绝了无意义的社交往来,等脊骨强硬了,羽翼丰满了,逆鳞长起了,就在某一个节点告别?,然后各自奔向自由。
但?晏在舒就是不痛快。
她?脑子?噼里啪啦转得特别?猛,既想俩人呛来怼去,互不顺眼的时候,也想最初在老洋房里撞面的惊悚,还想他?在台风天握上来的那?只手,全部走马观花一样地闪回,最后定格在他?握着笔坐在窗边的正经样儿。
心里边像盘了一团火,是这三周的相处让她?发现了乐趣。
原来,孟揭长了那?张脸,被撩得暗自隐忍的样子?比毒舌怼人的样子?好看?;
孟揭长了那?身段,打拳撂贼的样子?比慢悠悠打烟的样子?好看?;
孟揭长了那?脑子?,讲课题教作业的样子?比发表在物理学报上的文章好看?。
她?能看?,也该看?,这是双方心照不宣的共识。
可?今天这场家宴把之前的状态“啪”地打了回去,就像白骨精撞进火眼金睛,什?么和平乃至略显暧昧的生理反应都跟过眼云烟似的,在众目之下剔光了,只留一座白森森的骨架。
她?是为这不痛快。
就好像有了戒断反应一样,哪里都别?扭。
寰园里,阿姨正在收拾餐桌,见他?们回来就把晏在舒落下的包递上了,晏在舒道?谢,阿姨又收拾了一筐鲜桃:“妹妹带点桃回去,我看?合你口?味,特地挑的半软的哦。”
阿姨在孟家待了几十年了,前些年都待在碧湾,待在孟父孟母和晏父晏母新婚时住的那?房子?,而这几年,在孟妈妈驻外后,阿姨就在寰园和碧湾来回跑,都是打小见惯了的,他?们爱管晏在舒叫妹妹,管孟揭叫哥哥。
阿姨这边说着,眼力见儿也特别?好,直接把筐给了孟揭:“哥哥提,回去了记得放冰箱里,口?感更好。”
而后就出去了,晏在舒看?了眼时间,问?孟揭车钥匙放在哪儿,随后捎带着卡住了门,转头看?到孟揭,孟揭没拿钥匙,只是站在临窗的地方,徐徐地打了根烟。
“要搬走吗?”
细细的烟雾漫出来,又被临水的夜风揉散。
她?看?不清他?眼睛,但?感觉到这句话里呼之欲出的意思了,心里那?团火有跳一下,她?不动声色:“总要搬的,那?又不是你家。”
这话讲得也很有意思。
孟揭没抽第二口?,垂下手:“那?就不搬。”
晏在舒压根没当真:“你少?来,那?房子?没法租售转手。”
孟揭不答这话,廊上有风来,揉皱了水面,光影折进通透干净的玻璃,落在晏在舒右侧手臂上,她?还穿着闭营仪式时的细吊带黑裙,一路从水廊走过来,出了点汗,眉骨眼下都亮晶晶的。
又白,白里透出粉,像她?咬过的桃肉。
对,他?看?她?吃了一晚上鲜桃,就是不知道?咬一口?,是不是也有一样味道?。
烟燃了一半,他?终于偏一下脑袋:“去吃点东西,嘉懿附小边上的海鲜粥还在开着。”
“你刚没吃饭?”
“你吃了?”
笑出声,晏在舒一肚子?果肉和茶,一把把门拉开了:“吃不下……不过你怎么知道?海鲜粥还开着?”
“之前去过,开到两点半,”孟揭拿车钥匙,眼睛往她?肩骨和手臂上掠过,像想起什?么事,“伤好得挺快。”
“那?是,”晏在舒抬臂看?,洋洋得意,“我……”
孟揭在朝她?走,而晏在舒后知后觉地皱了一下眉,心里正在咂摸孟揭刚刚说出口?的一句话,咂摸着,看?孟揭的眼神也带了兴味,在孟揭离门还有半米距离时,她?突然拉动门把手,干脆利落地关了门。
“砰”一下,特别?响,带起的风吹翘了孟揭的头发,他?看?着她?,是看?她?还要玩儿什?么花样的眼神。
“你怎么知道?我肩膀有伤?”晏在舒饶有兴致地抱起手臂,根本不给他?回话的机会,就戳破了,“体育馆那?天,你在偷看?我啊?”
关门前的两秒钟,晏在舒在记忆里检索画面,她?的肩和手臂是爬绳时蹭伤的,肩膀这片一直涂着祛疤膏,没露出来过,孟揭没可?能知道?。
她?说出这句话,孟揭也没否认:“路过。”
“这样巧,”晏在舒笑更深,眼睛弯着,身后的手在动作,咔哒一下落了门锁,往前一步,“你看?见什?么,看?了多久,那?会儿想什?么呢?”
一个字一个字,都是堪称顽劣的挑衅。
她?根本不想听回答,她?只想看?孟揭的反应,但?他?只是把竹编筐搁下了,好像某种行为的预示,预示着他?要腾开手,在这跳脸的挑衅里做点儿什?么。
可?晏在舒动作更快,几乎在他?落手的一瞬间就拽住了孟揭的领带,人往前逼两步,稍稍踮脚,在孟揭跟前转了个圈,又“砰”地一下把他?压门上,拴着领带的手始终没松,甚至更上劲儿了,一不做二不休似的,拽着领带亲了上去。
恶狠狠的,生涩的,碰撞式的。
这样才对。
去他?妈的,晏在舒根本不想戒断,也不想把孟揭放在脑子?里想,那?是比肢体接触更暧昧的事情。
他?们就该接吻。
他?们不需要喜欢,他?们只需要在此时此刻探进对方的口?中,和冷语相对的时候一样,和挑剔课题的时候一样。
然而变故发生在唇贴唇的第三秒,就在晏在舒过了瘾,要松开手的时候,腰一紧,整个视线一百八十度转,她?被反推到了门上。
两人的距离还是很近,呼吸缠绕,轻微喘气,孟揭握着她?手臂,把她?拽领带的手剥下去了,掌心烫得吓人。
“浅尝辄止?”他?问?。
晏在舒气势还在,仰着头:“嗯,浅尝辄止。”
她?的手腕感觉到不同?寻常的热度,身体也感觉到不同?寻常的硬度,而就在晏在舒怔愣思索这是什?么玩意儿的时候,孟揭突然将她?的双腕并紧,拴在身后,用手臂牢牢固定着她?腰侧,视线也全程没离过她?。
然后,一把拽掉了领带。
晏在舒是不太会?撩的。
但?她的进攻欲很强, 而且因为生涩,总是挑衅的意味更多,让人想到那种生机旺盛得?甚至略带杀气的热带植物, 时常没轻没重, 撞得?孟揭嘴唇生疼。
可?孟揭就磕这口痛感。
痛得?狠了, 他也原样照还,咬得?晏在舒张了口。
那之后,就不一样了。
脑子里?立刻起雾一样,滑溜溜的舌面感受到明确的触感后, 晏在舒那三分蛮劲儿就突然偃旗息鼓, 无处安放。
接吻是另一种形式的入侵,晏在舒明显地?僵了一下,不愿意张嘴,又?推着孟揭往外?去, 孟揭呼吸很沉,顺了她的意短暂抽开之后,重新扣住她下巴,接着一只拇指卡进晏在舒齿间,强硬地?撬开了一条路。
晏在舒都傻了。
玩儿什么?呢, 有这么?亲的吗?
可?最初的震惊过后,晏在舒很快就尝到了滋味儿,孟揭的唇舌是很妙的, 柔软, 湿热,是有点强硬, 但?也会?带着晏在舒找到契合的节奏,甚至偶尔拉开距离, 含着刚刚亲密接触过后的湿热气息,在晏在舒茫然的片刻,又?偏点脑袋重新含住她下唇,轻轻吮吻,再度探进齿关,这回很顺利。
手?上也从拴着她腕骨,变成了探进她指缝,握着食指轻重不一地?,缓缓低,捏着。
晏在舒腰也麻,腿发?软,觉得?孟揭有点会?。
她开始回应的时候,也正是孟揭欲罢不能的时候。
两人吵过架,撂过脸,斗过嘴,却没有过这种方式的唇舌交锋,她学着他的样子,蹭到他上颚,扫过去,又?滑到了牙齿内侧,偏偏口腔就这么?点儿大,她每有一次动静,就会?带得?他舌尖跟着追,那股黏糊的像要把人溺进去的感觉就逐渐淡了。
孟揭不太乐意的。
不太乐意让她这样玩儿。
他想要紧密裹缠的,甚至带有窒息感的深吻,可?以通过滑触,探索到她明确的形状,尝到15分钟前她吃下去的鲜桃,再听到她凌乱的呼吸声。
他要这样吻。
这样接吻才对。
理智在这一刻不管用,他要交汇着唾液,用这种他从前绝不认可?的亲密方式,网住她,也网住自己,在这光影昏暗的角落里?一道出汗,一道承受荷尔蒙的激烈对冲。
他是这样想,也是这样做的。
因此?尝到了一个桃子味儿的晏在舒。
“嗡——”
孟揭的手?机震了两下,惊醒了晏在舒,两人同时抽身?,喘着气,胸口起伏,他没挪位置,仍旧用一只手?臂卡着她腰侧,就这样低头回消息,而晏在舒完全懵了神?,眼里?含着水,嘴唇更可?怜,被咬得?湿漉漉红肿一片。
等孟揭回了消息,把手?机随意地?抛在桌上,她的魂儿都还没回全,转移话?题似的问一句:“海鲜粥?”
“嗯,海鲜粥。”
“那走吧先……”她深呼吸,缓了那阵缺氧导致的晕,就要转身?拉门。
而门锁刚咔哒一下,孟揭右手?又?罩上来,摁着门压紧,在晏在舒开口前,再次吻了下来。
夜里?下了小雨,风细细吹,海鲜档的红帐里?立着一架风扇,来来往往都是几十年的老客人,晏在舒透过水痕斑驳的塑料膜,看孟揭站在水产区外?挑虾蟹。
孟揭的衬衫被她揉皱了,在寰园就换了衣服,现在就穿着件白T和短裤,深棕色的头发?被风扇吹得?微翘,他个儿高,混血感明显,来来往往都有人回头。
挺帅的。
咬人也挺疼的。
孟揭挑了虾蟹,结完账就往台阶下走,细密的雨丝里?,晏在舒正发?呆,吊带裙外?面套的也是他的T恤,可?能因为偏大,穿衣服时也紧张,头发?有点儿乱,那股半撩半冷的气质就没了,他并?指,往塑料膜上弹了一下,惊得?晏在舒秒回头。
“吓唬谁!”
“问你喝什么??”
“水就好了,”晏在舒说,“冰水。”
孟揭又?回头拎了两瓶冰水,拧开盖,再合上,往她跟前一放:“魂呢?”
“……”晏在舒别过脑袋,小声嘟囔,“我想事情。”
“想什么?,想怎么?咬回来吗?”
晏在舒梗了片刻,闷不吭声地?往红帐上揩了一溜水,抬手?就朝他甩了几滴雨点子,孟揭笑着躲,然后指了一下她手?机:“有人找。”
还真有,晏在舒滑开手?机,看到唐甘来的一条消息:【专业预选记得?点确认,今晚截止了。】
-晏在舒:【这就点。】
-糖不甜:【@方歧,你呢?小脆皮。】
-方方正正不倒翁:【你不是也在会?议室吗?】
-糖不甜:【那我能监控你后台还是怎么?着?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点没点,我这一天到晚像个老妈子,管了晏在舒再管你,还得?管小男朋友,你们仨哪天能凑成一个诸葛亮让我省点心啊?】
-方方正正不倒翁:【我点好啦。[敬礼]】
晏在舒从学联后台切回来,一看消息就笑,边上孟揭在倒水:“专业选了吗?”
“嗯,我选……”她手?上还在按键盘,一边笑着抬头,差点条件反射答出来了,但?一看见孟揭那张脸立刻憋了回去,“不要讲给你。”
孟揭往生蚝上挤柠檬汁,一副出于礼貌随便问问,压根没兴趣听的样子。
这样晏在舒就咬钩了,她把手?机一关,把下巴一抬:“你问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