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子大碰撞by容溶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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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强硬的目的导向型人?格,缺乏共情?,不在?乎谁的冤屈和复杂曲折的事件过程,只要结果一致,他就?会毫不犹豫推动,晏在?舒不是?,她在?她的认知圈里,一步步打?磨,一点点攻破,走得很险,很不知天高地厚,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他俩但凡能通个气?,都不至于?到现在?这地步。
在?沉默对视的这几?秒里,时间失去了原本?的韧性,变得干巴巴,晏在?舒先?低了头:“我不知道这事……”
孟揭应该是?对的,她对他的感情?确实没?到对一句话无条件奉行的地步,她会质疑,会优先?考虑自己面临的局势和受牵连的朋友,而且退一万步讲,即便晏在?舒知道这事儿,她只会对孟揭改观,该做的事也半点不会少。
而难受就?难 ? 受在?,孟揭也知道这件事,他松掉晏在?舒的手肘:“知道不知道差别都不大,你不信我,也没?把我当过自己人?,主?观上?还是?在?推开我。”
晏在?舒喉咙干哑,要开口的时候被他拦断:“ 你会爱人?,你那么会爱人?,你给唐甘考虑到退路,把她摘得干干净净,你跟裴庭前一秒吵得天崩地裂,下一秒就?能无条件站同一道阵线,你甚至能对辛鸣也有好脸色,你只是?不想爱我。”
很难受,晏在?舒眼眶发红,声音带哽:“我在?努力了,我在?爱了啊,为什么每一次我想好好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总会出这些事啊?”
“因为这是?妥协,不是?在?爱!”
孟揭吼出来的时候,感觉到她肩膀抖一下,但他也控制不了,也没?法理性地分辨出话里有多少赌气?和真心的成分,他挨着多方高压,往桉县去的时候,心悬到嗓子口,浑身的血在?烧,背上?却冒虚汗,三个小时的车程被他压到两小时,然后在?河对岸那家民宅敞开的大门里,看到晏在?舒靠在?唐甘肩上?的时候,看到他们那儿自成一圈同仇敌忾的样子之后,就?觉得挺没?意思的。
自作多情?。
如?果没?有孟揭一次次靠上?去,一遍遍低身段追她,他们早分八百回了。
不能这样。
不能再这样。
这段关系已经到了不能有模糊地带的阶段了,要么干干净净断,要么在?一起,他要一个干脆。
第77章 趋光
他这样问出口的时候, 晏在舒身体?上的疲惫、精神上的起伏波动导致了强烈抵触心理,脑子也停留在上个话题,刚刚意识到俩人之间存在哪种误会, 试图在事实层面理清整件事, 孟揭就在心理层面压来第?二件。
“你别给?我压力。”她皱着眉应。
孟揭像是早就预设了她这回答, 很轻一声笑,认命了,可?眼神却仍死死盯着她:“所以你连在一起三个字都说不?出口。”
挺讽刺的。
干干净净断,在一起, 两个选项摆在晏在舒跟前, 她连坚定说在一起三个字都做不?到。
晏在舒鼻息间呵出淡淡的白雾,鼻尖冻得发红:“我不?说是因为你这会儿讲的是气话,气话我不?想应,没意思, 你明白吗,没意思孟揭!”
“什么有意思!”孟揭往前逼一步,手紧紧捏住她后?颈,看着她眼睛,一字一句说, “睡完就走当?炮友有意思,见不?得光地下情有意思,还是告了白再来这一出有意思?”
“之前走的每一步是我逼你的吗?那是你自己也默认了的啊, 为什么搞得像我在强加给?你什么思想钢印一样, 我们节奏不?同?不?是很正常吗,就事论事的时候你扯以前干嘛, 你要?真觉得我不?爱你,就别在一起啊!别委屈自己啊!”
刘海下的眼睛通红着, 脸却发白,晏在舒一掌拍在孟揭肩上,孟揭受了,听完最后?两句话,眼眶也红着,反手束紧了她手腕,往前猛一拽,晏在舒踉跄了两步,前肩撞上他胸口,鼻子酸。
“晏在舒,你可?以节奏慢,但不?能回回都讲着要?爱,又在关键时候把我隔在你的精神世?界外面,对外分手是一次,桉县是一次,我他妈不?是圣人,做不?到回回都捧着脸让你踩!”
一个在托举式教育里长大的女孩儿,最不?缺的就是爱。最初,爱情在晏在舒生活里的地位微不?足道,所以在这段感情开始之初,她爱玩,爱撩,喜欢孟揭,也天生就能驾驭孟揭,但爱来得太容易,她没有考虑过更深层的东西,有点儿喜欢和爱是一条河流的两种状态。
而孟揭不?同?,他压根儿不?是圣人,他的付出一定要?有回馈,而且是精准回馈,所以哪怕爱她爱得要?死,但他们之间差的那一小步,他永远不?会主动跨出去。
孟揭走了。
跑车轰鸣声响彻空旷的停车场,感应灯依次强亮,在半空牵出一张硬黄色的光网,晏在舒慢慢往墙上靠,垂着眼,低着头?,很轻地抽了一下鼻子。
回去后?也睡不?着。
天刚亮起来的时候,就去了趟阿嬷那儿,老太太也是昨晚到的,一推门,先看见一个没精打采浇花的裴庭,兄妹俩在薄薄的晨光里对了一眼,连呛话的精气神都没有。
绕过他进门,茶室边线香缭绕,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穿一身滚红边的长褂子,正跟菩萨唠着这段时间的事儿,唠完请菩萨庇佑海市风调雨顺,庇佑家里万事安宁,庇佑晏在舒那小黄毛丫头?脑袋拎清一点。
晏在舒一言不?发过去,也点了香拜了三拜。
“哎哟,昨天不?是很厉害啊,”阿嬷撑着条桌站起来,连根头?发丝儿都抖擞着精神,“现在是怎样,打了胜仗回来,一个两个还跟败军之将?一样,有出息没有?”
“您小点声儿,头?疼。”
“头?疼不?会去医院,来这里干嘛,阿嬷是医生,还是能给?你拿香灰搓两个药丸出来啊?”
“来看看自己是要?挨骂,还是要?领赏,”晏在舒搀着老太太进茶室,“笠恒有人找你吗?”
“李家人还敢来找我,治家不?严搞那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差点把我外孙女外孙子扣在那里,我不?找他算账就不?错了,”老太太倒了两杯茶,“奇怪,你们两个,小时候把天捅破掉都不?怕,现在人越大,胆越小了。”
晏在舒喝了一口,是热红茶:“是怕气着你嘛,还怕你觉得事情办得不?漂亮咯。”
“什么话都不?敢说,什么事都不?敢做,这才?会气死我,”阿嬷把茶杯重重一放,“你妈生你的时候,我就告诉所有人,产房里的是我女儿,襁褓里的小屁孩是我外孙女,她们两个,这辈子要?是活得有一口气不?顺,都是我老太婆的失败。”
晏在舒把脑袋枕在阿嬷手臂上,嗅着那淡淡的熏香味儿,特别安心。
阿嬷把话锋一转:“但是你比我预想的更自立。我老太婆照顾你长大,你十八岁成年?以后?,就没有给?你发过零花钱,连学费都是从你的赛事基金里出的,你办那退役犬领养机构的时候,我要?注资你也拒绝,你很独立,也会考虑家里人,这是好事情,但是不?要?给?自己搞这么大的思想压力。”
“那我要?跟裴庭似的,您不?得更操心。”
“乱讲!”阿嬷嗤声,“裴庭有他好的地方,这几年?是心里有个弯没转过来,不?要?紧,还小,过两年?就懂了,而且呢,真纨绔比你这种半纨不绔的好管太多了,说实话,你今天没有挺着胸脯,雄赳赳气昂昂地上门来讲自己这件事做得多少漂亮,我都觉得很吃惊的。”
晏在舒没讲话,她是准备来领赏的,先头?那话就是撒娇,在准备把《take a nap》通过如菁的手交给电视台的之前,裴庭说过句话,他说老太太年?纪大了,别让老太太成天瞎操心,当?下晏在舒没驳一句都是看在喊了十几年?哥哥的面儿上,有件事他没懂,谢家姑娘,血里都带匪气。
“这个事情,你能做的都做了,后?面不?用管了,”阿嬷接着捋给?她听,“笠恒走到现在,在海市搞医药系统拉帮结派那一套,变着法子搞垄断,早就让人看不?顺眼,这个事情你捅出来,一下子的经济动荡可?以换医药系统进一步整改,多得是人高兴,至于那些不?高兴的,你管他们干嘛。”
“晏在舒,你要?搞清楚一件事情。你在这个家庭里长大,那就对这个社会有责任,你的责任比普通人更重,甚至说晏家上上下下,都对这个社会有巨大的责任。五十年?前,其实不?是我们一场豪赌,去拉了海市经济一把,而是在那个拐点之后?,整个市场整个环境都在反哺滋养我们,你小孩子现在有逆反心理,想独立,想有话语权,这点我理解你,我也是那时候过来的,但是不?管你在做什么,要?记得的就是这个责任。”
“知道了。”晏在舒乖乖应。
“那你垂头?丧气干什么,小屁孩,”阿嬷敲一下她脑袋,“裴庭是失恋了,你也失恋了?”
晏在舒磨磨蹭蹭地黏着老太太,“可?能快了……阿嬷,你那时候,干嘛非让我们在一起,我跟孟揭好像真的不合适,总是吵,总是吵,好不?到两天又要?吵。”
“孟揭啊……”阿嬷叹了口气,“孟揭不?容易,你们这一辈的小孩子里,他和如菁都是苦尽甘来的。”
谢听梅耳聪目明,她看得出孟家父母的感情问题,也知道孟揭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他的性格不?算合群,却愿意顺着晏在舒,就是因为晏在舒对他有天然吸引力,他能在晏在舒身上看到家庭美?好的样子,他缺失的东西在晏在舒这里得到了,他对感情的理解也在晏在舒这里初步定型了。不?管他之后?站多高,对物?质本质的思考多深入,他对晏在舒永远存在一种趋光性。
“所以你跟孟揭,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你不?用爱他,他就会爱你爱得死去活来,对你来讲呢,男人嘛,基本盘也就这样,不?如找一个知根知底的好孩子。”
晏在舒眼睛又酸又涩。
“这点孟揭看得比你通透,他那种脑子是很厉害,十五岁就开始盘算把孟非石和Charlie留给?他那点产业变现,全?投注到奥新?了,别看好像是个读书脑袋,这几年?身家随奥新?水涨船高,对上他老爹的底气就硬了,人这就是精,就是看得长远,就算不?搞那些物?理研究,脚跟也早就站得稳稳当?当?了,”阿嬷突然转话题,“这种连信托受益人都指定给?你的人,差得到哪里去。”
晏在舒怔住:“什么受益人?”
车子漫无目的地开着,天真冷啊,白鹭栖在水中的石头?上,扑簌簌一下振翅掠过水面,去敲开一道透明的门,“哔”的一声,身后?车在催她,晏在舒踩了油门,缓慢驶过绿灯。
脑子里还在想阿嬷讲的话。
家族信托公司代?打理家里产业,每年?会以固定形式给?受益人打款,很多老钱是这样做的,避免不?争气的后?代?败光家产,晏在舒和裴庭都是受益人,但晏在舒却有两份,另一份来自孟揭,孟揭把奥新?股份和海外产业交给?信托公司打理,而晏在舒却是受益人。
唯一受益人。
驶过长街,驶进落叶斑驳的环山道,车子在老天文台前停下,晏在舒下了车,手里握一把粗糙冰冷的老式钥匙。
这是孟揭送她的,在他们某一次吵架过后?,在他被晾了三天两夜之后?,他出差时不?但惦记着定雪场酒店,还费心思过手了这座对他们都有久远意义的天文台。
仅此一把,仅属于她。
心比当?时还软。
钥匙送进门锁里,听到坚硬的部分相互摩擦绞合,“咔哒”一声,天文台门应声而开,扑面而来的是书和全?新?观星设备的味道,没有拆除后?的破铜烂铁,甚至没有一丝儿缺于管理的尘灰,这座十几年?前就被拆除迁址的天文台,像从来没有经历过分解破坏一样,连她捉迷藏时老躲的那柱子都给?还原了。
情绪不?太稳,是潜意识里明白他做的永远比说的多,信托受益人是一个,天文台是一个,可?能还有更多晏在舒不?知情,而他也不?屑于说的事情。
手指轻轻抚过桌台,在导向手册里看到了一串手写的字。
“捉迷藏吗?转头?就能看到的那种。”
晏在舒抽鼻子,攥着导向手册,摸出手机来输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对方显示暂时无法接听,这才?想起来他此时此刻应该在前往瑞典的飞机上,很想他,很想跟他好好讲话,把事儿都讲开,以后?能上床解决的事情就少吵架。
于是开车回了老洋房。
进屋时闻到了很浅的桂花香,窗前有一把干花,看了好一会儿,晏在舒才?看出那是她养的茶花,孟揭把它养死了,养死还要?做成干花,求生欲已经到这份上了。
噗嗤一下,笑出声。
十几个小时以来第?一次笑,胸腔里盘桓的阴郁逐渐变淡,她上了楼,自己房间还是原封不?动,分手之后?,晏在舒的东西都留在老洋房里,孟揭提都没提要?给?她收拾收拾送回去的事儿,就等着她开口好顺着话茬谈复合的事儿,结果复合之后?,她也没回来住过半天。
关门,准备下楼倒杯水,余光里却瞥见孟揭房门没关,不?知道是匆促出门,还是阿姨打扫的时候忘了,她走进去,嗅到了孟揭身上那股体?香,很淡,在他睡的被子里,在他常穿的毛衣里,无孔不?入地包围住她。
更想他了。
晏在舒歪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手机嗡地震了一下,她起身接,是同?桌来的电话,问她课题上的一些细节,晏在舒轻声应着,也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着,目光游离在书桌、床头?柜和书架上,然后?很轻地皱一下眉。
对面挂断电话,晏在舒已经站在书架前了,她看到了一只很小的银色方盒,上边贴着某种城池标志,她记得的,那是她在克罗地亚给?他带回来的饼干袋上的标志,是因为孟揭坐了五个小时飞机,“从天而降”式地出现在克罗地亚,却没好好地吃上一顿早餐,所以晏在舒回程时给?他带了这礼物?。
可?当?时饼干已经过了赏味期,礼物?就没送出去,她清楚地记得,那晚她让孟揭走时把袋子顺手扔了,孟揭说的好,没想到他非但没扔,还把袋子上的标志剪下来,贴在了铁盒子上。
轻轻取下来,手上感知到些微分量,这才?意识到这不?是个空盒子。
于是那分量来到心里,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但当?盒子打开的刹那,整个胸腔才?被某种激烈的情绪填满。
盒子里全?是亚克力板,里边像封存标本一样,存着一片片圆形饼干,孟揭把这袋过了赏味期的饼干做成了标本,宝贝一样,放在书架最靠上的位置,眼一睁就能看到。
眼睛酸到睫毛都坠着沉。
“吧嗒”一下,两三颗泪珠接连滚出眼眶,晏在舒放下盒子,定了一张去瑞典的机票。
真的很想他,想到现在就要?去见他。
第78章 彻底
出发得仓促, 晏在舒连行李箱都没带,包里只有证件和卡,中转时买了件风衣和围巾, 差不多十小时后, 巨大的机翼刺破斯德哥尔摩上?空的厚重云团, 落地了。
出航站楼的第一时间给孟揭打电话?,斯德哥尔摩的冬天,天亮得很?迟,雪花细密地舞, 纷纷扬扬落在晏在舒的围巾上?, 输号码的时候,另一只手的手指骨节抵在嘴唇边,轻轻咬着,心也略微浮着, 没干过这种事,也没这样主动追过谁的行踪,明明站在大雪中,一颗心却像泡在夏天午后的海水里,温温热热的。
可是电话?没有接通, 对面仍旧是冰冷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不应该啊。牙齿陷入指骨皮肤里,她?都到?了, 孟揭没道理还在飞, 而他如果?已经到?酒店或者某个研究中心了,看到?手机上?的未接来电也会?回给她?的。
会?吗?
一粒雪落在眼睑上?, 贴到?皮肤就化成了水,湿湿的, 如果?说昨天在停车场里那场对话?没有发生,那一定会?的,但是现在,晏在舒无声地吸一口气。
应该,也会?的。
晏在舒把心揣回肚子里,返回航站楼,买了一杯热咖啡,又换了些克朗,在等车的过程中给孟揭的同事李尚发了条消息,问他知不知道孟揭在瑞典有什么活动,李尚给她?转发了一份WLA论坛的活动行程,还有他们的下榻酒店,细致到?连房号都给了她?,晏在舒道声谢,转身走进了大雪中。
今天雪大,能见度低,机场都等不到?车,机场巴士也因为恶劣天气改成30分钟后才发一班,晏在舒想了会?儿,开着地图,深一脚浅一脚往主干道走。
斯德哥尔摩的冷,跟海市那种湿冷不同,不像是攒着劲儿钻进脖子领往皮肤里钻,而是干干的,凛冽的,小股小股的风咆哮在衣服外边,冷得清清醒醒。
走了二十分钟,身体是热起来了,可脸颊和嘴唇都干得发疼,一舔,嘴角已经裂了个口子,渗出的血都硬掉了。
晏在舒站在路边喘气,朔风欺压着睫毛,让人睁不开眼睛,用围巾裹住下半张脸,把冷帽往下拉,翻出墨镜戴起来,手揣进兜里,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越想越气,越想越气,一屁股坐在路边的台阶上?,摸出手机来,一摁,是片黑屏。
可能是温度太低,手机电量掉得太快,又从包里翻出充电宝,插上?,过了三五分钟才亮,先看通话?记录,那里干干净净,没有多余的未接来电,微信里也都是朋友们的消息,她?缓一口气,捋一下围巾里的头发,抬头,把手机搁在耳边。
视野范围内都是森冷冷的蓝灰色,前?后是一条鲜有车迹的窄路,楼宇和灯火都在几公里之外,被茫茫雪雾笼着,那灯影大大小小的,像浮在海里的一只只金色水母,三四秒的拨出时间后,话?筒里仍旧是重复的机械性?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晏在舒揉揉眼睛,点开那熟悉的中微子头像,冻僵的手指一个个戳着屏幕按键,打下一行字。
【是不是不接我?电话??你要?是拉黑我?就。】
呼出一口白色冷雾,一个个删掉,改成。
【我?在斯德哥尔摩了,我?们再?谈谈昨天的事,你在。】
又删掉,手机揣进兜里,晏在舒仰头望着天,斯德哥尔摩冬天天黑得很?快,下午三四点就黑了,这会?儿天色正在从蓝灰向更?钝更?闷的色调过度,她?看了会?儿天,又低头,把手机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来,拔掉充电线,揣进里边更?贴身的口袋里,用体温捂着,免得再?次因为气温过低而耗电关机。
再?次往前?走。
怎么那么远呢?
地图上?小小的一截路,她?走在上?边儿,就像只蚂蚁爬在盐地里,怎么也够不到?边界,还要?时不时拔起陷在雪里的腿。
在飞机上?就没吃东西,一杯热拿铁供给的热量迅速消耗,走出三五百米,在上?台阶时,晏在舒脚下没踩稳,整个人的重心突然歪倒!手下意识地去?够边上?的东西,可腕骨在半空中“砰”地打上?花圃,当时就撞得她?闷哼,倒地瞬间,手掌习惯性?撑地,偏偏地面全是雪和沙的混合物,就撑地的这一下,手掌和地面用力摩擦的热辣感从手部传递到?后脑勺。
当下晏在舒就坐在了地上,倒抽气,痛到?整个人没有精气神,魂都摔出去?了。看着血肉模糊的手掌,又气,又冷,还饿,不知道这条破路什么时候走到?头,不知道她?跟孟揭是不是已经走到?了头,像心尖儿上?那点肉被拧起来,里里外外都一气儿发作了。
她?不是那样擅长说好听话?的人,甚至走到?这里,她?都没有预设好见到?孟揭的第一面,要?用什么样的表情看他,要?以什么样的语气说开场白。
她?对孟揭,一开始是纯粹的好奇心和征服欲,想看看这样一个仙儿,在万丈红尘里滚一遭会?是什么样的,所以行为举止没有约束力,全凭荷尔蒙的驱策,事儿都做得漂漂亮亮,却对这段关系的发展持一个随缘的态度,甚至给他俩预设了一个好聚好散的结尾。
说不上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是孟揭带她看晏明修的视频,还是孟揭为她?写检讨,还是孟揭穿着正装第一次被她?压在门?上?亲,说不上?来,晏在舒深呼吸两下,从包里抽出湿巾,一边龇牙咧嘴地擦手,一边看时间,翻东西时,包里掉出一只唇膏和一本本子。
晏在舒发了会儿呆,突然抽出笔,把本子按在大腿上?,写下一行。
【1、游戏房。】
见面之后讲什么,晏在舒想到?了,她?要?找到?很?多爱他的证据。孟揭说她?那不叫爱,叫妥协,是他低身段一次次追了,她?才勉勉强强跟他谈一段,但,有妥协到?布置一间游戏房的吗?有妥协到?从电脑到?游戏机都是她?一手买到?顶配的吗?有妥协到?连墙上?的一颗螺丝钉都是她?咚咚咚敲进去?的吗?
三个字写完,手上?的疼也缓了不少,晏在舒站起来,拍拍外套沾上?的雪污,接着往前?走,捡了根树枝当拐,走一小段就停下来,再?写。
【2、玻璃杯。】
晏在舒知道他有玻璃杯收集癖,所以看到?合心意的玻璃杯,第一时间就想到?他,想到?就要?拍下来送给他。
【3、生病。】
在孟揭“生病”那回,晏在舒不计前?嫌收留他,就算他讲一堆奇奇怪怪的话?,也没有把他轰出家门?。
【4、摩托艇。】
孟揭心情不好那会?儿,坐着摩托艇,带他到?自己?的秘密基地约会?。
【5、秘密。】
就算知道他可能是因“性?/瘾”而跟她?在一起,分手后,也没有把这事儿讲给任何?人。
多好啊。
多好的女?朋友啊。
这样好的女?朋友不要?,是想不开吗?
越走越轻快。就好像原本是孤军奋战,一个人走在这冰天雪地里,也仍旧没有多大底气,怕猛不丁来这一出结果?却适得其反,仍旧不招人待见,那多难看啊,但是这么一写,就好比自个给自个鼓了气,连这条走不到?头的路都变得能以肉眼衡量了。
谢天谢地,在这条路上?走了50分钟后,终于打上?了车,车子开得特别慢,司机是个健谈的斯德哥尔摩本地人,一上?车就给她?纸巾,让她?擦擦身上?的雪泥,一会?儿问她?是不是某个运动员,一会?儿跟她?说这段时间天气不好,但过两周一定有段晴天,到?时候可以看到?极光。
晏在舒说她?没有打算待那么久,她?来这里找一个老朋友。
“那你们的感情一定很?要?好,遥远的距离,寒冷的天气,这需要?很?多爱才能抵抗。”
很?多爱吗?
晏在舒点点头,郑重其事地说:“对,我?今天来,就是要?把这句话?讲给他。”
到?酒店时,是中午十二点半,晏在舒犹豫一会?儿,看着天色,办理了入住。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主办方的刻意为之,孟揭的房号也是9527,但没有办理入住进不去?,而就算办理了入住,当层也已经被WLA活动主办方全订了,晏在舒只能定在他们楼上?那层,办好之后,手里拿着房卡,却没心思上?楼,也没心思吃饭,从前?台转到?大堂,手机在掌心转来转去?,打眼就看到?一张海报。
海报上?有各位耳熟能详的老学者,但是没有孟揭,他的名字像一枚补丁,打在各位老学者的名字后边,仿佛是临时添上?去?的。
没多看。
打听清楚他们今日行程之后,晏在舒就在大堂里坐着等,从天亮等到?天黑,服务员递给她?一杯满是冰块的果?汁,她?喝了两口,从嗓子眼儿冻到?胃里,起身,走了两步,又划开了通讯录。
是想到?了孟揭某次出差前?给她?留的一串短号,应该是奥新内部的紧急通讯码,转9527就能拨通。
“不管我?在哪,不管什么时候,都能联系到?我?。”
这是孟揭的原话?,晏在舒徐徐地往边上?走,穿过三四名正在走进酒店的客人,侧身避,随即走到?落地窗边的一处安静位置,左手揣在兜里,右手拇指悬停在屏幕上?空,没拨那个紧急通讯号码,仍是拨的孟揭手机,但毫无意外地打不通。
这个时候,才隐隐约约有种可能被拉黑了的猜测,轻轻叹出一口气,开始输那串紧急通讯号码,对面接得特别快,在她?说出“请转9527”时,也仅仅是清楚又礼貌地应一句,“好的,正在转拨9527,请于嘟声后开始通话?。”
短促的一道电子音后,话?筒里就接入了清晰的呼吸声。
听了一天一夜的电子回复,却在转拨号码一秒内被接通了,里边有多少区别以待,有多少后知后觉的心酸,没来得及酝酿,第二秒时,孟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
“哪位?”
喉咙口一阵干痒,晏在舒听着他的声音,有半晌讲不出话?,漫长而怪异的等待里,孟揭似乎也意识到?什么,呼吸频率有瞬间的乱,这时候,晏在舒才稳下来,手指甲在指腹上?轻轻摩挲,开口。
“你有没有时间,我?们再?谈谈。”
一路上?,气势昂扬在本子上?写的那些字,自己?给自己?鼓的劲儿,随着这通电话?的开启,全部消失无踪,目前?为止晏在舒的反骨还安安分分地藏在皮/肉下,她?没做过这样的事,也就是在这种时候才明白换位思考过来,孟揭一直是处在怎样一个安全感缺失的处境里,还要?处处想她?所想,要?一出接一出地费尽心思让她?高兴。
鼻子抽了一下。
而这时候,孟揭回她?:“谈什么?”
话?筒里还有细细密密的交谈声,声音距离孟揭不远,像是在某处人潮拥挤的室内,晏在舒不确定他有没有听清这句话?,刚要?开口,紧接着又听见微弱的电梯提示音。
晏在舒下意识扭过头,这家酒店就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那桩抢劫案的案发点,大堂是挑高好几层楼的,里边弯弯绕的构造相对复杂,看了会?儿,才在二十米外的位置看到?了电梯,隔着半道墙和一副画的位置,孟揭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