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暗恋的死对头by海月火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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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见那几位一身煞气的武官在母亲面前乖顺得如同一匹忠犬,崔荷感叹母亲怀柔手段之精妙。
“平昌侯的孙女与忠勇侯一般大,都已经是两位孩子的母亲了,忠勇侯你年纪也不小了,正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这齐家可是放在首位,如今你正值壮年,也立了业,婚事可不能再耽搁了。”
大长公主话音刚落,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了忠勇侯谢翎。
崔荷的一颗心悬了起来,心脏砰砰直跳,知道母亲要开口说亲了,脸上烧得有几分热烫,杏眸悄悄瞥了谢翎一眼便不敢再多看。
谢翎静默片刻后于席间站了起来,拱手作拜不卑不亢道:“微臣谢过大长公主关心,婚姻之事,臣自有打算,不劳大长公主费心。”
谢翎数次婉拒朝中大臣的示好,本就招来他们的不满,如今被大长公主提及,谢翎依旧这般直言婉拒,怕是要得罪大长公主了。
有人得意看戏,只等大长公主发怒,却不料大长公主依旧和蔼纵容,再次给他机会:“谢爱卿是有了心仪之人?不妨说出来,本宫也可成人之美。”
谢翎思索片刻再次拒绝:“婚姻大事于微臣而言,不过一纸婚书契约,微臣打算一生戍守西北为国尽忠,还望长公主成全。”
这番话既断了那些想将女儿嫁去忠勇侯享福之人的念想,又挡了大长公主的赐婚。
嫁过来就守活寡,谁敢送女儿到谢家。
臣子都为你鞠躬尽瘁了,你可好意思拒绝我的请求?
大长公主被将了一军面上有些挂不住,但好在她反应迅捷,及时端住脸上的笑意,果断后退:“你才回汴梁,京中有的是需要爱卿的地方,老太君与本宫交好,定然舍不得让爱卿再去那苦寒之地,罢了,此事言之过早,便不提了。”
谢翎安之若素地坐了下来,站在他身后的邱时擦了一把冷汗,小侯爷怎敢这般与大长公主说话,就不怕大长公主发怒?
谢翎神色淡然地喝着酒,他今日能孤身进宫,自然也能全身而退,赐婚什么的,可压不住他。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他最厌烦与女子交际了,更何况是娶一个女人与她长久作伴,这听起来简直荒谬。
为缓解殿中紧张的氛围,内侍总管忙出言:“陛下,大长公主殿下,节目都已安排妥当,如今可要上了?”
“上吧。”大长公主颔首,内侍总管拍了拍手掌,便有舞姬从侧殿鱼贯而入,丝竹之音袅袅升起,舞姬闻声起舞,舞姿婀娜妖娆,大殿之内登时衣香袂影,繁花似锦。
崔荷脑子里还在想谢翎方才说的那番话,他难道真的这辈子都不娶妻吗?
还要去戍守西北,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西北到底有什么好?
难不成他去西北那三年里,私下偷偷养了什么女人,害怕被赐婚,所以故意才这么说的?
否则,天底下哪儿有男人不想娶个美娇娘的?偏他是个异类!
崔荷托腮皱眉,盯着不远处的谢翎,想从他的表情里窥探一二,不料又与他撞上视线。
这回,崔荷再也不躲了,使劲地瞪他来表达出此刻心中的怒意。
谢翎挑眉,崔荷又犯什么毛病了?一会躲他一会瞪他,属实脑子有毛病。
他干脆移开视线去看舞姬跳舞,不再搭理犯病的崔荷。
殿内的舞姬穿着轻薄的纱衣,手中的洛神水袖如凌波微动,在空中翻腾起舞。
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一个舞姬手中的水袖抛掷至谢翎面前,她手一抖要抽回,却打翻了桌上的酒盏,酒水撒了谢翎一身。
此番变故,吓得舞姬跪了下来:“将军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原本整齐划一的舞姬阵型大变,奏乐的乐师也暂停了弹奏,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们二人身上。
殿内一片鸦雀无声,舞姬战战兢兢地抬头看他,谢翎接过副将递来的帕子,皱着眉擦拭身上的酒水,酒水早已渗入衣袍内无法挽救,此举不过是杯水车薪。
“如此失礼,张辽,这便是你挑的人?”大长公主方才对众人时还十分和蔼,如今已是变了脸色,一声怒骂,主理此事的内侍总管便吓得伏跪在地。
“奴婢有罪,还请大长公主责罚。”
大长公主神色冷肃,不怒自威:“自领十棍,俸禄削减半年。”
“奴婢谢大长公主开恩。”内侍主管张辽心中又惊又怕,被禁卫军打上十棍,不养上半个月根本下不了床,这回是倒了血霉了。
思及此,他对这个坏事的舞姬生出了怨念。
张辽弯腰站起,给殿内的侍卫使了个眼色:“还不快拖下去!”
舞姬看见朝她走来的侍卫,怕得浑身都在发抖,若是被拖下去了,小命可就不保了。
眼前唯一能救她的只有这位小侯爷了。
她朝前匍匐爬过去,失声痛哭求饶:“侯爷,奴婢不是故意的,求您饶我一命。侯爷,奴婢知错了,奴婢不想死,求您了,饶了我吧。”
不等谢翎发话,侍卫就已拉过她的手臂,将人往殿外拖去。
谢翎放下手中帕子,看见舞姬面上流露的惧怕与绝望时,不知怎的,他想起自己初到西北时发生的事。
那时,他初来西北,想要立功证明自己,于是领少量精兵打算奇袭西戎部队,结果被发现了,西戎士兵一路追杀他们,他身边的下属为保护他都死绝了,而他也身负重伤四处逃亡,最后幸得一中年妇人所救。
怎料驻扎在附近的西戎士兵不守军规,肆意掠夺牧民的牛羊以及妇女,他亲眼看见那个救过他的妇人被拖出去,也是用这般凄惨绝望的眼神看向他。
仿佛牛羊牲畜被虎狼咬住脖颈,发出最后一声哀呼,因为无能为力而放弃挣扎,眼底的光渐渐消失。
再也顾不得隐瞒行踪之事,他从杂草堆中翻身而起,亲手血刃了那几个西戎士兵,尖刃刺破胸膛,带着温度的鲜血溅了他一脸,那是他第一次亲手杀敌,松手后指尖都在发颤。
他杀人了,但也救了人。
如今,那个舞姬只是淋了自己一身酒水,便要被拖去杀死,他便成了间接害死舞姬的凶手。
但他的刀,向来只杀劲敌,不对妇孺下手。
“且慢。”
谢翎站了起来,拱手对大长公主道:“大长公主殿下,臣在西北时,发现西戎人以杀戮为荣,视人命如草芥,就连自己的妻女,也可随意斩杀,想我大梁以礼仪之邦著称,国君宽宏大量,又岂会与西戎人一样,还请大长公主殿下饶此女一命。”
大长公主脸色又变了,再度变得温和,柔声道:“谢爱卿误会了,婢女无礼,下去领罚,又何来要命一说。”
谢翎忙垂首应道:“微臣一时言重,还请大长公主见谅。”
“无妨,大梁能有你这样一位忠臣仁将,实乃我大梁之幸,该赏,来人,为忠勇侯赐坐。”大长公主看了一眼张辽,张辽马上指挥侍卫重新端来坐塌,放到了殿前最接近大长公主的地方。
殿前赐坐,已是极高荣誉。
大长公主笑着对底下朝臣道:“若朝中能多些像谢爱卿这般忠勇仁义的臣子,我大梁千秋万载,自是长盛不衰。”
底下有人附和,一时间,殿内便为此事讨论了起来,说是讨论,不如说是拍马屁。
谢翎坐于殿前,有几分不适,内里衣襟已经被酒水浸透,肌肤粘|腻湿冷,他暗自运功,丹田处烘出一股热意,熨烫湿衣内衬,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衣衫已经干透。
殿前的歌舞节目也已经换了好几轮,前头出事后,后面出场的歌姬戏子皆谨慎处之,再也没出过任何岔子。
原本冷下来的大殿再次热闹起来。
酒过三巡,便有臣子过来敬酒,如今谢翎可是大长公主面前的大红人,聪明人都赶紧与他结交,生怕落了个冷待的名声,惹他记恨。
谢翎又喝了一轮,忽有解手之意,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正殿,茅房在御花园西北角,路上撞到几个同袍,聊了几句才被放过。
出来茅房后,御花园里空无一人,寒风吹来,将他脸上的醉意吹散了不少。
夜凉如水,天边挂一轮满月,借着月光,他也能看清眼前的路。
正当他慢悠悠于宫中小道行走时,树丛中发出一阵异响,谢翎警惕起来,锐利的眼眸扫过一旁树丛,一道身影忽然从树丛中蹿了出来,差点将他撞到。
谢翎后退了一步,躲过了来人的袭击。
“侯爷。”一声娇柔的声音响起。
谢翎借着月光,看清楚了来人,正是方才殿中差点惹祸送命的舞姬,她仍是今夜轻纱罗裙的装扮,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颇有种我见犹怜之感。
谢翎却像是没看见一般,平静说道:“是你,有何事?”
舞姬忽然跪到他的跟前,于月光之下露出了一张娇媚横生的脸,她落起泪来,楚楚可怜:“侯爷,求您救我,方才您虽出言救下了我,长公主也不罚我,可张公公却不会轻易放过我,我害他受了棍刑,他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的,也许第二日冷宫幽井便会寻到我的尸首,侯爷,还请您再救我一次。”
她狠了狠心,硬磕了几个响头,第一下磕得有些猛了,第二下她放轻了力道,不见谢翎拉她起来,她只好咬着牙磕最后一次。
原以为谢翎会怜香惜玉,可她高估了谢翎的善心。
她感觉到额头湿了一块,该是破了相,但若能招来他的怜惜,倒也值了。
谢翎握着护腕,一派坦然:“你是想让我开口替你从教坊司脱籍?”
“是,求侯爷帮小女子一把,小女子本是五品官员周允之女,小女子名叫周莹……”
谢翎匆忙打断她:“行了,这有何难,明天我让副将替你办了这事,你回去等消息便是。”
谢翎说完便绕开她要往太和殿走去,周莹连忙从地上起身,又拦在谢翎面前,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说道:“多谢侯爷救命之恩,可是,除了教坊司,我无处可去,不知侯爷可否愿意收我为婢,我愿伺候侯爷,为侯爷当牛做马。”
“嘁,终于露出你的狐狸尾巴了。”黑暗中有人低声喊了一句,本不该被人听见,奈何谢翎耳聪目明,那道声音像是自己会找地方钻一样,钻进了他的耳朵。
“谁,给小爷滚出来。”
挡住月亮的乌云被夜风吹散,月华铺洒于树冠丛顶,有一身穿华服的女子于暗夜中踏月而来,月光落在她娇艳的脸上,为她出色的容貌增彩不少。
崔荷嘴畔噙着笑意,落落大方地走到了他们二人面前,周莹下跪行礼:“见过安阳郡主。”
“嗯,起来吧。”崔荷颔首示意,周莹连忙起身,身子缩到了谢翎的身后,恍若谢翎是她的靠山一般。
崔荷于席间可是看得很清楚,这个舞姬是故意接近他那一席的,队伍整齐划一,唯独她一枝独秀偏了三尺,一个舞姬连水袖都抛不好,就好像御厨不会蛋炒饭,绣娘不会打结一样离谱。
她得罪了张公公,谢翎救了她一命,索性让谢翎好人做到底再救她一回,收到身边做个贴身婢女,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很难不怀疑她不是故意的。
“谢翎。”
“何事?”
“我喜欢你身后的这个小婢女,让给我吧。”
谢翎皱眉,他何时有了婢女?
“让给我。”崔荷扬着脸,细挑柳眉下的杏眼里尽是威胁,语气里也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蛮横。
本来谢翎也没那意思,但他就是受不了崔荷命令一般的语气,主意一改,轻呵一声:“凭什么?我还偏要收了她。”
“没有我的允许,她脱不了贱籍,你若敢跟我争,我明日就将她送去浣衣局,宫里可是张公公的地盘。”
谢翎最讨厌崔荷以权压人的性子,以为自己是大长公主的女儿便能肆无忌惮地利用特权?若将来没了大长公主,以她这样骄横野蛮的性子,少不了吃苦。
崔荷又劝道:“你有什么好拒绝的,我又不会吃了她,我给她寻一个好人家安顿好,总好过跟在你身边吧,你一个大老爷们,要女人伺候吗?”
谢翎也愁若是真把周莹带回去了,不知该如何安排,干脆退一步海阔天空,顺水推舟让给她了:“行了,给你给你。”
崔荷嘟着唇,不喜欢他的态度:“这般不乐意?”
谢翎气不打一处来:“都给你了你还叽歪什么?”
“谢侯爷,注意你的语气,。”
“郡主什么态度,小爷我就是什么态度。”
两个人吵起来丝毫不顾忌身边的周莹,周莹眼看崔荷就把自己要走了,不甘心棋差一着,出声喊道;“侯爷,奴婢想跟着你!”
吵得正欢的崔荷和谢翎齐齐挑眉看向周莹。
崔荷本就介意周莹,如今听她亲昵地喊谢翎侯爷,更是气不过,“怎的,跟我你还委屈了?”
谢翎觉得周莹太不懂事,郡主好歹也是个天潢贵胄,她还嫌弃上了,“怎的,你觉得郡主配不上你?”
两位主子的气场太强,周莹闭上了嘴,声若蚊蝇道:“奴婢不敢。”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自然而然地叠在了一起,崔荷不由斜眼去看他。
被她这么一看,谢翎不自在起来,原本叉着腰的姿势一换,改抱臂在胸前,脸扭去一旁压根不愿搭理她。
崔荷柳眉一挑,倒是没想到,原来谢翎这么维护她,谢翎在某些时候也没那么惹人讨人厌。
崔荷忍不住笑出声来,谢翎拧眉,恼怒地看向崔荷,崔荷忙抬手掩饰住嘴角的笑容,摆了摆手道:“没什么,想到了些有趣的事情。”
谢翎薄唇抿成一条线,心中烦躁,他知道崔荷定是在笑话他,他方才压根就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一时口快说了出来。
思来想去他还是跟崔荷解释了一番:“我只是觉得她目光短浅。”
崔荷含笑颔首:“跟着你确实是目光短浅了些。”
谢翎品出了些不对劲来,什么叫跟着我叫目光短浅?他现在是朝廷重臣,还比不过她皇亲国戚了?
谢翎只得再次解释:“我的意思是她口出狂言,太过肆意妄为。”
“这是自然,侯爷维护本郡主之心,本郡主知晓了,不必多言。”崔荷伸手去拍了拍他的臂膀,一副我懂你的意思的模样,眉眼跟着笑弯了起来,过于得意的神情让谢翎几欲抓狂。
谢翎咬牙启齿道:“我没有维护你的意思。”
崔荷冲他眨了眨眼,笑吟吟地说道:“侯爷,别嘴硬了,关怀一个人的眼神是不会说谎的。”
谢翎气笑了:“我什么眼神?郡主,你不要自作多情。”
崔荷抿着唇,一脸无辜道:“侯爷,你说的是气话,我不信。”
怎么就解释不明白呢?他可没维护崔荷的意思!
谢翎郁结于胸,当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他嘴也不笨,偏偏就被崔荷压了一头。
再多看崔荷那张得意的脸一眼,他都压不住火。
都是眼前这个女人多嘴,直接跟崔荷走不就万事大吉,非得多嘴说一句。
他扭头看向周莹,见她一脸茫然,气就不打一处来,语气严肃凶恶,跟训斥自己手底下的士兵一般冷酷无情:“既然郡主要了你,你就好好跟着郡主,不要再有什么非分之想,我一介匹夫,不兴得要什么婢女伺候,就你今日笨手笨脚打翻酒水的样子,谁要了你谁倒霉。”
上过战场的人身上都有些煞气在,不过横一眼,恶一声,周莹便已是双股战战,半点侥幸心思都不敢存了,谢侯爷为何这么凶,大家都说他仁善正义,今夜酒席又这样仁慈地拯救了她,她还以为他是尊活佛菩萨,怎料是个恶阎罗。
周莹担惊受怕,又遭寒风突袭,吓得浑身发抖跪在了地上:“奴婢不敢了,还请侯爷,郡主恕罪。”
崔荷听出谢翎在指桑骂槐,变着相骂她崔荷等着倒大霉,只是可惜,她崔荷天生运气好,霉运这种东西可落不到她身上。
“小侯爷可真不会怜香惜玉,把人家吓成什么样了,银杏,送她回去,顺便带个话,就说这个……什么莹的,本郡主要了。”
“是。”银杏走过去,扶起了周莹,周莹一边抽噎,一边发抖。
崔荷看她只一条单薄罗裙蔽体,实在是凄惨,看在谢翎还算知情识趣的份上,她对这个舞姬也没那么厌恶了,不过是个蠢笨的婢女。
崔荷看着她们二人即将转身离去,她忽然福至心灵,喊住了她们:“等等。”
银杏和周莹转过身来,就见崔荷解下银狐蜀绣斗篷,披到了周莹身上,柔声细语地安慰道:“本郡主赏你的,跟着本郡主,可比跟着忠勇侯要好得多,本郡主可不像某些人,本郡主温和得很,你就等着享福吧。”
周莹感受到了斗篷上崔荷的余温,与那个凶神恶煞的忠勇侯相比,郡主当真是菩萨心肠,仁善慈悲,周莹再也不敢对谢翎怀着别的心思了,只要能脱离教坊司,跟着谁她都乐意。
“奴婢谢郡主赏赐。”周莹离去前满怀感激地看了崔荷一眼。
崔荷目送她们二人离去,心中说不出的愉悦,原来母亲这招怀柔手段竟这般厉害,被那个舞姬这么感激地看上一眼,她便觉得心情轻快,周身舒畅。
谢翎不明白崔荷为何屈尊降贵地待一个婢女,依她的性子,怎么会做出这等仁善之事,怕不是在想什么鬼主意吧。
他抱着臂,冷嘲一句:“郡主可真大方,一条银狐斗篷,说送人就送人。”
崔荷转过头来,不发一言地看着他,冲他招了招手,似是有话想说。
谢翎觉得奇怪,放下手臂,微微弯下腰来,凑近些想听听她有什么鬼话要说。
崔荷忽地皱起眉来,愣了下神,鼻子一缩,脖颈一仰,伸出手来下意识抓住谢翎的袍子,刚抓到斗篷一角,她就不受控制地闭上了眼睛,“啊啾啊啾”的连打数个喷嚏。
谢翎搀扶住趔迭着朝他倒来的崔荷,手下的身躯柔软又温热,衣衫厚度比起那个舞姬好不到哪儿去。
谢翎眉头微皱,冷嘲热讽道:“郡主怎么那么爱逞能,就穿这两件衣服也敢把斗篷给人。”
崔荷吸了吸鼻子,一双水洗过般清透的眼眸半带埋怨地看着他,扯着他的斗篷说:“谢翎,你把斗篷给我穿,我冷死了。”
“凭什么?又不是我逼着你把斗篷给人的,我不给。”谢翎耸了耸肩,往后缩去,试图把斗篷从崔荷手里解救出来,奈何崔荷死死抓着他的斗篷衣襟,满脸骄横霸道地说:“斗篷给不给我?”
谢翎抓住她的手腕,制止她的暴行:“我不给,你有没有点女儿家的矜持了?”
崔荷与他对视许久,谢翎毫不退让,一副你奈我何的冷酷神情,崔荷嘴一扁,佯装哭诉,攥着拳头去打他:“谢翎,你就是一个见死不救,铁石心肠,冷酷无情,薄情寡性,蠢笨如鸡,傻头傻脑……”
崔荷念了一连串的话辱骂谢翎,把谢翎烦得连连皱眉,他及时打断崔荷,板着脸瞪她:“闭嘴。”
崔荷委屈极了,擦了擦鼻子,又伸手去抓谢翎的斗篷。
谢翎喜洁,如何能忍受崔荷的摧残,衣服被她擤了鼻涕的手摸过便不能要了,他抓着斗篷的系带,嫌弃地说道:“给你是不是闭嘴了?”
崔荷乖乖点头,脸上重新恢复了笑意,满脸期待地望着他,谢翎别过眼去,把斗篷脱了披到她的身上。
谢翎暗自开解自己,他才没有对她心软,只是嫌她聒噪罢了,要不是看崔荷是个女人,他会像对待他手底下的士兵一样毫不留情。
他边系带子边嘟囔:“真没见过像你这般难缠的女人,就你这种性子,怕是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崔荷抬头看他,柔和的月华仅有一半洒在他的侧脸上,另一半隐于黑夜之中。
他原本凌厉硬朗的脸庞也因为月光而变得柔和起来。
他垂着眸子,黑长的羽睫遮盖住眼底的锐利,凑得近了,崔荷能看到他眼角处有一颗浅浅的泪痣。
说来也奇怪,泪痣长在眼角,分明是阴柔的,可长在他的眼角却丝毫没有削弱他半分英气,反倒平衡了他满是冷厉狠煞的气质,催生出温和的一面来,就像现在这样,这样柔和的一面只有她见过,她觉得十分开怀。
崔荷嘴角挂着浅浅笑意,放松过后,说出来的话便不过脑子了:“嫁不出去,嫁给你不就好了。”
谢翎手一抖,手收不住力道,细带一收,勒住了崔荷的脖子,崔荷骂道:“要死啦,谢翎!你胆敢暗杀本郡主!”
谢翎手一松,眼底带了点歉意,但是崔荷一句“暗杀本郡主”就把他快到嘴边的对不住硬生生憋了回去。
谢翎冷笑一声:“小爷用得着暗杀你,我直接来明的。”
话音刚落,一种诡异的感觉席上谢翎心头,仿佛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正在靠近。
“咻”一声轻微细响传来,谢翎只感觉到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对于长年累月在西北打仗的谢翎来说,这种感觉最熟悉也最可怕,一种名叫阎罗追命的声音。
身体早于意识行动,谢翎拉过崔荷伏倒在地,那枚菱形暗镖射中他们身后的栏杆,谢翎松了口气,若是反应晚了一步,他与崔荷都会被人暗算成功。
谢翎不管身后摔得晕乎乎的崔荷,只嘱咐一句:“郡主在此稍后片刻,莫要走远,我去去就回。”
谢翎屏气运功,朝着御花园中逃脱的黑影追赶而去。
卧倒在地上的崔荷艰难地坐了起来,手臂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感,她以为是自己摔着了,便伸手去摸疼痛处,一个尖锐的东西扎到她的掌心,她抽回手,细细一看,手掌心里竟带着血渍。
崔荷借着月光看到自己的手臂处竟多了一个菱形的暗镖,伤口处渗着血,将她的衣袖浸湿。
崔荷疼得泪如泉涌,颤抖着手想要拔掉暗镖,可是不过轻轻一碰,伤口处就传来了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
崔荷下意识去找谢翎,可是空无一人的御花园里哪儿还有谢翎的踪影。
“谢翎,你快些回来,我害怕。”崔荷不知所措地坐在湖边矮栏上,她把那枚钉在栏杆上的暗镖拔了下来,仔细一看,上面竟然写着一个翎字。
这是谢翎的镖吗?可那不是谢翎扔出来的啊,到底是谁,又有何目的?
崔荷在寒风中等了一会也不见谢翎回来,手臂的疼痛之处早已麻木。
寒风凛凛,乌云蔽日,黑暗的御花园像是一个可怕的异兽,正在一点一点地吞噬她的意识。
“谢翎!”崔荷低低喊着谢翎的名字,祈求谢翎能早些回来。
可是喊出去的话却如同石沉大海,了无声息。
崔荷垂着头坐在原地,忽然听见一声轻响,有人踩到了地上的树枝,崔荷连忙站了起来,激动地喊道:“谢翎!”
“郡主在叫谁?”
黑暗中有一道身影向她靠近,来人逆着月色,看不清楚轮廓,身形不似谢翎那般挺拔,个头稍矮,身上似乎还披着一件大麾。
崔荷拢紧了身上的斗篷,警惕地看着眼前的黑影,拔高声音警醒对方:“你是何人,我是安阳郡主,知趣的就赶紧给本郡主滚。”
那人嬉笑道:“郡主何必大动肝火,今夜月色撩人,不如让我陪郡主赏赏月吧。”
他往前走了一步,离崔荷越发近了,借着朦胧月色,崔荷终于看清楚来人是谁。
竟是昌邑侯的长孙关衢宁。
崔荷暗叫不好,方才因为想与谢翎单独相处,她故意遣走了银杏去送人,不料御花园有刺客,谢翎半道去追了,也不知宫中巡逻侍卫到底去了何处,怎的半个人影都不见。
崔荷故意往两侧走去,与关衢宁隔了一尺距离,眼睛四处张望,意图寻找宫中侍卫。
关衢宁似是知道崔荷心中所想,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上挑,双手拢于袖中,默不作声地往崔荷处近了几寸,他盯着崔荷娇艳的脸庞呵呵笑道:“郡主可是在找侍卫?”
崔荷后退一步,撞到了荷花池边上的围栏,她心中惶然,可也不敢轻易露怯,于是板着脸,昂着头,骄矜跋扈地警告他:“你也知晓这是皇宫,关衢宁,你若敢乱来,小心我让母亲治你重罪。”
关衢宁故意装作害怕地后退了一步,紧张地四处张望,惶恐道:“我好害怕呀,大长公主来了吗?怎么不见踪影,侍卫又在何处?怎无人来抓我?”
他过于浮夸的表情带着莫名的得意,崔荷忽然记起,宫中的禁卫军头领是昌邑侯一手提拔上来的,关衢宁只需交代两句,禁卫军便不敢靠近。
如今崔荷能倚赖的唯有迟迟未归的谢翎,可是谢翎去了那么久,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若是高声叫他,可还管用?
寒夜里冷风肃肃,吹皱了一池湖水,湖面上光秃秃竖起的荷竿被风一吹,竟微微晃动了起来。
关衢宁忽然伸出手来要拉崔荷,崔荷侧身去躲过了他的手,幸好她一直注意着关衢宁的动作,否则落到他手里,可就轻易撒不开了。
崔荷冷声斥责道:“关衢宁,你这是做什么。”
关衢宁被拒绝,面上便有几分挂不住了,他将手拢入袖中,涎笑道:“我这不是瞧郡主你冷,想替你暖暖手吗?呀,郡主这斗篷有几分眼生,长得都垂到地上了,这是男子的斗篷吧,郡主,你与人宫中私会,就不怕传出去,闹得人尽皆知污了郡主的清白名声吗?”
“我与何人私会,与你没关系。”
关衢宁笑容里藏了几分阴险,细长的眉眼中皆是狡猾:“是没关系,可如今,是郡主在与我私会,若传了出去,可不就是与我有莫大的干系?”
被他这么一说,崔荷便警惕起来了,此刻御花园中只有他们二人,若是真被什么人看见了,可还真是百口莫辩。
关衢宁又说:“郡主也不必太过忧心,我不是那等胆小鼠辈,今日过后,我们关家便会和大长公主提亲,咱们二人也可大大方方地‘私会’,你说是也不是?”